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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日忍受着孤寂,一日日忍受着相思。我敬他先天下之忧而忧,我爱他舍他人难舍之恋。我坚信,他一定会回来,一定会。
我的英雄在错愕里突然就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脱下外罩的斗篷,为我披上时,突然露出一身暂新的清装。
那一刻,我是那么愤怒,我无法想象那个受人尊敬的才子,那个说人生在世应该忠义为本为了名节哪怕掉头坐监的志士,竟然苟且偷生地给清朝做了顺民。
我心中的爱人,我心中的英雄在那一刻死亡了,而我的心也随着崩裂。我的脸色苍白无比,娇弱的身形在台阶上晃了晃。他急忙过来扶我,我厌恶地推开他的手,迈步走下台阶,站立不住,突然倒在台阶下,无声地死去,手中掉下了那把信物桃花扇,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如血如霞
我死了,我看到他抱住我的躯体痛哭失声,看到他为我用十指修了一座带血的香冢,看着他剃落青丝出家为僧。
我问孟婆,这一世,难道是我错了?
唉,孟婆说,你可还有不甘?
2、往事
盛唐。
满坡的桃花映粉了简陋的柴门,我在绣房里飞针走线,编织着少女满满的春天。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驳之声。爹娘外出,只好前去应门。
门外,立着一个青衣的书生,他呆怔地看着我,半天才呐呐说,晚生是来讨水喝。
洁净的青花碗里,我偷偷搁进了冰糖,在门扉后半遮了娇颜,偷偷看他的惊喜。
他说,他叫崔护,他说,他要进京赶考。
你能等我吗?他轻轻地笑着说,等我考取功名。
细长的眼睛里满是爱慕与眷恋。
我低低地说,等。
桃花落了梨花,梨花落了荼蘼。深深浅浅的绿色在秋风里一日薄似一日,单薄成宣纸一样的轻盈,一如我飘白了的心事。
娘说,新科状元要娶丞相的千金,因你的织艺好,丞相要你到府里织锦。
丞相的府第,院墙高大,门楣森严。石狮子上挂着大红的绫披。进进出出的人,喜气洋洋的脸,映着布衣荆钗的我,如此的暗淡。
宽敞的绣房里,十几个和我一样的织女日夜飞梭。丞相千金偶尔会来查验,锦袍掩映下,她富贵而端庄。
听说新科状元,姓崔。
轻咳里,溅了桃红,在锦帛上,我急急用丝线在上面编织成桃花。小姐说,好漂亮,跟真的一样。
十两白银换来了熬红的双眼,伤痕累累的纤指。
我病了,五副药用尽了十两银子。
娘叹,穷人生了个富人的身子。
状元郎大喜的那天,满长安唢呐喧天,喜炮连连。连住在城外的我,都能听得见,听得清,一声声,如催命的鼓擂。我挣扎着做了最后一柄宫扇,然后油尽灯枯。
我不甘,真的不甘。我躲过了索魂的鬼差,夜夜在桃林里徘徊。
我看到我的坟头上长出了一株桃树,在风里慢慢地伸展着胚蕾。
这时候他来了,仍然是一袭青衫,没有鞍马,没有华服。原来,那状元,不是他。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字字思念,声声叹息。欲再见,却已是人鬼殊途。
月夜里,我哀哀饮泣,魂怨魄恨,纠缠在桃林里不肯离去。与牛头马面的撕扯,惊动了地府的孟婆。
婆婆说,来世,让你和他做成一对夫妻。
3、今世
做成了夫妻又如何?
记忆里的日子,很多是无可奈何的,就如墙头的小草,生长方向的改变,完全取决于某一阵风的来处。
人出生,所有人都在笑,而他自己在哭。人去世,所有人在哭,而他是否在笑?
我对孟婆说,我不要来世了,就让我做鬼,看他哭,看他笑,看年年岁岁桃红散落。
我躲进桃花扇,孟婆帮我瞒过阎王的鬼眼,逃去轮回。
这一世,我所在的地方是一家古玩店,开店的吴老爹从前是个出家的道士,他每年都要到一些古玩市场转一转,大凡躲避了冤魂幽鬼的物件都逃不过他的法眼。现实的古玩大多是古人的殉葬物,差不多每一件出土文物都被打上过死亡的烙印,阴气颇重。吴老爹利用他的道法为这些不祥古玩开光注阳,收复阴精。
我之所以能够逃过劫难,是因为吴老爹说我机缘未到,怨气太深。
在店里醒目的地方有一座香炉,整日燃着袅袅的供香,也许是因了这香烛的熏陶,我渐渐忘记了我的怨恨。
那个夜晚很是寒冷,我被冻醒了,漫无目地的望着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自灰蒙蒙的天空中飘落而下。
这时候,我的心忽然一跳。我虽然是个鬼魂,可我也是有心的,也知道欢喜和悲伤,只不过我的心不能给人看到。隔着很远,我却感觉到了他。
他来了,这一世他叫卞昊。他喝了一点酒,腋下夹了一叠画。他看到路边有一家古玩店,里面亮着灯。他刚一伸手,门就开了,随着夹杂而来的雪花,我看到了他的惶惑,以及惊讶。一个淡衣淡裙的女子坐在柜台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正温和地看向他。面若春花,婷婷窈窈。他忘记了该说什么,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我,我漂亮吗?我笑了,他也傻傻地对我笑。
他把他的画交给我,说要寄卖。
我打开,看了看,对他说,我可不可以用一把古扇换他的这几张画。他疑惑地看着我,我就把我寄居的那把桃花扇轻轻地移到他的眼前。他的眼睛忽然一亮,显然也是识货的人。那是一把的檀香宫扇,似绢非绢似纸非纸的扇面上画了一枝桃花,虽然年代久远,却艳丽非凡,夺人魂魄,更有一阕题款龙飞凤舞不输曦之。
他笑了,抬头看了看我,见我面色沉宁,并非说笑,就将扇放回扇盒里,调皮的说,这个也给?
嗯,当然,扇子都归你了,我要那盒子干什么?
卞昊就那么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气将那把桃花扇带回他的居所。哦,他真不是一个勤快的人,满地的啤酒罐,满地的碎纸片,以及没有清洗的衣裤。他毫不在意的倒在床上,带着莫名其妙的微笑举起手中的扇盒对着灯光看了看,复又得意地抱在怀里打了几个滚。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喜欢我幻化的形貌,喜欢我寄居的扇子。
趁天还没亮,我帮他清扫了一下地面,又将那堆脏衣服泡在盆子里。这些我有能力帮他做。
天已经大亮了,卞昊还没有要醒的意思。我在他的耳畔轻轻呼唤。他皱了皱眉,终于醒了,愣怔了好一阵子,方才东张西望的寻找。看到阳台上晾晒的衣物,看到净洁的让他感到不太适应的家,他更是奇怪了。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甚至掐了掐自己的脸,我忍不住偷偷乐了,他忽然看向我,诡异地笑了。我吓了一跳,我认为他看到了我,赶紧隐身在桃花扇里。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扇盒,不相信似的对着太阳照了照,然后慢慢地打开,然后竟然忘情的吻了吻我,哦,一阵眩晕,鬼也会幸福的头晕啊?!
他拿着我来来回回的在房间里查看,看到底把我搁到哪里合适。他的房间,真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呵呵,除了那么一台据说是无所不能的电脑。
最后还是把我放到枕头下边,这可不好,有些暗,有些气闷。可我没办法抗议,因为他又吻了吻我,我也就又晕了过去。唉,没想到相隔百年,我仍然无法抵挡他的一吻。
他走了,一天都没有回来。直到傍晚,有个女孩走了进来,奇怪的到处打量了一下。那是个很新潮的女孩,染了黄发,很年轻很娇嫩的皮肤,让我不禁有了想咬的欲望,我告诫自己,我是个不吃人的鬼,不可以有这种心事。女孩带来了一些吃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摆在桌子上,这时候,崔浩回来了,他竟然笑着拍了拍女孩的脸,又轻轻在上面吻了一下。我的心突然间针刺般的痛。
他们互相打闹着吃完了饭,女孩竟然留下来过夜,我知道卞昊是没结婚的,那么这个女孩是他的什么人呢?
我痛苦的捂住耳朵,我没想到这一世的他会是这个样子的人。他和那个女孩无所顾忌的在我的面前做,不,在我的身上,我在枕头下面,被两颗滚来滚去的脑袋轮番碾压着,盒子发出了痛苦的吱嘎声,我知道它陪了我这么多年,它也和我有着一样的感觉。
终于一切停歇了,卞昊渐渐发出来均匀的喘息。他睡了,我从盒子里艰难的飘了出来。痛,从身到心,那种无以复加的悲伤和痛苦彻底击垮了我。我就那么瘦伶伶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互相搂抱的男女,我的獠牙慢慢伸出了樱唇,有了嗜血的欲望。
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卞昊看着面色苍白的女孩心痛地说,我得意地笑了笑,轻轻舐了一下红唇。
崔浩终究放心不过,陪着女孩到医院去了。
我开心极了,我知道那个女孩不久将和我一样,成为见不得天日的女鬼。
卞昊大醉而归,他疯狂地砸烂了一切他能够举起的东西,包括他的那台心爱的电脑。我惊粟了地睁大了眼睛,无比惊讶地看着他的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她竟然怀了他的孩子,她死了,据说死于小产后大出血,竟然没有来得及抢救?!
卞昊不吃不喝了三天,那个女孩焚成了一堆骨灰,魂魄已经赶着去投胎了,走的时候竟然无比幽怨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让我无法释怀,无法忘却。
我只有守着卞昊,我感觉到他的生命之火慢慢减弱。他渐渐神志不清,竟然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刀来,那刀闪着寒光,如我一样嗜血,卞昊的血,点点滴滴落到白色的床单上,宛若当年洒落的桃红。
我看到老相识的牛头马面无声地出现在床旁,他们要带走卞昊。
这一次,我不再逃。我从扇子里走了出来,说,带走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错。
孟婆端来了迷魂汤,摇摇头说,还是忘了吧。
有情人未成眷属,是为遗恨。成眷属,难白头,便说无常。一声愿你过得比我好,那只是因为不爱了。
吴老爹说,只有舍得,才会自由和轻松,要想不痛苦,就要学会去舍得。
我接过孟婆的汤,舍去我前尘往事的爱恋,今生,可会无痛?
[古代篇:007 食人鱼]
鱼怎么可能吃人呢?鱼一向是被人杀被人吃的。人吃鱼,天经地义。而鱼吃人,就是悖逆天道,就是骇人听闻。鱼吗,生来不就是为了满足人的口欲?
赵昌生紧皱着眉头端起一盅白白嫩嫩的豆腐。这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豆腐,而是用二十四只白鹅的脑髓做成的鹅脑豆腐。据说制作此美味的经过很残忍,是将活的鹅用酒灌醉后,趁着鹅失去痛觉然后一刀下去切掉脑壳活生生取出来烹调而成。一向嗜好此味的他,此时面对滑爽水嫩的“鹅脑豆腐”竟然没了半分食欲,甚至感到一阵阵恶心直往上窜,心烦意乱之余,似乎那些脑髓上正蓬蓬地冒着血水,而那些空着脑壳的鹅们正伸长了脖子向他声讨过来。他已被这莫名其妙的案子折磨困扰了大半月。而这案子,已经干系到他的官位,他的前程,这让他如何不烦不乱?
他赵昌生虽非什么造福百姓的清官,但至少对锦衣卫的横征暴敛也作了一番周旋,自认为也算对得起凤阳的父老乡亲。可上任仅仅一年,所辖凤阳境内竟然就出了这样的离奇大案,数个活蹦乱跳的孩童,半月不到,接连暴死湖中。按说这湖边,每年也发生这么几起溺水事件,因为是溺水,见得惯了也就见怪不怪,除了亡者的亲属会号那么两嗓子外,连报官都会省掉。然而今年,这湖中死去的却都是一般无二的八九岁男童,都是被击穿了头颅,掏空了脑髓,除此之外周身却再无伤痕。湖中打鱼的渔老们纷纷传言,称今年这湖中出了鱼怪,这怪物半夜会发出婴儿般的啼叫,勾引好奇的孩童跳进水里,然后咬破脑袋伤人性命。
他起初对这传言不信,以为定有蹊跷,如今却又不能不信。不禁对发信求助师门心生懊悔,怕那门内被派来相助的师兄弟来了后与锦衣卫起冲突,给自己横添麻烦。
这样思思虑虑半夜方睡,早晨醒来,刚推开妾室小桃光滑鲜嫩的身子,两只脚在脚踏上还没站稳,外面就传来差役的禀报:“大人!大人!不好了!凤阳湖里又发现了无脑童尸!”
赵昌生听到这恶讯惊吓得差点晕厥过去,急忙从衣架上扯下一件衣服就往外跑,等到赶到院子里,忽然发觉这衣服怎的紧小,低头,大恼,竟然是小桃的水红衫。返身回去后,见自己的蓝绸官服果然还挂在架子上,将手中的水红衫裙掷到小桃身上。定了定神,喝令她赶紧起床帮自己更衣。
如此这般耽搁了一下,赵昌生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湖岸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看到凤阳知府大人驾到,不等随行的衙役举起水火棍,百姓们就急忙闪出一条路,排扇样让了开去,让他们的父母官通过。
一眼望去,青石板铺成的码头上果然又水淋淋躺着一具童尸。破烂衣衫缠裹下,原本齐眉的发髻中央被开了天窗,白森森的头骨犬齿般围拢着一个黑洞,洞是空的,脑髓似乎被什么凶物掏空,此时看来像一个破败的蛋壳。赵昌生闭了闭眼,心中叹息了一声,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又满面春风堆满笑意。因为对面,四名手执钢刀的锦衣卫凶神恶煞一字排开,中间闪出的一把太师椅上,代天巡检到此地的锦衣卫副指挥使文大人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上面。赵昌生急忙上前两步打躬作揖。
文正河对这不十分听话的凤阳知府本就心有成见,见赵昌生的迟来,阴郁的一张扁平脸上不禁露出嘲讽神色,虽没有出言苛责,却待搭不理地扭过头去,从旁边青衣小斯手中接过一把红泥镶金的茶壶,滋溜溜饮了一口清茶,润了润嗓子,张开两片略显殷红的嘴唇问:“怎么回事啊?”
“回大人,此尸为八岁男童身,头颅洞穿,脑髓缺失,似为恶物吞噬脑髓而亡。”验过尸的凤阳府衙仵作丁六单膝点地道。
“嗯?恶物?朗朗乾坤,清平盛世,哪里来的什么恶物?!”文大人原本白皙温厚的一张脸,随着这一声叱问,立时阴风霎霎,寒气迫人。这破人的寒风随着视线扫到赵昌生的脸上时,赵昌生忍不住心虚地冒出一头细汗。
“大人,据属下们侦查,凤阳湖里最近出了鱼怪,那鱼怪周身漆黑,长有一丈,头大如斗,口中可发出婴孩啼叫,这孩子,这孩子应该是鱼怪……”仵作丁六虾着腰战战兢兢伏在赵昌生耳边嘀咕了几句,赵昌生立即弯腰施礼回禀。
“唔。”文正河瞟了他一眼,口中含着一口清茶,仰头咕噜噜簌了一下嗓子,噗地一声,也不分方向就将茶水喷了出来。
赵昌生正低了头,近身回报,那口混了腐臭气味的茶水便有大半溅在了他的头上身上,低眼瞥见湿溺溺的官服,赵昌生的眼睛里顿时火芒闪现,抬头的刹那,眼睛却弥合成一条细缝,依然笑着道:“大人这茶,果然不凡,闻起来清香扑鼻,不知是何神品呢?”
文正河的一双利眼在赵昌生花朵一样灿灿的脸上睥睨了小半会,神色略略和缓下来,却又有些藐视和得意道:“神品?当然是神品,这可是老君山神仙崖上弥勒茶,就是当今皇上也不曾有这口福,还是九千岁有办法,愣是让云南大理国将每年所得悉数进献,笼统不过小半斤,却赏了我一两,你今天能闻着味,也算有福。鱼怪杀人噬脑?嗯,先这么着吧。赵大人,本府限你三天之内将那鱼怪捉拿归案,逾期……哼哼!……”文正河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丢下一句话后,便在锦衣卫的簇拥下乘轿而去。
赵昌生心有余痉地摸了摸头顶的乌纱,立起腰刚要吩咐手下把那孩童的尸首抬回府衙结案,却不想斜刺里冲出来一个黄面妇人,扑到那无脑童尸上垂足顿胸号啕大哭,口中我儿我儿地叫着,凄惨之状让人不忍耳闻。地保急忙上前禀报,这死去的孩子竟然是这李姓寡妇辛辛苦苦养了十一年的遗腹子。可怜这孩子先天营养不良,家境也困苦,小小的身体看起来就如八九岁的光景。
这已不是凤阳湖吞噬掉的第一个孩子。从入夏开始,接二连三暴毙的孩童已经将衙门用来验尸的房子搞得恶臭不堪,可不结案,赵昌生又不敢自作主张将这些蛆虫乱爬的尸体还给苦主掩埋,因为有八府巡按文大人在,文大人不发话,他是连个屁也不敢随便放的。
夏天天热,尸体腐败得快,并且都是经水泡过,汪汪的一层皮里,除了恶臭的尸水,早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