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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吃力,站起身后得休息几秒才能再一次蹲下去,我头晕眼花,眼前一阵阵发黑,透他妈的我真想在自己嘴上打,狠狠地打……终于捱到第五十下了。我一头载在铺上。
我也是学过物理的。许哲红一米七出头且瘦,我一米八出头且壮,我起蹲五十下所做的功,应该比他多好多,况且一年多了吃不好,营养不良,猛然间做这么多下,我哪里受得了!
但许哲红说他第一次做了二百个起蹲。只不过当时是在打赌。
许说第二天腿疼,且胀得不成腿样了。但同号某林姓南方人(疑为黑道人物,虽是南方人但与太原几个老大都惯熟,且力大无比,半个月后起蹲一千五的冠军就是此人)劝他次日再接着少做点,说第一天用力过猛,如果这样歇下去,腿就废了。第二天林南蛮子扶着许起蹲了三十余下。从第三天起许便能自己下地做起蹲了。之后每日加量,半个月后他起蹲一千二。
妈的!十五天!一千二百个起蹲!我能做一千下就他妈的足够了!许哲红说,没问题,只要坚持,你就能做得到,谁也能做得到。
第二天,我的腿很疼,有点站不起来。但在许哲红的鼓励下,我穿鞋下地开始做起蹲。在经历了腿酸胀——腿抽筋——眼发黑的阶段后,我又一头载在铺上。但是,今天我咬牙坚持了六十下!
第三天,七十。
第四天,八十。
第五天,一百。
第六天,一百五。
第七天,二百。
第八天,二百五。
第九天,三百。
第十天,四百。
第十一天,五百。
第十二天,六百。
第十三天,七百。
第十四天,八百。
第十五天,一千。
当听到许哲红嘴里吐出“一千”二字后,明明还能多做几个,但我还是一头载倒在铺上,一下子也不想动了。透他妈这辈子也不起蹲了。
这十五天,头几天腿很疼,虽然后来慢慢不疼了,感觉腰、背也有了力量,但是,毕竟,起蹲这玩意儿它难做啊!每天都是意志的考验,每天都是对自己的折磨,每天脑海里都有两个人在对话,一个说:你做这个给谁看啊!自己又这么受罪!另一个说:操!号子里的人都在等着看笑话了!哪能就这么丢脸!我就这样咬牙坚持着。不对,咬牙是没有用的。如果一个人想自杀而下不了手,心一横牙一咬可能就死了,但一千个起蹲,每次要持续一个多小时,只穿拖鞋和内裤,浑身象水洗了一样冒汗,蹲完后脚下一摊汗水,这个痛苦的历程真是让我备受煎熬,我每一秒都想放弃,许哲红嘴里吐出的每一个数字,都象是对我脆弱的神经的冲击:妈的怎么还不到今天规定的数!
但是,我挺过来了。我坚持下来了。我做到了在半个月内锻炼至一次性起蹲一千下。
虽然每一秒都想放弃,但我仍坚持到了下一秒,直至最后。通过此次锻炼,我应该算得上一个意志坚强的人。时至今日,我无论做任何事总不轻言放弃,总是努力坚持到最后一线希望。
当然,我也是人,这样超强度的磨炼意志的过程,这样发狠地折磨自己,是需要有人来鼓励和支持的。要是没有许哲红每天以帮我数数的方式来鼓励我,打死也想不到我竟然能坚持下来。
其实要说在号子里对自己敢于下手且最狠的,不是许哲红,不是林南蛮子,而是在南看时的一个叫四润的跑号的。他本来两个小腿前面骨头处,各纹着一只长宽各约五厘米的小老虎,栩栩如生,挺不错。可93年夏他不知为何决心要除掉这两个小老虎的纹身。他先用烟头围着小老虎烫了一圈。当时他猛抽一口烟,就把烟头往小腿上摁一阵子,烟头炙烤着皮肉发出“滋滋”的声音和烧肉的焦味。四润眉头不皱一下地往自己腿上烫了几十个眼后,故意让伤口发炎。几天后两条小腿肿得发亮,伤口溃烂脓水直流恶臭扑鼻,上面的两只可爱的上山虎也全烂完了,完全没有虎样了。四润这才开始给自己动手术。他托干部从外面捎进来手术刀片。用酒精和火双重消毒后,他用锋利的刀尖扎进溃烂处,然后沿着伤口转着圈剜烂肉。锋利的刀片顺着伤口转着圈往前走,血流如注啊。我们在一边看得惊心动魄头冒虚汗,而狗日的四润就象不是在剜自己的肉,象是在剜一块猪肉那样毫不留情。他叨着烟,皱着眉,剜完一条腿后洒些搞菌优的药面,再换下一条腿……透你妈四润,老子服了你!当时的我本来还自忖已经住了半年号子已磨炼得心狠手黑,看了此情此景后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远不能赶上四润达到“无我”的境界,从而可以看出,对高层次心狠手黑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
再次怀念许哲红。愿他在九泉下安息。愿他早日托生成人,与我相聚。
二 十 琐 记
进了四月天就热开了。我的眼皮老跳。管他哪眼跳财哪眼跳灾,老子现在在尚马街,就算天塌下来我也只能任它砸死,一点办法也没有。况且,已经到了尚马街了,还能有更糟的事吗?
五月,尚马街分来一批市第二警校的实习生。分在四监的叫刘君,五监的叫时磊,女监有两个:一个胖乎乎,寸发,挺时髦我们称其为胖妞,另一个阎姓女警花长发稍瘦,说话慢声细语,笑起来唇不露齿,走路小碎步一扭一扭,警服里的小屁股也随之一扭一扭煞是动人。所以说女人穿上制服就是漂亮、精神、帅气(难怪我现在发现有好多A片都叫制服诱惑)。小刘来后,王干事调至三监。小刘后来由实习慢慢变为尚马街正式的管教干警。
两个新来的男干事都挺帅气。小时高大帅气,小刘瘦小一些但长得精干。胖妞常来四监找小刘谝。有时小刘在办公室里找犯人谈话,胖妞就在院子里哼着歌等,“我的爱,赤裸裸,我的爱呀赤裸裸,你让我身不由已的狂热……”我们五号听得清清楚楚。如此让我们这些大男人犯人听了都面红耳赤的歌,居然从一个女娃娃嘴里毫不在意大咧咧地哼出,我们面面相觑之后掩嘴偷笑。然后老郝就担心自己的孩子在社会上怕学坏了……
胖妞不爱穿警服,常穿着T恤,胸前两团皮球大小的肉团随着脚步怦怦乱跳,我们的眼也随着皮球转动而心也在怦怦乱跳。小刘看不上胖妞,和她说话总是爱理不理。胖妞自尊受打击后很久不来四监了。她家里有关系把她调分局了。小刘小时小阎只能在尚马街窝囊地当一辈子管教干警了。
小阎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偶尔也来和小刘谝一会,但没胖妞那样赤裸裸。我们对她抡起警棍打犯人时犯人会不会感到疼痛而表示极大的关切。但后来听说,小阎见了男性(当然只指干部,对男犯人小阎根本不拿正眼瞧的)乖得象小绵羊,但对女犯却凶得可怕。有人亲眼见她嘴里骂着:“透你妈给老娘滚回去!”一边飞起一脚瞪在一女犯的后背,将其从号门口踹到水池那儿,可见力度之大,可见在警校没有虚度光阴。
小阎能如此可喜的转变成为一位合格的女管教干警,自有名师指点,名师就是女监主监大阎干事。大阎其父以前是市检察院某领导,八十年代初时大阎(当时还只是小阎)上面蓝的卡、下面蓝大裆(当时的警服)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在公安系统也算是风云人物。后来不知因为何事被调至尚马街任管教。她身材高大健壮,警棍抡起来不分部位乱砸且下手极狠。她抽烟喝酒,放茅或打饭时只要她左手叉腰右手夹烟往大门口一站,女犯们立刻屏气悄声满院只剩下沙沙的脚步起,无人敢放肆喧哗。
小刘与我关系不错。他待我是读书人而非阶下囚,偶尔找我谈过几次话,内容却并非一般的了解在押犯的思想动态而只是与我拉家常,聊些学校学生之中的趣事。毕竟我们是同龄人。
老田和鲁干事一个班,老阎和陈干事一个班(陈干事也是个重情重义为人实在的小老头),小刘和孙干事一个班。孙干事,四十多岁,好象是山东人,爽朗无比啊。每次接班后进院子检查时,一出办公室的门孙干事就高声嚷着当下电视里最流行的广告,比如:“握劳坡赌子胀,不香斥反,给她使师蒋重牌捡胃消是片……”。更多的时候他嚷的不是广告,他最常挂在嘴边的是这句:“必使一痒的必,帘晌分告地。”
夏天的号子很难捱。尚马街没有放风这一说,顶多白天把号门打开透透气,但晚上封号后,人多拥挤,呼出的气都能使号子里的温度提高两度。好在有个水池子,可以不时地把毛巾打湿铺在肚皮上,一会儿毛巾温了再去打湿。通铺上睡六个地铺上两个,睡觉时,人与人挨得太近,谁的身上都是烫的且汗津津的,碰谁下或被谁碰一下都很不舒服。为避免与他人发生肉体接触,我们无论仰躺还是侧躺,身体总尽量保持笔直。时至今日,我睡觉还是仰躺居多,即使侧躺双腿也不打弯。
二 十 一 不期而至,我跑号了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已是秋末冬初,我转到尚马街已经一年了。
习惯了浑浑噩噩,习惯了行尸走肉,习惯了三瓢两圪旦,习惯了放茅打水,习惯了每日无聊的胡谝乱侃,习惯了突然而至的全号鸦雀无声各思心事,习惯了身边的一个个砸上脚镣戴上土铐,习惯了下死刑裁定的晚上吃包子喝可乐尔后彻夜不眠轮流值班次日接受上路者豪情万丈的道别。当这些都成了习惯,我慢慢发现,在尚马街号子里的生活也是蛮不错的。我死心塌地地毫不在乎在这儿呆它个三年五载,只要能判得轻些。
但是,此时,跑号的小孔走了。
小孔,就是长相与周润发相似的那位。他家境一般,在跑号诸位经济犯中是最差的。但他脑子好嘴巴甜脸皮厚,每日帮干部打洗脸水刷牙水洗脚水,洗警服洗袜子打扫卫生附带包办所有零活。人,与众不同则说明你有地位。在社会上能指挥别人干活而自己不干是领导;在号子里,别人每天憋在号子里除了放茅和在狭窄的地上七步一转身地踱步外再也没活动机会时,你能在院子里跑东跑西干这干那,你就是大油。张小平走后,德智记账兼做饭,小孔干杂活,二人结成一定的利益联盟被尊称这四监的大拿。当然小孔也是有关系的,因此他并不尿德智,德也时时刻刻感受到来自孔的威胁而不敢为所欲为。无奈除掉小孔在号子里是不可能的,只能等时间来安排。
时间安排小孔先离开了上马街。德智虽然也希望能早日出去,但他也不惮于晚些再走:在哪里不是一样创收嘛!但他一个人实在应付不了跑号的全部杂活,而让其他有关系如小孔般的人来做就意味着很接近干部从而对他再次造成威胁。于是他想到了我。
德智后来和我讲过他向老田极力推荐了我。我点头,承认,我领这份大大的人情。
但我也知道犯人的推荐是没有用的,有用的是老田的一个女亲戚。她犯了事被关在上马街的女监。老田想照顾她,便和大阎说希望能让其跑号,毕竟现在的社会这么好,谁能没有个亲戚朋友进号子里来转转呀。于是大阎想到了在四监住着的小老乡--我。于是,做为交换,我跑号了。
1994年11月27日,我把铺盖搬进六号,正式成为跑号一族。
不过,在号子里时,看跑号的每天来来回回满院子乱转,风光无限,但我深知这都是以雄厚的经济实力做为基础的。而我没有这个实力。我知足。在号子里啥也不干,每日三瓢两圪旦还时不时犒劳自己一袋方便面的生活已使我满足。我对跑号的能多吃上非号子饭能多补充肉蛋等营养这些不感兴趣;对跑号的能有稍多一些的活动自由也无所谓。我在主观上不争取和客观上没实力。我还知道四监主观上非常努力客观上非常有钱的很想跑号的犯人有好几个,因此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调到六号。
但,阴差阳错,偏偏是把我调到六号了。
我去时,六号加上我共六个人,所以都睡在通铺上。有个老刘,原任太重集团劳动服务公司经理,和我同属晋东南籍,也算老乡,他见我来了很是高兴。毕竟,他近六十岁了,在这不存在尊老爱幼的号子里、在这各人自扫门前雪哪怕他人屋烧光的六号,生活自理有一定难度的他需要别人的帮助。老刘在我调入之初真的对我不错,我也心甘情愿地帮他洗衣服等。他叫我“小白”,我尊称他“刘大爷”,二人关系融洽。还有个老头姓张,原任十四冶某处副处长。还有个天津的老头,每天“赶骂了这是、赶骂了这是”地表示着对当今社会的不理解。还有德智。还有个我忘了。
二十二 跑 号 生 活 初 探
跑号了,的确比在号子里的生活舒服多了。
每天早上六点左右,值班干部先过来打开六号的门,把钥匙串扔到德智身上就又回去睡了。德智赶忙穿衣出去放茅,其他几个老头讲究无时无刻地养生,醒来后不马上起身,躺在被窝里双手摁在肚子上围着肚脐揉,左三十六右三十六……操!好有雅兴!
我刚来,没人要求我做些什么,但我年纪小也勤快,两年的号子生涯使我眼里有活。德智要在院子里看着各号放茅,几个老头要在院子里快走以锻炼身体,我便三下五除二把被 垛打好,把摆在外面的三个被子整好(这儿只有六个人,地铺上还没人睡,多简单啊!这点活实在不值一提),等其他跑号的回来后看到整齐的床铺后纷纷夸我。我不在乎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给这些人留个好点的、谦恭的、勤快的、甘做板油活的第一印象就足够了。
白天六号的门基本上不关,我可以随时上厕所,可以随时喝到开水。而他们都喝茶。号子里的大油们也喝茶。都是七块五一盒的银毫。跑号的各有专用茶杯,他们及干部所需的茶叶自有号子里会来事的大油孝敬。我不喝茶,没兴趣也没实力,而只喝白开水。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他们每人有个小半导体。上午听新闻,中午听长篇连播,晚上听戏或“817娱乐广场”或什么金曲排行榜。平时他们的半导体就随便扔在铺上,但我只偶尔听听德智或老刘的,不动别人的。虽然身为跑号的我也很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半导体,但我从来没和爸爸提过此要求。后来德智搞了个新的,把他旧的给了我。虽然摔过的壳上有几道裂缝,耳机也只有一个能用,但我仍如获至宝爱不释手,用胶带把它裹得结实精干,经常听着它入睡。
半导体属于违禁品,还有些跑号的家人给捎进来的熟肉、香烟、刮脸刀片等,都是违禁品,这些东西在查号前,通通放进四号里。四号,就好象家里的储藏室,设计得也是窄窄的一条,没窗没铺,不知当初用意是否就是专门让跑号的放违禁品之用。一号和二号,两扇门但其实里面是一个大间,插着电炉,放着米面油盐等,这儿是德智的工作室——厨房。三号空着。五至十三号住犯人。十四号里面放着犯人在每月一次的购物时买回来的带铁质或玻璃质外壳的食物,如水果罐头、午餐肉、豆豉鱼、梅菜扣肉等,以及号子里有限的空间放不下的成箱的方便面等。哪个犯人哪天想吃自己的午餐肉时,就趴在窗户上等小孔过来告之,然后小孔就在十四号库房里用虎钳改锥等先打开盖子,给此人倒进饭盆。小孔要是看哪人不顺眼,那他的罐头可能一个月也吃不到嘴里:每次叫住小孔时得到的总是:“逑杵了你的狗眼了!看不到老子正忙着么!”所以每个买得起罐头的犯人总争先恐后地每月为小孔买个水果的或肉的罐头,于是小孔和德智罐头无忧矣。
茅房在院子最顶头。它非蹲坑式而是水冲式的,夏天不必担心会有蛆爬上来恶心人。号子里的全放完茅后,跑号的要把茅厕打扫干净,毕竟干部也用这个厕所啊!小孔走了,我上完厕所见没人动手,就自觉地把厕所又冲又拖打扫干净了。
茅厕旁边还有一个阴森恐怖的大屋子。进门的墙上挂着四、五付小号和中号的脚镣,大号的太重没法挂只能堆在地上,最重的一个四十八斤。给死刑犯砸重镣或轻镣,这就得看他们平时与跑号的关系处得如何了(除非干部专门吩咐对某人用某镣)。镣子旁是几盒粗细不一的铆钉,还有大铁锤、铁砧、斫斧。这些东西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阴森恐怖之处在于它另外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