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出来。
“亲爱的弗朗西斯修士,”阿尔科斯院长道,“你是不是非常肯定,你见到那个老人了?”
“当然。”他尖声叫道,显得更加坚定。
阿尔科斯院长冷冷地扫了年轻人一眼,走到桌子另一边,咕哝着坐下。他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标有字母的羊皮纸碎片。
“你觉得他会是谁?”阿尔科斯院长心不在焉地嘟哝道。弗朗西斯修士睁开双眼,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哦,孩子,你已经让我相信,你的不幸还没完呢。”
弗朗西斯沉默不语,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自己不需要反复让院长相信,他说的是实话。看到院长烦躁的手势,他整理好自己的束腰外衣。
“你可以坐下了。”院长道,谈不上亲切,不过态度比刚才和缓多了。
弗朗西斯往院长示意的椅子挪去,还没坐实就痛得眉头一皱,直起身来。“要是院长神父大人不介意的话……”
“那好,就站着吧。反正时间不长。你还得回去完成守夜。”他停顿了一下,注意到见习修士脸上微露喜色,“哦,不,你不用!”他厉声道,“你不要回到原来的地方。你和阿尔弗雷德修士换个地方,不要再去那些废墟堆了。另外,我命令你,除了我和听你忏悔的神父以外,你不许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当然,老天在上,已经闹出乱子来了。你知道自己捅出了什么漏子吗?”
弗朗西斯修士摇摇头。“昨天是星期天,神父大人,我们是可以说话的。休息的时候,我只不过回答了修士们的几个问题。我想……”
“好了,孩子,修士们于是添油加醋,编造了一个很妙的解释。你知道,你在那里遇到的是神圣的莱博维茨本人吗?”
弗朗西斯神色茫然,过了片刻才又摇摇头。“哦,不,院长大人,我敢肯定,这不可能。神圣的殉教者不会那么做的。”
“不会怎么做?”
“不会追人,也不会拿着有尖钉的棍子打人。”
院长忍俊不禁,连忙擦了一下嘴掩饰过去。过了片刻,他显得若有所思。“噢,那事我倒不知道。嗯,他追的正是你,是吧?是的,我想是的。你把这也告诉修士们了?没错,嗯?那好,你瞧,他们可不认为这可以排除那就是受福之人本人的可能性。我想受福之人不会拿着棍子见人就赶,只是……”他戛然而止,看到见习修士脸上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啦,孩子……那你觉得他会是谁呢?”
“我本来以为,他是来我们神祠的朝圣者,神父大人。”
“这还不是神祠,你不能那么叫。不管怎么说,他不是朝圣者,或者说,至少他没来。而且,他也没有经过我们门口,除非值班人在睡觉。值班的修士说并没有睡着,不过他倒也承认那天确实犯困来着。你怎么看?”
“如果院长神父大人您愿意原谅我的话,我自己也值过几次班。”
“然后呢?”
“唔,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只有几只秃鹰在天上飞,过不了几个小时,你就只会抬头盯着秃鹰看了。”
“哦,是吗?要你去看的是那条路!”
“要是你老盯着天空看,慢慢就会感到一片空白……也不是真的睡着,只是,有点,迷迷糊糊的。”
“你值班的时候,就这样,是吗?”院长埋怨道。
“也不一定。我是说,我没有,神父大人。要是我迷糊了,我也不会知道这些,我想不会。杰修士……我是说……有一次就是这样,还是我安慰他的。他甚至连换班的时间都不知道。他坐在岗楼上,张大嘴巴,抬头仰望天空,发呆。”
“是的,如果你那样发呆的话,犹他州方向准会过来一群异教徒敌人,没等我们自卫,他们就会杀死几名园林工人,砸烂灌溉系统,破坏我们的庄稼,往井里扔石头。为什么你神色这么……哦,我忘了……你生在犹他州,后来才跑到这里来的,是吧?但没关系,可能你说得也对,否则他怎么没看到那老人。你敢肯定他只是个普通老人……而不是其他什么?不是个天使?不是位圣人?”
见习修士若有所思,目光转向天花板,突然间,视线落到院长脸上。“天使和圣人是不是会有影子?”
“是……我是说,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怎么知道!他有影子,是吧?”
“嗯……影子很小,几乎看不见。”
“什么?”
“因为那是差不多中午的时候。”
“笨蛋!我没有让你告诉我他是谁。只要你当真看到过他,我就会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是谁。”阿尔科斯院长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几下,以示强调。“我想要知道,你……你!是否确信,的的确确,他只是个普通老人!”
一连串的质问把弗朗西斯修士问得莫名其妙。
在他看来,自然与超自然事物之间没有明确的分界线,中间地带十分模糊。有些东西无疑是自然的,有些事物无疑是超自然的,在这两端中间则是混沌区(他自己就处在这个区域)可称为非自然区,在这里,万物只是由土、气、火构成,但这些东西却不知怎么的会变得不可思议。在弗朗西斯修士看来,该区域包括他看得到但却弄不懂的一切。再说,弗朗西斯修士从未像院长要求的那样,“的的确确地确信”任何东西。因此,提出这样的问题,阿尔科斯院长无意中把见习修士遇到的朝圣者扔进了模糊区,让他重新变成了见习修士第一眼见到的景象,一个没有腿的黑影,在热浪滚滚的沙漠中,沿着小径慢慢蠕动;变成了见习修士缩小了的世界里的一只手,递给他一点食物的手。倘若某种非人类的东西化装成人,他怎么能看穿伪装,或者怀疑对方并非人类呢?如果此类怪物不想让人怀疑,难道它不会记得留个影子、脚印?不会记得吃面包和干酪?难道它不会嚼香料叶子,不会朝蜥蜴吐口唾沫,而且记得模仿凡人,忘了穿拖鞋踏上火辣辣的地面时的反应?对这个来自地狱或天堂的东西,弗朗西斯没想过要去评价它们的聪明才智,也不想去猜测它们的表演能力,但他早就认定,此类怪物不是魔鬼般奸诈,就是天使般机敏。院长提出的这个问题已经界定了弗朗西斯修士的回答,那就是:从这个方面考虑这个问题,尽管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嗯,孩子?”
“院长大人,你不会猜他可能是……”
“我不要你猜。我要你绝对肯定。他是,抑或不是,一个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
这个问题令人恐惧。问题出自这么高贵的人之口,本身就足够庄严了,何况院长使它显得更吓人。他清楚,院长这么说只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他急切地想要答案。如果他那么急切地想要答案,就说明问题肯定重要。倘若问题对院长来说都很重要,那么对弗朗西斯修士来说,当然就更重要了,他不敢答错。
“我觉得他有血有肉,神父大人,可也不完全‘普通’。在某些方面,他很特别。”
“哪些方面?”阿尔科斯院长尖声问道。
“比如他吐唾沫吐得很远。他识字,我觉得。”
院长闭上双眼,揉揉太阳穴。显然,他非常恼怒。要是老早就告诉见习修士,他遇到的朝圣者只是一个流浪者,然后命令他不要胡思乱想,那该多么简单!但是,他却让男孩明白了可能不这么简单,这时再下达命令就太苍白无力了。在理智范围内,命令拗不过理智。和理智判定的方向一致的命令才有效,否则,理智便会推翻命令。与其他明智的管理者一样,在命令可能得不到遵守、得不到执行时,阿尔科斯院长不会白白地下命令。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做总比下达一个无效命令强。他问了一个连自己也不可能合理回答的问题,他从未见过老人,所以他没有要求见习修士按他的意愿来回答的权利。
“出去。”院长最后闭上双眼吼道。
第五章
对修道院里的纷扰感到大惑不解的弗朗西斯当天便返回沙漠,在难受的孤独中完成大斋节守夜。
他早知道自己在废墟的发现会引发一阵骚动,但没料到大家对那个老人会如此关注,这让他感到惊奇不已。
弗朗西斯提到老人,只是因为自己全靠他才发现了那个神奇的地下室。或许是碰巧,当然也有可能是上帝的安排。
对弗朗西斯而言,圣人遗物才是中心,朝圣者只是一个次要因素。可是与遗物相比,修士们似乎更关心朝圣者。连院长召他过去,问的都不是箱子,而是那位老人。他们向他提出了一百个有关朝圣者的问题,可他只能回答:“我没注意到”,或者“当时我没在意”,或者“他有没有开口,我不记得了”。
有些问题简直不可思议。所以,他问自己:我本来应该注意到吗?我没看他做了什么,是不是很笨?难道我没注意到他说什么了吗?我是不是昏了头,忽略了一些重要事情?
他在黑暗中思索着,狼群在他新的营地周围徘徊,夜幕中狼嗥此起彼伏。
即使在白天,本来应该进行祈祷和感召守夜宗教仪式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仍在思索。
切罗基副院长又一次周日巡视时,他把这一切都向神父忏悔了。
“脑子里别净幻想着别人,你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神父责备他没有做好祈祷和宗教仪式,又对他说,“修士们对你的发现议论纷纷,但他们并没想过你的发现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并在这个基础上想问题。他们关心的只是够不够耸人听闻。简直荒谬至极!我可以告诉你,院长神父大人已经命令所有修士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但过了片刻,他却问道,“关于那个老人,真的没有什么超自然的地方……真是这样么?”语气里带着一丝希望,一丝迷惑。
弗朗西斯修士同样大惑不解。即使真有什么超自然的蛛丝马迹,他也没注意到。不过话又说回来,有这么多问题答不上来,说明他注意到的东西确实没有多少。大量的问题让他觉得,自己没有仔细观察实在有点罪孽深重。他发现了地下室,为此一直对朝圣者感激不尽。但他没有完全按照自己的好恶来理解这件事。如果按他的心意,他巴不得能有些证据,证明自己毕生献身于修道院工作并非本人的自由意志,而是上帝的恩赐,这种恩赐迫使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是强迫,而是引导他,让他自然产生这种想法。也有这种可能:这件事确实有更重大的意义,但由于他只关注自我,所以并没有意识到。
你对你自己那可恶的虚荣心有什么看法?
我那可恶的虚荣心就像寓言中那只猫,只顾自己的爱好,于是研究起鸟类学来,大人。
他期望着最后能立下永久陛的誓言,这种愿望与那只成为鸟类学家的猫的动机有什么不同?猫受到天性召唤吃鸟,而弗朗西斯受到天性热切的召唤,去贪婪地吸收那时可以学到的知识;那个时代,除了宗教学校之外没有别的学校,于是他披上教服,先当见习候补,后当见习修士。难道上帝也和他的天性一样,向他发出召唤,要求他成为教会的一名僧侣?
除了僧侣之外,他还能做什么?总之他不能回到家乡犹他州。孩提时他就被卖给了一个萨满教僧,僧人本来打算把他训练成自己的仆人、侍从。但他跑了出来,不能再回去,否则他将面临可怕的部落“审判”。他偷窃了僧人的财产(即弗朗西斯本人)。行窃在犹他州是体面的职业,但如果受害者是宗族的男巫,窃贼被抓住后就要被处以极刑。在修道院接受教育之后,他再也不想回到无知的牧羊人中间,过相对原始的生活了。
可还能怎么办呢?大陆人口稀少。他想起修道院图书馆墙上的地图,想起上面寥寥可数的几个用交叉排线画出阴影的地区,这些地区大多是文明地区,至少具有文明秩序。那里肯定有某种法定领袖,凌驾于部落之上,占据统治地位。大陆的其他地方都有人居住,但人口稀少,住在森林里或平原上。大多数都已开化,但也只是简单的宗族,松散地组成一些小群落,分布各地。他们以狩猎、采集和原始农业为生,出生率也不高(除去畸形和怪物),几乎不能维持人口数量。除了几个沿海地区,大陆主要的产业是狩猎、农业、战争和巫术……年轻人择业时,总把最后一个当成最具前途的“行业”和主要归宿,因为一旦混出头来,就可以名利双收。
弗朗西斯在修道院所接受的教育,在这个黑暗、无知而平淡的世界上毫无实用价值。因为这个世上根本没有文化。因此,年轻人如果不会耕种、打仗、狩猎,如果没有部族问行窃的特殊本领,如果不会用占卜棒探测水源和值得开采的金属矿,即使有文化,也对部族毫无用处。即使有些散落的部族存在某种文明秩序,如果弗朗西斯不想过教会生活,识字也毫无用处。一些低微的男爵有时雇一两个抄写员,这诚然是事实,但此类事情难得一见,常常是由修士或在修道院中受过点教育的俗人来做。
对抄写员和秘书们的惟一需求来自教会自身,教会精细的等级网遍布整个大陆(有时遍及遥远的海岸,虽然国外的主教事实上就是独立的统治者,理论上受制于罗马教廷,事实上这种制约形同虚设。与其说是由于教派的原因而与新罗马分裂,倒不如说是由于被很少有人渡过的海洋分隔开来了),只有依靠通讯网络,教会才能凝结为一个整体。不是出于有意安排,但教会凑巧成了大陆上新闻传播的惟一途径。如果东北地区遭了灾祸,那么西南地区很快就会知道,因为教会的信使们往返新罗马,一个接着一个,传递着这个新闻。
如果在遥远的西北有游牧部落渗入,威胁到基督教教区,教皇通谕很快就会在远至南方和东方的各个布道坛上宣读,发出威胁警告,将教皇的祝福带给所有教区的人,只要擅长舞枪弄棒,有办法长途跋涉,效忠于那个地方的合法统治者、我们敬爱的人某某。请上述教民立即动身,他们将得到妥善的安排。在某个时间段之内,我们必须招集一支军队,以保护基督教徒免遭野蛮部落的杀戮。这些野蛮人的残忍已经众所周知,他们折磨、谋杀、吞食上帝的牧师。使我们痛心疾首的是:正是我们自己把这些牧师送到他们的部落,向他们布道,声称“他们可以成为耶稣羊圈里的羊羔,我们就是世间的牧羊人”。
我们仍然没有放弃希望,也始终在祈祷,希望这些迷失在黑暗中的孩子可以接受天启,进入我们和睦的国度(因为众人都觉得,既然土地如此浩瀚而空旷,那么陌生人只要爱好和平,就不应该被赶走;不仅如此,只要他们有着和平的愿望,只要他们遵从自然法则,能在精神上与救世主休戚与共,那么就算他们对教会及其神圣的缔造者一无所知,也应该受到欢迎)。然而,基督教世界在祈祷和平和野蛮人皈依的同时,应该随时准备保卫西北方。这种谨慎态度与基督精神并行不悖。
最近,那里的游牧部落正在集结,异教徒的暴行日益增加。亲爱的教徒们,拿起武器,到西北去,与那些正义的人们并肩保卫土地、家园和教堂,我们将教皇的祝福作为我们的一种特殊友情,赐给你们每一个人。
弗朗西斯曾经考虑过,如果自己没有得到修会的感召,他就去西北。然而,尽管他身强力壮,擅长刀剑、弓箭,但他个子矮小,块头不大,而根据传言,野蛮人身高达九英尺。传言的可靠性虽然无从证实,但也没理由认为毫无根据。
除了死在战场上之外,他想不出这辈子该做什么,好像什么都不值得做……如果他不能将毕生奉献给修会的话。
现在,他这种信念仍然没有破灭,只是稍稍受到点压抑:一是因为院长的斥责,二是因为他想起,那只想当鸟类学家的猫仅仅是因为受到自己天性的召唤,而非其他。这种念头让他苦闷不已,使他最终没有抵抗住外界的诱惑。于是,到了只需再禁食六天大斋节就结束的棕榈主日①,切罗基副院长听到了弗朗西斯忧郁的话语(或者说弗朗西斯曝晒枯萎的皮囊,至于灵魂在这个皮囊的何处尚不可考),这可能是弗朗西斯做过最简练的忏悔,也是切罗基听到过的最简练的:“原谅我,神父。我吃了一只蜥蜴。”
【① 复活节前的星期日,纪念耶稣受难前胜利进入耶路撒冷,因当时民众曾用棕榈树枝欢迎耶稣,故名。】
多年来,切罗基副院长一直担任告解神父,聆听禁食苦修者的忏悔。他发现自己聆听忏悔时已经像传说中的掘墓人般“沉着自若”。他镇定如恒,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是不是禁食的日子?是不是有意行为?”
复活节那一周不像大斋节那几周孤独难熬……如果隐士能坚持到那个时候的话。耶稣受难节上的一些圣餐被带出修道院,带到了苦修者守夜的地方。
圣餐来了两次,圣星期四②,院长亲自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