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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我的大学-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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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每个故事都有开始有过程有结局。生活也是这样,太多太多的戛然而止,太多太多的突然。仔细想来,我们每人的生活,不都是这样充满着未知吗?
  
  
  恩格斯:“我已经说了,我已经拯救了我的灵魂。”
  
  
  
          一     入  狱
  
    1992年12月13日
  
    当我满身疼痛躺在宿舍床上时,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后面跟着的是家力.年轻人用一种特别的眼光看着我:"起来!跟我们走!你把人家捅死了!"我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诧异地问:"捅死了?"不会吧!我根本就没有捅住人的感觉,但我还是站起来,跟着他们往外走.正围在我旁边的同学们愣住了,交头接耳,不知如何是好.
    走出宿舍楼,寒风凛冽,倒使我冷静不少.虽然我不相信我捅死人了,但这个自称是派出所的小伙子既然说了,就不能掉以轻心,所以我就托一个身边的老乡给我家打电话,<一个电话给家中带来的灾难是日后在劳改队的家信中获知的.> 之后,我便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迈入了派出所的铁门,从此开始了漫漫的铁门铁窗的生涯.
    一进派出所,我就觉得气氛不对:站着坐着有好几个警察,有的操着本地方言不知在说些什么.这时,过来一个可能是所里的警察,比较和蔼地说:"你要说实话,把问题交代清楚!"就着,就让我坐到桌子对面空地上一把折叠椅上,并掏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嚓!"地一声,把我的左手同椅子铐在一起.
    手铐!多可怕的一个东西!冰冷!锃亮!发着令人生畏的寒光!这种东西我以前只是在电影电视里见过,今天,它怎么,竟然就会戴到了我的手上!
    我茫然了,我害怕了!我抬起头,好多头顶国徽的公安走来走去,忙碌着进进出出.有人在用对讲机通话,说什么"报市局!"之类我听不懂的话;我再低下头,明晃晃的手铐就赫然套在我的左腕处.我心中一阵悲凉:我为什么就能就会把别人捅死了呢!是不是我这辈子都离不开它了呢!
    一会儿,一个公安正儿八经地坐到了办公桌后,面对我威严地询问<不,应该是审问>我的"犯罪经过".我便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传述了一遍.之后,他问,你是什么时候捅的人!我再三声明确实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把人家捅住了.最后,他又让我签字画押,证明所述是实.
    好多的公安又全出去了.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虽然放着不少东西,但我还是感觉空旷得可怕!好象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挤压我,挤压......
    夜已深了.过了好大一会,又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公安审问我.他矮,胖,上身是警服,下穿兰大裆裤。他和另一人把我从派出所内带出来,回到案发现场了解些具体情况。当然,我是带着铐子的。
    夜好冷!天色好吓人!墨蓝墨蓝的。月亮好惨白,发出惨人的光笼罩着大学校园。风好刺骨,让我凉到心里,凉到骨髓里。
    我被带到案发的餐厅门口,向他们详细指点,在哪个地点发生了什么:我是在什么地方被拦住,又在什么地方被绊倒殴打,又在哪棵树旁被再次殴打。终于,这个老头从这棵树旁边的土里,找出了凶器--我那把水果刀掉落的刀刃部分。但它是什么时候掉的我的确不清楚。
    细致地问了一遍后,老头又要把我带回派出所。我向着宿舍楼的方向看了看,黑黝黝的,静悄悄的。可爱的同学们,你们可是在梦乡?你们在梦里见我了吗?见到带着手铐的绝望的我了吗?你我昨天还是同窗,明日我就不知会漂在何方!别了,我深爱的人!别了,我深爱的大学生活!别了!我的一切的一切!
     回到派出所里,他们把我铐在屋角的暖气片的竖管上,我被迫一直站着。整晚上我很困,但睡不着。一方面因为是总让着,另一方面主要是害怕。就这样站啊站,左右腿轮流做这支撑点。但我的心中没有支撑点,有的只是一片空白……
    
  
    1992年12月14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窗外依稀传来走动声。噢!该上早自习了!果然,三三两两的同学谈笑着从窗外走过,操场上也传来隐约的锻炼身体的声音。要在往日,我也汇在晨练的人流中,自由自在地跑步,打球,呼吸着冰凉入肺的空气,而现在呢......我羡慕,我渴望!可是,再看看腕上的手铐,我的心中一阵悲凉,悲哀,悲伤.天是快亮了,天亮以后我会怎样呢?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想.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
    又有人进来审问我,一再问我捅死人的具体细节,可我真的不知道啊!他们几个人打我一个,我招架还招架不过来,怎能知道刀子哪一下捅进哪个人的哪个部位呢!无奈,我只好一遍遍地重复。到后来都有些机械了,麻木了。
    我饿了。虽然没有食欲,但我身高体胖,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呀。可是,没人给我送饭吃。
    上午,隔壁传来打人的声音,还有一个人大叫:“妈呀!疼呀!”
    快中午时,打我的七个人中的一个也被铐着带进我所在的房间,坐在我的对面。他有点畏惧地看着我。他怕什么呢?噢!我是个杀人犯,他害怕我!我瞥了他一眼,他不敢与我对视,惊慌地低下了头。我懒得看他,抬头漠然望着窗外灰白的天空,脑海里反复地在问自己一个问题:我真的成了杀人犯了吗?
    他在对面不停地写着什么,好象是交待材料。一会儿,家力也被带进来写材料,摁手指印。
    中午一点多,有人拿进一个馒头和一快餐杯烩菜,解开我铐在暖气管上的铐子,但又把它铐在办公桌的腿上,让我坐在桌前吃饭。我真的饿了,站了一晚的腿也困得厉害。几分钟就把饭一扫而光。但我的心头越发得空荡荡的。还好,吃完饭后我的铐子还在桌子腿上,也使我能坐着发呆。
    下午,寂寞的下午。突然,郭老师推开门进来了。她仍穿着那件红色半大毛衣,披肩长发,但她的脸色是那么苍白,苍白得让人心痛!她不是来看我的,她瞥了屋里一眼,便匆匆走了。
    郭老师!你不要走!我连累了你,但求求你不要走!我害怕在这儿!我在心底声嘶力竭地喊着。但郭老师还是走了。我这才突然感到,所有的人都会象她一样离我而去!没有人会帮我!我会孤单单地走向充满恐惧的未来!我的灵魂象被掏空了,心里什么也没有了,失落,失落……
    天塌了……
    天色又暗了下来。我被解开铐子,带进隔壁屋子里照相。墙上标着高度。我被机械地推到墙跟前,正面的,左侧的,右侧的。
    照完像,几个人在交谈:“走吧?”“走吧。”
    于是,一个年青小伙子和一个女的带着我往外走。在即将走出派出所大门时,突然,杨梅不知从哪跑出来,冲到我面前时已是泪流满面。她哽咽地对我说:“你,到了里面可要好好的……"我无言.
    对视了几秒,两个警察催我快走.
    走出派出所,坐上一辆旧上海.汽车驶出了学校的大门.
    再见了!可爱的经管院!再见了!美丽的大学生活!再见了!亲爱的老师和同学们!虽然不知道是否永别,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
    一路上我心乱如麻,只有杨梅带泪的脸庞一直浮现在我眼前,并让我终生难忘!


   二  一切的尽头,都是空么?
  
    1992年12月14日  傍晚
    一路上,汽车飞驰.马路两旁的路灯和霓虹灯飞也似地向后退.我心里没底,也很害怕,禁不住问身旁的女警察,我想女的应该好说话点:"这是去哪儿呀?"她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嘲弄的意味,又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局里!"什么是"局里"我不懂却也不敢问.我对公安的害怕和憎恨就是从这冰冷的两个字开始慢慢积累起来的.
    终于,车停在一幢楼前.我被带到三楼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那个年轻的男公安拿过纸笔对我说:"你再把你的事情经过详细写一遍,写完就没事了."我一听"事情经过"而不是"犯罪经过",再加上"写完就没事了"这句,心中狂喜!难道我真的写完就又可以回学校了吗?心中"嗖!"地飘起一个希望的肥皂泡.殊不知,此"没事了"是指可以把我送走,不归他们管了的没事了,而非我"没事了".
    但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按捺住心头的不安和希冀,我认认真真地又写了一遍"事情经过".写完后天已完全黑了.电视上放的是《机器猫》.百无聊赖的我仍被铐在桌子腿上.由于昨晚一宿没睡,今天又折腾了一天,我扛不住,趴到桌上睡着了.朦胧之间,听到那个男警问女警:警察"警察要不要先放进去?"女的答:"用不着,一会儿就送走了."日后我才了解到,公安局里也有个临时关人的小屋.这个女公安大发慈悲,没有把我关进去先"体验"一下生活,而是一步到位地把我直接送入了看守所.
    不知睡了多大一会,男公安叫起我,却把我的裤带抽走了,让我用我穿的旅游鞋上的鞋带系住裤子.真别扭!然后,把我带上车,和那个女公安一起,又把我转送到另外一个地方,估计当时是八点左右.  
    汽车在路上行驶过程中,女公安冷不丁冒出一句:"到里面好好呆着,有什么事找干部!"我一愣,也不知这是去哪里面,也不知会有什么事,便怯怯地问:"有什么事?"女公安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知道服水土吗?"噢!这个我知道,:"是不是换个地方住就会肚子不舒服这个呀?"他们很博学地笑了.我不知是对是错,也不敢再问了.天哪!谁知道"服水土"是指号子里的老犯人打新来的犯人!
    旧上海在小巷中颠簸,一会儿,停在一幢楼房前,依稀能看见一个老头公安从里面踱出来.车上的两个公安认识他,下去和他嘻笑了几句,上楼办手续去了.车上只剩下我和司机两人.
    司机随手拧开收音机,悠扬的旋律飘了出来.先是《像雾像雨又像风》,然后是《风中的承诺》。音乐的感染力和渗透力此时无与伦比地表现出来,以致于直到现在我一听到这两首歌,心里就有种被揪起来的难受感觉。
    “我对你的情你永远不明了,我对你的爱却永远在煎熬。寂寞夜里我无助地寻找,找寻一个不变的依靠。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来来去去只留下一场空!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就让我的心随着你颤动!”
    是啊!在这寂寞的夜里,我也在寻找依靠,可那依靠又在哪儿呢?雾,雨,风,它们就是我的依靠吗?也许是吧,它们倏来倏去,不留影踪,多形象的比喻!可世间的任何东西如今于我而言,何尝不是一场空呢!
    “昨夜的雨,惊醒我沉睡中的梦;迷惑的心,缠满着昨日的伤痛!冷冷的风,不再有往日的温柔;失去的爱,是否还能够再拥有!漫漫长路,谁能告诉我,究竟会有多少错!何处是我最终的居留!曾经在雨中对我说,今生今世相守;曾经在风中对我说,永远不离开我!多少缠绵编织成的梦,多少爱恨刻画的镜头,为何一切到了尽头,还是空!
    啊!多摄魂夺魄的旋律!为何一切在我眼前都成了空!想起风雨中的往事,想起往昔温柔缠绵的一幕一幕,我心头如刀绞般疼痛!我已注定要飘泊,哪还敢奢求那曾经的承诺呢!是否一切的一切,都将离我而去,成了空!看看马路两旁昏黄但温暖的街灯,看看热气弥漫的小吃摊点,再看看匆匆来又匆匆去的行人,这一切于我都来象已是另一个世界的影象,而我则已被命运之神从那个世界一脚蹬了出来,会落到哪儿还不知道,或许正在空中飘荡着吧!
    低头看看腕上的手铐,抬头看着远处高墙上游动的哨兵肩上刺刀雪亮的寒光,我不寒而粟,我绝望了!
    “我不应该来这儿的!我怎么能被送进高墙电网内昵!我真的不知什么时候把别人捅死的!是他们先打我的!是他们七个人打我一个的!打得我头晕脑胀我自卫时伤着他们的!我不要进去!”
    我在心里呐喊着。我好怕!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使我颤抖了!我的精神就要崩溃了!

   三  一 脚 跨 入 号 子
   
    但是,无情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1992年12月14日夜10时许
    
    两个公安从楼里走出来,一身轻松显然是办完手续了。可能是由于夜已深,找人费了些周折,所以才让我多呼吸了好大一会自由的空气。
    汽车门被拉开了。“下车!”
    我赶忙钻出来,被他们押着,向那幢黑乎乎似噬人怪兽的大口一样的建筑物走去。走到门口,门卫室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把他那夹克留下!”
    两个公安闻声,扭头对我说:“脱了外套吧!反正到里面也没用!“
    ”没用?”我很纳闷,里面很暖和?但又不敢吱声,赶快给他们脱了下来,一个公安接住顺手扔进了门卫室。
    这是一件水洗布的夹克,质地还不错。后来我才知道,是那个看门的公安想要,胡说什么“没用”!
    来到高墙下大铁门前,墙上的一个大兵放下根绳子,绳头有个纸夹。公安把写有我名字的小票夹在上面,大兵又吊了上去。核实后,在墙上拉了一下栓,只听“哗啦”,大铁门上开了一个小铁门。
    我们一行走进后,“哗啦”,门又被关住了。“哗啦”声在寂静的冬夜里传遍了全监,它向犯人们公告:又有新犯人送来啦!
    阴冷的月光下,走过了一排排的监舍,我被押进一个办公室里。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头公安在迎接我们。两名押我的公安说:“这是朱干事!”我抬头望去,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显然还有美梦被吵醒的愠怒。
    两个公安叮嘱我:“在里面好好呆着吧!”之后,和朱干事聊了几句,转身走了。
    但是现在,这两个我原先惧怕的两个人我也不想让他们走。我好害怕被一个人留在这可怕的地方。虽然我还不知道这儿是哪儿,但,就算我知道了,我有办法吗?没有!我一阵悲哀。
    朱干事看了看我,叽哩呱啦就了一堆话,但我是一句也没听懂,不过最后两个字由于他站起来朝看门挥了挥手,就让我猜出来了:"出去!"
    推开左侧的一扇门,我发现自己来到了真正的牢狱.
    每间监舍都有一扇黑门,但门的中部靠上有个十厘米左右直径的园孔,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园孔上还被一个圆铁皮盖着.犯人们不时从里面伸出手把铁皮拨开以观察院里的情况.每间监舍还有一个扁窗户,四十厘米高,一米长.窗户只能向外开,里面钉着铁栅栏。刚才拉栓开门的声音刺激了在牢里住了好久的犯人的神经.如同吃了兴奋剂一般,他们蜂拥挤到门上和窗上看。
    每个窗户上都挤满了人头,是光头,刚长出一点点,毛茬茬的令人害怕。挤不到窗户边的就踮起脚尖在后面跳着看。每扇门上的圆孔内,都是不停眨巴的眼睛。天哪!这分明是一群狼!它们会吃了我!一点骨头也不剩!
    正在我惊恐地向后退时,朱干事带着一个犯人也走进院子。这个犯人特胖,穿一身棉衣,十分臃肿,光头锃亮,脸上的肥肉堆得使本不大的眼睛看上去特小,但贼亮。
    朱干事一见犯人都在看着我,怒吼了一声,可能是“都快睡觉!”的意思,犯人的光头“倏”地就一齐从窗户、圆孔里消失了。院子里又是一片寂静。
    朱干事推开第一个监舍的门,里面没住犯人,是空的。那个胖子犯人搜了我的身,很仔细。之后笑嘻嘻地问:“大学生?”他的笑当时于我而言更象是狞笑。但我在慌乱中还是赶忙点了点头。
    随后,朱干事手中拎着一串“哗啦啦”做响的大钥匙,领着我走到上面写着“5”的监舍门口,“哗啦啦”,开了锁,“啪!”,拉开门栓,对我说:“进!”
    我闻声赶忙迈腿。后脚刚进去,只听“咣铛!”一声巨响,扭头一看,铁门被关上了!又是“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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