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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 保 全、老 赵
头铺叫保全。头铺总喜欢显示自己还很年轻以和其他老鬼们相区别,所以当我们尊称他“哥”时他一再坚持要我们叫他“保全”就好了。
保全是本市王村人,也就是南看所在的这个村子,而他家的房子就在南看外面不远处。远亲不如近邻嘛!所以他入监后家里很快就给他找上了关系上对他照顾着点。有时午餐或晚餐做好吃的时如小笼包或炖鸡炖鱼时总是多做一大份托关系给隔壁看守所里的他送进来。当然送到他手里后他是一定要孝敬四蛤蟆的,所以四蛤蟆对他也比较照顾。保全虽不是个混混但四蛤蟆强有力地支持他当上了头铺,并给他号子里调了些岁数较大看上去不太是混混的进来以便于他管理。保全虽不是个混混但言语之间常自诩在社会上还颇是个混混,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不是,他心不野比较本分,下手不狠只能诈唬个人,也就是色厉内荏型的。
保全因盗窃入监。听说他这一案的主犯就是我入监第一夜时住的三院五号的头铺老杨;听说他这一案同伙众多涉案金额达十余万之多迟早要往上马街转(上马街!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听说他参与的盗窃金额有一万多可能判十来年但他家里在外面努力给他跑关系争取把参与金额压到四千多顶多判个两三年。
保全老婆在外面正跟他闹离婚。所以当他家里给他传进些关于他老婆又在闹或案子跑得不太顺的消息时他总是很郁闷很生气趴在床上胡思乱想一言不发。保全有羊羔疯病,这种病不能情绪激动一激动就要抽。于是当他趴在那儿好大一会儿不动时我们都要提高警惕,一见他两腿蹬直两脚发抖就要马上冲上去把他扳得仰面躺着,掐人中、掐虎口、把腿曲起来,坚决不能让他抽过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和保全在一个号住的时间里,我不仅学会了对羊羔疯病发作时的急救知识,还造了好几十层浮屠呢。
除了头铺之外,五院四号的其他人犯之间好象并不象三院那样有明显的二铺三铺之类的地位差别。因为这个号的头铺本不是靠混、打而得来的,号子里的人也不是一拔一拔地接替着而只是四蛤蟆调拔过来的。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叫老赵的老鬼时常标榜自己年轻时也是个社会上的混混,并且占了靠另一侧墙的铺位,好象要抢先形成“我是二铺”这一既成事实。
老赵,是因“放鸽子”进来的,也就是敲诈勒索罪。
老赵四十出头。鬓角的头发有稍许发灰而显得老像,这与他时常挂在嘴边的自己在社会上如何如何象个年轻后生一样混的事迹形成了可笑的反差。老赵中等个,四方脸,貌似忠厚,讲起假话来义正辞严,这也为他“放鸽子”提供了外形上的方便。老赵冒充联防队员,左臂戴一自制的红袖标,先暗中藏于某处寻找“点儿”。找到合适的点儿后就把鸽子放出去。也就是说让手下的妓女去勾引男人。老赵在暗中观察,二人打情骂俏时他不动手,二人搂搂啃啃时他不动手,二人抠抠摸摸时他不动手,他必须等二人褪下裤子正欲云雨时,方大喝一声!及时出现!老赵说,要抓就要抓现行,现在的人都是鬼透的,有的被抓了现行还一边提裤子一边不承认。老赵说,老子就是透鬼的!老子用照相机照他个透他妈!
老赵有两个同案。男同案现在关在四院。他年轻,和老赵都是兰县老乡,这是个国家级的贫困县,现在的手机短信息里有一条“给你五块钱俺不是那人给你十块钱俺丢不起那人给你十五块搞高搞高(哥哥)快来吧给你二十块搞高你们到底来几个人”就是老赵当时亲口描述的他们老家的行情。女的好呀!那么穷的地方只要开放搞活就能挣到五块到二十块钱,但男的就不行了。于是,年轻时劳教过几年在劳教所见了世面的老赵不愿意回兰县受苦而是在外头四处跑着混口饭吃,“这也比回去没饭吃好呀!”老赵感慨道。于是,当老赵偶尔回一趟老家时、他能吃饱饭的现状引起了老家乡亲的艳羡,于是,老赵的这个脑子灵活地同案缠住老赵一定要老赵把他带出去见见世面,于是已经岁数不小混不动了的老赵就把年轻的同案带出来混了。老赵给同案也做了个红袖标,找了个只需要闪光不需要胶卷的照相机教了男同案摄影常识和该什么时候抢镜头。老赵的这个同案真是脑子灵活,几次下来就已能把握住最佳时机,并且在老赵大喝一声出现在鸽子和点儿面前时,他还要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让二人摆几个姿势他在那儿“咔嚓咔嚓!”地不停地按闪光。“孺子可教!”老赵很欣赏这个男同案,“出去以后再和他联把子干!”老赵雄心不老。
老赵的鸽子同案现在在上马街女监关着。老赵年老且太贪钱,手底下留不住年轻的米,“一个礼拜也留不住!摸住行情就跑了!”老赵想起来还很愤愤然。老赵去过祖国各地不少贫困地方,忠厚的脸和一本正经的腔调能使贫困地区的妇女们体会到当米不仅能摆脱贫困而且并不是个丢人的活儿,“那有个啥呀!又磕不了边儿蹭不了沿儿的!这可是老天给女人天生的赚钱工具呀!”于是,老赵能从四川贵州以及老乡兰县等地带一些妇女回本市来当米。可惜呀!无论哪儿来的米在市里总是能找到好多老乡,老乡们会告诉她,在老赵这儿挣得太少了!让老赵抽得太多了!于是一礼拜之内米们就离开老赵另觅高枝了,只留下只留下淡淡的一句:“透你妈老赵!你敢不让我走?你把我透了我还没跟你要钱呢!”
“不过哪个米在我这儿我都要先过一手的。”老赵忠厚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最少都透够一百个米!”老赵先声称要手把手教她们怎么工作其实是想趁机舒服一下同时消除她们的羞耻感。“毛主席说的,万事开头难嘛!让我透过了以后就让谁透都一样了!”老赵在这方面颇有心得。
老赵年轻时是给米们拉皮条的,但后来得知放鸽子来钱更多更快于是便马上转行。果真如此!不过老赵也有创新,他只用三十多岁的米去勾引五十多岁的点儿。“这个岁数的点儿被逮住后最愿意出钱了事了,但他们也最胆小,太年轻的米他们不敢要,三十多的正好。男人么,哪有不吃腥的呀!”老赵自负地撇撇嘴。于是,当点儿们褪了裤子露出家具正欲偷欢时,突然出现两个戴红袖标的并被“咔嚓咔嚓!”地照一通相并二话不说就要往派出所带时没有不慌了神的没有敢不乖乖掏钱的。“放鸽子首先要在气势上压倒人。”老赵每每提及往日的辉煌战果都要得意地笑一通。
老赵可谓是做到了知已知彼,但他没有百战百胜,这一次他就失手了,遇上了个太小气的或是怕老婆的,去派出所报了案。于是,老赵来到了我们身边,每天给我们讲各地的米有什么特点,比如南方的米浪水大,四川的米能吃得住折腾,东北的米骚劲来了收拾不住,等等,还给我们一个个讲他透过的米的器官的不同和滋味的不同,等等。
操!起初我很愕然,这么忠厚的脸,这么下流的话!但是看看别人都听得津津有昧,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不过,嘿!老赵讲的还真有意思!……
二 十 一 老 山 东、老 李、麻 叶
在五院四号里,老山东可谓元老。
老山东四十五、六岁,纯正的山东人。同千千万万在本市打工的外地人一样,老山东在老乡的介绍下,把老婆孩子放在家里来到这个畸形繁荣的都市淘金。可是金哪有那么好淘呀!老山东做过车工钳工泥瓦工等等,但都没挣什么钱,淘来的金仅能糊口而已,而钱没有象起初想象的那样把挣到的钞票“哗哗”地邮回老家以供家用。情急之下,怎么办?偷呗。于是老山东来到了我们身边。
入监之初的老山东饱受水土,现在已混得不服水土不倒马桶不擦地的老山东也已深深体会到没钱的外地人在号子里生存的不易。无奈,老山东只有隔两个月写一次明信片让老家的老婆邮五十块钱或两双五块钱的黄胶鞋或两件廉价的背心裤衩来。每当想到自己没给家里挣上钱反而要让家里为自己花钱,老山东布满皱纹和沧桑得活象六十岁老头的脸上就要肌肉抖动一番。这情景让我们都很心酸。但是,老子管逑你那么多!老子还穷得跌跟头呢!没有人因为同情老山东而少打当板油时的老山东一拳少踢他一脚,老山东成了老犯人逐步摆脱板油身份后仍没有人因为同情他而不鄙视作为外地人的他。
老山东虽是这个号的元老,但头铺的位置他是根本不敢想的,而且当四蛤蟆扶保全当了头铺而对四号大换血后,仅留下来的他也深知自己虽是个老犯人但骨子里仍属板油阶层。于是当自诩混混的老赵占了二铺后,老山东毫无怨言。
老山东年轻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这是个英雄辈出的时代但老山东不是英雄,他只是和其他普通年轻人一样白天干活晚上学主席语录。年轻的他在娱乐及感观欣赏方面当然也想赶流行,但当时能够流行起来的只有样板戏。这一点老山东和老赵是知音。二人年轻时把几大样板戏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把台词记得滚瓜烂熟。但实在没有其他东西可供看,于是又主动或被动地一遍又一遍地看样板戏。我们在拆棉纱时手上挺忙但嘴是闲着的,于是二人常常哼着样板戏给大家解闷,如什么朝阳沟智取威虎山等。老山东在唱“亲家母,你坐下,尝尝咱山沟的大西瓜”时,总要把词改编为“亲家母你坐下尝尝咱山东的大鸡巴”。
老山东后来判了五年走了。
老李,本市人,三十多岁,和保全是同时代人。
老李年轻时的确是个混混。老李左臂纹着半尺长的蛇盘剑。老李说各个时代的纹身都是不一样的,文化大革命后他们是本市第一批混起来的,当时就流行纹蛇盘剑,手工较粗糙,后来混混们纹的比如盘身龙、上山虎、下山虎、美女托旦等,手工就好多了,画得好纹得也细。老李说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他们那一伙人人都留着披肩长发蓄小胡子,戴只蛤蟆墨镜,穿大腿绷紧裤脚放开一尺宽的喇叭裤,手里拎着双卡录音机,斜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招摇过市,引来一片老人憎恶少年羡慕的目光。
老李开始混时文化大革命已到后期,正逢“抢军帽”时期。老李说当时他们一伙十几个人每人都有抢到的单边黄绿军帽,为保卫军帽捍卫尊严他们每人随身的军挎包里都放着菜刀,遇上企图抢军帽都拔刀就砍所向披靡。那个年代距我和麻叶太久远了。老李讲述这段往事时麻叶总是嗤之以鼻。但我由于在学校时爱看书、阅读面广又看过不少伤痕文学,对那个年代有所了解,所以我能从老李的回忆中感受到当时白刃战的激烈,并为老李的屡战屡胜而欢欣鼓舞。
在文化娱乐方面老李也看腻了样板戏,他当时爱看电影。不论国产的冰山上的来客还是印度的流浪者还是阿尔巴尼亚的什么,在号子里他都能完整地复述下来、连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的电影一般都有主题曲和插曲其中不少直至现在听起来仍相当优美只是流行不了罢了。老李能把每部电影的不论主题曲还是插曲都能唱下来,唱得还不错。老李混的时候正是迪斯抠刚开始传入中国。老李说他们留长发戴墨镜穿喇叭裤跳起迪斯抠时更疯狂。我有幸看过老李表演过几次,虽然每次就那么顶多半分钟,但从他激情而到位的甩胯甩头甩臂抬腿摆手换脚的娴熟动作,可见老李还是小李时的卓越的迪斯抠舞蹈才能。在我看来,老李的劲舞放到现在社会上任何一个舞厅里都不比那些貌似激越的现代舞要逊色。
但每当老李讲述他的光辉岁月时保全总是很尴尬,因为他不会跳迪斯抠没有纹的蛇盘剑连什么纹身都没有,老电影里的歌倒是能唱几句,与老李一比,不要说我们心里就连他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实在不算是个混混。但是现在毕竟他是头铺呀!于是他时不时地“老李!给咱们跳一段么!”地要求老李以此来压制老李的气势提高自己的威信。老李家境一般,虽也是本地人但仅混了个不受气而哪能跟家就在南看附近且时不时有烟和吃的送进来并有四蛤蟆做后盾的头铺保全比呀!但让人时不时地命令自己跳舞总是很没面子的事。每当保全提出要求老李总是笑着推托:“哪还能跳得动!都这么大老头子了!不怕麻叶和小白人家小年轻人笑话!”(小白就是我)。实在推托不了就起身扭几下,就是我有幸欣赏过的几次。
老李年轻时虽是个混混但他没劳改过没劳教过连拘留也没被拘留过。这与他生性狡猾有着直接关系。老李说八三年严打时街上到处抓人,公共汽车上一看你抓着吊环的手臂上露出纹身,二话没有立马铐上就走。当时他很小心谨慎很少出门一闻到风声不对就出门躲几天,总算没象其他朋友那样被逮进去多少找点借口判几年送去劳改队了。
老李的说话很有特色。我现在的说话就是当时刻意模仿他的。本市方言本来就听得硬,但老李说话时,语速慢,声音低,每个字都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尤其最后一个字总是恶狠狠的往下压,听起来很有杀气。比如说一句“老子一个不高兴就闹死你”这话,听起来就是“lao(四声)zi艺隔be(四声)搞刑揪挠四涅!”即使是平常闲聊时老李的话也好象不是从嗓子眼儿发声而是每个字都象是从腹中蹦出来的。当时急欲洗去书卷气的我觉得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的年轻人哈日哈韩哈港台,而当时的我就是哈老李。老李倒也不能算是我的偶像只能算是我在语气和动作上模仿的对象,以至于现在的我出狱多年但谈吐之间这经意仍会恶狠狠杀气腾腾。
老李未入监时在市灯泡厂工作。从他那儿我们才得知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但灯泡是吹的。不过老李他们工厂吹的是那种圆圆的灯泡而我出狱后见到的节能灯让我很奇怪这是哪个工厂吹出来的。
老李年轻时没住号子岁数大了混不动了却住进来了。老李此次是因为故意伤害入监的。老李的处世原则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狠狠地犯人。老李说有个邻居年轻小混混,平时在家门口这一片总是吆三喝四目中无人。老李说他不欺负到自己头上咱不管逑他,敢欺负到自己头上老子就闹死他!某日邻居小混混果真欺负到老李头上了他骂了老李老婆,老李随手抄了根铁棍劈头就抡过去。老李在社会上其实并不算老算正当壮年,身强体壮心狠手辣,铁棍只往头上脸上抽根本不去脊背屁股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于是小混混还没在社会上混出个名堂就被邻居前辈打得脑震荡这辈子估计好不到哪儿去了。于是老李也来到了我们身边。
老李心思细腻机智过人善于审时度势看人下菜。丰富的社会经验使没烟没钱的老李在南看比较市场经济化的号子里也能占有一席之地。老李一入监就直接负责打被垛,但直到后来我们分开时他仍负责打被垛。平日里老李对大油不卑不亢只表示出适度的讨好,对板油他也深知人不可貌相鸡窝里能飞出金凤凰今日的板油明日有了关系就会旱地拔葱般成为大油。我调到五院四号后从起初还洗马桶开始老李就“小白小白”地称呼我让我感到很亲切心里热乎乎的。虽然后来保全与我关系不错他认为老李狡诈且警告我不要同老李多接触,但我背过保全仍喜欢同老李谝一谝。
本市人管油条叫麻叶儿。麻叶儿也是从晋西北一个叫可兰县的国家级贫困县出来到本市打工的。麻叶儿在社会上是炸麻叶儿的。
麻叶儿面目清秀但反应迟钝。他自己把原因归结为念书念得少上。麻叶儿小学二年级没毕业就辍学了。麻叶儿崇尚科学热爱识字。我入监后麻叶儿始终没怎么跟我露过笑脸始终一付酷酷的样子。当时间长了听我言语之间流露出古今中外不少知识后,麻叶儿才恍然大悟:原来“大学生”不仅仅是一种称谓,也是一种知识和文化的象征!从此开始麻叶儿才慢慢与我说开了话。后来要求我每天都要教他认五个字。
麻叶儿仅比我大两三岁,在号子里也算个年轻后生,但个子矮使他显得如十六七岁般,知识少使他显得如十三四岁般。于是号子里的老鬼们便经常吆喝着指使他干这干那。我倒是除了早上洗马桶擦地外没人指使我干什么杂活。麻叶儿在本市炸麻叶儿两三年来,钱没挣下但学会了讲卫生的好习惯,袜子一定要洗得雪白。我心想,也真亏你在五院四号保全的号子里打个水洗个东西还方便一点,要把你放到三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