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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料隔着御河,对面肃立宫门口的四个士卒持矛肃立,竟是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公孟絷见状大怒,自步辇上坐直喝道:“混帐东西,没有看到本大夫在此吗?”他高高举起怀中抱着地大将军印绶:“我乃国君胞兄公孟絷,尔等还不放下吊桥?”
“哈哈哈哈……”城墙上突然传出一阵大笑。公孟絷抬头望去,只见城头一人手扶雉墙垛口,笑吟吟春风满面向下望着,正是公子朝。公孟絷心中顿时涌起一阵不详地感觉,但是宫城乃国君之所在。公子朝若能篡夺宫卫的指挥大权,除非先控制了卫侯姬元,公孟絷不信他有如此胆略,犹抱万一希望质问道:“子朝何敢登上宫墙?快快放下吊桥,老夫要进宫见驾。”
“见驾就不必了,大夫既然来了,留下一样东西再走。”
“什么东西?”公孟絷情知不妙。下意识地把手中印绶一收。
“自然是……你这老贼项上人头。”话音未落。公子朝身形向后退了一下,垛口忽地露出一枝箭来,向坐在步辇上地公孟絷一箭射来。
“主公小心!”柳长生不及救援,情急之下抬手尽力一掀,将公孟絷从步辇上掀了下来,那枝箭“笃”地一声射在步辇底座上,箭尾摇晃,嗡嗡颤鸣。公孟絷狼狈爬起,脸色铁青。他一腿残疾,最恨被人看到他狼狈之象,如此一瘸一拐地样子不但尽落人眼。而且还这样滚落步辇,真是脸面尽丧。他恨极说道:“给我杀了子朝小贼!”
事已至此,无论是他,还是麾下那些家将,已是尽知必死。然而临死之前,公孟絷犹想射杀公子朝,一雪此辱。
到此关头,柳长生的心神也宁静下来。凭他力量。已经无法护得主公安全。他现在唯有实践诺言,陪主公一同赴死而已。闻听主公吩咐。柳长生平心静气,举弓搭箭,动作迅捷无比,抬手便是一箭。公子朝见他举箭便向后疾退,但是柳长生发箭甚快,这一箭飒然刺穿他头顶束冠,将头冠射去,一头长发顿时披散下来,把公子朝吓得脸色发白。
公子朝大忿举弓,再搭一枝箭,不想城下柳长生一枝箭又已搭在弦上,速度竟比他还要快上三分。公子朝一见立即大骂:“好生无耻,不许还箭么?”
柳长生一听,扣箭不发,冷笑道:“只管发箭!”
公子朝大笑,吩咐道:“发箭!”
城头垛口突地冒出密密匝匝百余名箭手,箭雨纷发向地面倾泻。
“好无耻!”柳长生怒喝一声,倾身扑到公孟絷身上替他遮箭,一蓬箭雨射过,城下众人已死伤大半。齐豹、庆忌等人赶到,只见地上死尸一片,倾倒的步辇旁,柳长生身上插着五六枝羽箭已然毙命。
公孟絷惊魂未定,睁开双眼一见自己毫发无伤,立即毫不怜惜地推开身上柳长生尸体,一瘸一拐沿御河逃命。值此时刻,他还能逃到哪里去,可是这公孟絷虽然久握兵权,威气日重,倒底是个自幼生在富贵人间的公子,一生只有他杀人,何曾试过被人杀,今日一番血战,激起的是他部下赴死无畏地勇气,而他却是将半生积下的霸道之气吓个精光,情急之下,出于本能只想逃命,既顾不得手下死活,也顾不得他最恨的残废狼狈之状被人看到了。
一丛箭雨射下,又见齐豹等追兵已到,公子朝立即返身下城,吩咐人开城相迎。自已提弓背箭先迎了出来。公孟絷跌跌撞撞逃出十余步,猛见面前出现一双靴子,猛抬头,却见面前一双复杂的眼神,带着些怜悯、带着些痛恨,还有些鄙视和不屑,正在冷冷地盯着他。一见这人正是被他动刑拷问,曾囚于水牢中的那个神秘人,公孟絷不禁骇然退了两步,颤声道:“老夫……老夫乃国君胞兄,你们不能杀我!”
“国君胞兄死不得,别人便死得?”庆忌冷冷问道:“公孟絷大夫,早死晚死,人生难免一死,死得尊严些吧,莫让为你慷慨赴死的这许多壮士不能瞑目。”
“你……你们要什么尽管拿去,不能杀我,不要杀我!”公孟絷骇然退了几步,忽地转身又向宫城门口奔去,在他想来,自己身份尊荣,不比那些卑贱的家将门人,众目睽睽之下,谅来他们下手也有顾虑。只要他们不是连国君都反了,要留下一条性命还大有机会。
庆忌望着他一瘸一拐地背影冷冷摇头,放下吊桥,迎出城来地公子朝已将一枝利箭搭在弦上,向公孟絷大声道:“孟絷大夫,你玩弄权柄,欲对他人铲族诛命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有今日。”
公孟絷正低头狂奔,一闻人喊,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双目所见,公子朝傲立于前,一手垂于身侧,一手持弓如抱,弓弦犹在轻轻颤动。
“呃……”,公孟絷二目凸起,颤抖着伸手摸向自己咽喉,一枝利箭已自他咽下射入,射穿了他的脖颈。公孟絷摸到手指粗的箭杆,心中最后一线生存意识立时崩溃,他象被抽去了骨头一般,双膝一软,跪坐于地,头颅微微一垂,已然毙命。
第173章 各怀机心
公孟絷一死,齐豹、北宫喜等人心头一块大石立即放下,但是随之另一个问题便浮上心头,那就是如何去见卫侯姬元。
公子朝刚刚转向庆忌,庆忌已抱拳道:“子朝兄、齐大夫、北宫大夫,请派一员大将,携公孟絷印绶,随庆忌前往青瓦关一行,若是双方仍在激战之中,可速制止。”
“公子说的是,孟絷已死,青瓦关战事当速平息!就由老夫派一人随公子前去吧。”齐豹说完,一弯腰自地上拾起公孟絷印信,回头说道:“阿布,你持大将军印,随庆忌公子前往青瓦关,约束军队,制止战斗。”
齐豹如此大包大揽,北宫喜、公子朝皆心中不悦,不过此次反击公孟絷成功得手,齐豹出力最大,况且如今只是杀了公孟絷,还有一堆头痛的问题,仍需三人竭诚合作,二人都忍住了心头之气,没有表露出来。
阿布是齐豹心腹,齐豹把他叫到一边,暗暗嘱咐一番,阿布接过印信揣在怀中,向他拱手领命。公子朝暗暗惋惜,他已接管宫卫和城卫,若是早早下手抢了公孟絷的印信,说不定那五千被公孟絷调来的人马便能被他囊括名下,那时必然实力大增,现在被齐豹抢了先机,他只得佯作大方,对庆忌笑道:“公子心忧属下,可速赶去。我等迎了国君回宫,待公子回城,再开喜宴同庆。”
“如此甚好,庆忌去了。”庆忌冷眼旁观。把他们的那点心思尽皆看在眼里,此时他牵挂自己在青瓦关的部下,对此只佯作不知。公子朝吩咐下去,片刻功夫,有人从城中驶出一辆驷马战车,庆忌与阿布带着两名侍卫跳上马车,向东城疾驰而去。
庆忌一走,齐豹三人聚在一起,商议起迎卫侯姬元回宫的措辞来。公子朝目光闪动,笑言道:“公孟絷一死。我等心头大害便去了。迎侯国君回宫,要如何措辞,还需好好商议一番。这样吧,你我不如同入宫城,先去面见君夫人,请示过君夫人地意思,如何?”
齐豹笑笑,说道:“妹,子朝一人前去。有些话更加妥当。这一路追杀公孟絷太过匆忙,他府上还未曾料理,老夫先去善后,免生别的事端才好。”
北宫喜原想入宫,此时也被齐豹一言提醒,忙道:“不错,子朝不妨先请教了君夫人。我们再一同商议迎候国君归来的法子。某与齐大夫,先去料理公孟絷府上事情为好。”
公子朝似乎早知他们会如此回答,笑吟吟神色如常地道:“也好,那子朝这便回宫请示君夫人,两位大夫请。“子朝请。”齐豹与北宫喜一抱拳,领着自己人马退向公孟絷府邸方向。公子朝扭头看看被自己的人监押之下的公孟絷残兵,悲天悯人地一叹道:“清理尸体,把其余人等暂且收押,伤者予以包扎。还有,不可轻侮孟絷大夫遗体。好生安放着。等候处理。”
手下自有人听命处置,公子朝把袖一拂,便入宫去见南子了。
南子在自己寝宫中来回行走,心神不宁。宫外的战斗,实非她一个女子所能参予,虽使人不断传报消息,可是来去毕竟费时,而且也未必上得了城墙。得到第一手资料。她也不知公子朝如今是胜是败,患得患失之下。心神煎熬不已。
就在这时,门口寺人高呼道:“子朝求见!”
“快,宣他进来!”南子精神一振,本想迎上前去,走出几步忽一犹豫,又返回榻前坐下,还将珠帘也放了下来。
公子朝急步进殿,一见南子正襟危座,珠帘摇曳似刚刚放下,不禁会心一笑。他摆手摒退了寺人侍婢,喜悦地说道:“南子,公孟絷已然授首,我们成功了。”
珠帘后南子不语,半晌幽幽一叹:“政争乃至刀兵相见,从此卫国再无宁日了。”
公子朝哈哈笑道:“天下莫不如此,卫国何能独善其身?南子,你放心吧,只要大权掌握在我们手中,任他风浪再大,我们也能稳稳如山。我现在来见你,倒是有件事与你商量,今日起兵反击公孟絷,本是情急之下行事,许多事都来不及详细准备,如今公孟絷是死了,可国君还在褚师圃府上,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呢?”
南子冷哼道:“你素来多智,还会想不到法子?唉,只是无论你做得如何漂亮,这一遭都要被国君暗恨在心啦。”
公子朝傲然一笑道:“今非昔比,他也只能暗恨而已,还能做什么?”
南子默然片刻,说道:“公孟絷乃国君胞兄,地位尊崇,如今你等未得君命而诛之,总要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才好。否则,难免为人诟病。”
公子朝心领神会,说道:“为兄明白。你若别无异议,我便去与齐豹等人商议个万全的法子恭请国君回宫。”
南子幽幽一叹道:“万全之计?哪来的万全之计。”
公子朝正欲返身回去,南子忽道:“慢着,还有一事。”
公子朝回身道:“你说,尚有何事?”
南子把银牙一咬,瞪起杏眼道:“如今公孟絷已死,你果真欲依约攘助庆忌?”
公子朝目光一闪,不答反问道:“你这样讲,言下何意?”
“庆忌在卫国,独据一城,独领一军,犹如国中猛虎。”
公子朝轻松一笑:“那又如何?你我身在卫国,上有卫君,朝臣大夫也未必全与你我同心,庆忌骁勇举世无匹。他若真的复国,我等有大恩与他,那时吴国不啻你我一大强援,有甚么不好?”
南子冷笑一声道:“若是他复国之战再度失败呢?此人野心勃勃,肯从此困守艾城为我卫国做一牧守官吏吗?你怎知他若兵败,不会另图发展,反对你不利?”
公子朝地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起来,他握拳掩唇,轻轻咳嗽两声,笑道:“南子。你多虑了吧,真有那一天,天下之大再无他的去处,那时他不依附你我,还能依靠何人?庆忌真若兵败,这头猛虎反要为你我所用,那时谁想打你我主意,更要忌惮几分了,此乃我们地机会。你何必如此忧心?”
“哎,你从来不肯听我的劝……”南子轻叹一声,说道:“若依我计,如今大局已定,已用不着他,我们何必冒这不必要的风险?你不如诳他进宫,暗伏甲兵以杀之。那样的话便可将击杀公孟絷的种种罪名尽皆编排到他的身上,你要获得卫侯的信任,取公孟絷而代之也容易地多。”
公子朝听了这话不由怦然一动,但仔细一想,便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公孟絷是死了,但是论实力,齐豹和北宫喜仍远在他之上,他有什么?除了一个政治盟友的关系,和宫中君夫人的照应,他一无所有。既无兵、又无地。眼下虽说把宫卫和城卫控制在了自己手中,根基也嫌太浅,真正掌握这支力量为他个人所用还不知要多少时光,若依南子之言,他反失一大助力。到那时,他除了做卫侯姬元面前一个弄臣,又何来第二条发达之路?不如按他自己计策……
想至此处,公子朝正色道:“大丈夫处事。怎可如此言而无信?南子。你是要子朝做那不义之人吗?况且攘助庆忌之事,我与齐豹、北宫喜、褚师圃与他立约之时。曾对天地鬼神盟誓,如今背誓,岂不遭天地所忌?”
那时地人敬畏鬼神,拿发誓当放屁的还没几个,南子听说他已向天地鬼神盟誓,便也不好再劝,而且听他如此信义,却也有些喜欢。对这令她又恨又爱的男人,饶是南子多智,却也无计可施,只得说道:“那也罢了,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公孟絷就是前车之鉴,你总不能纵容这头猛虎爪牙锋利的。你要助他,也无不可,不过这粮草辎重,必须得控制在你地手中,不可任其随意索取;庆忌招兵,也可允之,但是应以避免卫国青壮从军,荒芜了田事为由,控制他兵员来源,这样在兵力和财力上对他有所挟制,方才安全。”
公子朝一听大喜过望,连忙道:“南子果然聪慧,你这主意甚好。只是……我却不便主动请领此命,到时还得请我的君夫人出面委命才好。”
南子轻哼一声:“事到如今,我不帮你,成么?”
公子朝哈哈一笑:“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公孟絷府上见齐豹、北宫喜,议定迎国君返宫之事,南子……,唉!真希望你我仍如在宋国时一般,花前月下……。等着吧,如今我已控制了宫卫、城卫,等我站稳了脚跟,这宫城的高墙,便再不是你我之间阻隔。”
南子坐在榻上,双拳攸地握紧,帘外脚步声渐远,过了许晌,南子才轻轻挑开珠帘,一张娇艳不可方物的脸蛋,就象一朵羞蕊含露的地红杏,俏迎春风摇曳枝头,眼中带着迷离向往的神采……
庆忌赶到青瓦关,与阿布叩关而入,持大将军印信接管青瓦关防务,随即引一队官兵出关,梁虎子安排有人防着关内官兵接应王平,关门一开,便被他们注意到了。好在庆忌走在最前面,那山上领兵将校自然识得自家公子,一见他来,立即下山相迎,两厢汇合,庆忌立即说明情况,请阿布上前喊话。
阿布临行前受了齐豹密令,正有意接管这支军队,闻言毫不迟疑,立即率关内守军上前,一手按剑,一手持大将军印,喝令士卒同声喊话。王平的人马在范仲叔消极怠工之下,完全发挥不出应有的战力,又被梁虎子的人马占据了地利。此时已被压制回谷口。
身着卫服地士兵齐声宣布大将军令,立时在王平军中引起更大骚动,许多士卒面面相觑,全然打消了战意。王平见此情形,便知大势已去,大将军印落入这些人手中,说明公孟絷已然完蛋,此时再战已全无意义,王平长叹一声,只得下令休战。
那阿布能得齐豹托附如此重任。果然也是一个勇士。他喝止了己方人马,单人匹马迎向王平正在收拢地大军,掌上托着青铜大印,王平军中见他只是一人前来,又是这般作态,并无人上前阻止,阿布让士卒引见到了王平面前,面对这个职衔高他不知几等地将军,朗声说道:“公孟絷欲反。擅行将令,使将军率人赶赴帝丘。如今公孟絷已然授首,齐豹大夫命我前来晓谕将军,命将军就近驻扎,听候命令!”
王平军中寂然,所有的士卒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王平。是生还是死,是以一死投报公孟絷的知遇之恩。还是从善如流,改投齐豹门下,王平一时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王平手下将领面色各异,阿布身在王平军中,只要王平一时令下,他手下亲兵就能一拥而上,将阿布斩为肉酱,但阿布面色如常,手托印绶一动不动。
半晌,王平神色一动。悠悠吐出一口长气。松开肋下佩剑,大步向前,走到阿布身边,单膝下跪,抱拳施以最庄重的军礼:“王平,遵齐大夫命!”
王平手下各怀鬼胎的将领们都暗松一口气,阿布铁铸似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甚好,阿布会将王将军所言如实回禀大夫。将军可就近扎营。粮草辎重齐大夫已吩咐由青瓦关供应。将军可去关内索取。相信三两日内,帝丘那边就会有军令传来。”
“王平遵命!”
此时庆忌与梁虎子、阿仇、再仇等人已然汇合。一见庆忌,梁虎子便大步向他赶去,庆忌一把扶住他肩头,看看他一身浴血的模样,急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梁虎子也同时问道:“公子,帝丘大事如何?”
“公子!”阿仇再仇两兄弟精力充沛,大战之后余力仍强,跑到他身边欣然叫道。
庆忌向他们含笑点头,又对梁虎子道:“帝丘方面一切如意,公孟絷已然授首,这边怎么样?”
梁虎子一听咧嘴笑道:“哈哈,公子放心,卫人擅车战,林中步战非其所长,我们又占据地利,以逸待劳,打得他们一败涂地。至于咱们,具体情形还没报上来,不过咱们地人损失并不大。”
庆忌吁道:“那就好,此地不是说话地地方,来来来,快把咱们受伤的兄弟全都扶进关去包扎裹伤,所有兄弟就在关内休整。”
“是!没听到公子吩咐吗,快快集合人马,入关休息。”梁虎子回头对阿仇、再仇喊了一嗓子,两兄弟大声领命而去。梁虎子空落落地一袖飘荡,与庆忌站在道边,看着自己地人马收拢过来,受伤的兄弟在其他人的搀扶下先行运进关去,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