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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一下。这一笑使他眼前一黑。他挣扎着想摆脱黑暗,逃到正在尖叫的那人身边。神父突然明白过来,是他自己在尖叫。突然间,泽尔基觉得很害怕。瘙痒已经转化为痛苦,但这尖叫却是因为本能的恐惧,而非疼痛。现在甚至呼吸都是一种痛苦。这痛苦还在继续。但他尚能忍受。恐惧来自刚碰到的那片漆黑。这黑暗似乎要吞噬他,笼罩他,正饥渴地等待着他……强烈的黑色欲望,渴求着人们的灵魂。疼痛他可以忍受,但他不能忍受可怕的黑暗。也许那里面有什么本不该有的东西,也许他在这里还有某种尚未完成的工作。他只知道,一旦他屈服于黑暗,那就没有什么事是他可以做或可以取消的了。
他羞于内心的惊恐,竭力祷告,但却似乎并不虔诚……像道歉而不是祈求……仿佛最后的祷告早已说完,最后的圣歌也早已唱完。恐惧一直持续着。为什么?他想跟它争辩。你曾目睹人们死亡,杰思,目睹很多人死去。这似乎挺容易。他们越来越虚弱,接着一阵抽搐,生命就这样完结。那漆黑……最黑暗的冥河,上帝和人类之间的鸿沟。听着,杰思,你确实相信那条鸿沟对面存在着什么,对吗?那你为什么还抖得这么厉害?
《愤怒之日》中的一段慢慢浮现脑海,不断反复:Quid sum miser tunc dictums? Quem patronum rogaturus,Cum vix justus sit securus?①
【① 意思为下面的一句。】
“那么,我这可怜有什么可说?既然正义之士也自身难保,我又能向谁寻求庇护呢?”Vixsecurus?为什么“自身难保”?他当然不会指责正义之士,那你为什么颤抖得如此厉害?
说真的,科斯医生,你早该意识到,罪恶并非痛苦本身,而是对痛苦莫名的恐惧。害怕痛苦。这种恐惧,加上它正面意义上的对应物,比如对尘世的安全的渴求,对伊甸园的渴求,科斯医生,这就是“万恶之源”。尽可能减少痛苦、尽可能扩大安全,社会和凯撒都以此为号召。但最后,它们成了惟一的目标,法制惟一的基石……这是本末倒置。毋庸置疑,在追求这一目标的过程中,我们找到的只能是相反的事物:最多的痛苦和最少的安全。
世界的麻烦在于我。我亲爱的科斯,亲自体验一下吧。你、我、亚当、人类、我们。没有“尘世的罪恶”,只有人类带入世界的罪恶我、你、亚当、我们带来的在撒旦这个一切谎言之父责备任何事物,甚至责备上帝,但是,哎呀,别责备我这样行吗,科斯医生?医生,现在世界惟一的罪恶是:世界不再是世界了。那么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惨淡地笑起来,而这笑又带来了黑暗。
“常人只知道我、我们、亚当,但耶稣呢,人类就是我;常人只知道我、我们、亚当,但耶稣呢,人类就是我……”他大声说道,“你知道吗,帕特?们宁肯被钉死,只要……一起……就行,只要不是独自……当他们流血时……要人陪伴。因为……因为就是因为这样,因为就是这个缘故,撒旦才希望地狱里到处是人。我是说,正如撒旦希望地狱里到处是人一样。因为亚当……但基督却……但我呢……听着,帕特”
这一次驱散黑暗用了更长时间,但在坠人黑暗之前,他必须让帕特明白。“听着,帕特,因为……为什么我告诉她孩子必须……是因为……我,我是说,我是说基督决不会让人去做任何基督自己不做的事。所以我才……我才不能撒手不管。帕特?”
他眨了几下眼。帕特不见了。世界由四分五裂的碎片重新聚成整体。而黑暗也已散尽。不知怎么回事,他发现了他害怕的东西。在黑暗永远地吞噬他之前,他还有一些事情必须完成。亲爱的上帝,让我活到完成这些事的时候吧。那个不懂事的孩子承受了多少痛苦,他怕自己在还没有承受那么多痛苦之前死去。他曾试图挽救那孩子,为了让她受更多痛苦不,不是为了让她承受更多痛苦,应该说,尽管她会受更多痛苦。他曾以上帝的名义指责那个母亲。他并没有错。但现在,他害怕还未忍受上帝给予他的更多苦难,就这样被卷入黑暗。
Quem patronum rogaturus,Cum vix justus sit securus?
那个孩子和她母亲,就随她们去吧。我强加于人的事,自己也必须承受。这才合乎情理。
这个决定似乎缓解了疼痛。他静静地卧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往后看了一眼石堆。五吨多重的石块堆在那儿。十八个世纪都堆在那儿。他发现石块中有许多骨头,这场爆炸炸开了地下室。他用手摸索着,碰到了什么光滑的东西,终于把它挖了出来。他把它放在圣礼容器旁的沙土里。是一个头骨。颚骨不见了,但颅骨还完整,除了额头有个小洞,一枝干枯半腐的木头从中间穿出来。它看上去像一枝箭的残余。这个头盖骨似乎已经很古老了。
“修士。”他轻声叫了一声。因为葬在这个地下室里的只能是本教派的修士。
骨头,你为他们做什么呢?教他们读书写字吗?帮助他们重建,给予他们耶稣,帮助重塑文化?你记得警告过他们这里永远不可能成为伊甸园吗?当然你会记得。祝福你,骨头,他这样想着。然后用拇指在颅骨额头划了个十字。他们用眉间一箭了结了你所有的痛苦。我这儿堆着五吨多重、十八个世纪的石块。我猜想,大概有两百万年的石块都堆在那儿自从第一个灵长人属出现以来。
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刚才回应他的温柔回声。这一次她孩子气地唱着:“啦啦啦,啦啦啦……”
虽然这声音听起来跟他在告解室里听到的一样,但可以肯定,那不是格拉莱斯夫人。如果她及时离开小礼拜堂,格拉莱斯夫人早已宽恕上帝,跑回家去了主啊,请宽恕这种颠倒吧。但他已经不敢肯定那真的是一种颠倒了。听着,老骨头,这些话我该不该告诉科斯?听着,我亲爱的科斯,你为什么不能宽恕一个容许存在痛苦的上帝呢?如果他不允许,那么人类的勇气、英勇、崇高和自我牺牲都将毫无意义。再说,科斯,你也会失去工作。
骨头,也许那正是我们忘记告诉世人的东西。这个世界还朦朦胧胧记得伊甸园,由于莫名地感到失去了伊甸,世界一天比一天怀恨在心。随之而来的便是炸弹、怒火。其实,世界所怀有的愤恨是针对上帝的。听着,人类,你们必须抛弃愤恨之心,正如她所说,“宽恕上帝”。这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爱更重要。
出现的却是炸弹和狂怒。他们不会宽恕。
他小睡片刻。是自然的小睡,并非屈服于丑陋、虚无、攫人灵魂的黑暗。下雨了,雨水冲刷着尘土。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已不是孤身一人。他把脸从泥土中抬起来,愤怒地看着它们。它们三只坐在碎石堆上,盯着他,神情犹如参加葬礼般阴郁严肃。他稍一动弹,它们便张开黑翼,惊慌失措地唏嘘起来。他向它们掷了很多石块。它们中的两个张开翅膀,盘旋着飞了起来,但另一只仍坐在那儿,阴郁地凝视着他,脚像跳舞似的蹭着地。一只乌黑邪恶的鸟,但不像那种黑暗。它觊觎的只是他的躯体。
“鸟啊,晚餐还没准备好哩,”他暴躁地对它说,“你还得等等。”这只鸟自己也吃不了几顿了,不久它便会成为其他动物的盘中餐。它的羽毛在火焰中灼伤了,一只眼总是闭着,浑身被雨淋得湿透了。院长猜想,这场雨本身就充满着死亡。
“啦啦啦,啦啦啦,等着等到它消逝,啦……”
又传来了那个声音。泽尔基害怕那只是幻觉。但鸟儿也听见了。它死死地盯着什么东西,泽尔基看不见。最后它尖叫几声,飞走了。
“救命!”声音微弱。
“救命。”那个奇怪的声音鹦鹉学舌般重复道。
双头妇人漫步走进碎石堆。她停下来,俯视着泽尔基。
“谢天谢地!格拉莱斯夫人!你能否找到勒希神父……”
“谢天谢地格拉莱斯夫人你能否……”
他眨了一下眼睛,弄去一层血水,细细打量起她来。“拉谢尔。”他轻声道。
“拉谢尔。”那人应答道。
她在他跟前跪下来,身子往后坐在脚跟上。她用冷峻的绿眼看着他,天真无邪地笑起来。那双眼睛十分警觉,眼神中透着几分晾异与好奇……可能还有别的……吖日显然她没有看出他的痛苦。她的眼睛对他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吸引力,使他再也不关心其他任何东西。但接着,他发现格拉莱斯夫人的头在另一个肩膀上沉睡着,而拉谢尔则在微笑。笑容年轻而羞涩,渴望友谊。他又试了一次。
“听着,还有人活着吗?去……”
她的应答声音悦耳,却很严肃:“听着还有人活着吗”她说这句话别有一番滋味,吐字清晰,面带微笑。她说话时,嘴唇重新组合着这些词句。他觉得这决不仅仅只是模仿。她在试图说些什么。通过这种重复,她想说的是:我有点像你。
但她却是刚刚出生不久。
你是不同的某种东西。泽尔基察觉到了,感到一丝敬畏。他记得格拉莱斯夫人的双膝都有关节炎,但眼前她的这个躯体却跪在那儿,坐在自己的脚跟上,这分明是年轻人柔韧易曲的姿势。此外,这位老妇人皱瘪的皮肤看上去容光焕发,好像那些衰老的角质组织又重现生气。突然问他注意到了她的手臂。
“你受伤了!”泽尔基指着她的手臂,但她却没看,反而学他的样,看着他的手指,伸出自己的手指碰它……用那只受伤的手臂。血很少,但至少有十二处伤口,其中一处看上去还不浅。他拉着她的手指把她拖近些。他拔出了五片碎玻璃。她不是用手臂戳穿窗户,就是在爆炸那一刻刚好在窗户旁,这似乎更有可能。只有当他拔出一片一英寸长的玻璃时,才涌出一小股血。拔其他几片时都没有流血,只留下了几点青紫色的疤痕。这情形使他想起曾经目睹的一次催眠演示,当时他还认为只是个骗局,不屑一顾。他再次抬头看着她的脸,感到更加敬畏了。她竟然还在朝他微笑,好像拔掉玻璃碎片没有使她有任何不适。
他又匆匆瞥了一眼格拉莱斯夫人的脸。那张脸黯然无光,昏迷不醒,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不知为何就断定它快死了。他可以想像它在萎缩,最终像痂或是脐带那样消失。那么拉谢尔是谁?是什么?
雨水打湿的石块上还有点儿水汽。他把一个指尖弄湿,并示意她凑近些。不管她是什么,她吸收了太多辐射,可能也活不长。他用湿指尖在她额头划了个十字。
“若你尚未受洗,若你不愿受洗,我来为你施洗礼……”
他戛然而止。她马上把身子挪开。她的笑容凝固了,随即消失了。不!她的整个表情似乎要呐喊。她转身离开,抹掉额头的水迹,闭上双眼,双手垂在膝上。她脸上彻底沉静下来,低垂着脑袋,整个神情仿佛在祷告。慢慢地,笑容又从沉静中浮现出来,并持续着。她睁开眼睛,把目光转向他。笑容跟先前一样热情。她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的视线停在圣礼容器上。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拿了起来。
“不!”他嘶哑地咳出声,想把它一把抢过来。但她动作更快。他的这一举动又一次使他失去知觉。
等他清醒过来再抬头看时,眼前只有一片朦胧。她仍旧跪在他面前。最后,他终于看清她的左手正端着金杯,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灵活地夹着一片圣饼。她把圣饼递给他。或者,这只是幻想,正如他刚才幻想自己跟帕特讲话一样?
他等着朦胧消失,眼前重新清晰起来。可这次没有清晰起来,没有完全清晰。“主啊,我很渺小……”他喃喃自语,“我只想说……”
他从她手里接受了圣饼。她重新盖上盖子,把圣杯放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下面。动作和教堂里的不一样,但同样充满敬畏。这使他相信:她感觉到了冥冥中上帝的存在。虽然她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但她的举动似乎是受人指示,对他临时施洗意图的反应。他试图再仔细打量这张脸。她的手势告诉他:我不需要你施与的第一次圣礼,但我却有资格施与你最后的圣礼。现在他知道她是什么了。他无法再集中注意力,看看这个新生者冷峻、平静的绿眼。他无助地啜泣起来。
“Magnificat anima mea Dominum,”他低声念道,“我的灵魂歌颂着上帝,我的精神因上帝;因为他对卑下的婢女也①……”他想教会她这些话,作为他一生中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因为他清楚,她与第一次说这话的婢女有共同之处。
【① 可能是圣母玛利亚无玷受孕前所说的话。】
“Magnificat anima mea Dominum et exultavit spiritus meus inDe0,salutarime0,quiares pexit humilitatem……”
他还没念完就已气喘吁吁,视线模糊,再也看不清她的样子。但冷冰冰的指尖触摸着他额头,他听见她说了一个字:
“活。”
接着她就走了。他听见她的声音在这片新的废墟中慢慢消失。
“啦啦啦,啦啦啦……”
那双冷峻的绿眼睛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没有追究上帝为什么在格拉莱斯夫人的肩头重塑一个具有原初纯洁的活物,也不追究上帝为什么赐予它伊甸园的神奇天赋那些天赋人类自从失去后,便一直企图用野蛮武力再次从上天手中夺回。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原初的纯洁,看到了让人复活的承诺,匆匆一瞥已是一种眷顾。他感激地哭泣起来,然后把脸埋在尘土里,等待。
再也没有出现什么再也没有出现他看得到、感觉得到、听得到的任何东西。
第三十章
他们一边歌唱,一边把孩子抱进飞船。他们唱着古老的太空船夫曲,帮孩子们一个一个爬上梯子,来到修女们的怀中。他们精神抖擞地高歌,驱散小孩子们心中的恐惧。当海天相接的水平线在爆炸中迸发时,歌声顿住了。他们把最后一个孩子抱上飞船。修士们登上舷梯时,水平线闪闪发光,不久便变成一道红光。在万里无云的晴空,远远地出现了团团乌云。修士们站在舷梯上,把脸转向别处。等闪光消失后,他们才把视线移回来。
云团之上,明亮之星的蘑菇云骤然间变得面目狰狞,升至云层之上,步履蹒跚,就像历经无数载人间监禁的泰坦神。
有人厉声下令。修士们又开始攀登舷梯。不一会儿他们纷纷进入了飞船。
最后一位修士在人舱前停留了片刻。他站在开着的舷舱口,脱下草鞋。
“世界的辉煌从此消失。”他喃喃自语,回头看着那亮光。他拍打着鞋底,掸去上面的尘土。那道亮光吞噬了三分之一的天空。修士捻了一下自己的胡须,最后望了一眼大海,走进船舱,关上舱门。
一阵烟雾,一道闪光,一声尖锐嘹亮的哀鸣,星际飞船直入石霄。
大浪涌动着海面上漂浮的木头,拍击着海岸,发出单调的声音。远处漂浮着一架废弃的水上飞机。过了一会儿,大浪卷起飞机,将它和浮木一并推上海岸。一侧机翼被折断的飞机歪向一边。
小虾在海浪里畅饮,鳕鱼以虾为食,鲨鱼则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鳕鱼。无情的大海,处处充满杀机。
一阵风拂过海面,挟带着一片灰烬。灰烬落入大海,散入海浪。海浪把死虾冲上海岸与浮木作伴,然后又冲上来鳕鱼。
鲨鱼从深海里游上来,在冰冷清澈的水流中孵卵。那个季节里,它饥饿难耐。
【-完-】
书评1
杰作……使人战栗不已——美国《时代周刊》。
“激情、雄辩……了不起的小说”——美国《纽约时报》。
“一部伟大的作品……丰富的想象力,笔力凝重,在智力和道德两方面都充满启迪,是一部多年以后仍能让读者回味不已的作品。”——
美国《芝加哥论坛报》。
“激动人心,富于想象力……无条件推荐”——美国《图书周刊》。
书评2
美国军官莱博维茨在核大战后建立莱博维茨修道院,在宗教的名义下致力于保存幸免于难的书籍,因为人类社会在原子武器的辐射中崩溃。无辜的受害者们将怒火倾泻到科学家和代表人类文明的书本上面:袭击虐杀科学家,工程师,焚烧书本等等。
接着,人类重新回到了蒙昧时代。
本书开始于核大战(烈焰灭世)后六百年,当初的大屠戮已经过去,莱博维茨修道院默默地做着保存古代资料的工作,但这些修道士们已经没能力解读其中的内容,这一工作也变成了虔诚的宗教仪式。时间又向前跳了六百年,黎明即将到来。地球上出现了部落组织和比较原始的国家,还出现了简陋的大学。一个牛顿式的天才科学家降临,几经周折,开始整理一千多年前留下来的珍贵资料。文明的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