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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地方都是一个方格一个方格的,样子挺像我妈妈的围裙,”男孩子开腔说道,“可惜弄不明白那些方格上的直条条是什么东西。”
“河流和山脉,公路和铁路,”大雁们回答道,“河流和山脉,公路和铁路。”
这一切果然不错。大雁们被狂风朝东边卷过去的时候,他们最初飞过了海德河。那条河湍急汹涌地奔腾在两座山脉之间,沿着河谷蜿蜒伸展的是一条铁路。然后他们又飞到了煤坡河,那条河的一侧是一条铁路,另一侧是山峁上有条公路的山脉。后来他们又飞过了山脉和公路左右相伴的黑河,一边是巴德隆德山脉的里耳河,最后是右岸既有公路又有铁路的萨格河。
“我从来还没有看见过那么多道路都是朝着一个方向的,”男孩子思忖道,“看来北方大概有许多货物都要经过这一带运往全国各地。”
不过他又很纳闷,因为他想到在西孟兰省以北不太远就不再是瑞典的领土了。在他的想像当中,瑞典境内这块地方除了森林和荒原之外,几乎啥也没有。
在雁群被逼得飞到萨格河以后,阿卡发现他们正在朝着相反的方向飞。于是她率领着雁群掉转头来逆风朝西飞去,也就是说他们重新飞过那块方格子形状的平原,然后再向森林密布的山区飞过去。
在飞过平原的时候,男孩子从鹅背上朝前探出身体朝下张望着。但是飞过平原之后,前面出现了大片森林,他就把身子坐直,想让眼睛休息一下,因为森林有浓荫覆盖,通常是看不见什么东西的。
他们在森林茂密的山区和湖泊上空飞行了一段时间之后,男孩子听到地面上发出一种聒耳的烦人噪音,仿佛大地在悲恸嚎啕。
不消说得,那是他非要看个明白不可的。这时候大雁们飞得并不特别快,因为逆风飞行极为费劲,所以他能够把下面地上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在地面上笔直掘下去的一个黑色大洞。在大洞的顶上有一个用很粗的圆木搭起来的升降机装置。此刻升降机正在吱嘎吱嘎地咆哮着把一个盛满了石块的大圆桶提升上来。大洞四周都是大堆大堆的石头。在一个小棚子里,一台蒸汽机正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妇女和孩子们在地上围坐成一圈挑选着石头。在一条很窄的铁轨上,马匹拉拽着盛满灰色大石头的车辆缓缓前进。森林尽头处是工人居住的低矮小屋。
男孩子弄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于是他扯开嗓门朝着地面大声喊叫:“喂!这是一个什么地方?怎么要从地下挖出这么多灰石头?”
“听听这个傻瓜在说什么!听听这个傻瓜在说什么!”那些土生土长,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原来他连铁矿石和灰石头都分不清。原来他连铁矿石和灰石头都分不清。”
男孩子这一下顿悟过来了,原来他看见的不是别的,而是一座铁矿。他隐隐有点失望,因为早先他一直以为铁矿都是坐落在高高的大山崇岭上的,没想到这个铁矿竟坐落在两座大山之间的平川地上。
不久之后,他们飞过了铁矿,下面又是杉树林遍地的山头和桦树林海,他对这类风景见得大多,所以又坐直了身子,眼睛朝前看。蓦地,他觉得有一股很烫的热气从地面上升起,一直冲着他飘上来,他忍不住又探出身子往下张望要看个究竟。
在他身下,到处是大堆大堆的煤和矿石。在煤堆和矿石堆中间有一幢非常高的红颜色的八角形大建筑物,那屋顶上熊熊的火忽闪忽闪,直窜云霄。
男孩子起初没有别的想法,一心以为是那幢房子失火了。可是他看到地面上的人照样消消停停地在走动,根本不在乎那场大火,他又觉得不可思议了。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房子失火了也没有人去问一问?”男孩朝地面上叫喊道。
“听听这个家伙在说什么,他居然害怕那火焰。”家住在森林边上、对这周围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的燕雀叫道,“你难道弄不明白,铁是用火从矿石里冶炼出来的?你难道分不清楚,这不是什么火灾,而是高炉里熊熊燃烧的火苗?”
不久之后,他们就飞过了那座高炉。男孩寻思着,在这茫茫林海上面,不会有多少东西可看的,就又直起身体眼睛朝前看。可是还没有飞出多远,就听见地面上传来震耳的轰鸣和吓人的嘈杂声。
他又探身往下看去,一眼就注意到有一条湍急奔腾的山溪从半山腰汹涌而下,形成了白缎般的瀑布,瀑布旁边是一幢有高大烟囱的黑屋顶大房子,那烟囱里火星直冒,浓烟滚滚而出。房子的四周堆满了小山般的铁块、钢筋和煤。方圆一带的地面都是黑颜色的,连伸向四面八方的道路也是漆黑的。从那幢房子里传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嘈杂声,一会儿轰隆轰隆,一会儿吱嘎吱嘎,这声音听起来就仿佛像一个人在同一只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扑过来的凶猛野兽在作殊死搏斗一样。但是令人费解的是,大家都对这样的噪声充耳不闻。就在离开那幢房子不算太远的地方,在绿树荫下就有工人住宅,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幢很大的贵族庄园般的白色建筑物。可是孩子们自顾自在工人宿舍的台阶上游玩嬉戏,有人在贵族庄园的林荫道上悠闲自如地散步。
“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怎么屋里在打死人也没有人去问问?”男孩子朝地面上尖喊道。
“啊哈,啊哈,啊哈!这个家伙那样自作聪明。啊哈,啊哈,啊哈!”一只喜鹊笑了起来,“屋里面没有人被撕裂成碎块,那是铁锭,在铁锤底下被乒乓乒乓地千锤百炼,敲打成材。”
不久之后,他们就飞过了炼铁厂。男孩子又坐直了身体,他还是觉得在这深山老林没啥看头。
他们飞了一会儿之后,他听见有悠扬悦耳的钟声,就不得不再一次俯下身去看看究竟钟声来自何方。
这时他看到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他以前所见过的农庄都无法与之媲美的农庄。农庄的正房是一长排赭红色平房,虽说房子本身并不算特别大,但是四周的棚屋却又多又大又漂亮,这使得他非常惊讶。一个农庄究竟要有多少间棚屋才够用,男孩子心里大体是有数的,然而这里的农庄却要多出一倍或者两倍。棚屋这样多得过分是他见所未见的,他也想不出来这么多的棚屋究竟派什么用场,有多少东西好贮放在那么多棚屋里面,因为他几乎看不到农庄上有什么田地。当然他看到森林边上有几乎像补丁一样的田地,不过它们小得可怜,他几乎都不愿意把它们称做田地,再说每块田地旁边都已经有了一个小棚屋,足足可以把收获的庄稼储存在里面了。
农庄上的大钟挂在马厩的廊檐下面,钟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原来是吃饭的钟声敲响了,农庄主人带领他手下雇的长工们朝厨房走去。男孩子看见他的佣人很多,而且穿着很气派。
“是什么人在没有耕地的森林中建造了这些大农庄?”男孩子朝着地面喊叫道。
站在垃圾堆上的一只公鸡马上扯开嗓门回话说:
“这是老矿主们的庄园,这是老矿主们的庄园,”公鸡打鸣般地叫道,“他们的田地可是在地底下啊,他们的田地可是在地底下啊!”
男孩子现在明白过夹,这里决不是那种人家走过连正眼瞧都不瞧一眼的荒山野林。当然,这块地方举目所见都是深山老林,但是在深山老林之中却隐藏着许许多多个难以置信的奇异场所。
有的矿区,升降机东歪西倒,地面上到处是挖得坑坑洼洼的矿洞,那是已经废弃了的矿区。有些矿区正在开采,轰隆轰隆的爆破声接连不断地传人大雁们的耳朵、工人宿舍在森林边缘麇集成一个个村落。也有一些废弃不用了的冶炼作坊,男孩子透过七穿八孔的破屋顶望下去,看到包着铁皮的杵锤杆柄和砌得十分粗糙的炼铁炉。也有一些新落成的大型炼铁厂,那里机器正在轰鸣运转,铸压锤恍当咣当地一起一落,使得地面都颤抖不止。荒野上还有一些世外桃源般的小城市,那里的生活安详宁谧,似乎这一切喧哗嘈杂都与它们无关。在山头与山头之间,都有空中索道相连,一个个装满矿石的篮子在铁索上缓缓移动。在每条湍流上都有发电机轮在急速转动,蛛网般的电线从这里朝向静静的山林伸展过去。无数长长的火车在铁轨上你来我往缓缓行驶,它们往往是有六十甚至七十节车厢的长长列车,满载着矿石和煤炭,也有的装着铁锭、铁板和钢丝。
男孩子骑在鹅背上看了大半晌,终于忍不住开腔发问。“这个地里长出铁来的是什么地方?”尽管他明明知道地上的鸟儿会取笑他,他还是这样问了。
这时,一只栖息在一座被遗弃的高炉里睡觉的老鹰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跳了起来,伸出圆秃秃的脑袋,用吓人的声音怪叫道:“嘿嘿嘿,嘿嘿嘿。这个地方叫做伯尔斯拉格那,也就是‘矿区’的意思。倘若这地底下没有铁矿的话,至今还只有老鹰和狗熊在这里居住。”
28.钢铁厂
四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大雁们飞过伯尔斯拉格那矿区的那一天,几乎整整一天都刮着强劲的西风。他们要想由东往北飞去,可是西风却总是把他们卷向东边。可是阿卡认定了,狐狸斯密尔会从这个省的东部跑过来,所以她不愿意朝这个方向飞去,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尽力顶风朝西。就这样,大雁的飞行速度迟滞下来,直到下午他们还在西曼兰省的矿区上空飞着。到了傍晚时分,风力陡然减弱了几分,这些赶路的鸟儿满心希望他们可以在太阳落下之前轻松地飞一段时间。不料又是一股狂飚猛吹过来,把大雁们像皮球一般刮得滴溜溜翻来滚去。无忧无虑端坐在鹅背上的男孩子不曾提防这个危险,一个倒栽葱从鹅背上滚落下来,跌到无垠的天空之中。
男孩子是那么细小和轻盈,所以在那样的狂风里也没有笔直摔到地面上,而是荡悠悠地随风飘舞了一段路以后,再缓缓地飘落到地面上,就像风卷残叶、无声落地一个样。
“哦,从天上摔下来原来不那么危险,”男孩子荡在半空中的时候就那样想道,“我就像一张纸那样飘落到地上,雄鹅莫顿马上会赶过来,把我拣起来的。”
他落到地上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帽子摘下来,朝着空中来回晃动,好让大雄鹅看见他在哪里。“喂,我在这里,你在哪里?我在这里,你在哪里?”他放开嗓门高声叫嚷,使他备感吃惊的是大雄鹅莫顿居然并没有在他身边出现。
天空中连大雄鹅的踪影都不见,那些排列成人字形状的大雁也仿佛从天空的画面中消失了。
他觉得这事情怪得离奇,不过他并没有惊惶或者紧张。他脑袋里一刻也没有闪过大雄鹅莫顿和领头雁阿卡会丢弃他不管的念头。他想一定是那阵大风把他们卷走了,等到他们挣扎脱身了,他们会飞回来搭救他的。
可是眼前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究竟在什么地方?方才他只顾站在那儿,仰着头朝空中寻找大雁,可是现在他举目四顾,看了看自己周围。他没有落在平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又深又宽的山谷,或是像这一类的大坑里。那是个像一间方圆足足有教堂大小的房间,但是却没有屋顶,四面的岩崖都陡峭壁立。地面上有几块很大很大的石头,石头缝间长着苔藓,蔓越橘枝条和矮小的桦树。崖壁上有几处凸出来的地方挂着几张破破烂烂的梯子。有一堵崖壁上还有一个黑黢黢的门洞,好像是通往深山的。
男孩子在矿区上空飞了整整一天,总算没有深入宝山空手而归。他马上明白过来,这个深坑大洞是从前人们采掘矿石挖下的。“我必须马上爬到地面上去,”男孩子当机立断这样想道,“否则我怕伙伴们会找不到我的。”他刚要踩着凸出来的脚蹬往上爬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背后揪住了他,一个粗厉的声音凑到他耳朵旁边吼道:“你是什么人?”
男孩子回过头去一看,起先觉得莫名其妙,在他面前不过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头,上面长满了灰褐色的长长苔藓。但是定睛一看,他却发现大石头有宽厚的脚掌可以走动,还长着脑袋和两只铜铃般的圆眼睛和一张血盆大嘴。
他一时之间没有答腔,看来那只大野兽也没有等着他回答。那只大野兽一下子把他推倒在地上,用脚掌把他扇过来又搡过去,并且用鼻子不断地嗅他,好像准备一口把他吞下肚去,但是随即又改变了主意,转身叫喊道:“莫莱和布罗曼,我的小乖乖,到这儿来,给你们点好吃的尝尝!”
随着喊声,急冲冲连跑带滚跑过来两只毛茸茸的小兽,他们走路还跌跌撞撞,不大稳当,皮毛柔软蓬松得像小哈叭狗一样。
“你弄到什么好吃的啦,妈妈?让我们瞧瞧,让我们瞧瞧!”
“哦,原来我碰上大狗熊啦,”男孩仔细一看明白过来了,“这么一来,我怕狐狸斯密尔就不消再费尽力气来追逐我啦。”
母熊用前掌把男孩子推给了小熊。一只小熊一口叼起男孩子就跑开了。不过他咬得并不太紧,因为他是在玩儿,想在把大拇指儿吃掉之前先拿他来开开心。另外一只小熊在后面追过来,想要把男孩子抢夺走。他奔跑起来跌跌跄跄,一个趔趄正好摔倒在叼着男孩子的那只小熊的脑袋上。于是这两只小熊便滚抱在一起,又是厮打,又是嘴咬,又是爪抓,吼叫成了一片。
男孩子趁着那两只小熊只顾厮打的机会,挣脱开身子,奔到崖壁的脚蹬面前开始往上爬。两只小熊一看到他乘机溜走,便一齐追赶上来,轻巧灵活地爬。到峭壁上,把他像扔皮球一样地扔到长满苔藓的地上。“唉,现在我总算领教到了,一只可怜的小耗子落到猫爪子底下的滋味啦!”
他使出浑身力气一连好几次想要逃脱开。他钻进很深的旧矿井巷道里去,躲藏在岩石背后,还有爬到桦树上去,不过无论他跑到哪里,那两只小熊总是有办法把他重新抓回来。他们抓到他之后,就马上把他放开,让他再逃跑,这样抓了又放,放了又抓,他们玩得很开心。
男孩子后来又疲劳又烦躁,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起来,快逃,”两只小熊齐声吼叫道,“要不然,我们就把你一口吃掉!”
“好吧,你们要吃的话,就随你们便吧!”男孩子赌气说道,“反正我再也跑不动啦!”两只小熊立刻跑到母熊身边去告状说:“妈妈,妈妈,那个小东西不想玩下去啦!”
“那么你们一人一半把他分着吃了吧!”母熊吩咐道,男孩子听到这句话,吓得要命,就不得不重新玩下去。
到了睡觉的时候,母熊把小熊叫过来,让他们挨在自己身边睡觉。小熊都玩得挺开心,他们想第二天再接着玩下去。他们把男孩子夹在他们当中,用前掌揿住他,男孩子要是稍一动弹就会把他们惊醒过来。两只小熊马上就呼呼睡着了。男孩子想等一会就设法溜掉,可是他从来不曾像方才那样辛苦,一会儿被扔过来抛过去,一会儿又在熊爪下翻来滚去,再加上脚不停步地追来逃去,所以他也累得要命,一倒下去就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公熊顺着那个坑道口爬了下来,他笨重蹒跚地从坑道上走下来的时候,脚步非常沉重,利爪把石头和沙砾刨得发出很大的响声,把男孩子惊醒过来。男孩子虽然不敢动来动去,不过还是探了探身子,侧过脑袋,这样他可以看到那只公熊。那是一只身材硕大粗壮的老公熊,四只脚掌大得出奇,闪闪发亮的大犬牙狰狞地露在外面,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射出凶恶的光芒。男孩子一瞅见这只深山老林之王,不禁吓得浑身打了个寒战。
“嗯,怎么这里有人的气味?”老公熊走到母熊身边说道,他的声音瓮声瓮气,像是天上打雷那样震人耳膜。
“你这个傻瓜,怎么这样胡思乱想,”母熊调侃说道,她仍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们不是早已说好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伤害人类了吗?要是真的有人敢踏进我和孩子们住的地方,那么我就爽性把他吃个净光,叫你连气味都闻不出来。”
公熊在母熊身边躺下来,似乎对母熊的回答不大满意,还是用鼻子呼哧呼哧地到处嗅闻。
“别再嗅来嗅去啦,”母熊说道,“你跟我一起那么久,知道我不会放心让有危险的东西来到孩子们身边的。还是给我讲讲你出门在外的情况吧!我可是整整一星期都没有见到你啦!”
“唔,我跑出去寻找新的住地了,”公熊叹了口气说道,“我先到了丰姆兰省,想打听一下住在艾里斯县的那几家亲戚近来状况如何。可惜我竟白跑了一趟,他们统统搬走了,整片森林里连一个熊窝都没有剩下。”
“我想,那些人类大概是要独占整个大地啦,”母熊也叹息地说道,“甚至我们不再去伤害牲畜和人,只靠吃蔓越橘、蚂蚁和青草过日子,人类还是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