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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鹅姑娘奥萨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接着又迅速地站了起来。“你到哪儿去!”护士问道。“我要去找矿业主,同他谈一谈,”奥萨说。“你可别以为他会听你的,”妇女们劝告道。“我想,小马茨是愿意我去的,”奥萨说。“矿业主也许根本没有听说过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放鹅姑娘奥萨迅速收拾停当,很快上路,去找矿业主。但是现在让她懂得,像她这样一个小孩子,要使马尔姆贝里矿区最有权威的人,矿业主,改变他固有的看法似乎是根本不可能的。护士和其他妇女们不由得离开她一段距离,跟着她走,想看一看,她到底有没有勇气一直走到矿业主那里。
放鹅姑娘奥萨走在大路中间,她身上有某种东西吸引了过往行人对她的注意。她严肃而端庄地走着,像一个少女第一次行圣餐礼走向教堂那样。她头上包着母亲遗留给她的一块很大的黑色的丝绸布,一只手拿着一块叠好的手帕,另一只手提着一只篮子,里面装着小马茨做好的木头玩具。
路上玩耍的孩子看见她这样走过来的时候,他们一边向前跑一边叫喊着问道:“你到哪里去,奥萨?你到哪里去?”但是奥萨没有回答。她根本没有听到他们在对她说话。她只是一直向前走。孩子们一面跑,一面一遍又一遍地问她,快要追上她的时候,跟在她后面的妇女们,抓住孩子们的胳膊,拖住了他们。“让她走!”她们告诉说,“她要去找矿业主,请求他,允许她为弟弟小马茨办一次大的葬礼。”孩子们也为她要做这样大胆的事而吓了一大跳。一帮孩子也跟在后头要去看一看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当时正是下午六点左右,恰好是矿上放工的时候,奥萨走了一段路之后,几百名工人迈着大步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平时他们下班回家的时候,是不东张西望的,但是当他们看到奥萨时,有几个工人注意到有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了,他们问奥萨出了什么事,奥萨一句话也不回答,可是别的孩子高声喊出了她准备要到哪里去,当时有几个工人认为,一个孩子要做这样的事真是勇敢非凡,他们也要跟着去看一看,她究竟会有什么结果。
奥萨走到办公大楼,矿业主通常在这里工作到这个时候。当她走进门厅的时候,房门打开了,矿业主头戴礼帽,手中拿着手杖站在她面前,他正准备回住宅去吃晚饭。“你找谁!”当他看到这个小姑娘头包丝绸布,手里拿着叠好的手帕,一本正经的样子时,这样问道。“我要找矿业主本人,”奥萨回答道。“喔,那就请进吧,”矿业主说着,走进了屋子。他让房门敞开着,因为他想,一个小女孩子不会有什么花时间的事情要谈的。这样,跟着放鹅姑娘来的人站在门厅里和台阶上听到了办公室里所讲的话。
放鹅姑娘奥萨走进去以后,首先把身子挺直,把头巾往后推,用瞪得圆圆的孩子气的眼睛向矿业主望去。她的目光严厉得能刺痛人的心。“事情是这样的,小马茨死了,”她说道,声音颤抖得她再也说不下去了。不过到这时候矿业主明白了他在同谁说话。“啊,你就是提出来要举行盛大葬礼的那个姑娘,”他和气地说。“你不要这样办,孩子,对你来说花钱大多了。如果我早先听到的话,我会立即制止的。”
女孩子的脸上抽搐了一下,矿业主以为她要开始哭了,可是她没有哭,却说道:“我想问问矿业主,我能不能给你讲一些小马茨的情况。”
“你们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矿业主用他平常那种安详而和蔼的语调说道。“你不要以为我觉得你不可怜,我只是为你着想。”
这时候,放鹅姑娘把身子挺得更直一些,用清脆而响亮的声音说道:“小马茨从九岁时候起,既没有了父亲又没有了母亲,他不得不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养活自己。他连一顿饭都不愿意去向人乞讨,而要自己付钱。他总是说,一个男子汉是不做兴讨饭吃的。他在农村中四处奔走,收买鸡蛋和黄油,像一个上了年纪的商人那样善于经营生意。他从不疏忽大意,从不私藏一个小钱,而是把所有的钱都交给我。小马茨放鹅的时候,一边就在地里干活,勤勤恳恳,如同他是一个成年人一样。小马茨在南方斯康耐走村串乡的时候,农民们常常托他转送大笔的钱,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对他可以像对自己那样信任,所以,要说小马茨还仅仅是一个小孩子那是不对的,因为还没有很多大人……”
矿业主站在那里,两眼望着地板,脸上毫无表情,连肌肉都没有动一下。放鹅姑娘奥萨不吭气了,因为她以为她的话对他一点不起作用。她在家的时候觉得关于小马茨有好多话要说,但是现在,她的话似乎才那么一点点。她怎么样才能使矿业主明白,把小马茨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去安葬是值得的呢?
“想一想,我现在愿意自己支付全部安葬费的时候……”奥萨说,她又不吭气了。
这时矿业主抬起眼皮,盯着放鹅姑娘奥萨的眼睛,他端详着她,打量着她,好像对一个像他那样手下有许多人的人不得不这样做似的。他思忖着,她遭受过失去家庭、父母和兄弟姐妹的痛苦,可是她仍然坚强地站在那里,她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不过他怕在她已经承受的担子上再增加负担,因为她最后的寄托是有可能使她产生绝望的。他知道她来找他是什么意思。她对这个兄弟的热爱显然是胜过其他一切,用拒绝来回答这样一种爱是不行的。
“那么,你就照你的想法去办吧,”矿业主说。
45.在拉普人中间
葬礼举行完了。放鹅姑娘奥萨的所有客人都已经走了,她独自一人留在属于她父亲的小窝棚里。她关上房门,坐下来安安静静地思念自己的弟弟。小马茨说的话、做的事,一句句、一桩桩,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想了很多很多,无法睡觉,而是整整坐了一个晚上,又坐了大半夜。她越想弟弟,心里就越明白,没有了他,她今后的生活有多么难过,最后她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没有小马茨我以后可怎么办呢?”她呜咽着。
夜已经很深了,放鹅姑娘白天又十分劳累,只要她一低头,睡眠就偷偷向她袭来是不奇怪的。她在梦中见到了她刚才坐着时想念的人也是不奇怪的。她看见小马茨活生生地走进屋子,来到她身边。“现在,奥萨,你该走了,去找父亲去,”他说。“我连他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怎么去找他呢?”她好像是这样回答他的。“别为这个担心,”小马茨像平常那样急促而又愉快地说,“我给你派一个能够帮你忙的人来。”
正当放鹅姑娘奥萨在梦中听到小马茨讲这些话的时候,有人在敲她房间的门。这是真正的敲门声,而不只是她在梦里听到的敲门声。但是,她还沉浸在梦境中,搞不清楚是真的还是幻觉,当她去开门的时候,她想道:“现在一定是小马茨答应给我派来的人来了。”
如果放鹅姑娘奥萨打开房门的时候,站在门槛上的是赫尔玛护士或是别的真正的人,那么,小姑娘马上就会明白,她已经不是在做梦了,而现在情况却不是这样,敲门的人是一个很小的小人儿,还没有手掌竖起来那么高。尽管这是深更半夜,但是天仍然跟白天一样明亮,奥萨一眼就看出,这个小人儿同她和小马茨在全国各地流浪时碰到过好几次的小人儿是同一个人。那时候她很怕他,而现在,如果她不是仍然睡得迷迷糊糊的话,她也要害怕了。但是她以为自己依旧在做梦,所以能够镇定地站着。“我正等待着小马茨派来帮助我去寻找父亲的那个人就是他,”她想。
她这样想倒没有什么错,因为小人儿正是来告诉她关于她父亲的情况的。当他看到她不再怕他的时候,他没有用几句话就把到哪儿去找她的父亲以及她怎样才能到那里去都告诉了她。
当他讲话的时候,放鹅姑娘奥萨渐渐清醒了,当他讲完的时候,她已完全醒过来了。那时候,她才感到害怕和恐惧,因为她站在那里同一个不是属于人间的人在说话,她吓得失魂落魄,说不出感谢的话,也说不出别的话,只是转头就往屋里奔跑,把门紧紧关上。她似乎看到,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小人儿的脸上表情十分忧伤,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她给吓得魂不附体,赶紧爬到床上,拉过被子蒙上眼睛。
她尽管害怕小人儿,但是心里却明白,他是为她好,因而,第二天她赶紧按小人儿说的去做,出发去寻找父亲去了。
在马尔姆贝里矿区以北几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小湖,叫做鲁萨雅莱,湖西岸有一个拉普人居住的小居民点。湖的南端屹立着一座巍巍大山,叫基律那瓦拉,据说山里蕴藏着几乎全是纯净的铁矿石。湖的东北面是另一座大山,叫鲁萨瓦拉,也是一座富铁矿山。从耶里瓦莱通向那两座大山的铁路正在修建,在基律那瓦拉附近人们正在建造火车站、供旅客租用的旅馆以及大批住宅,供采矿开始后到这里来的工人和工程师们居住。一座完整的小城市正在兴起,房屋漂亮而舒适。这座小城市地处遥远的北方,覆盖着地面的矮小的桦树一直要到仲夏之后才吐芽长叶。
湖的西面是一片开阔地带,刚才已经说过,那里有几户拉普人扎着帐篷。他们是在一个月左右以前到那里去的,他们不需要花很长时间就能把住处安排好。他们不需要爆破或者垒砖头,为房子打出整齐而平坦的地基,他们只要在湖边选择一块干燥、舒适的地方,砍掉几枝槲树灌木,铲平几个土丘,空地就整理出来了。他们也不需要在白天砍伐树木,为修筑牢固的木板墙而忙碌,他们也没有为安檩条、装房顶、铺木板、安窗子、装门锁等等犯愁。他们只需把帐篷的支架牢牢地打进地里,把帐篷布往上一挂,住所就大致就绪了。他们也不需要为室内装饰和家具太费心劳神,最重要的是在地上铺一些杉树枝,几张鹿皮,把那口通常用来烧煮鹿肉的大锅吊到一根铁链子上,这根铁链子则是固定在帐篷支架的顶端上的。
湖东岸的新开拓者们为在严冬到来之前建造好房屋而紧张卖力地劳动着,他们对那些几百年以来在那么北的地方到处游荡,除了薄薄的帐篷墙以外,没有想到需要修筑更好的住所来抵御酷寒和暴风雨的拉普人感到惊讶,而拉普人则认为,除了拥有几头鹿和一顶帐篷,不需要别的更多的东西就可以生活了,他们对那些干着那么繁多而沉重劳动的新开拓者感到奇怪。
七月的一天下午,鲁萨雅莱一带雨大得令人可怕,夏天一般很少呆在帐篷里的拉普人,那天下午很多人都钻进了帐篷,围火坐下,喝着咖啡。
当拉普人喝着咖啡谈兴正浓的时候,一只船从基律那方向划来,停靠在拉普人帐篷旁。一个工人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从船上走下来。几只拉普人的狗狂吼着向他们窜去,一个拉普人从帐篷的入口处探出头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当他看到这个工人时,他感到很高兴,这位工人是拉普人的好朋友,他和蔼、健谈,还会讲拉普语。拉普人喊他到帐篷里来。“好像有人捎信去让你现在到这里来似的,舍德贝里,”他喊叫道。“咖啡壶正放在火上,在这种下雨天气,没有人能干什么事。你来给我们讲讲新闻吧!”
工人钻进帐篷来到拉普人中间。大家边说笑边费劲地为他和小姑娘在帐篷里腾地方,因为小帐篷里已经挤满了很多人。工人立即用拉普语同主人们攀谈起来。跟着他来的小姑娘一点也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好奇地打量着大锅和咖啡壶、火堆和烟、拉普男人和拉普女人、孩子和狗、墙和地、咖啡杯和烟斗、色彩鲜艳的服装和用鹿角刻出来的工具等等。这里的一切一切对她说来都是新鲜的,没有一样她熟悉的东西。
但是她突然垂下眼皮,不再看东西了,因为她注意到帐篷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舍德贝里肯定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事,因为现在拉普族的男男女女们都把短烟斗从嘴上拿开,向她这边盯着瞧。坐在她旁边的拉普人拍着她的肩膀,频频点头,并且用瑞典语说道:“好,好。”一个拉普女人倒了一大杯咖啡费了不少劲才递给了她;一个跟她差不多大小的拉普男孩从坐着的人中间曲里拐弯地爬到了她身边,躺在那里盯着她看。
小姑娘知道舍德贝里在向拉普人讲述她怎样为她的弟弟小马茨办了一次大出殡。她不希望舍德贝里过多地谈论她,而是应该问问拉普人知道不知道她父亲在什么地方。小人儿说过,他在鲁萨雅莱湖西岸驻扎着营地的拉普人那里。她是得到运送石子的人同意后,搭乘运石子的火车到这里来寻找父亲的,因为这条铁轨上还没有正规的旅客火车。所有的人,包括工人和工头,都想方设法帮助她,基律那的一位工程师还派了这位能讲拉普语的合德贝里带着她坐船过湖来打听父亲。她本来希望,她一到这里就会见到父亲。她把目光从帐篷里的这一张脸移到另一张脸,但是所有的人全都是拉普族人,父亲不在这里。
她看到,拉普人和舍德贝里越说越严肃,拉普人摇着头,用手拍着前额,好像他们在谈论着的人是一个神志不十分健全的人。当时她十分不安,再也坚持不住默默地坐着等待,就问舍德贝里,拉普人对她父亲知道些什么情况。
“他们说,他出去打渔去了,”工人回答说。“他们不知道他今天晚上是不是会回到帐篷里来,不过,只要天气稍好一些,他们就会派人去找他的。”
接着,他就转过头去,又继续同拉普人急切地交谈起来。他不想让奥萨有机会再提问题来打听荣·阿萨尔森的情况。
这是清晨,天气十分晴朗。拉普人中间最卓著的人物,乌拉·塞尔卡说要亲自出去寻找奥萨的父亲,但是他却并不急着走,而是蹲在帐篷前在思忖荣·阿萨尔森这个人,不知道怎样把他女儿来找他的消息告诉他。现在要做的是不要使荣·阿萨尔森感到害怕而逃走,因为他是一个见了孩子就恐惧的怪人。他常常说,他一见到孩子,脑子里就会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吓人想法,使他承受不了。
在乌拉·塞尔卡考虑问题的时候,放鹅姑娘奥萨和头天晚上盯着她看的拉普族小男孩阿斯拉克一起坐在帐篷前聊天。阿斯拉克上过学,会讲瑞典语。他给奥萨讲萨米人①的生活,并且向她保证说,萨米人的生活比其他所有人的生活都要好。奥萨认为,萨米人的生活是可怕的,而且还说了出来。“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阿斯拉克说道,“你只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星期,你就会看到,我们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①即拉普人。
“如果我在这里住上一个星期的话,我一定会结帐篷里的烟呛死,”奥萨回答说。
“你可别这么说!”拉普男孩说。“你对我们一无所知。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你就会明白,你在我们这里呆的时间越长,你就越会感觉到我们这里愉快舒服。”
接着,他开始对奥萨讲一种叫做黑死病的疾病在全国蔓延时候的情况。他不知道,这种疾病是不是也在他们现在呆着的、那么靠北的真正萨米人地区流行过,但是这种病在耶姆特兰却十分猖撅,住在那里大森林和高山上的萨米人,除了一个十五岁的小男孩外,全都死光了,住在河谷地的瑞典人除了一个小女孩外,也没有任何人活下来,她也是十五岁。
“男孩和女孩为了寻找人,在这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各自漫游了整整一个冬天,他们终于在快到春天的时候相逢了,”男孩接着说,“当时这个瑞典族的女孩子请求拉普男孩陪着她到南方去,这样她就可以回到本民族人那里。她不愿意再在这除了荒芜凄凉的庄园以外什么也没有的耶姆特兰呆下去了。‘你想到哪里我都可以陪你去,’男孩说,‘不过要等到冬天才行。现在是春天,我的鹿群要到西边的大山里去,我们萨米人一定要到鹿群让我们去的地方去。’”
“这个瑞典族小女孩是富家的孩子,她习惯于住在屋子里,睡在床铺上,坐在桌子旁吃饭。她一贯看不起穷苦的山区人民,认为居住在露天的人是非常不幸的。但是她又怕回到自己的庄园里去,因为那里除了死人就没有别的了。‘那么,至少让我跟着你到大山里去,’她央求男孩说,‘免得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里,连人的声音都听不到!’对此,男孩当然欣然答应,这样,女孩就有机会跟随鹿群向大山进发。鹿群向往着高山上鲜嫩肥美的牧草,每天走很远的路。他们没有时间支搭帐篷,只得在鹿群停下来吃草的时候往地下一躺,在雪地上睡一会儿。这些动物感觉到南风吹进了他们的皮毛,知道用不了多少天,山坡上的积雪将会融化干净,而女孩和男孩不得不踩着即将消融的雪,踏着快要破碎的冰,跟在鹿群后面奔跑。当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