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哦,何出此问?”他今夜耐心很好,漫漫与我搭着话。
“柳拓心行事乖张,目中无人,但非奸恶阴邪之辈。柳兄既懂得枭雄本色,缘何容不下这个人?”
“枭雄本色?”他笑了,随手将长剑向垫草下的土层插去,“他还算不上。柳拓心不过是个随心所欲的不羁之徒,虽非白道中人,但凭他闯的祸杀的人,做枭雄并不够格。”
“那又为何?”我追问。
柳拓心六年前初出江湖,年少轻狂放言挑战白道第一盟“剑盟”,一刀“伐心”竟震碎剑盟盟主全身经脉。虽是两厢情愿的比试,但此人从此为白道仇视。直到两年前,江湖白道三大盟突然联手发布诛恶令,血书柳拓心三十罪状,江湖人可问斩。当时悬赏达黄金百万,江湖上从未有一颗如此昂贵的人头,连九死盟都被惊动。重金悬赏在前,可柳拓心手中辟骨刀令江湖闻风丧胆,少有人会愚蠢到形单影只地以卵击石。直到柳寒衣单骑赴兰亭,五日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柳拓心的死讯在第六日传出。三大盟信守诺言,将百万黄金整整齐齐地堆于兰亭剑盟分舵坛前,并不派人看管。只因柳寒衣行踪诡秘,剑盟才造出这样大的声势请他前去,可柳寒衣不辞而别,那堆黄金在坛前堆了三个月,剑盟无奈扯回时清点如数,三个月里,无人敢动他柳寒衣的东西。
“要说为什么,看过诛恶令的三十罪状,你不觉得他该死吗?”他笑道。
“自然该死。”我眉弓一提,“但柳拓心若真有本事在四年里将那三十件事做一遍,那便是盖世手腕的绝代奸雄,这种人怎会坐等三大盟诛恶令传出,又怎会轻易葬在你手中。”
“呵,你过来。”他眼波流转,很是赞赏地看了我一眼。
我移步上前,心掠一丝不安。在离他两步的距离时,柳寒衣突然附耳上来,悠悠的声音丝丝缕缕钻进耳膜,“……他要死,是因为兰亭县府九命案。”
他凑在我耳边说得飘飘然,话中犹带三分刻毒。在这样近的距离,寒意陡然蒸腾在周身,虽不触及我,但我能感到摇摇欲崩的冰锥就悬在头顶。
“我说了,江湖是最会以讹传讹的地方,很多事情,和你听到的并不一样……”他凑的更近,冰凉的发丝钻到我颈里,我后背一凉,手已经快过思维去握刀,在我右手扑空前他雷电般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惊愕中忘了抽手,他另一只手缓缓搭上我的颈,冰凉的触感自他指尖扩散,从远处看我们就似一对眷眷情侣,一个轻抚着另一个的脸颊,贴在对方耳鬓私语,但我心底的寒意翻腾不息。
柳寒衣镇静平稳甚至是柔和的声音吹进我耳道:“况且,青夕姑娘当真一点不知情吗?”
那柔和的声音里有一缕刀丝般的锋锐冰寒,怎么也藏不住。
我用力撇过视线想看清他的眼,可他附在我耳侧,半张脸尽收阴影中。我调匀呼吸并不转头,我知道不能动,他的手柔柔搭在我颈上,可那是一把利刀。他指尖抵的是动脉,那是一种辨别谎言的手法,我的心事缓急,脉搏悸动,此刻全然暴露在他一指之下。
“知道什么?”我启齿,声音柔软温和。
“两年前那天,你出刀了吗?”他猛地从我耳边撤开,一刹间眼睛直挺挺对上我的眼,冷锐眼光像带倒刺的钩子一样,深深勾进我的眼里想探出些什么,那双眼睛不会放过我瞳仁最细微的伸缩。
“你说的……哪天?”我微笑道。他眼瞳一闪,眸子里映出我颈项上,苍白的肌肤近乎透明,皮肤下纤细青色的血管跳动着,脆弱却稳定。
我的眼瞳清澈如常,我的神色静如止水,我的心跳轻而缓。他抓住我的手缓缓松开了,眼里的锐气化为一道怅然,但又似心安。
“你脉象稍弱。早点休息。”他断断道出两句。我轻轻颔首,和衣靠墙坐下。
潮湿的墙根带土腥刺鼻,屋角犹有鼠类的吱吱声。我听到拔剑而出的声音,又一剑光影,屋角的吱吱声消失,夜静了下去,只余下风声呼啸萧索,冷冷钻进衣领袖口。我紧了紧衣衫,蜷起身体。
柳寒衣靠上墙,冷风卷起他袍角,猎猎作响。他伸手拭去剑上血污,收剑入鞘。
“若是知道我用名剑砍老鼠,有人会气结吧。”他低低自嘲,喃喃的声音被风带过。
夜凉钻入衣角,一丝丝缠绕入骨,冬日晚风灌进门,呼啸翻起屋内的茅草。我迎风望入无边冬夜,有什么东西轻击在脸颊上,冷冷的,又软软融化。
“下雪了。”我喃喃,伸手拂去脸上凉意。
持续的雪风忽然弱了,柳寒衣坐到我身侧,挡住了半数晚风。他转头看我一眼,便侧身望向深深夜色。我感到微弱的温度自身侧传来,飘忽而温暖。
我闭上眼睛。
飞舞的雪粒沙沙拍打着屋墙,弹跳入我手心的雪片悄然消融。那夜我没有惊醒,冬日寒冷的晚上有人与我依靠着取暖,尽管那记忆飘摇似幻,如夜雪,转瞬消逝。
(九) 斯人青衫
更新时间2012…9…13 11:45:23 字数:5810
天清明,日初霁,晓云翻起,雪风具息。
门外天晴,我舒展着脖子与肢体,深深吸进潮湿的朝气。屋子扫去了昨晚阴霾,笼在和煦的晨光中,自酒楼出逃后,这是最为惬意的一个初晨。
我仰起头,望见门外灰白的背影。
柳寒衣换了件宽襟长衫,云纹白衫是一种清明而不招摇的白色,在他身上却总笼一丝无形的灰暗。仿佛是一个人不愿负起这种心安理得的清白,又或许在记忆的阴影里埋得太深,不管他看似如何潇洒,也终究是被什么念想拴住,自在不复。
我迎着门外柔柔的阳光,屏息凝神,无声地从墙角坐起。柳寒衣难得背对我,此情此景,恰好再试身手。
我悄然无息地立直身体,馨香的晨风令人微醺。
我感到几日前从身体中抽走的气力渐渐流回肢体,虽然不复全盛之时,但也值得一试。
柳寒衣依旧斜靠门外,随风翻飞的衣角卷起一抹白。
脚下的疏松的草垫踩上去极易发声,但绷紧的四肢配合目力捕获了千万光影中唯一的落脚点。我听不见自己的呼吸,足下轻盈若游魂过路,天地间一切的声音都轻微下去,只余下我的心跳在风中游动。意识如水滴融入周身空气,汲取一丝丝音响,蓄锐而动。
无声无息,宛如遁形,静若伏尸,轻若游丝。这是齐喑堂的教条,却鲜有人能真正做到。要做到“遁无”,必先放下一切。浮游天地间,身躯本无物。许多人放不下自己,做不到身入无形,所以他们死在有形的刀剑下。
一霎间,我从墙根移到门边,那是他视线最后的死角,一出此线,身形立现。我猫起身躯,绷紧的双手利如凶刀,“遁无”下手当接“格形”,积蓄的力量应在一刻间迸发,涓流般离散的意识会在那刻汇聚爆炸为洪流,先前的一切隐忍都为这一瞬杀式,轻捷狠厉若弦上弓,张弓无声,落手毙命。
格形,是我最喜欢的绝杀式。
我在那瞬间扑出门,身体与眼神同时软下来。
“!”柳寒衣一惊,手里的包袱已被我夺去,我的速度与力道慢而轻,但他只由包袱落到我手里。
“柳兄早。”我笑吟吟地低头拆包袱。
“青夕姑娘,你平日跟人打招呼也是鬼一样从背后飘过来吗?”他语调淡漠,却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我饿了。”我微笑道。柳寒衣当有自觉,这样近的距离,若我手中有刀,则生死未知。我垂下柔顺纤长的眼睫,挡住眼中一片风行。我们是黑暗艺术的佼佼者,或许从第一眼见到他时我便有机会杀了他,那日在飞鸿楼,我的第一刀虽来不及回护那女孩,但足够扎穿他的肩膀,需要的只是他剑尖停留在女孩血肉中的点滴时间。我没有那样做,可她还是死了。
这或许是他带我离去的真正原因。我武艺不及他,但我杀得了他。
我抖开包袱,却是一愣,锦衣玉绸的一色衣裙从包中落下,在包袱最底,还有两件夹袄冬衣。
“柳兄你终于看破江湖,盘算改行开绸庄了?”我赞叹地看了眼衣衫潋滟,绸缎流光,“……还都是锦绣绮纨,眼光甚好。”
“我说了赔你件衣裳,这些都拿去。”他并不抬头,左手又掏出一包东西扔来,“吃的在这里。”
我小心地接住掀开,柔糯的米糕还带蒸笼的余温,我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下,香糯柔软的馨甜在舌尖融化开。
这是我在灰都吃到的第一种食物。八年前进了灰都地界的一刻,我便倔强地不肯吃任何东西。救我出霜玄原的侠客答应为我打探父亲的消息,于是我无理取闹地以绝食逼迫他即刻履行诺言。其实,或许他在旅途中探听传闻时就猜到了父亲的死讯,但他沉默着没有说。直到我强硬地绝食两日后,他叹息着把消息和一块米糕一同递到我手里。
那是个好人。直到现在,他在我记忆中模糊成一个悲悯苍凉的背影,还有一声隐约的叹息。世上这样纯粹的好人并不多,而且好人不长命。
我将糕点连同喉中咸咸的滋味一齐咽下。
“西街那家点心铺的米糕很有名,十多年的老店,东西一点没变。”我又咬了一小口,“但柳兄大清早穿过七条街去西街,不会是为了买糕点吧。”
“吃你的早饭,完了换身衣裳。”他悠悠地催促道,眼光在剑鞘上流转。
“来不及了,对方已到三里内。”我虚望着远方,心中微沉,“柳兄,你招惹了何人?”
“江湖旧人。林肃果然追来了。”他一笑,笑中带最露骨的刻毒,“青虹二剑当真情深意重,他当年若是这样不怕死,我也不会在今日要他的命。”
林肃。我见过这个名字,在当年那笔联名委托单上,他是还没有被墨笔划去的三个名字之一。
“给我一把刀。”我神色间再无嬉闹,“来的至少有六人,实力并无上下。”
“还是只养伤的病猫,稍有点气力就想咬人了?”他淡淡道,“原本你醒得晚些外面就都结束了。现在回屋呆着,透着破屋顶看看天,半柱香后也一样结束了。”
我默不作声将包袱收起扔进屋内,随他靠在门旁。眼前矮房林立,但我的视线极快捕捉到了所有身影。
“是六人。从一个方向来,没有乘马。”
从一个方向齐赶来,是毫无技法的正面进攻;带五名精锐却没有乘马,是欲将事情迅速而隐秘地解决。我无谓地摇摇头,江湖人全然不懂分兵的艺术,这六人身手皆高,若分两人伏在暗处伺机而动,胜率可上升五成。
“既是柳兄的私事,我就回屋了。”我转身入门,“敬候佳音。”
我听到身后的人起步,柳寒衣紧敛的杀气在那一瞬间荡然腾起。
他大步流星地迎向那队人,日光自他头顶洒下,在凛凛冬日中显得格外暖洋。刺骨的杀意伴着暖融光影,分外妖异。六个人的身影已经可以看清了,每个都步履稳整,身无破绽。我蹙眉,这些江湖客很有来历,单打独斗的本领至少与我相当。以一对一,柳寒衣完胜;一对三,至少平;一对六,胜负未知。
五个锦衣紫袍的剑士步速渐渐缓下,这些人表情不一,但都尽力将情绪收拢在面皮之下,唯有为首一人绫罗青裳,黑玉锦冠,眼珠血筋暴突,恨意了然。
柳寒衣似无自觉地向前走去,对面的人亦步步紧逼,可怕的静默在两队人间涨起,随着距离拉近沉重得压人。五个人的呼吸凝重起来,脚步愈发缓慢,每个人的手都定定按着剑柄。
一阵烈风带过冬草,沙沙声似血染黄土的一曲挽歌。
柳寒衣抬起眼。
他眼里盎然生出光辉,那光里有的是残狠,决绝,更有一种慑人的清明,像一把刀剜进每个人眼里。
天地无声。
所有人停住了,五个剑士脸色难看得如同被厉鬼瞄上的将死之人,为首之人深吸两口气,声音颤抖地喝道,“你……果然是你……”
他断句成字,气息翻腾难平。
“青剑侠别来无恙。”
“今晨是你杀害赵洲平!为何!当年他……”林肃气喘不上,激愤攻心。
“当年他少年无知,意气用事,不过是跟着你这位大哥,在下单时附个名,自以为斩奸除恶。”柳寒衣冷冷地笑,“虹剑侠行事冒失却为人磊落,但事情有他一份,一招棋错,万劫不复。”
“你果然该杀!早就该杀!”林肃发青的嘴唇不住颤抖,死死抓住剑柄,鞘中犹可听见铁器鸣动。
“呵,你我都清楚,四年里我行我素,但江湖根本无心无力管我的闲事。”他的话语像一片冰冷的指甲撩拨人心,留下寒冻火燎的疼痛感,“但兰亭一起命案,官府向你们施压了是不是?或许一个兰亭县府,三大盟并不放在眼里,但澜海公皇亲国戚,他的心腹死了,澜海公若想追究,你们终是怕的对吗?”
我在房间的阴影中蛰伏着不露声息,远远听着两人对话,唇角浮出一丝玩味。
“一派胡言!动手!”林肃急急喝道,身后五名剑士方才一瞬疑惑,但都不露神色,齐齐拔剑出鞘,一时间铁器铮鸣,剑光燎原。
“所谓江湖,不过是个被圈养的鱼塘;所谓侠骨正道,不过是一群软骨滑腻的肥鱼。鱼塘里同类残杀得死去活来你们不管,上面的人有一丝面色波动,你们就争先恐后跪下舔他们的脚尖。”柳寒衣摇摇头,“你们想多了,澜海公不过是个在女色中打滚的昏庸之辈,怎会管底下人死活?”
他忽地仰首朗朗而笑,笑声荡在风里,一具具铁器僵在手中,竟无人敢动。
“当年我本是先君子,不想堂堂白道三大盟,竟都是群缩头乌龟奸佞小人。”他拂袖,眼中凛冽直逼林肃,后者身躯一震,眼中血丝更红。
“林肃,你今日又犯一个错。原本剑盟内识我者唯余两人,但今天,更要白加五条人命。”
六柄剑光在那一瞬向他急聚。
剑稍流光,荧荧不辨方向。六个人在一瞬间散开,那些犹豫的剑士此刻目光澄亮,这些人手中青锋剑长不及五尺,然锋锐难当,晃眼无常。我与他出手皆是直取要害,利落毙命,全然不谙此路。我一直认为江湖人缭乱的招式不过是些花拳绣腿,但如今我心中凛然,此阵背后险恶昭然若揭,纵然见惯了齐喑堂的忘归阵,我也不敢轻看这青剑杀阵。
这是一场有秩序的围剿,六抹青光如铁水奔行,将他逼入死角后又乍破迸裂开千万道铁刺,柳寒衣剑光似蛟龙出海,有雷霆万钧的纵横之势,但一剑扫过,避芒的青剑又齐咬向困兽,青剑阵如千万条饥饿难耐的群蛇,勾牙滴着毒汁,欲将猎物撕裂分尸。我放宽视野望着剑阵,白道第一家的高手联袂起阵,便不只是人数优势。剑盟不知何时习得此阴毒之阵,以多剿寡,阵心取命,略似齐喑堂刺杀的手段。此阵玄妙在阵外,精通阵法机关者如我,多看几眼心中便有路数,但从阵心向外却全看不出头绪破绽,猎物只能被牢牢锁死,逼紧,封喉。
万物皆有弱点,可惜当局者迷,柳寒衣看不见。沙场上的军阵折得了千军万马,而他纵能万人敌,却依旧会被弱于自己的对手困死。
我走出阴影,随手捡了块碎石把玩手中,斜立在门边看这一场缠斗。六人心思亦紧绷如弦,目光只在阵心上。青剑阵圆形已成,柳寒衣倏然剑挑一个紫衣剑士,却即刻被邻近的一柄青剑岔开,他不管两侧,只是反身纵劈,硬生生格退背后两枚歹毒剑刺。
我远远望他,隔着包围的剑士与剑光交织,却还是清晰地看到他脸上冷峻不惊,刀削的五官犹透凌冽杀意。他又变回我在飞鸿楼初遇的那个人了,寒霜冰魄般的眼睛陌生而疏离。
青剑阵在收紧,柳寒衣长剑挥出的五尺死地岌岌可危。林肃盛怒的眼里掠过一丝狠毒,周身升腾的杀意在那瞬间窜至顶峰。那是收阵的讯号,在他的剑尖伏转前,他的杀心预告了自己下一步动作。
我眸中闪过异光,夹着碎石的手指紧了紧,却没有动作。没有人发现我站在门边,生死一念,在围困一头猛兽时,哪怕最细微的分心都会让猎人被兽爪撕碎。而现在,只需一道微妙的响动便能在阵上撕开血口。
碎石在我指尖又转一圈,用力大了些,硌得手微疼。我的视线始终在剑阵上,一次次极快的交击错锋织出的剑网中,林肃的剑动了。我心一跳,却看到柳寒衣嘴角一勾,他炯炯的眼睛跳出火花,映着手中剑光和朝日辉阳,闪出灼人明亮。
视线停滞了一刻,拉回思绪时,我手中已空了。石子划出精准的曲线弹向远方,声响被剑啸盖过。
柳寒衣的剑挥出去了,直直的,不带任何花巧,决断霸道的一记横斩荡开,灿烂若银河。我见过他的百落碎叶,见过那剑舞的旖旎繁华,见过精巧绝伦的剑尖将皮肉剖开的奇诡精妙,但这平实无华的一剑之霸,却胜过生平所见的剑式技法。所有奔腾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