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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阿瑟说。
“时间与空间的流动。”福特说。这时来了一小缕风,他便露出牙齿迎接风儿。
阿瑟点点头,又清了清嗓子。
“我们说的是不是,”阿瑟谨慎地问,“一些沃贡人自助洗衣店,或者别的什么?”
“漩子,”福特说,“就是在时空连续体里的那种,”
“啊。”阿瑟点头道,“他呀。是他?”他把手插进睡袍的衣袋里,显得很懂似的。
“什么?”福特说。
“呃,漩子,”阿瑟说,“又是谁?确切地说?”
福特恼火地看着他。
“你到底听不听?”他愤愤地说。
“我在听啊,”阿瑟说,“不过不知道有没有用。”
福特抓着他睡袍的领边,慢慢地、仔细地、耐心地告诉他,就像自己是电话公司收费员一样。
“有一些……”他说,“由不确定性组成的集合……”他说,“它们处在整个架构里……”他说
阿瑟傻乎乎地望着福特正拉住的睡袍边缘。福特赶在阿瑟说出什么傻话之前继续讲道:
“…也就是时间与空间的架构里。”他说。
“啊,这样。”阿瑟说。
“对,这样。”福特肯定道。
他们俩立在史前地球的这座小山坡上,定定地盯着对方。
“就没了?”阿瑟道。
“它,”福特补充道,“制造了不确定性的集合。”
“它造的?”阿瑟说。他的目光坚定不移。
“它造的。”福特以同样沉静的表情答道。
“很好。”阿瑟道。
“懂了?”福特说,
“没。”阿瑟说。
一段短暂的沉默。
“这次谈话的问题,”阿瑟脸上先是显现出一种沉思般的表情,然后开口道,“就是它跟我以前的那些谈话太不同了。以前那些,正如我刚才所说,大多是跟树的谈话。他们可不像这样。除了有几次,我和榆树的谈话有点不顺畅以外。”
“阿瑟。”福特说。
“嗨?是的?”阿瑟说。
“相信我告诉你的就对了。它们非常非常简单。”
“啊,我不确定能相信这一点。”
两人坐下来,以便理理自己的思路。
福特拿出亚以太自动感应器。这个装置正低沉地嗡嗡着,亮着微弱的一点光。
“没电了?”阿瑟问。
“不是,”福特说,“有个正在移动的时空中的波澜,一个漩子,一个不确定性的集合,就在我们附近。”
“在哪?”
福特把感应器缓缓地转了半圈。突然,灯光闪烁起来。
“那儿!”福特伸手一指,“那儿!沙发后面!”
阿瑟看了过去,令他吃惊的是,那边有个丝绒的、佩斯利花纹图案的长靠背沙发床。他立刻感到极度的混乱,脑中顿时冒出无数个问号。
“为什么……”他说,“野地里会有沙发?”
“我告诉过你的!”福特跳着脚,“时空连续体里的漩子!”
“那么这是他的沙发,对吧?”阿瑟问。他努力地站起来,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虽然他感到不那么乐观。
“阿瑟!”福特对他吼道,“沙发会在这的原因就是我刚才努力要使你这无敌退化的大脑明白的那种时空不确定性!它被冲出了时空连续体,它是个时空投弃物!它是什么不重要,总之我们得抓住他,这是我们唯一逃出去的办法!”
他说着就忙不迭地爬下岩石,冲向那片野地。
“抓住它?”阿瑟喃喃自语。由于看到那架沙发床而产生的木然表情挂在脸上。他的思绪蹦跳着、漂浮着飞过了草丛。
随着一声惊喜的大喊,阿瑟从岩石上手舞足蹈地跳了下来,和福特一起去追赶那个不合情理的家具了。
他们在草丛中全速前进,跳着、笑着,不时提醒对方注意前面的障碍物。阳光在摇摇晃晃的草丛中闪耀,有如梦幻一般。田野里的小动物被惊得四处逃散。
阿瑟很快乐。今天的一切终于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他感觉愉快无比。二十分钟前,他还决定要疯掉,现在他却正在史前地球的野地里追逐一架长靠背沙发床。
沙发不断地跳来跳去,一会儿像树木一样真实(当它绕过树木的时候),一会儿又像梦境一样虚无(当它幽灵一般穿过树木的时候)。福特和阿瑟跟在后面乱扑乱抓一气,可是那沙发似乎能按照自己复杂的地形学规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迂回闪避。他们追,它就跳走,忽而掉转方向,仿佛正要通过一条复杂的函数曲线的最高点(而他俩则正处在其最低点)。随着一记猛力的鱼跃和一声大吼,两人扑在了沙发上。太阳一闪就不见了。他们跌落在空荡荡的地面上,正恼火时,一抬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位于伦敦圣琼斯森林、罗德板球场的球道上②。这里正在举行一场比赛,是一九八某年澳大利亚系列锦标赛的最后一场比赛。英格兰只要再取得28跑就能赢了③。
译者注
①高尔加非洲人:第二部中出现的、一拨移民到史前地球的外星人。原文Golgafrinchans,单词后半部分跟“非洲人”(african)很相似,疑似作者故意为之。
②球道:板球场的中心地带,是一块长方形区域。又译方球场或落球区。
③本书出版时间是1982年,写作时间则更早,因此这里写的比赛是作者虚构的。板球系列锦标赛本身(比如它的奖杯名称、举行地点等)则是真实存在的。
第三章
银河系史上一些重要事实之一:
(转载自恒星每日评论出版社的《通俗银河史》)
“版求”①这颗行星的夜空,是全宇宙最无趣的景色。
第四章
这是罗德球场明媚快乐的一天,福特与阿瑟恰好从反常的时空里掉出来,狠狠地摔在漂亮而坚硬的草地上。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并不是为他们鼓的,但他们本能地弯腰致谢。于是很幸运地,那颗红色的、硬梆梆的小球——正是观众们实际所鼓掌的对象——呼啸着从阿瑟头上几毫米的地方擦了过去。人群里有个家伙倒下了。
他俩又趴回地面。地面好象在他们周围旋转,令人想吐。
“那是什么?”阿瑟嘶嘶地问道。
“红色的什么东西。”福特嘶嘶地答道。
“我们在哪?”
“嗯……绿色的什么地方。”
“形状呢,”阿瑟喃喃地说,“告诉我形状。”
人群的掌声很快被震惊的吸气声所代替,因为这几百个刚才还在傻笑的人不知该不该相信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这是你们的沙发吗?”一个声音说。
“那是什么?”福特低语道。
阿瑟向上看了看。
“蓝色的什么东西。”他说。
“形状呢?”福特说,
阿瑟又看了看。
“形状啊,”阿瑟嘶嘶地对福特说,眉毛皱成一团,“像个警察。”
他们久久地蜷在那儿,紧锁眉头。那个形状像警察的蓝色东西敲了敲他们的肩头。
“过来,你们两位。”那个影子说,“我得带走你们。”
这些话对阿瑟产生了电击一般的效果。他跳了起来,就像一个作家听见电话铃响似的,他警觉地查看四周,才发现身边突然有如此多的正常事物。
“你们从哪弄到它的?”阿瑟冲着这个警察状生物大喊。
“你说什么?”警察状生物惊讶地说。
“这是罗德板球场,不是吗?”阿瑟喊道,“你们怎么找到的,你们怎么弄来的?我想……”他用手捏住自己的眉毛,接着道:“我最好冷静下来……”他一屁股蹲在福特面前。
“这是个警察,”他说,“我们怎么办?”
福特耸耸肩。
“你想怎么办?”他说。
“我想由你来,”阿瑟说,“告诉我,我过去五年都在做梦。”他说。
福特又耸了耸肩,决定帮这个小忙。
“你过去五年都在做梦。”他说。
阿瑟站了起来。
“没事,长官,”他说,“我过去五年都在做梦,你可以问他,”他指指福特,补充道,“他也在梦里。”
说完着些之后,他悠闲地朝着球道边界走去,解下睡袍。他看见自己的睡袍,停下了脚步,他死死地盯着它。他又狂奔回警察这里。
“那我是从哪儿穿到这个衣服的?”他嚎叫道。
他一头栽倒在地,在草坪上抽搐。
福特摇摇头。
“他度过了很痛苦的两百万年。”他对警察说。两人一起把阿瑟拖到沙发上,抬出了球道。途中他俩被沙发的突然消失小小地吓了一跳。
人群对这一切的反应,是复杂而多样的。他们中的大多数不知道如何来看待这一切,所以就改成听广播电台了。
“那么,这真是个有意思的事故,布莱恩。”一位电台解说员对另一位说,“我一直以为球道上不会有什么神秘事物凭空出现,自从,哦,自从……嗯,我从来都不这么认……有吗?我记得是?”
“埃德格巴斯腾国际板球赛?1932年?”
“啊,那么当时发生的是……?”
“嗯,彼得,我想当时是坎特对阵威科克斯,威科克斯正从休息室出来,这时一位观众突然径直穿过了球道。”
第一位解说员沉默了一会,还在反应中。
“呃……是……的。”他说,“是的,其实这也没什么神秘的,不是么?他并不是变出来的,对吧?只是跑上去而已。”
“对……确实也是,但他宣称看到球道上出现一些东西。”
“啊,是吗?”
“是的。一只短吻鳄,我想。就他的描述来看。”
“啊。别人注意到了吗?”
“显然没有。并且,也没人能从他那得到更详细的描述,所以只做了一点粗略的调查。”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呢?”
“嗯,我想,后来有人提出要带走他,给他吃点午餐,但他解释说他已经吃了很好的一顿午餐。所以事就这么完了,然后沃里克郡队继续比赛,最后以三跑的优势取胜。”
“这么说,跟这次的情况并不太相似。刚刚打开收音机的朋友,您也许会有兴趣了解,嗯……有两个人,两个着装相当不整齐的人,以及一张沙发——一张长靠背的沙发床我想?”
“是的,一张长靠背的沙发床。”
“……刚才在罗德板球场的正中央凭空出现了。不过我想他们并无恶意,他们的态度很好,而且……”
“抱歉,我能打断一下你吗彼得,刚才沙发消失了。”
“哦,的确。嗯,那就又少了一件神秘事物了。很明显它依然会被记录下来的,我想,尤其是当它发生在如此戏剧性的时刻,英格兰只要再获得二十四跑就可以赢得系列赛。那个人已经离开球道了,在警察的陪同下……我想大家都已经平静下来,比赛就要重新开始了。”
“现在,先生,”在与好奇的群众简短对话几句、并将阿瑟无力的身躯放到毯子上之后,警察开口道:“您是否介意告诉我你们是谁,从哪里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福特久久地看着地面,仿佛要坚定一下什么。然后他直起身子,面对这位警察。这位警察所在的地球,和他的老家参宿四之间,有六百光年之遥,其中的每一英寸都在打击着福特的信心。
“那好吧,”福特轻轻地说,“我告诉你。”
“好的……嗯,也不是一定要,”警察忙说,“只是别让这事再发生了。”警察转身离开,去找那些不是来自参宿四的人了。幸运的是,这片土地上充满了这样的人。
阿瑟的意识从远方渐渐回到他的身体。意识其实有点不情愿,因为它在那儿过得可不太好。慢慢地,略微有点紧张地,它进来了,回到它正常的位置上。
阿瑟坐起来了。
“我在哪儿?”他说。
“罗德板球场。”福特说。
“哦好。”阿瑟说。他的意识又随着一口气溜出去了。他的身体则咚地一声倒在草地上。
十分钟后,喝下一口护理帐篷里的茶,血色渐渐重返阿瑟憔悴的脸上。
“感觉如何?”福特说。
“我到家了。”阿瑟沙哑地说,他闭上眼睛,贪婪地吸着茶的水汽,就好象……嗯,正如阿瑟所想,就好象它真的是一杯茶。而它的确也是。
“我到家了。”他重复着,“家。这里是英格兰。这是今天。噩梦结束了。”他再次睁开眼,发自肺腑地笑了,“我在我自己的地方了。”他深情地低语道。
“有两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福特隔着桌子扔给他一份《卫报》。
“我到家了。”阿瑟说。
“是的。”福特说,“一件是,”他指着报头的日期,“地球将在两天之后被毁灭。”
“我到家了。”阿瑟说,“茶,”他说,“板球,”他开心地接着说,“割过的草坪,木头长椅,白色亚麻夹克,罐装啤酒……”
慢慢地,他注意到了报纸。他轻轻皱着眉头,歪了歪脑袋。
“我见过那个。”他的目光游移到日期上,福特正懒洋洋地敲着这个日期。阿瑟的脸僵住了几秒钟,然后他的面部表情开始扭曲,就像春天到来,北极地区大片的浮冰之间那种壮观的碰撞和碎裂一样。
“另一件,”福特说,“就是你胡子上好象有块骨头。”他把茶端了回去。
在护理帐篷之外,阳光正照射在快乐的人群身上,照射在白色的帽子和红色的脸庞上,照射在冰棍上,烤化了它们。它还照射在因为冰棍融化、从棍子上掉了下来而大哭的孩子的泪珠上。它照射在树上,它使挥来挥去的板球拍闪闪发光。它照耀着那个超级不同寻常的、停泊在助视屏后面的物体,而且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个物体。它照耀在从帐篷里向外探头探脑的福特和阿瑟,两人正查看周围的情况。
阿瑟在发抖。
“也许,”他说,“我应该……”
“不行。”福特犀利地说。
“什么?”阿瑟问。
“不要试着给在家的自己打电话。”
“你怎么知道……?”
福特耸耸肩。
“可是为什么?”阿瑟说。
“那些给自己打电话的人,”福特说,“都没得到什么好处。”
“可是……”
“你看吧。”福特说。他拿起一个虚拟的话筒,虚拟地拨了一个号码。
“你好?”他对着虚拟话筒说,“是阿瑟·邓特吗?啊,你好,是的。这里是阿瑟邓特。别挂断。”
他失望地看着虚拟话筒。
“他挂断了。”福特耸耸肩,把虚拟话筒轻轻地放回虚拟主机上。
“这不是我第一次行为反常。”他补充道。
阿瑟的脸上,一种更加郁闷的表情代替了原本郁闷的表情。
“所以我们没有衣锦还乡……”他说。
“我们甚至不算是,”福特补充道,“衣毛巾还乡。”
比赛还在继续。投球手先是大步迈向三柱门,然后是小跑,然后开始拔腿狂奔。一瞬间,他的手脚一齐爆发出巨大的力量,随着他的动作,一只球飞了出来。击球手身子一晃,奋力一击,把球打到了助视屏之外。福特的双眼跟随着球的轨迹转过去,瞬间突然颤了一下,然后僵在那了。福特又顺着球的轨迹转了一遍,他的眼睛又抽搐了一下。
“这不是我的毛巾。”阿瑟一边在他的兔皮袋里翻,一边说着。
“嘘。”福特说。他的目光处于高度集中状态。
“我有条高尔加非洲人的运动毛巾,”阿瑟继续说,“是蓝底子上有黄色星星的。不是这条。”
“嘘。”福特再次说道。他闭上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看着远方。
“这条是粉色的,”阿瑟说,“不是你的,对吧?”
“我希望你别再提你的毛巾了。”福特说。
“这不是我的毛巾。”阿瑟坚持道,“我就是想说……”
“我就是想说,请你别再说了。”福特恼怒地低吼道,“马上。”
“那好吧。”阿瑟把毛巾塞回他那缝制粗劣的兔皮袋。“我知道这从整个宇宙的角度来看并不重要,只不过有点怪而已,就这样。一条粉色的毛巾,突然代替了我的蓝底黄星星毛巾。”
福特此时的行为变得相当怪异。或者说,并不是变得怪异,而是变成以另一种方式来怪异。这种方式和他一般怪异的时候都不同。他的手飞快地在脸前挥动,完全不顾周围人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