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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纳闷,您是怎么把那位院长对付过去的?对有些人,您简直不够一本正经。那笑容谁也是这样咧嘴笑的来着?我喜欢这种笑,可是……总有一天,还会有个无情的小人坐上这把交椅。当心小人。他会拿一个石膏做的莱博维茨来代替你,让您长期备受煎熬。它不会斜眼看苍蝇。您会在储藏室被白蚁吃得一干二净。为了通过教会对艺术品缓慢的筛选,您必须具备一种表象,以取悦那些“正直”的笨蛋;在表象之下,您还需要一种深度,取悦目光敏锐的圣贤。筛选非常缓慢,时不时的,筛选还会翻转,比如一些新任高级教士看自己的新房间时可能嘀咕一句:“把这些垃圾给我弄掉一些。”
筛子里通常满满地装着漂漂亮亮、能哄小孩子开心的东西,旧的倒掉,新的又加进去。但筛不掉的是金子,它们保留下来了。即使一座教堂五百年保持牧师式的糟糕口味,有时也会出现鉴赏力高明的人,到那时,大部分废物会被立即去掉,教堂由此重新成为高贵之地,让将来的小修小补者五体投地。
院长手拿鹰毛扇子给自己扇风,但微风毫无凉意。从烤焦的沙漠吹来的风,经过窗口进入房间,仿佛从烤箱里出来。加上正遭受不知是魔鬼还是无情的天使捉弄的肚子,院长觉得非常难受。这种闷热预示着各种潜在的危险,被骄阳炙烤的响尾蛇、笼罩在山上的雷暴,还有疯狗和被这灼热扰乱的心绪。这一切使绞痛更加严重了。
“求您了!”他对着圣人大声咕哝,用行动祈求凉爽的天气、敏锐的才智,让他看清隐约感到的问题。他心想,可能是干酪的缘故,这个时节的干酪黏糊糊的,颜色发绿。我应该限制自己的饮食,吃些更容易消化的东西。
不,别再来老一套废话了。正视它吧,保罗,不是吃的东西造成的,而是想的东西。脑子里有东西消化不良。
“可究竟是什么呢?”
木雕圣人没有现成的答案给他。糟粕。把糟粕筛掉。他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此刻最好如此,因为肚子绞痛,世界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世界有多重?世界只称量别的东西,却从来不称量自身。有时,秤是弯的。它用金银衡量生命和劳动,这样衡量,秤永远平不了。但它却继续称量着,快速而无情地称,溢出众多生命,偶尔也有点金子。一个国王,蒙着眼睛穿过沙漠,带来了一套量不准的秤,还有一对灌铅骰子。旗号上大书……国王的旗帜①…… 。
【① 公元六世纪的诗人、主教Venantius Fortunatus谱写了受难节圣歌,开始就‘是Vexllia Regis Prodeunt(国王的旗帜前进)。Dante Alighieri在他的作品《神圣喜剧》的最后一部分”地狱篇“中,第一句就是模仿此句,但对内容进行了篡改,旗帜变成了鬼王的翅膀拳头握得更紧了。】
“不!”院长咕哝着,强压下眼前出现的幻象。
是的!木雕圣人的笑容似乎坚持道。
保罗师浑身一颤,将目光从雕像身上移开。有时,他感到圣人在嘲笑他。他们会在天堂嘲笑我们吗?他感到疑惑。约克的圣梅斯本人……别忘了,老伙计……她是一阵大笑,笑死的。那不一样。她是嘲笑自己笑死的。不,那也没什么两样。噗!又无声地打了个嗝。星期二是圣梅斯的节日,没错。唱诗班虔诚地嘲笑她弥撒中的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哈!哈利路亚,嗬嗬!”圣梅斯,为我开颜大笑吧。
国王拿着他的量不准的秤来到地下室称书。保罗,什么叫量不准?你为什么觉得《大事记》没有一点废话?就连德高望重的天才博杜拉斯也曾经轻蔑地指出,《大事记》一半内容都是神秘莫测的废物。消亡文明的珍贵碎片确实存在……但有多少已经变得无从索解。四十代教会的无知之徒、黑暗年代的孩子们用橄榄叶和天使修饰它,留给后来的成人,就是为了让人记住,传给别的成人。
保罗心想,我让他从德克萨卡纳,一路经过危险国家来到这里。现在,我却担心我们的东西对他来说毫无价值。
但是,不,不会的。他又瞥见圣人的笑容。又看到:鬼王的旗帜出现了……鬼王的旗帜出现了,这个古代喜剧中篡改过的句子在脑海里闪过,如一个讨厌的声音正在心里唠叨。
他放下扇子,咬紧牙关。目光再次避开圣人雕像。无情的天使用热力袭击他,直指内心深处。他靠在桌上。热力仿佛能熔断钢丝。桌面上覆盖着一层沙尘,他用力一吹,吹出一个干净的斑点。灰尘气味令人窒息。房问呈现粉红色,黑色虫子到处乱飞。我不敢打嗝,也许会把内脏什么地方打出毛病来……但是,尊敬的圣人、守护神,我无可奈何啊。痛苦。
他打了个嗝,泛上一股酸水。他把头靠到桌上。
上帝,圣餐杯此刻必须准备好吗?能不能再等片刻?但是,受难就在此刻;早在亚伯拉罕①以前,就是此刻;甚至就连在普法尔德恩特罗特之前,也是此刻。对任何人来讲,无论如何,都是先被钉在上面,必须紧抓不放,倘若你掉下来,他们会用铁铲把你打死,对待尊贵的老人也是如此。如果你能体面地打嗝,你可以上天堂,如果你为把地毯搞得一团糟而感到难过……他感到非常抱歉。
【① 《圣经》故事人物,相传为希伯来人之祖。】
他等了许久。一些虫子死了,房间里红光褪去,灰蒙蒙的,阴沉沉的。
“好了,保罗,我们此刻就流血而死吗?还是先混一阵子再说?”
他透过灰尘,又看到了圣人的面容。他的笑容是多么的微弱……忧伤、宽容,还不止这些。是嘲笑绞刑吏?不,是在为绞刑吏而笑。在嘲笑最大的傻瓜,撒旦本人。他生平第一次看得这么清楚。在最后一个圣餐杯里,可能会有胜利的笑声。这种混合……他突然感到非常困倦。圣人变得满脸苍白,可院长还是笑容惨淡地回应。
申初经①开始前不久,高尔特副院长发现他倒在桌上,牙缝里渗出鲜血。年轻的牧师迅速替他把脉。
【① 天王教七段祈祷时间申的第五段。】
保罗师立刻苏醒过来,在椅子上直起身。他摆出院长的架子,仿佛睡梦未醒,煞有介事地说:“我告诉你,这一切都荒谬至极!这绝对愚蠢!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了!”
“院长大人,什么荒谬?”
院长摇摇头,眨了几下眼睛,“什么?”
“我马上把安德鲁修士找来。”
“哦?真荒谬。回来,你想干吗?”
“没什么,院长神父。我马上回来,等我找到修士……”
“噢,还麻烦医生!你来这里不会没事吧。门刚才关着的。关上,坐下,快说,有什么事?”
“测试成功了。我是说,科恩霍尔修士的灯。”
“好的,说来听听。坐下,说吧。把一切的一切都跟我说说。”他整理修道服,一边用麻布擦去嘴边的血迹。他仍感到有点头晕,肚子绞痛有所缓和。
副院长对测试的描述,他本来可以更关注一些,他做不到,但还是尽量显得很专注。得把他留在这里,等我清醒过来,再好好想想。不能让他去找医生现在不行;会走漏消息:老人完蛋了。完蛋也得先看看时机是不是合适。
第十五章
洪甘·奥斯本质上是个正直善良的人。见手下一队士兵取笑雷拉多俘虏时,他停下脚步望着。看到他们把三个雷拉多人的脚踝绑在马上,用鞭子把马抽得到处狂奔,洪甘·奥斯决定干预。他下令当场鞭笞这些士兵。众所周知,洪甘·奥斯……疯熊……是仁慈的首领。他从没虐待过一匹马。
“杀俘虏,不是男子汉干的。”他朝被鞭笞的犯人轻蔑地喝道,“治治你们的毛病吧,免得被当成女人。驱除十二天,离开军营,到新月再回来。”
犯人们呜咽着抗议,洪甘·奥斯回应道,“要是马拖着他们穿过了营地怎么办?食草人的首领是我们的客人。大家都知道,他们看到血很容易受惊,特别是他们同类的血。你们得小心点。”
“但这些食草人是从南方来的,”一个士兵反对道,一边指着伤残的俘虏,“我们的客人是从东方来的食草人。我们真正的人与东方不是有个协议吗,要一起跟南方打仗?”
“要是你再说,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疯熊警告,“就当你什么都没听到过。”
“神的儿子啊,这些食草人会跟我们待很久吗?”
“谁知道这些农民是怎么打算的?”疯熊道,“他们想法和咱们不一样。他们说,他们中有些人将从这里出发,穿过旱地到另一个地方去,那里都是食草人的牧师,穿黑色长袍。其他人留在这儿继续讨论……这些跟你们没关系。现在走吧,就是要羞辱你们。十二天。”
他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现在,只要没他盯着,这些人可能会悄悄溜掉。最近纪律松懈了许多,各部族都躁动不安。大平原的人现在都知道了:他,洪甘·奥斯与德克萨卡纳来的使者隔着谈判炉火紧紧拥抱;萨满教僧剪下两人的头发和指甲,做成互相信任的信物,以防一方背叛。人们都知道协议已经达成,然而人与食草人之间的协议被各部落当成耻辱。疯熊感觉得到年轻战士们心中暗藏的蔑视,但时机未到,还不能跟他们解释。
疯熊本人也愿意听好的意见,哪怕是一只狗提出来的也成。食草人的看法很少有价值,但东方食草人国王带来的信息确实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国王详细说明了保密的重要性,谴责无聊的吹牛。疯熊暗自思忖着,如果雷拉多人知道了汉尼根正武装各部落,计划肯定落空。他想到这里,心生不快……如果能事先通知对手自己的意图,当然更令人满意,更有男子气概。然而,他想得越多,就越觉得那样做更明智。食草人国王是胆小鬼,还是智者,这方面疯熊无法断定……可他觉得这种想法本身就很明智。保密是必要的,尽管暂时显得缺少大丈夫气概。如果疯熊自己的人知道他们的武器是汉尼根送来的,并非真的是边境袭击得来的战利品,那么雷拉多就可能从袭击中俘获的俘虏口中获知阴谋。因此,有必要让各部落抱怨与东方农民求和是一种耻辱。
但是,谈判谈的不是和平。谈得不错,而且肯定有战利品。
几个星期前,疯熊本人带领一个“战斗小组”到东方,带回来一百匹马、四打长枪、几桶黑火药、足够的子弹,还有一个俘虏。可就连跟他一起去的士兵都不知道,那些隐藏的武器是汉尼根派人埋下的,那个俘虏其实是德克萨卡纳的骑兵军官,在未来的战斗中向疯熊提供有关雷拉多人策略的意见。食草人的所有想法都是那么不知羞耻。但那个军官确实很有用处,通过他可以探查南方食草人的想法,但他却无法探查洪甘·奥斯的想法。
疯熊很为自己的精明感到自豪。他只承诺不与德克萨卡纳交战,不再偷窃东部边境上的牲畜,条件是汉尼根向他提供武器和物质。答应与雷拉多作战的承诺虽然没有明说,但也是协议的一部分。这部分正中疯熊下怀,也就没必要专门为此签署一个正式协议。上个世纪,农民们一步步蚕食他们的放牧地,在那里定居下来。与一个敌人结盟,这样做能使他每次对付一个对手,最终重新夺回那些放牧地。
部族首领进入营地的时候,夜幕已降临,大平原上袭来一丝凉意。来自东方的客人们与三位老人一起围坐在篝火边,身子蜷缩在毯子里。孩子们通常围坐在一起,此时却感到好奇,有的躲在周围的阴暗处张望,有的藏在帐篷外沿下面窥视这些陌生人。总共有十二个陌生人,他们把自己分成独立的两队。尽管两队结伴而行,但显然互相不太关心。其中一队的首领明显是个疯子。疯熊并不反对疯癫(其实,疯癫被巫医们珍视为上天最丰厚的馈赠),农民同样有把疯癫当成首领的美德,这倒是个以前他不知道的新发现。可这位首领一半时间都在干涸的河床中挖掘,另一半时间神叨叨地在一本小书里写写画画。显然是个巫师,可能不可信任。
疯熊只停留了片刻,穿上狼皮礼袍,让僧侣在额头画上图腾标记,然后来到火堆前,加入陌生人群。
“恐惧吧!”部族首领走到火堆前,年迈的士兵礼节性地嚎叫起来,“恐惧吧,天神走到他的孩子们中间来了。跪下吧,部落的人们,天神之子名叫疯熊……名副其实的名字。他年轻时,赤手空拳制服了一只疯熊,用双手扼死了它,发生在北国的真事啊……”
洪甘·奥斯没理睬这些颂词,只接受了在火堆周围伺候的老妇人递过来的一杯血。血是从刚宰杀的公牛身上取来的,还留有余热。他一饮而尽,然后朝东方人点头致意。见他痛饮牛血,这些人的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啊……”部族首领道。
“啊……”三位老人答道,还有一个食草人也附和着。众人用厌恶的目光盯着那个胆大妄为的食草人。
疯人试图掩饰同伴的错误。“告诉我,”等首领坐下,疯人说,“你们为什么不喝水?你们的神灵反对吗?”
“谁知道神灵喝什么?”疯熊咕哝着,“水是牲口和农民喝的,牛奶是小孩喝的,血是男人喝的。难道不应该这样吗?”
疯人并不觉得受了侮辱。他用那双灰眼睛探询地打量着首领,好一会儿才朝手下点点头。“‘水是牲口喝的’,这就说得通了。”他说,“这里持久干旱,牧民会把仅有的水留给牲口。我刚才还以为有什么宗教禁忌方面的原因呢。”
他的同伴满脸苦相,用德克萨卡纳话说:“水!老天哪,我们为什么不能喝水,塔代奥阁下?必须遵守的规定未免太多了些!”他啐了一口,却没啐出什么口水。“血!胡扯!全粘在喉咙里了,为什么我们不能抿一口……”
“我们离开时才可以!”
“可是,阁下”
“不行。”学者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接着,他注意到部族人对他们怒目而视,于是又用平原方言对疯熊说:“我的同伴刚才在说,你们身强力壮、身体健康,也许是因为你们饮食的缘故。”
“哈!”首领嚷道,然后用差不多算高兴的语气对老妇人喊道,“给那个外乡人来杯红的。”
塔代奥阁下的同伴浑身发抖,但没有抗议。
“哦,伟大的首领,我想提个要求。”学者道,“明天,我们要继续上路去西方。要是您的一些士兵能与我们同行,我们将感到非常荣幸。”
“为什么?”
塔代奥阁下沉默不语。“还有什么当向导呀……”他没有往下说,突然笑了,“不,还是说老实话吧。我们留在这里,您的一些人并不赞成。而您的热情好客却能……”
洪甘·奥斯把头往后一仰,大声笑道:“他们害怕那些小部落的人。”他对年长的几位说,“害怕一离开我的营地就被埋伏。他们吃草,害怕打仗。”
学者脸色微微泛红。
“什么都别怕,外乡人!”部族首领咯咯直笑,“真正的男子汉会和你们一起上路的。”
塔代奥阁下把头一低,假装致谢。
“告诉我们,”疯熊道,“你们到西方干旱地去干什么?寻找新的耕地?我可以肯定,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水潭旁边才长了些牲口吃的东西,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我们不是去寻找新土地。”客人答道,“您知道,我们不全是农民。我们是去寻找……”他没有说下去。用游牧民族的语言无法解释去圣莱博维茨修道院的目的。
“寻找古代巫术的技巧。”其中一位年迈的萨满教僧似乎竖起耳朵。“西方的古代巫术?据我所知,那里没有巫师。除非你指的是那些穿黑袍的?”
“就是他们。”
“哈!他们有什么巫术值得关注?他们的信使太容易抓到,简直算不上真正的狩猎尽管他们很能忍受折磨。你能从他们那里学到什么巫术?”
“哎,就我而言,我同意您的观点。”塔代奥阁下说,“可是据说文件,嗯,他们的一个房间里保存着强有力的咒语。如果是真的话,那么显然那些穿黑袍的不知道怎么用,但我们希望自己能掌握这些咒语。”
“穿黑袍的会允许你们打探他们的秘密吗?”
塔代奥阁下笑道:“我想会的。他们不敢再藏下去了。要是有必要,我们会把它们带走。”
“听起来很勇敢,”疯熊嘲笑道。“显然,这些农民比其他农民勇敢些尽管他们比起真正的人来还是胆小鬼。”
学者装了一肚子游牧人的侮辱,只能忍气吞声,选择早早休息。
士兵们围着篝火与洪甘·奥斯一起讨论不可避免的战争,可那场战争与塔代奥阁下无关。他那位无知堂兄的政治欲望与他自己对复兴黑暗世界知识的兴趣不可同日而语。当然,国王的庇护也是有用的,而且在一些场合已经得到证明,这就另当别论了。
第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