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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一直帮着整理内府字画。这些年宫中收藏日丰,承安干脆新盖了一座三层阁楼。不顾丹青反对,起了这么一个恶俗的名字。
“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有钱?”
“还不是你那个户部尚书的哥,捞钱的本事一套又一套。”国库一年比一年充盈,而且不伤民生。就算整天对着一张棺材板脸,又有什么关系?
“你最近好像也闲了不少啊。”
“这个就要感谢你那个替我把着御史台的义兄了,百官都被他盯得死死的,谁敢不用心干事?”——丹青和俞明溪,早已重逢相认。
一路大笑。
洪正十年年底。
承安退位,承煦即位。
丹青笑道:“你这皇帝干得不错,多干几年也无妨。”
“天下事,哪里干得完?要陪的人,却只有一个。儿孙自有儿孙福,叫他们自己干去吧。”
阿堵挟着一把三弦上场,坐稳了,叮叮咚咚一番拨弄,开唱:
红尘有幸识丹青,
几番魂梦不回身。
白玉何辜刀斧镂,
碧血怎经水火侵。
风流再造出妩媚,
繁华落尽现真淳。
世事每能难刻意,
人间自是苦多情。
痴心只共天地老,
傲骨可同日月新。
江山无恙极目赏,
风月依然侧耳听。
素尺结缘摹锦绣,
红尘有幸识丹青。
…… ……
鞠躬,谢幕。
余 韵
千载之下。
蓝锦夏从首都国际机场出来,拦了一辆车回京师博物院。
他刚刚应国外几个最知名的博物馆的邀请,去修复重裱一些馆藏的东方字画。以前是爷爷去,现在爷爷年纪太大,这差使就落到他头上了。差不多隔一两年,就要跑一趟。
是的,蓝锦夏有一份非常特别的工作。爷爷和他,祖孙二人都是京师博物院的字画装裱师。
穿过气派辉煌的大厅,来到博物院后头的老楼。别看房子老,这里才是博物院书画部的核心地带。库房都在这里。由蓝爷爷一手设计,充分利用天时地利,比很多现代的通风照明设施都管用。
走进工作间,爷爷正靠在躺椅上,手里拿着那部常年看不厌的《锦夏通鉴》。
锦夏一朝,是大夏国五千年历史上最最繁盛的时代。不仅政治经济繁荣昌盛,文化上的成就更是让后世无法企及。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上演了无数多姿多彩、可歌可泣的故事。而蓝氏的家族史,本身就是这些故事中的一个。
所以,蓝爷爷把一脉单传的孙子起名为“锦夏”。
看见孙子,蓝爷爷坐起来:“咦,锦夏,你这次出门,空着手?”
蓝锦夏的习惯,也喜欢随身带着《锦夏通鉴》,时不时翻看。
从口袋里把MP4掏出来:“换电子版了。爷爷,你落伍了。”
“如今复古是时尚,懂不懂?我还琢磨着弄一部竹简的来看呢。”蓝爷爷对孙子手里的金属盒子表示不屑,“说说看,又有什么心得?”
“在飞机上重读了从元武帝到显昭帝这一段,确实有些新的想法。”
“哦?愿闻其详。”
“纵观锦夏朝前几任皇帝,除了元武帝,无不是青年登基,壮年退位或驾崩,都可以说奋发有为。因此,整个国家持续蒸蒸日上,到显昭帝赵承煦手里,终于达到顶峰,成就了最辉煌的时代。”
“你说这话,不算新鲜,早有公认。”
“但是,历来学界都喜欢把研究的重点放在开国的元武帝和实现辉煌的显昭帝身上。我倒觉得,赵承煦之所以能成为一代太平圣主,完全是因为睿文帝赵承安给他打的底子好。”
“此话怎讲?”
“赵承安在位十年,行善政,除流弊,这些且不说。他最大的功劳,莫过于一个‘养’字。接班人赵承煦由他一手教养;各项政策都着眼于富民养民。尤其令人称道的,是他善养良臣。他留给显昭帝的朝廷,几乎是历史上相对最为健康、干净、年轻、向上的一个班子。文臣武将,哪一个拿出来,放在别的朝代,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偏偏又能协调一致,戮力同心,共谋国是——真真叫人赞叹。”
“这话有点意思。”蓝爷爷颔首,“对了,这一趟可有什么别的收获?”
“嗯,是有点新东西。我在梵西博物馆见到了《熔情补天宝鉴》的两张残页——应该是真的。”
老爷子腾地站起来,抓住孙子的肩膀:“当真?是咱们家抄本上的,还是江氏原本上的?”
“那笔字……”蓝锦夏显出迷醉的表情,“真是漂亮啊,让人无法用语言形容。真没想到,他本人的字有这样的意境,后世可再没有谁能写出来……”
“这么说,是丹青亲笔所书的江氏原本?”蓝爷爷搓着手,“快快,订机票去,我要亲眼去看看!”
“爷爷!”蓝锦夏笑,“对方已经答应,只要咱们把镇馆的几幅画借给他们展览一个月,他们也把这份残页借给我们,还附送一份复制品。”
蓝爷爷重新坐下,好容易才平息了激动的情绪。长叹一声,慢慢道:
“这本书,是江氏传家宝,这世上可就只有咱们蓝家有一份抄本。它是临仿一行在锦夏朝达到巅峰的见证。上边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法,你我尚得窥一二,其他同行可是闻所未闻。古人智深如海,功夺造化,不是今天可以想象的。”
“没想到江氏原本还能有残页存世。”
“是啊。当年江家和皇室纠缠过深,等到改朝换代之际,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咱们家尚有一支侥幸退入江湖,江家可完全没有退路,只能给赵氏江山陪葬了。否则的话,临仿一事,又怎会艰难至此?”
看爷爷情绪不好,蓝锦夏转移话题:“这书的名字起得也有意思。熔情可补天——古人当真浪漫。”
正在这时,秘书过来敲门。
“有人想见蓝先生。其中有一个似乎是上回来裱过画的李先生。”
博物院书画部也承接对外的生意,创收。
“我去看看。”蓝锦夏跟着秘书出去。
会客室里,周少停瞅着四面黯淡的墙壁,对李希还道:“怎么看起来很不靠谱的样子。”
“哎,我上回可是辗转不知托了多少人,才打听到这里有高手。而且我家里那幅画你也看到了,原来那个破洞,居然真就无影无踪了!”
“但愿吧。你自己说的,就算不修复,这幅画也值个千儿八百万。”
“咳,我说你……要是修复重裱,价钱起码翻倍你知不知道?你不是等钱应急?你们家那半死不活的公司,没个两千万能救过来?”
周少停叹口气:“要卖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也算不肖了。”
李希还正要答话,门开了。秘书向旁边让一让,穿白衬衫的年轻人轻轻点头:“李先生,又见面了。”
“锦夏,”陪笑,“我这样叫你不介意吧?这位是我的朋友周先生,他有一幅祖传的画,想请蓝先生看看。”
周少停把盒子递过去。蓝锦夏礼貌的笑一笑:“二位请稍等,我送进去给爷爷过目。”
周少停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目送对方离去——自己妄称阅尽百花,再没有见过这样气质脱俗的人。帅哥靓女,不过是好看,这一个,才真正当得上“美”字。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灵,简直不是凡尘中人。
“放心吧,他们这些人职业道德好得很,不会有问题的。”李希还以为他担心那幅画。
周少停回过神来,问:“他叫什么名字?”
不一会蓝锦夏回来,道:“画主是这位周先生罢?我爷爷想见见你,不知……”
“没问题。”
周少停看着前方的背影,跟在他身后,穿过博物院长长的安静的走廊。
他不知道,自己正走在命运的隧道,启动了新一个轮回。
后 记(补参考书目)
要说的话,故事中其实已经说尽。
多年前,看了一本关于古人作伪的书,当时就想,写成小说会很好看。后来又看耽美,觉得如果写成耽美会更好看。
去年十月,和空心菜闲聊(就是作词的阿空),说起这个故事大纲,得到首肯。当时仰天长叹:谁把它写出来给我看就好了。到底心痒,忍不住自己动手。
所以首先感谢空心菜。在开始的时候,几乎只有她一个读者,让我坚持爬到十万字,等来了看文的亲人们。
然后感谢所有给我长评、留言、分数、点击率的亲们,感谢你们一路相伴,支持鼓励,陪我完成这个故事。
接下来感谢丹青和承安。让我跟着他们一起再次经历了一次感情的锤炼,连带着灵魂似乎也提纯不少。
最后感谢我的老公。对于自己老婆这种奇怪的爱好虽然完全不能理解但是表示无条件支持。
故事永远讲不完,笔墨却只能尽于此。
亲们问起新坑,对不起,短期内不可能。阿堵自己也不知道。
最后用两个字总结:过瘾!
有亲问参考书,主要是下边三本:
《文人作伪》 王元军著,华文出版社1997年
《古书画鉴定法》 王以坤编著,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
《中国书画装裱技法》 唐昭钰著,黄山书社1990年
都是老书,市面上恐怕找不到了。其他网上资料不再列出。书画装裱这个行当如今可说式微。解放初期那些大师都进了博物馆,年轻人愿意学,学得精的少,听说即使有高手,也被卢浮宫啊,大英博物馆啊这些地方挖走了。
又有亲问起丹青的原型,当时真没想那么多。看看王希孟生平,还真有点靠谱,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