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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10 时,陈诚部队开进广昌。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中共中央机关刊物《斗争》,在这一天的社论中,
还向苏区的共产党员和工农群众号召:
“保卫广昌!”
“我们的口号是‘胜利或者死亡’!”
“无论如何要胜利,要粉碎敌人!”
撤出广昌后,野战司令部于29 日晚在头陂召开会议,总结广昌战役,讨
论下一步行动计划。
参加广昌战役的各军团主要负责人被通知与会。红一军团军团长林彪、
政治委员聂荣臻、参谋长左权、政治部主任李卓然;红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
政治委员杨尚昆、参谋长邓萍、政治部主任袁国平;红五军团军团长董振堂、
政治委员朱瑞;红九军团军团长罗炳辉、政治委员蔡树藩等,分别从各自驻
地赶到野战司令部所在地头陂。
野战司令部设在头陂村的一个祠堂里。野司的首脑们——朱德、博古、
李德、顾作霖等都住在这里。
博古提出开个会。第五次反“围剿”战争以来,尤其是眼下刚刚结束的
广昌战役,直叫博古闷闷不乐,压抑万分。苏区北大门被撞开,他问李德,
今后怎么办?以后的仗该怎么打?保卫黎川,保卫广昌,结果一个都没有保
住,“御敌于国门之外”几乎成为泡影,怎不令博古焦急?反“围剿”战争
的策划者李德,面对一连串的失败,面对博古的问题,手足无措。他所有的
看家本领“堡垒对堡垒”、“阵地对阵地”、“短促突击”一个也不管用。
尽管如此,无论李德也好,博古也好,都不肯承认他们的军事方针、战略战
术原则是错误的。
该来开会的人基本都到齐了。博古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有近二十人,但
唯独不见第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杨尚昆见博古询视的目光,便起身解释道:
“彭德怀同志到军团医院看伤员了。我们出来时他还未回,他知道要开会。”
博古很不愿听这种影响情绪的话,他立即言归正传:“我们开会吧!”
没过多会儿,彭德怀脸色阴沉地进来了。待他弄清会议议题,便向旁边
的人发牢骚:“这个李德,你怎么不从苏联带几架飞机、坦克和大炮到中国
来打正规战呢?”彭德怀声音并不大,但周围的很多人部听到了。
红军中,谁也不敢这样对洋顾问无礼,彭德怀是第一个。
对这样一位骁勇善战、心直口快而又怨气冲天、愤闷至极的将领,博古
也有些无可奈何,他连忙说:“广昌一战,我们虽然最终放弃了,但连日来,
我三军团和一、五、九军团各部,予敌以沉重的打击,消灭了很多敌人;而
敌人也暴露出很多弱点。敌人越疯狂,就说明敌人越没有出路,黔驴技穷嘛。”
说这番话,博古无非想宽慰一下各位将领,尤其是宽慰一下彭德怀。广
昌失利在他心中投下的阴影实在是挥之不去,刻骨铭心的。但作为一个政治
鼓动家他不得不这样做。末了,他极力掩饰苦涩的心情,继续说道:“眼下,
虽然我们暂时退却,但敌人得到的是一座空城。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苏
区的前途,是光明的!各部队要很好地总结一下,休整补充一下,迎接新的
更加残酷的战斗
博古话音刚落,各军团指挥员们便纷纷议论起来。显然,人们很不满意
博古的总结。
“广昌战役,我军伤亡五千五,敌军伤亡两千六,怎么能说给敌以沉重
打击呢?”
“今天在这里突一下,明天到那里突一下,我们军团突得差不
多了。”
“广昌战役赔了老本。”
议论声越来越高,言辞愈发尖锐犀利。
朱德,作为野战司令员,坐不住了。他很反感李德那一套。李德到苏区
后,朱德多次跟他谈过去反“围剿”的成功经验,不主张照搬照抄世界大战
的正规战原则,更反对拼老本,搞阵地对抗,但李德听不进。中央红军是毛
泽东和朱德、周恩来还有其他同志一手拉扯起来的军队,从八一起义、井冈
山斗争至今已艰难奋战八年之久,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规模和力量。眼下,
被拿到阵地上去死打硬拼,去无谓地牺牲,一死就是好几千,能不心疼?
朱德严肃而又沉重地说:“黎川决战,我们打输了,广昌决战,我们又
打输了。”
作为前线最高首脑的博古、朱德、李德、顾作霖等,朱德第一个这样表
态,博古心里自然不高兴。他没料到朱德会这么说。会前碰头时,朱德没有
说明这个意思。会场上此刻紧张的气氛,总司令发这种言,岂不是火上浇油?
朱德没有顾及那么多,他继续说道:“野战司令部宣布撤出广昌是明智
的,但太晚了。早撤,三军团就不会受那么大的损失。彭德怀同志虽建议过,
但司令部没有及时采纳,我也有责任。”
朱德一表态,各军团指挥员又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在这种情形下,李德觉得再推诿不作声难以平复会场激愤的情绪,终于
通过伍修权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
“广昌战役没打好,我要负责任。
“为什么没打好呢?主要是因为我们的工事没有做好,我们的堡垒不够
结实,敌人进攻的队伍很密集,我们没有办法实施突击。
“现在,我们还是要加强防守,要修筑更好的工事,阻击敌人的南下攻
势。”
李德还没说完,博古就把话题接了过去:“敌人占领了广昌,下
一步他们向哪里进攻?他们要攻占建宁,威胁我赤色首都瑞金。敌人侵
入我赤色区域,要把我们苏区和红军分割开来,所以,我们要很好地研究对
策,粉碎敌人的进攻,保卫苏区,保卫瑞金。。”
这个会,开了几个小时,到深夜才散。
会开完后,博古、李德又找彭德怀谈话。李德无丝毫自我批评之意,闭
口不谈广昌战役失败的经验教训,仍然大谈他那老一套,譬如如何进行短促
突击,如何组织火力等等。
彭德怀一下子火了,气愤地说:“在敌人碉堡密布下,进行短促突击,
十次就有十次失败,没有一次是得到成功的。”
“彭德怀同志,你的看法太偏激了吧?”李德根本不容这样否定自己的
战术。
彭德怀对这种固执的上司,也毫不留情:“怎样去组织火力点?根本没
有子弹!”
彭德怀继续批评道:“你们的指挥从开始就是错误的。我军自第四次反
‘围剿’后,就没有打过几次好仗。”
说这番话,彭德怀是冒着极大风险的。在《自述》中他写道:“我尽情
地、毫无保留地讲了自己的意见,大胆地准备个人的不幸。”
彭德怀指出指挥上的最大失误就是兵力不集中,把亲如兄弟的一、三军
团分开,尽打击溃仗,劳而无功,有耗无补。他说:
“团村的待伏战斗,如果一、三军团不分开,集中使用,就能消灭敌军
三个师十五个团。我们就能缴枪缴弹,俘虏敌兵,补充自己的战斗消耗。敌
有全国政权和帝国主义帮助,我则靠取之于敌,你完全不懂这样的道理。
“洵口遭遇战消灭敌人一个旅,想延滞半天消灭最后被围的一个营都不
准,前方指挥都没有这样的机动权,硬要叫军队钻到硝石,几乎把三军团让
敌消灭掉。
“你们坐在瑞金指挥的第二次南丰进攻战,几乎造成一军团的全军覆
灭。连迫击炮放在地图上某一点上都规定了,实际上这一带
十万分之一的地图,就根本没有实测过,只是问测的,有时方向都不对,
如果不是红军高度自觉,一、三军团早就被你送掉了。
“这次广昌战役你们看到了吧!你是主观主义,是图上作业的战术家。
中央苏区从1927 年开创到现在八年了,一、三军团活动到现在,也六年了,
可见创建根据地之不易。‘崽卖爷田心不痛’,被送掉!”
这段话,大大地激怒了李德。《彭德怀自述》中描述当时的情景甚为精
彩:
这段话,是伍修权同志翻译的,李德没有发火。我知道没有全翻,如果
全翻了,哪有不发火的道理呢?我请杨尚昆同志重翻了。这时李德咆哮起来:
“封建!封建!”他跳我高兴。他继续骂我,说是因为撤掉我的革命军事委
员会副主席不满意(撤职是事实,但不知为什么),我说,根本不是那么回
事,现在是究竟怎样才能战胜敌人,这是主要的。我骂了他下流无耻,鄙视
了他。那次,我把那套旧军衣背在包里,准备随他到瑞金去,受公审,开除
党籍,杀头,都准备了,无所顾虑了。
怒不可遏的李德并不能把彭德怀怎么样。回到瑞金后,李德逢人便造谣
说彭德怀右倾。
广昌血战,并不能使博古、李德警醒。李德在他拟定的1934 年5~7 月
作战计划中,仍然贯穿着“不放弃苏区寸土”的“短促突击”的思想。
中革军委理论刊物《革命与战争》上仍然在积极卖力地宣扬着“短促突
击”理论。这回,李德不再是孤家寡人地自拉自唱,他开始发动群众了——
动员所有主力部队的指挥员替他吹,证明他新战术的正确性——动员一军团
长林彪、五军团长董振堂、总司令朱德,甚至地方部队诸如江西军区司令员
陈毅、闽浙赣军区总指挥方志敏等,当然也包括他的老“对头”、三军团长
彭德怀。
高虎垴阻击战胜利后,彭德怀被指令写一篇文章。彭德怀在
《自述》中这样回忆:
这是利用特殊地形,采用反斜面山脚边,完全出敌不意的情况下打的。
他们抓住了这点大做宣传,来说明他们所谓“短促突击”如何如何,借机会
指定我写一篇证明他们的“短促突击”战术正确的文章。当我写了以后,他
们就把适合他们口味的部分保留了,而不适合他们口味的部分却被删去。特
别删去了“这是特殊情况下取得的胜利,而不能证明短促突击是合适的”一
句,修改为相反的意思,即证明“短促突击”是正确的,同时经过修改后,
没有取得我的同意就发表了。
第五章“赋闲者”毛泽东和邓小平
毛泽东“病”了,住进福音医院
在赣南会议上横遭指责的毛泽东心中甚为不快,加上第一次全国苏维埃
代表大会前后的忙碌,使他身心极为疲惫。毛泽东向别人透露了想休养一段
时间的意思,本来就嫌他碍手碍脚的中央代表团任弼时、王稼祥、顾作霖立
即顺水推舟,很快就批准了他的请求。1932 年2 月的一天,毛泽东偕妻子贺
子珍及十三名警卫战士登上了东华山,从此开始了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的隐居生活。
东华山,位于瑞金县叶坪乡南三十里处,是一座红岩山冈。山顶上有一
座古寺庙,坐东北朝西南,庙四周翠松古柏环绕,树木葱郁,一条山间小道
蜿蜒而下。毛泽东就住在古寺庙左厢房,警卫战士居右厢房。
“真是个休息的好地方啊!”毛泽东情不自禁地赞叹。
当晚,毛泽东召集全体警卫员开会。他问大家:“你们到这里干什么来
了?”
警卫战士异口同声地说:“保卫主席安全,让主席休息好!”
毛泽东笑着又问:“还要做什么呢?”
警卫战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说什么好。
毛泽东说:“我想利用这段时间,给你们上文化课,学时事,你
们还年轻,要抓紧时间学习。”他见大家还是不吱声,又说:“你们不
要为我担心,如果你们学习得好,我心情就愉快,心情一愉快,病不就好了
嘛!”会上,毛泽东亲自为他们安排了学习计划,上午——文化学习,两个
小时;下午——时事学习,两个小时;晚上自习——一个小时。
第三天,警卫战士便开始了紧张的学习生活。“毛老师”耐心、认真地
言传身教,东华山小住五十来天,天天如此。
读书、看报是毛泽东从小养成的癖好。以前忙于指挥作战,难得闲暇静
下心来享受读书乐趣。现在有时间了。他津津有味地读着不知看了多少遍的
《孙子兵法》、《三国演义》、《水浒》等古典名著,如饥似渴地读着他的
老朋友“郑爱群”送来的报纸。
“郑爱群”就是傅连暲,汀洲福音医院院长。福音医院是一家教会医院,
傅连暲是那里的名医。1925 年底,傅连暲在连城认识了邓子恢,邓子恢把瞿
秋白著《新社会观》推荐给傅连暲,从此傅连暲思想日渐激进。1927 年8 月,
他收留了在南昌起义中负伤的陈赓。1929 年3 月,毛泽东率红四军打下汀州
后,专程前往福音医院拜会傅连暲。从此两人便“称兄道弟”,当时毛泽东
就拜托他代为订报。毛泽东后来几次大病于生死之间,都是傅连暲妙手回春,
使毛泽东几次幸免于难。后来傅连暲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副部长,“文
革”中被迫害致死!
毛泽东说是来养病,其实根本坐不住,除了读书,看报,教警卫战士学
文化外,还经常出入东华山附近各个村落,走村访户,关心着老俵们的柴米
油盐。附近老俵听说毛主席在山上养病,便经常三五成群,携带猪肉、鸡蛋
上山来看他,毛泽东总是热情接待,并借机询问他们的生活情况。
阴历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毛泽东破例放了一天假,对警卫战士说:“我
们和老俵一起闹元宵去!”他们兴致勃勃地来到黄沙村。老俵们听说毛主席
要来和他们一起过元宵,纷纷拿出家藏的干鲜果
品请毛泽东品尝。毛泽东与老俵们看戏,观花灯,度过了难忘的元宵节。
东华山休养期间,毛泽东处理了一件重要的事。一天,毛泽东在1932
年2 月16 日出版的《申报》读到一条启事,引起了他的警觉。原来这天的《申
报》刊登了《伍豪等脱离共党启事》。“伍豪”即周恩来。当年他在天津参
加《觉悟社》时,入社的社员皆以“××号”为笔名,周恩来排第五名,便
以谐音“伍豪”为笔名。此时周恩来已在中央苏区任中共苏区中央局书记,
正在指挥红军作战,怎么会脱离共产党呢?显然,这启事纯属捏造,混淆视
听。
毛泽东感到事关重大,当即以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主席的名义起草了布
告,为周恩来辩诬:
事实上伍豪同志正在苏维埃中央政府担任军委会职务,不但绝对没有脱
离共产党的事实,而且更不会发表那个启事里的荒谬反动的言论,这显然是
屠杀工农兵进而出卖中国于帝国主义的国民党徒的造谣污蔑。。
后来在“文革”中,江青等人为打倒周恩来,便翻历史旧账,遭到毛泽
东的断然驳斥,说:“此事早已查清,是国民党造谣污蔑!”
毛泽东在东华山一住就是五十来天。3 月中旬的一天,项英突然飞马而
至,对正在给警卫战士上文化课的毛泽东说:“恩来同志请你下山。”
原来,正如毛泽东所料,红军攻赣州不克,而且伤亡惨重,周恩来遂派
项英搬请毛泽东下山。
“我一有工作,病就好了。”毛泽东不顾贺子珍的劝阻,当天便下山,
于是便有了漳州大捷。
1932 年10 月,在宁都会议上受到重创的毛泽东没有回到瑞金,而是策
马东行,来到汀州的福音医院。
“郑爱群”——毛泽东的老朋友傅连暲院长一见毛泽东,便连
声道喜。
原来,贺子珍十四天前产下一男婴,毛泽东喜得贵子!
贺子珍祖籍江西永新。家境尚可。小学毕业后又进入永新城一教会学校
——福音学校女生部学习,毕业后当了小学国文教师。
1924 年,与贺子珍哥哥贺敏学过从甚密的共产党员欧阳洛来到永新,使
永新有了共产党的种子。通过贺敏学,贺子珍认识了欧阳洛。这年夏天,贺
氏三兄妹贺敏学、贺子珍、贺怡加入了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贺子珍还担任
了永新县第一任青年团书记,不久她转为中共党员。
四一二大屠杀的冲击波也波及到永新,贺敏学等人被逮捕入狱。贺子珍
在经过中共永新县委同意后,写信给井冈山的“山大王”、贺敏学的同学袁
文才,求他搭救永新监狱中的共产党员。
袁文才果然讲义气,1927 年7 月27 日,他会同王佐率部攻打永新监狱,
救下了贺敏学等人。后来贺子珍与贺敏学随袁文才、王佐一起上了井冈山。
这年10 月,毛泽东率秋收起义部队来到井冈山脚下的宁冈古城。毛泽东
与袁文才在大仓村会面。袁文才将手下部将一一介绍给毛泽东,最后介绍到
十七岁的贺子珍:“这是中共永新县委委员。”
毛泽东连声说:“看不出!看不出!”便又问了她的姓名,自言自语地
说:“哦,祝贺的‘贺’,善自珍重的‘自珍’!”
毛泽东住在茅坪八角楼。毛泽东一天总要往袁文才住处走上几回,见到
贺子珍总要跟她聊上几句,贺子珍也常常充当袁文才的通讯员,给毛泽东递
个消息传个话什么的。贺子珍佩服毛泽东的才智学识,毛泽东喜欢贺子珍的
俏丽坚强,两人相爱了。
袁文才洞察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