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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钟楼-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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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什么呢?”翠翠问。 
  “在想阿辉,”黄方说,“他入狱后我去看过他,他都没想到,痛哭流涕地一个劲儿跟我说,方哥,我把你坑了……看着那么多钱,我实在憋不住就想自己先干一票。你猜我怎么跟他说,我说阿辉,你把我救了,我一点都不记恨你,出来后咱们还是兄弟。”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是钱把阿辉给害了……这么多年折腾下来,我好像只是在原地转了个圈,现在又回来了。” 
  “还是回来的好。” 
  “但现在没钱呐。” 
  “有你呀,这比什么都强。你有钱的时候,我这儿就没你了……我把你的照片给一个算命先生看过,他说你跟我差不多,就是受苦受累的命,没有大富大贵的相……” 
  “还说我什么了?” 
  “还说你是个顾家的人,为人仗义……”她边说边亲昵地抚摸着他。 
  还说你中年有险恶。想到这里,她的心头一颤。 
  “这算命先生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得,我认命了。” 
  “他也是胡说,我就不信这个……不管怎样我都喜欢跟你在一起,无论出什么事我都跟你在一块。” 
  “结婚的事想好了?” 
  “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她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喃喃着,“就想跟你结婚。” 
  “秋天吧,北京的秋天最好了。到时候咱们出去玩一圈算是度蜜月,这几个月抓紧干活挣点钱。” 
  “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天天都像在度蜜月,和你在一块我就特知足。” 
  “那哪儿行,怎么说也是新婚呐,换个地方没准感觉更好呢,在山里那会儿我就觉得特刺激……” 
  “我有点儿难受……” 
  “哪儿难受?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这儿……”她拿过他的手,放在她湿滑的两腿之间。 
  “这病还真不能找别人,就得黄大夫治。”他说着,抱起她向床边走去。 
  窗外,一轮满月当空而挂,隔着树梢洒向屋里缕缕清辉。 
  “这么多年了,在心里我总觉得自己在找什么东西,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找东西?” 
  “是啊,找东西……”他说,“现在好像明白了一点,其实就是在找一种活法儿。” 
  “什么活法儿?” 
  “就是现在这种活法儿。和你在一起,踏踏实实地干活,本本分分地挣钱,吃你做的饭,搂着你睡觉……你不知道,我每跟你干一次,就像自己办了件好事似的,就觉得自己又往人里头走了一步。” 
  她听着,翻过身伏在他的身上,柔软、温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感到,她的热泪流在了他胸膛上。不一会儿,她从他的身上滑下来,从头到脚的亲吻着他,嘴中喃喃着,“好人,再做件好事吧……” 
  与此同时,忙碌了一整天刚刚下班的你正坐在东京的地铁里。一年来,除了刚来时在东京本部接受了两个月的培训,其余时间都在各地奔波。伊拉克的水电站、美国的体育馆、德国的写字楼都留下了你的足迹。你接受着忙碌,习惯着忙碌,似乎只有忙碌才能冲淡你对北京的思念。当孤独缠绕着你时,你便会回忆和冥想。看着车厢里一张张面带倦容的陌生面孔,你一任纷乱的思绪蔓延开来。此刻,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像自己一样忙碌疲惫,多少人轻松悠闲;有多少人高兴,多少人沮丧;有多少人发财,多少人破产;有多少人结婚,多少人离婚;有多少人出国,多少人回国;有多少人出生,多少人死亡……死亡!你又一次想起了叉子临死前的那一幕和王老师眉头紧锁的愁容,还有那些你知道或不知道的在已经过去的、被称作全国山河一片红的年代里,因为出身黑五类就被斥为狗崽子,遭受到的不仅仅是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叫它永世不得翻身的恶毒诅咒,而是被残酷地夺取了生命的同龄人。还有那些在席卷全国的上山下乡浪潮中,因为愚昧、疾病、劳累、事故和在一波接着一波的或政治或自然的瘟疫中客死他乡,长眠于山岗、丘陵、丛林、草原、河畔、荒野和大漠的知青伙伴们,较之他们,你无疑是幸运的,想一想他们,你就应该坚持下去,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现在和未来。   
  沉默的钟楼 75(2)   
  快十点了,小王和刘山才回来。 
  “这车还是有点小毛病,”小王对黄方说,“客户让咱们先开回来,再给磨合磨合。对了,回来时我好像看见吴歌了。” 
  “在哪儿?” 
  “在一家歌厅门口。” 
  “肯定是她吗?” 
  “好像是,还有刘震亚。” 
  “走。”黄方穿上衣服,发动起车子。说,“咱们去把她找回来。” 
  “要我去吗?”刘山问。 
  “你就别去了,”黄方拍了拍刘山的肩膀,说,“你妈她一个人睡觉害怕。” 
  “小心点儿,”翠翠叮嘱道,“快去快回。” 
  “这孩子长得越来越像我了。”坐进车里,黄方说,“刚来时都不认我,现在叫爸叫得亲着呢。” 
  “你别看他学习不开窍,”小王说,“修车可是一门灵,学得快着呢。” 
  “吴歌她一直在躲着我,”黄方说,“有半年多了吧,她怕我送她去戒毒所,现在她工作也不干了,家里也找不着她,可能一直跟刘震亚混在一起,迪克回来我真是没法交待。” 
  车子疾驰着,不一会儿来到一片楼区内,歌厅在楼区的边缘,紧靠在马路边上。 
  “是这儿啊,这里的老板我认识。”黄方说,“他们有几个人?” 
  “我就看见他们俩,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 
  歌厅门脸不大,里面却不小,走廊曲里拐弯像个迷宫。他们一进门正好碰上了这里的老板。 
  “嘿,这不是黄总吗!”老板迎上前来,说道,“您可有日子不露面了,有一年多了吧,上哪儿发财去了?” 
  “发什么财,净忙着破财免灾了。” 
  “那您今天就好好在我这儿散散心吧,刚来的小姐个个都不错,我知道您好这口。” 
  “改天吧,我今儿来是找个人。”黄方凑到老板耳边嘀咕了一番。随后,他们由一位领班带着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包房门前。 
  包房门锁着,窗子被遮得严严实实,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 
  “打开。”黄方低声道。 
  领班面露难色,手里拿着钥匙迟疑着。 
  “我跟你们老板已经说好了,”黄方说着将一沓钞票塞进领班手里,“没你事。” 
  房门打开后,黄方和小王闪身进去,随后又将房门重重地撞上了。屋里,幽暗的灯光下,只见吴歌和刘震亚正挤在沙发上,一人托着一张冒着浅蓝色烟雾的锡纸,贪婪地大口吸着。黄方的突然出现使他们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差不多了吧,刘总,”黄方说着,示意小王将灯打开,“你抽这玩意儿倒是般配,但你不能带着吴歌干这事呀!你知道她原来是一个多纯的孩子吗?”他说着,脑海里猛地浮现出在北大荒你仓皇出逃的那个黑夜里,吴歌泪流满面的稚嫩面庞。“说吧,你打算怎么着?是现在就叫警察来,还是……” 
  “黄方,我不许你叫警察。”吴歌道,“你要敢叫我就去死。” 
  “你的事待会儿再说,先说他。” 
  “黄方,我求求你,不要叫警察。”刘震亚颓丧地低着头,哀求地说,“我求你了。” 
  “那你恐怕就只能听任摆布了。说实话,在来之前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黄方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着。他注意到,屋里深红色的地毯中央,有一团硕大的、粉白色的荷花图案。“你先过来坐在这里,对,就像荷花仙子似的坐在花中间,你跟吴歌坐在一块我瞧着别扭。小王,你看怎样才能让咱俩不虚此行呀?” 
  “废了丫的得了!”小王挥着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匕首,跃跃欲试地说,“方哥你坐那儿,看我的。” 
  “先别动粗,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嘛。”黄方制止着小王,“我跟刘总还有几笔账要算清楚。多少年前,在你还是红卫兵头儿的时候,你假借抓流氓为名,先是将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强奸,而后又为了长期霸占她而欺骗她的感情,这算是一笔吧;同样,你又以打流氓为名,将一个不满17岁的少年扎死在德胜门桥头,这也算是一笔吧;再有,你利用自身官商的优势,欺行霸市,手段卑劣地将迪克的托运公司搞垮,这又得算是一笔吧;再说眼前,还是为了报复迪克,你将他的未婚妻勾引到手不算,还让她吸毒,把一个纯洁的女孩毁成了今天这样,这还得算是一笔吧。你丫自己数数,多少笔了,这账该怎么算?” 
  “你想怎么算?” 
  “那得看你怎么表现了。” 
  “我可以赔你钱,50万怎么样?”刘震亚说,“100万!” 
  “还有呢?” 
  “我可以让我妹妹嫁给你,我知道你一直在追她,回去后我就跟她说。” 
  “没啦?” 
  “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让你脱了,光着屁股给我跳一舞。”黄方说,“小王,帮丫脱!” 
  小王应着走到刘震亚跟前,挥舞着匕首“嚓、嚓”几下,将刘震亚的衣服撕落到地下。“方哥,让丫跳一‘北风吹’吧,那红头绳要是飘起来多好看呀!” 
  “先帮他脱干净了。”黄方说,“你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最喜欢跳的是忠字舞?今儿我就成全他,让他赤身裸体地重新回味一下他们这些人最留恋的、那个火热而又王八蛋的、在中国一去不复返的昨天。”   
  沉默的钟楼 75(3)   
  刘震亚仇恨地看着黄方,站立不动。黄方从小王手里拿过匕首,“怎么?不用我来动粗的吧?来,演出开始吧。对,挺胸昂头,精神要饱满,动作要舒展、到位,把对黑五类、黑帮的刻骨仇恨表现出来,预备……起。”黄方手上打着拍子,有板有眼地唱了起来: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谁要敢说党不好,马上叫他见阎王! 
  “黄方,你真恶心!”吴歌说着,站起身就要走。 
  “嘿,我怎么给忘了,还有专业的在这儿呢。”黄方一把拽住了吴歌,“这节目虽说女士不宜,但你还是不能走,转过身去等会儿吧,等节目演完了咱们一块走。” 
  就在黄方与吴歌撕扯着将她摁坐在沙发上的当儿,刘震亚一个鱼跃扑过去,从他放在沙发上的包里抽出来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并就势将吴歌揽进怀里,刀尖直抵她的喉咙。 
  “黄方,你别逼人太甚!”刘震亚说,“你们俩现在就给我滚蛋,马上就滚!不然的话,我就杀了她。” 
  “嗬,还有这么一手呐,行,将门虎子。”黄方说,“吴歌你看见了吧,这就是你喜欢的刘总,到了裉节上敢拿你的生命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马上滚蛋!”刘震亚喝道。 
  “小王,去打电话叫警察吧,这事咱们摆不平了。” 
  “那我就先杀了她。” 
  “黄方,我求求你,”吴歌道,“千万别叫警察来。” 
  “刘总你真行,临危不乱呐。”黄方对小王说,“看来是没辙了,还是能力问题啊,多少次了,我总是好事办不好,咱们只能撤了。” 
  好一会儿刘震亚和吴歌才从歌厅里面走出来。他一手揽着吴歌,一手拿着匕首,站在门口神色紧张地四处环视着。街面黑黢黢的,诺大的楼群里只有几扇窗口还亮着灯,四下里杳无声迹。他从歌厅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将吴歌顶在前面慢慢地踱到他的车前,先警惕地围着车子察看了一圈,然后才打开车门坐进了车里。他长出了一口气,但又总觉得似乎哪儿有点异常。就在他下意识地朝后面望去时,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脖颈,小王从车内后排的座位下面露出身来。 
  “吓一跳吧,刘总,”小王说,“开车门对于我们修车的来说是基本功。” 
  车窗外,黄方从一棵大树后面闪身出来走到车前。他敲着车窗玻璃,对刘震亚说,“把门打开,先把你那把刀子递过来。” 
  刘震亚顺从地将手中的匕首递了出去。 
  “半天了,这玩意儿我就看着眼熟,”黄方接过匕首欣赏着,说道,“可惜当年叉子没用它把你扎死,多少年了,这回总算是物归原主了。小王,你和吴歌先回咱们车上去,我和刘总还有话要说。” 
  看着他们俩人走开后,黄方对刘震亚喝道,“下来!” 
  刘震亚趴在方向盘上半天没有动弹,就在黄方上前揪他下车的时候,刘震亚猛地从方向盘旁边的储物箱里抽出一支手枪,枪口直对着黄方。他侧身下车,两人近在咫尺地站在车前,枪口和匕首都抵在了对方身上,谁都不后退一步。 
  “你不是想算账吗?” 
  “没错。” 
  “想怎么算?” 
  “还是那句话,看你表现得怎么样。” 
  “现在不是刚才,主动权在我手里。” 
  “我不这么看。” 
  “跟你明说吧,”刘震亚用枪口顶了黄方一下,“我不会让一个侮辱过我的人活过今天晚上,尤其是像你这样的狗崽子!” 
  “你再说一遍,多少年了,这话我听着都耳生了。” 
  “像你这样的狗崽子……” 
  刘震亚话音未落,只听得黄方“嘿”的一声弓起身子,将手中的匕首深深地刺进了刘震亚的身体里。与此同时,刘震亚手中的枪响了。两个人都怒视着对方,但却说不出话来,彼此都试图站在那里,但却都像被重物猛击了一下似的,完全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身后摔去。   
  沉默的钟楼 76   
  你是在黄方死去的当天深夜接到黄圆电话的,第二天你便赶回了北京。 
  “子弹洞穿了他的胸膛,”黄圆说,“黄方扎破了刘震亚的肝脏,用的就是当年你送给叉子的那把匕首。” 
  “他也死了?”你问。 
  “没有,听说还在医院抢救。还有吴歌……她在看守所里关了几天后,被直接送进了戒毒所。” 
  听到刘震亚的死讯后,你和黄圆很快赶到了医院。死讯是刘冉通知给黄圆的。 
  医院太平间前的走廊里空荡荡的,长椅上只坐着刘冉一个人。 
  “他刚被送进去,你们要看吗?”刘冉低着头说。 
  你们沉默。 
  “我失去了两个亲人!”刘冉抬起头,泪眼迷蒙地哽咽着,“我看得出来,黄方是真心对我好,他是爱我的……本来我们甚至可以……都是仇恨,昨天的仇恨!”她说着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揪住了你的衣领,“你回答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是谁、是什么让你们这样彼此仇恨?回答我!” 
  “昨天,”你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的对,是昨天的仇恨。” 
  黄圆走上前,轻轻抚摸着刘冉的头发,说道,“回家吧,我们送你。” 
  “是呀,我们正好顺路。”你在一旁道。 
  你开着车子,沿着熟悉的道路来到了你们熟悉的那座深宅大院门前。“到了。”你说着,却不见刘冉有下去的意思。 
  “我已经不能住在这里了……这里已经有了新主人。”刘冉说。 
  “那你干嘛还……” 
  “我就是想再看一眼,”她说着下了车,“毕竟我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 
  你和黄圆随着刘冉穿过油饰一新的大门来到院子里,看上去这里的修缮工程已近尾声,两名工人正在拆除垂花门旁的脚手架。黄圆四处环视着,树木、花草、门窗、地面,甚至回廊顶上的彩画和各个房间雪白的窗帘都与她初次见到时毫无二致。 
  “你们是谁?”迎面走来的一位妇人质问着,其骄横的气势显示着她的身份。 
  “随便看看。”刘冉道。 
  “这里哪是你们能够随便看看的地方,”妇人向南屋喊道,“小高……” 
  “到。”随着话音,一名年轻战士从屋里跑了过来。 
  “轰他们出去,把门看好。”妇人说罢,转身向里院走去。 
  来到街上,刘冉与你们分手时说了句,“我好像明白了一点昨天的仇恨了……” 
  你望着眼前这座象征着权力、荣耀和富贵的院落,心想,历史和现实是多么惊人的相似啊!古往今来,自从这座院落建成之日起,在这里搬进离开的人们便不断重复演绎着过程不同、结果一样的轮回。 
  春日里月色溶溶的夜晚。你和黄圆、翠翠、刘山、还有高成龙几个人一起来到德胜门城楼下的护城河边。一行人就那么默默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你们走下立交桥,站在水边上。悼念过叉子的地方。你们默默地伫立在岸边,久久地凝望着水面。河对岸,乐曲悠扬,露天舞场上的人们欢歌笑语,舞影婀娜,一家新开饭店门前的彩灯瀑布般向水面流泻着。 
  黄圆拿出两只折好的纸船,打开,递给翠翠一只。她们各自将一朵洁白的花朵放进纸船里,然后伏下身,轻轻将小船放在水面上。“这只是给叉子的,”黄圆说。 
  两只洁白的纸船在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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