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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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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反复复,真小人也。”他指着叶畅:“你变来变去,莫非还有什么理由?”

“自然有的。”

叶畅冷笑了一声:“此人既在霍县尉的随从当中,某敢问一下,他在贵属中是何身份?”

“本官为什么要告诉你?”

“若是霍县尉不想因此获罪,还是说了的好,否则,可就有包庇的嫌疑了。”

“你……”

“休要争了,叶畅,你既有智计,说出就是,为何总爱卖弄,非要与自己多树敌手?”

韩朝宗这一番话让叶畅愕然,旋即一揖:“是某错了。”

确实,他与霍仙奇的矛盾原是可以避免的,但只因为霍仙奇迫他下跪,他心中不服,故此屡次与之争执。

受了韩朝宗教训,叶畅也不多说,只是指着霍仙奇那个马夫:“此人在霍县尉手下,应只是马夫,方才清退闲杂人等时,旁人都乘机缩至一旁休息,此人却凑上来旁听,三次审人,三次尽皆如此。”

那马夫听得此语,忙跪下来:“明府,某冤枉,方才上前看热闹的,却不只某一个……”

“但是三次看完热闹之后就消失的,却只有你一个,消失之后私自与一伙鬼祟之人交头接耳者,亦只有你一个!”

“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你敢说你没有离开?”叶畅冷笑道:“你说!”

“我……我虽是离开,那是有事去了……”

“一次有事二次有事,或有可能,那么连着三次,你究竟是有什么事情?”

“我……我肚痛,茅厕去了!”

现在就是霍仙奇也意识到,自己的这位同宗的马夫有不对劲的地方了,他虽然努力分辩,但实际上却色厉内荏心虚得紧!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叶畅冷笑道:“和尚,把人拖来吧!”

他突然扬声高呼,然后便听得一声瓮声瓮气的回应。

人群应声分开,一个高大的光头僧人大步进来,他肩上还搭着一个人。到得近前之后,那光头僧人一抖肩,肩上那人立刻摔在了地上。

“可识得此人?”叶畅向霍仙奇马夫问道。

霍仙奇的马夫如今已经开始全身发抖了。

事实上一看到和尚肩上搭着的那人,他就全身发抖:叶畅竟然不是讹他,而是真遣人跟着他!

“你不过是被人收买,招出真相还可以保住一条性命,可若再不说……便要被视为贼人同党,你在霍县尉身边,想必也知道此案干系是多么重大,这是死罪,甚至有可能连累家人!”

叶畅这几句话,彻底击溃了那马夫抵抗之心,他叩头如捣蒜,痛哭流涕道:“小人被油蒙了心,这才收了别人好处,将此处审案情形告之于人,小人却不是同党,只是通告一声审案情形罢了……”

“你通告之人,可是这个家伙?”叶畅指了指被和尚扔在地上死活不知的那人。

“正是他!”

众人目光集中在那人身上,那人身材五短,长相凶悍,颇不类于唐人。叶畅盯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娓娘的手下,然后将那人的发髻捋了起来。

一道淡淡的箍痕出现在那人的发髻之下。

“此人是活是死?”韩朝宗见案情峰回路转,便问善直。

和尚憨然一笑:“叶郎君有吩咐,定要捉活的,不能要死的,故此只是被贫僧打昏过去。”

“来人,弄醒他来!”

片刻之后,便有人拎来一桶水,径直浇在那人身上。那人浑身震了震,悠悠醒转过来。

还没有完全清醒,那人就知道情形不对,一个翻身跃起,顺手就去摸腰间。

他腰间原本有匕首,但和尚已经给他解下了,因此,他摸了一个空。

半蹲伏在地上,他这才定睛向四周望,当看到周围的兵丁差役时,他的脸皮剧烈地抽动了一下,露出惊恐之色。

“你是何人!”霍仙奇喝问道。

“某……某……乃剑南来此的商旅……不知……不知为何将某捉来?”那人目光闪烁,当看到霍仙奇马夫时,那种闪烁就更严重了。

“看来又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他已经招了。”叶畅指着那马夫道:“你这厮花了大价钱收买于他,要想知晓审案的情形,究竟是何用意,还不从实招供?”

那人脸色又变了变,然后径直膝行到韩朝宗面前:“某生性好奇,在这逆旅中遇此奇案,又常听闻韩京兆智长计多,故此想知道审案始末,却不曾想到给自己惹来嫌疑,还望京兆恕罪!”

这人的官话说得确实是带有剑南一带的腔调,韩朝宗却不会被他这两句话哄住,他冷涩地道:“既是如此,看来你是选择挨打了……拖去,打!”

顿时差役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一切都是现成的,方才打那几个蛮人的场地棍棒,现在轮到此人来受了。一顿棍棒之下,此人虽然被打得连天响地哭叫求饶,但无论怎么问他,他仍然只说自己是好奇心使然。

连动了三次刑,此人口供仍然未变,而且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眼见再打就活不成了。

这让韩朝宗皱紧了眉。

“是个死士。”吉温在旁低声道。

“接着打,下官就让人去衙门里取刑具,就不信他能再熬下去!”霍仙奇杀气腾腾。

他心中对这人极为憎恨,不仅仅是因为他收买了自己的马夫,更重要的是,这件案子让他出乖卖丑,大丢颜面。

但他的主意只是为自己出口恶气,再打下去,也不过是将此人打死,根本问不出有价值的口供。若不能将此人背后的同伙找出来,这件案子,终究不能算圆满。

刑又不能再上刑,问又问不出有价值的东西,案件似乎又陷入了僵局之中,韩朝宗捋着须,忍不住又看向叶畅。

叶畅却不知何时退到了一旁,正与几个无赖游侠模样的人小声嘀咕。

第104章献宝御前庆长安

看到叶畅在和无赖小声嘀咕,韩朝宗心中就是不爽。

他对叶畅当真是寄予厚望,觉得自己入仕数十年间,虽然发掘举荐了不知多少人,但其中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叶畅的。

可是叶畅却偏偏不争气,最好的就是结交匪类。

先是与那些游侠无赖弄什么足球戏,韩朝宗还想法子阻止过他,结果还是被他弄得声势浩大,每年甚至给京兆府送来不少钱。

韩朝宗虽直,却不迂,更不傻,看在那些钱的份上,也看在足球戏背后庞大的支持势力份上,对足球戏从开始的禁绝转为支持。

但他对叶畅不听他的安排,仍然略有气愤和惋惜。

看到叶畅结交异邦蛮人,这种气愤与惋惜再度浮了上来,然后遇到叶畅又与无赖在一起,他实在忍不住,咳了一声:“叶十一,你在做什么!”

叶畅转了回来,拱手道:“京兆有何吩咐?”

“事情才解决一半,该如何从这厮嘴中掏出口供?”

“口供?没有必要啊,他已经招了。”叶畅笑道。

“嗯?”

“京兆且看,他发髻之下,这里有一圈箍痕。再来看这个蛮人,把他包头的布解了,是不是也有箍痕?”

叶畅来到娓娘身边,将那个平日里对他最为轻视的蛮人头巾解开,果然,在发髻之下,也显出一圈箍痕。

“果然如此!”

“嘶!”

见此情景,周围那些官吏差役中,便有沉不住气的惊呼出声,就连与叶畅互不顺眼的霍仙奇,此时也倒吸了口冷气。

“这厮的口音,虽是故意装出剑南那边腔调,实际上他也不得不带这腔调,因此他必是在剑南学的大唐官话。”叶畅又举出第二个证据。

“另外,既然可以认定,是有人载赃陷害随我而来的蛮人,这人要么与我有仇,要么就是与这些蛮人有怨。”叶畅上前一步,又继续道:“随我来的蛮人,乃是越析诏,与他们有仇怨,此时又在长安城中有势力的,除南诏之外,再无别人了。”

“不可能,不可能!”

失声大叫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奄奄一息的家伙,他此时精神不知为何又振作起来,瞪着叶畅,眼中满是惊恐。

他确实是死士,而且自觉事情做得甚是缜密,根本没有什么破绽,就算被发觉,他也有以性命守护秘密的决心。

但是,这个少年郎,就是轻轻松松的几句话,便将他背后的势力完全曝露出来!

“有何不可能,你们留下的破绽太多了。”叶畅回过头来一笑,笑容甚是和气,可看在那人眼中,却如恶鬼一般。

“不……你胡说,我不是蛮人,我不是!”那人这个时候,还在矢口否认,只不过他看着叶畅的目光很绝望罢了。

此时便是再蠢之人,也明白,方才审问娓娘一行,无论是刑讯,还是中途的三次歇息,都是陷阱。

既是陷阱,要钓的,岂只是他这个接头死士!

“你也想到了吧,方才在这个蛮人招出案发和藏赃之地时,除了你们的人去了,我也遣人去盯着了。”叶畅没有给他多少时间去侥幸,向那边几个无赖招了招手。

那几个无赖顿时走了过来,他们站没站形,看上去怎么着也让韩朝宗不快。不过韩朝宗明白,就是这几个家伙,帮他解决了最大的一个难题。

“人在何处,你们说与韩京兆听吧。”

那无赖为首者笑嘻嘻行礼:“方才得了叶郎君吩咐,我们兄弟几个不敢怠慢……”

“说重点!”韩朝宗不耐地道。

“是,禀京兆,我们在那边呆了一会儿,便看着七八个人鬼鬼祟祟过来,先是造了凶杀之像,接着又刨土挖坑,埋下这些财物。我们兄弟跟了上去,他们落脚之处,我们一清二楚!”

“狗奴,去死吧!”

不等韩朝宗说什么,伏在地上方才还奄奄一息的那家伙猱身跳起,动作甚为迅猛,直接扑向叶畅!

但他动作快,有人比他更快!

和尚善直原本在叶畅身后的,只是两半,拧腰,侧转,倒踢,“砰”的一声,一脚便踹在了他的胸前!

那厮被踢得逆飞回去,一口血狂喷出来,这个时候,周围人才惊呼出声。

“来人,随这几位去将贼犯同党一并拿获!”韩朝宗见贼人当着他的面,还敢向揭破他们阴谋的叶畅行凶,顿时大怒,恨不得将这伙贼人立刻绳之以法。这让他甚至压制住自己对那些无赖们的憎恨,而下令官兵差役跟着这些无赖。

叶畅方才也被吓了一跳,不曾想到这个蛮人生命力竟然如此顽强,分明已经是奄奄一息,却竟然还有一击之力。

幸好身边还有个善直在。

“如今真相大白,这些随我来的蛮人,京兆看……”

“他们亦是当事人一方,不可轻易离开。”韩朝宗没有给叶畅面子。

“不是离开,是该治伤的治伤,如今天气转暖病害滋长,不及时处置伤口,怕出意外。”

“便依你。”

很快有医师过来,替挨了板子的蛮人治伤。他们被解开绳索,娓娘看着叶畅,神情甚为复杂。

方才叶畅表现出来的绝情无义,让娓娘觉得,这个唐人果然和别的唐人一般不可靠。但转眼间,他便翻云覆雨,将这个几乎无可洗脱的罪名逆转过来。

而且,娓娘心中明白,她作为被嫁祸的受害者,此事若是到了大唐天子耳中,对于她此行的目的会有多大帮助。

因此,她对叶畅,既是感激,又是畏惧。

接下来的事情,便与叶畅没有太多的关系,他支使那些无赖为他做事,贾猫儿自然便知道他来到长安的消息,赶到春明门外来相见,扯着他便要去吃酒。

焦遂在旁酸溜溜地道:“吃什么酒,论起酒,天下无胜过叶十一家甘露酒的,只是叶十一这厮小气,每次只酿那么几坛。”

直到此时,焦遂也算喝过不少甘露酒了,但他并不知道,这种酒乃是蒸馏而出,并非普通方法酿制。

叶畅与贾猫儿等一起回到了自己住宿的旅舍,杜甫性格见着陌生人时有些内向,可一但熟悉之后,他高谈阔论不逊于焦遂。而且因为他伯父杜并的关系,长安城中的游侠无赖对他也都带有一分敬意,这让杜甫在众人间也颇为自得。

酒宴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虽然有意饮些低度酒,但喝了这半天的酒,叶畅也有些熏熏然。酒足兴尽而散,贾猫儿虽是力邀叶畅入城,叶畅却不能进去,他被赐金放还,进了城被人告发了那就是违旨。

“嗯……案子已经审完了?”送别了贾猫儿,叶畅便看到娓娘远远站着,仍然是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他笑眯眯地问道。

娓娘微微抖了一下,觉得这个大唐的少年郎就算是在笑,也带着让人畏惧的气质。

方才叶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一幕,实在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犹豫了一会儿,娓娘才行礼道:“方才误会了叶郎君,实在是抱歉,还请叶郎君大人大量,勿与奴等化外蛮夷一般见识。”

叶畅露出和霭的笑容:“娘子何出此言,我叶某虽然不是宰相肚量陈太冲,却也不会将这点小事挂怀于心中。”

旁边的焦遂已经喝高了,左眼闭右眼睁,听得叶畅此语,大笑了起来。

自然不会将这点小事挂怀于心中,但有机会,直接报复就是。比如说方才蛮人挨的板子,岂不就是平时对叶畅最无礼者挨得最重!

“如此,多谢叶郎君大度,奴心中却是不安……奴是蛮夷之女,不懂唐人清高耿介,只能用些俗礼来谢罪,还望叶郎君收下。”

娓娘说完之后便是招了招手,两个蛮人上来,又是奉上两个盒子。盒子打开,内中既有金铤,亦有珍珠。叶畅微微扬了一下眉,目光没盯着这些珍宝,反而有趣地盯着那两个蛮人。

那两个蛮人不是随娓娘从修武一直带来的。

“奴随行不只那六人,只是去修武时,留了些人在长安,前日奴派人打前站,便是通知他们,却不曾想,他们早就被皮罗阁的人盯着了……”

如同叶畅判断的那样,嫁祸者正是皮罗阁派出来的人。

娓娘等第一次入长安时,因为没有门路,闹出了不少事端,被他们所注意到。正当他们想要对付娓娘等时,结果娓娘受了焦遂的唆使,跑到修武县去拜访叶畅。于是皮罗阁的手下便耐心盯着留在长安城中的其余越析诏蛮,娓娘一回来,这些越析诏蛮赶来相见,立刻就被这些人发觉。

结果就是这场载赃陷害,若不是叶畅,娓娘他们少不得送入京兆府大牢中。这伙南诏蛮早就打点过了,他们入牢后,用不了多久就会“水土不服”而瘐毙。

“故此,叶郎君不唯是助我们脱困,更是救了我们性命,奴手下之人,路上对叶郎君多有不恭,实是奴管教无方,奴愿任郎君处罚……”

娓娘说到此处时,眼波流动,自然带有一种风韵。

叶畅心中先是一荡,然后便警觉:这小蛮女用出了美人计。

论姿色,这小蛮女虽不及大唐丽人,但她目光灵动不施粉黛,有一股山川野性,倒是别有风韵。不过叶畅却不喜欢这种野性,他不是生冷不忌的风流大师,因此小蛮女这套,在他这儿行不通。

“我已经遣人给玉真长公主送信,你且安心,只要玉真长公主能抽出时间,必然会接见于你。”

这一点叶畅是很有自信的,玉真长公主是出了名的好客,见一位六诏的蛮女,她也会有兴趣。

更何况这背后还会有庞大的利益。

“多谢叶郎君……”见叶畅没有为自己所迷,娓娘略略有些失望,但同时又松了口气。

如叶畅料想的那样,玉真长公主处次日便有了回信。

不过这几日玉真长公主抽不出时间,待望春楼外的仪典结束之后,她会去南山的别院,到时叶畅便可带着这些蛮人前往拜会。

这让叶畅不得不停在旅舍之中,等待仪典日的到来。

“看来这仪典果然声势浩大,想来观看的人不少。”过了两天,已经是丙寅日(743年五月二十八日),叶畅与杜甫联袂来到望春桉外的运河畔。他们算是来得早的,但见人山人海,运河两岸到处都是闻讯而来的人们。

杜甫的问话让叶畅眯眼估计了一下,从人数上来看,前来观礼的可能要以十万计,叶畅放眼能见着的,也有上万人。

这么多人来到运河两侧,自然就少不得小摊贩们来此贩卖。周围人声鼎沸,然后就在叶畅认为不会有更大噪声时,却听得远处一片惊呼声传来。

人们纷纷向运河边靠近,伸长了头,望着惊呼声传来的地方。

却见一排排的锦帆排水而来,列成长队,几乎看不到尽头!

叶畅是见过后世航船云集的,但此时此景,亦让他震惊。他觉得大唐的航运技术甚为落后,却不曾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船只!

为首的一艘大船上,一个男子赤着半边胳膊,白衣绿锦,红罗系头,远远望着,手舞足蹈,似乎是在歌唱,但因为人声鼎沸,又隔得远,还听不清他在唱什么。

在头船之后,每船上都竖有一牌,随着船渐近,叶畅视力好,看到船上之牌大书“广陵”二字。

船上堆着白花花的东西,象是米堆,在米堆之上,又堆锦、镜、铜器、海味。

数艘广陵船之后,船上牌子书“丹阳”二字,显然是丹阳郡船。除了也堆着大米,还堆着如云的绫缎,叶畅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听得旁边有个商贾模样的人道:“是京口绫衫缎!”

紧接着是晋陵郡船,那商人又说出“折造官端绫绣”,然后是会稽郡船、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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