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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天热,尸体腐败得快,并且都是经水泡过,汪汪的一层皮里,除了恶臭的尸水,早就没有了血肉。这样的臭气,从这座低矮的茅草房四下散去,方圆几里都让人无法喘息,幸而这尸房四周并无人家居住。这还多亏一年前赵昌生走马上任的时候,因为嫌验尸房秽气而命手下将其从衙门里迁到此处,只是借了半山上一座破落土地庙略示翻修,大体仅能遮挡风雨。
此时,夜色渐浓,群山沉浸在一种幽蓝的墨黑里,仿佛有白日看不见的魑魅魍魉,正从树林草丛中扭动出浓雾凝成的身躯,一点点向尸房靠近。仵作丁六提着一盏白纸灯笼,在浓雾挟裹下,孤魂一样地游进草房。
他干瘦的手指在每个童尸头颅上都触摸了一遍,若不是口鼻上蒙了用酒浸透的麻布,那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好像面对躺在木板上的是一个个正在沉睡的孩子。
呜地一声鸟兽的鸣叫,将丁六手中的灯笼吓得震落在地上,灯笼噗地熄灭,四周传来隐隐约约的狼嚎,蓝幽幽的磷火也从尸房的地缝中跳跃出来。丁六并不怕鬼魂,可是他怕猛兽,手指在地上抓摸了半天,摸到灯笼刚要用火绒重新点燃,半掩的破门忽地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丁六急忙就近躲进尸板下,只见一个黑影缉着黑暗中幽幽蓝光从外面灵猫一样飘了进来,那黑影一进房门,刷地打亮火链,在童尸的头上照了照,竟然也如丁六一样,用手指在那些头颅的窟窿上触摸了一遍。丁六努力地透过那微弱的火光想看清来人的面目,不想这人竟然黑布蒙面,只余一双眼睛在火光中灼灼生辉。不过从绾紧的长发和纤巧的身材判断,这人应是一名女子。
丁六只盼这蒙面女子赶紧离去,虽然隔了木板,尸体的恶臭已经整个把他淹没,甚至有板缝中滴答而下的尸水灌进了他的脖子。耽搁时间一长,他担心自己会中尸毒。
这人终于向门口的方向走去,眼见那脚尖已经迈出房门了,不想迎面撞上一名男子。男子身材轩昂,手里提着一把宝剑,迎着先前那名蒙面女子,二话不说挺剑就刺。女子手中并无兵刃,却似乎并不惧怕那寒光闪闪的剑芒,劈手迎了上去,二人默不着声打斗在一起,一交手就各自吃了一惊。
没想到区区凤阳城竟然还隐匿着这样的顶尖高手。剑是达摩剑,指是观音指,大慈大悲,大开大合,身影递进,招招超度。一个阳刚,一个阴柔,相触之间竟然发出电光火石。使剑的男子吃惊女子的指法,犀利若刀,迅即如箭,进退间竟然有淡淡莲花香气。女子则震惊男子的剑法,“虚式分金”,“横江飞渡”,口中低喝出对方剑式套路,灵巧的莲花般若指弹飞剑尖的瞬间,如鹤穿飞云,尖尖指尖直向执剑的手腕切来。
使剑的男子见这女子指法诡秘,更加确信心中的想法。原来他竟然是赵昌生的同门师弟法号道衍。看似窝窝囊囊的赵昌生居然是少林俗家弟子,不知怎么,他这不争气的弟子近日忽然引起少林方丈的注意,竟然派师弟道衍前来相助破案。虽说是师兄弟,赵昌生所学却仅仅是皮毛,只因当年赵员外过于大方,每年施舍寺里大量香油钱,又万般苦求,了然方丈才将资质平庸的赵昌生收到门下。而得少林寺达摩剑真传的道衍,若不是因为寺规森严,依照如今的身手早已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挂名顶尖高手了。
道衍一来,就对那些离奇死亡的童尸进行了细致的检查,他发现每个孩童的头顶破损处,都是被人用大力金钢爪之类的武功揭去了天灵盖所致。吸食脑髓修炼魔功?这是道衍排除食人鱼行凶后的第一印象。不过他没有把这些发现告诉赵昌生,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身份。
对面女子所用虽不是大力金刚爪,但依照她的指力,抓破人的头颅轻而易举。他在这破屋四周守候多时,一见如此邪门的指功,顿时认定了心中所想,剑招不禁凶猛起来,势必要将作恶之人捉拿归案。
两个人奋力打斗,以命相搏,谁也不曾注意道衍怀中的一封书信竟然滑落在地,落入仵作丁六手中。丁六意外捡到书信,正为如何脱身忧烦,只听外面呼拉一下,登时火炬通明,有百余人将这间用着停尸的破庙围了个水泄不通,来人个个武功高强,手中拿了专门对付武林高手的“天罗地网”,将打斗中不曾防备的男女一网捕住。丁六看去,火光辉映下,竟然是锦衣卫副指挥使文大人带领大内高手在此设伏,不由心头大喜,兴冲冲地从案板下爬了出去,一边往外跑一边喊:“大人,大人,小人发现了大秘密!”
只这秘密二字刚刚喊出口,就噗地被人踹翻在地,跟着一只脚踏在后心,骨断肺裂之疼只让他重复了秘密二字,就口吐血沫昏死过去。
案子突然柳暗花明,不能不让赵昌生喜出望外,大清早就让人将府衙大堂打扫干净,亲自用山泉毛竹烧好泡茶水,静等文大人大驾光临。看到锦衣卫鱼贯而入,黑色披风下一个个威风凛凛的一张脸,赵昌生不禁生生打了个寒颤,似乎有股阴风突然扑面而来。
“赵昌生!”
“下官在!”见文大人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上突然阴云密布,赵昌生不禁吓得噤若寒蝉。
文正河轻蔑地瞥了一眼赵昌生,吩咐升堂问案。
昨夜打斗的男女,此时五花大绑被押解上来。一男一女身穿囚服,男子剑眉星目唇角含霜,女子柳眉杏眼面带杀气,二人往那里一站,活脱脱就是冤家路窄。道衍一上堂见是师兄坐在堂上,不禁大喜,挣脱衙役几步上前大声道:“师兄,我是道衍啊,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
“怎么,赵大人与这凶犯竟然是相识?”文正河故作惊诧,拉长了腔儿问道。
赵昌生一见道衍不禁暗自叫了一声苦,他写书信向师门求救,没想到这来解救他的人,此时竟成了他的阶下囚。沉思片刻知道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向文正河施礼道:“此人是下官同门师弟,法号道衍。下官敢以人头担保,道衍决不是行凶的凶犯。”
“哦,这么说,赵大人也是少林门人了。少林派独霸武林已久,没想到居然狂妄到不守寺规,连朝廷中也安插了弟子为官。”文正河一脸冷嘲热讽。
“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少林俗家弟子,自然不受寺规约束。”赵昌生唯唯诺诺,突然对那亭亭玉立长相不俗的女子一瞪眼道:“呔,大胆妖妇,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呸!我戴素素跪天跪地跪父母,岂会给你这佛门败类下跪!”戴素素切齿道。
“敢问先帝爷御封的‘迪功郎’前太医院使戴思恭御医与小姐如何称呼?”文正河一听戴素素三个字立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神色间竟然十分恭敬。“正是家父。”戴素素神色傲然道:“家父自永乐初年告老还乡,三年来造福乡邻。前些时闻听湖中鱼怪谋害幼儿之事,就派小女前来查探,不妨竟被大人当成凶犯关押起来。”
“哎呀呀,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戴小姐不但医术超群没想到武功竟然也出神入化,一点也不比那所谓武林至尊门下的弟子差呢。”文正河满脸媚笑,急忙吩咐手下为戴素素松绑。
戴素素揉了揉臂膀,朗声道:“文大人,此案颇多疑点,似乎不是所谓食人鱼为祸,还请大人缉拿元凶,还百姓一个交待。”。
“哦,”文正河闻听此话,眉头微微一皱,眼波流转间心中有了思谋,笑道:“戴老大人如此为朝廷分忧,下官深为感动,下官斗胆邀请戴小姐一起查办此案如何?”
戴素素听文正河邀请,正中下怀,心想自己再也不用藏头藏尾,于是面有得色地回头瞥了一眼道衍,见对方正双目炯炯地看过来,不禁得意地仰了仰脸,扭头告辞而去。
戴素素果然了得,很快查出凶犯乃是老纪豆腐坊主纪茂财。纪茂财为了研制出爽滑水嫩的“豆腐”,竟然将人脑掺入其中,自称长期食用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这等罪行令人发指,一顿严刑拷打之后,又招出元凶,称是知府赵昌生指使。赵昌生顿时懵了,哪里有的事?他何曾串通老纪做这人神共愤的人脑豆腐?然而侍妾小桃再次指证,并从府衙后端出一盅赵昌生日常所食的豆腐,称这就是老纪豆腐坊专门为大人做的“鹅脑豆腐”。
赵昌生百口莫辩,被以重犯收监,连带道衍也一同入狱。“少林门人以人脑为食”的骇人新闻传出,江湖上顿起一片声讨之声,少林形象瞬间大跌,很快退出武林霸主之位。
夜沉,月黑,风高,驿馆内灯火辉煌,锦衣卫此番出宫收获颇丰,不但破获一起“食人鱼”大案,还搬倒了一向与大内锦衣卫东厂作对的少林派,明日押解赵昌生回京,定然会得到丰厚封赏,临行前不禁大肆庆贺起来。
文正河高兴之余也多喝了几杯,被一妖娆女子扶回卧室,从怀中掏出那封从仵作丁六手中得到的少林密信随手扔在桌案上,搂着女子得意道:“少林秃驴还妄想揭露真相,将我等用人脑进补之事昭告天下,殊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赵昌生着了我们的道,那自以为聪明绝伦的戴素素也被好好利用了一番,还成功游说她老爹重新为皇上效命,你说今番回去,总督公会如何封赏我们?哈哈哈!”
“大人英明,大人英明,跟着大人不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男根再生……竖男人之威……小桃也能给大人生儿育女……以报答大人……”女子柔媚的声音,仿佛汪了蜜水,甜腻醉人。
“小浪蹄子,这就想到生孩子了?哈哈,还不好好侍候咱家……”
淫声浪语透过窗户缝隙,飞上屋旁一棵高大的槐树,顿时刷拉拉引起一阵颤动。树叶茂密处,似乎飞出一物破窗而入,室内灯火顿时一暗,等文正河高叫掌灯,那原本置于案上的书信竟然立时失去影踪。
离驿馆三十里外的一处简陋茅舍,戴素素一脸泪痕跪在一白发苍苍老人身前,将从文正河处盗出的书信双手奉上“爹,女儿不孝,女儿不但助纣为虐,还劳累爹爹再入虎穴。”。
老人静静地看完书信,长长叹息一声:“少林方丈了然大师已经知晓这些狗太监用幼儿脑髓进补之事,只是苦于没有确切证据,而这东厂权倾朝野,轻易无法动其根本。唉,这也怨我,当初不是那么一说,想来今日就不会有这么多孩童遇害。”
“这怎么能怨爹爹呢?”戴素素惊讶地瞪大水汪汪的杏核眼望定老爹,编贝细齿咬了咬樱唇,见一向敬重的老爹爹如此说,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当年在宫里当差时,有一魏姓公公问我可有偏方医治男根缺无,我随口答他,不想就酿成今日之祸。这也是教训,医者父母心,素儿今后当谨言慎行,对任何人都不可随意应付,以防祸从口出。”
“素儿记下了,原来这世上果然没有食人鱼……”戴素素叹道。自从闻听食人鱼惨案,她就悄悄潜入凤阳湖多次,数度寻找那传说中能发出婴儿般啼叫的怪鱼未果,今日知道非鱼祸实是人祸,不禁大为感慨。就算父亲当日敷衍有错,但这些太监也太过分了,竟然真敢食人脑髓!
戴思恭愧疚之余,须发飘拂,怒声道:“怎么没有!这东厂上下个个都是食人鱼,这朝廷之上又不知隐藏着多少食人鱼。今番能够进京披露这些食人鱼的真面目,我戴思恭也不算枉活了七十余年!”
漫漫古道,滚滚黄沙,一辆华丽的马车和两辆囚车在锦衣卫的护送之下赶往京城。马车中坐着白发苍苍的医侠戴思恭。而囚车内,便是臭名昭著的少林恶徒——赵昌生与道衍。这食人鱼一案似是即将终结……。
[古代篇:008 越人歌(1)]
临浦镇原是山村,坐落在浦阳江下游苎萝山之阴,却因临近江岸而渐渐发展成为一个埠镇。
穿镇而过的河道窄窄的像女人描画的弯眉,上面偶尔散落着雕刻粗糙却别有韵致的石板桥。
傍河而筑的民居低矮简陋,民居楼板底下是水,石阶从楼板下一级级伸出来,伸到河边就形成了埠头。
还是早晨,太阳刚刚从江面上露出鸭蛋黄一般的橘光,埠头上就聚满了浣洗蚕纱的女人。
女人叽叽喳喳,用紫油色棒槌在石板上啪啪地敲击,一蓬蓬的纱就随着这敲击声渐渐肥美起来,像沥去了水分的云,仿佛随时都会升到空中去。
而离她们只有几尺远的乌篷船上正升起一缕白白的炊烟,炊烟穿过桥洞飘到对岸,对岸河边有又低又宽的石栏,石栏后是全镇最大的一条街——山阴街。
这条街也许是临浦镇最早开始贸易的地方,有山上樵夫摸了黑赶来用前一天砍得的山柴跟镇上人交换油、盐巴等生活所需,也有赶脚的马夫在此将托运的货物交给乌篷船上的人。
此时,狭窄的河道里下饺子一样横七竖八摆满了在此过夜的船只,一个年轻结实的后生从这些船板上只只跳过,手里擎着一枚亮闪闪的银钗,厚厚的嘴唇裂起一湾笑意,不时在阳光下把那钗晃了迷眼来看。
这亮闪闪的银钗很快吸引了河埠头上浣纱的女人,齐齐抻着脖子嚷过来:“椿生,要娶媳妇了啊?”
“不是嘞,是给妹妹的嘞。”椿生得意地将银钗在那些女人面前晃了晃,心想,也只有妹妹那样神仙似的人儿才配戴这月亮银,这些女人,戴了也是埋汰。
“喔,妹妹哦?啷个哪里还有妹妹哦?”婆娘们互相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
椿生刚要恼,却忽然发现远处江面上驶来一艘楼船,那首船有着很多孔舵,龙形虎饰,朱漆镏金,船上飘扬着数十支彩旗,彩旗下是一排排手持矛戈的侍卫。
“大王的船?!”跟椿生一起惊叫起来的还有小船上的渔民和岸边的客商。大王的船怎么会光临小小的临浦镇呢?所有的人都好奇地盯着这越来越近辉煌威武的楼船怔怔发呆。
有几个外乡人却在这些人的愣怔中猫着腰将自己的小船向驶来的楼船包抄状围拢上去,创舱里数个斗笠下埋伏的面孔模糊不辨,手中却都紧紧执着闪着寒芒的利刃,那利刃不小心从舱逢中漏出来,将一缕白光打在椿生脸上,椿生一愣。
夷光穿着华丽适体的宫服从楼船中走上甲板,看着近在眼前的镇子,秋水样浩淼的双目里顿时泪光莹莹。
三年了,离开家乡三年了。三年前的自己只不过是个长相秀丽的浣纱女,三年过去,却变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范蠡说:“真正的美人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是美貌,二是善歌舞,三是体态。”
夷光用了三年时间发愤苦练,在悠扬的乐曲中,翩跹起舞,在宫廷中训练礼节,一位浣纱女随着时光的荏苒最终成为修养有素的宫女,一举手,一投足,均得体而优美。范蠡点头,对大王说,时机成熟了。
装载着巨木和美女的楼船从会稽出发,沿着浦阳江来到苎萝山下。陪同而来的范蠡大夫命令船只在经过临浦镇时减速行驶。
当年,他就是在这个小镇溪边上发现了浣纱女夷光和郑旦。如今,他要这两名美丽的妙龄少女最后辞别家乡,跟随他到吴国去,去心甘情愿地服侍吴王夫差。
“郑姐姐,出来看看吧,看看也好。”夷光眼看着岸边熟悉而亲切的景致,泪水夺眶而出,转头见同行的郑旦仍然沉默地跪坐在船舱中,忍不住劝道。
“不,不必了!”郑旦的脸上虽然涂抹着艳丽的胭脂,却仍然遮挡不住那脂粉下的苍白。她的唇被紧紧咬在贝齿间,几乎要被咬出血来。
“郑旦!郑旦!”楼船外忽然传来男子的呼喊声,郑旦闻声一惊,急忙爬起来提起长长的裙裾往船舱外跑。
“姐姐,是椿生哥哥,是椿生哥哥!”夷光兴奋地指向岸边飞奔而来的一名男子,那男子一边大喊着郑旦的名字,一边擎着那枚月亮银钗晃给船上的人看。
“郑旦,银钗!给你的银钗!”
“范大夫,求你将这船往那河靠近一点好吗?”郑旦泪眼模糊地看着远在河岸上的人,对范蠡请求道。
衣冠楚楚清秀面庞的范蠡往拥挤的内河看了看,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又毫不犹豫地挥了挥手,命令船只靠过去。
船在内河河口的地方被迫停了下来,内河太窄,根本容不下楼船行驶。有船工将长长的木板架在船舷与河岸之间,椿生刚要沿着木板跑上来却被率先下去的几名侍卫用戈挡住。
“范大夫。”郑旦泛着泪光的眼睛幽怨地看向范蠡。
范蠡别过脸,阴而冷的话语从唇齿间逼出,“他不可以上船!”
“范蠡!”夷光气恼地看着范蠡背影,一跺脚从木板上冲了下去,随着冲劲将拦截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