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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我的大学-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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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毕竟年纪轻,手快眼睛好使,折起书来象飞一样,速度太快以致于黄子很是不放心他的质量,时不时遛达过来看看:“大傻哎!你小子可别给老子出错啊,哪怕你滚出外面去玩。”对这种亲昵的笑骂(其实这不算骂,只是说话带把子)早已习惯了,他也笑着说:“哎呀黄哥,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你看我是那种熬胶胶不粘做醋醋不酸拉车没膀子唱歌没嗓子打架没胆子的人么!”
    那边郝若龙接上话了:“有个甚嘛!有了次品黄哥你尽管逼斗板子铁锹铲子墩布把子白腊杆子往大傻身上招呼就是了,对吧大傻!没有点骨头,咋来劳改队混嘛咱!”
    大傻乐呵呵地憨笑:“咋透咧,人饶了我吧,我还是滚回号睡觉吧。”说着扔了竹板,晃着两条麻杆长腿跑出了工房,惹得我们哄堂大笑。
    终于捱到打饭了,各号打饭的回去后,我们知道快收工了,手头也有些慢了,郝若龙又俨然一副新犯人的代言人的姿态向黄子提要求了:“黄哥,昨天晚上你没让看电视,今天这活干得多吧,晚上能让我们看会电视吧。”一言即出,附和声四起。
    “象你们现在这样干活,老子脱了裤让你们看个逑!”
    这儿还能看电视???我喜出望外。
    收工回到三号后我问李卫是否这儿真有电视看,他说:“是啊,他们心情好了每天晚上都让看的。一会有人来看我,要不我也去看。”
    大灶的晚饭是稠菜汤、馒头。不错,总算能不吃窝窝头了,我在心中暗喜。我仍旧蹭着吃李卫的小锅饭,妈的就是香。
    饭后,大傻早早跑去看电视了。我们则在号子里等着一会统一排队去。电视房很大,电视机放在墙角半空的一个架子上,下面是一排排砖桑的矮墙。大傻早就坐在最前面看开了,嘿这小子!我们按号子整齐地坐在下面,我坐在三号这一列的最后。虽然我很近视,坐这儿看不清,但那也不能排队时排在前面的。况且我主要是图个新鲜、稀罕、热闹、高兴。
    在西太堡呆的十多天里,看过的电视节目有两个给我的印象比较深。一个是96年的元宵晚会的重播。当年的元宵晚会也是春节晚会的颁奖晚会,颁奖的过程中间还穿插一些获奖节目在春晚上的精彩片段,具体有些啥我忘了,只记得当时很兴奋,三年多头一次看电视呀!歌舞没什么意思,但相声小品也着实有趣,把我们逗得一阵阵哄堂大笑。
    另一个是个连续剧,内容和名字忘了,但因为产生共鸣而印象深刻的是它的主题曲,一男一女在雨中对唱。男的嗓音苍凉激昂,略显无奈的冲动;女的撑了把紫色的雨伞,声音甜美,很有些离别的愁绪。“走了这么久,你变了没有,是否脆弱的泪水还在,不停地流……”、“走了这么久,你变了没有,有没有找到你说过的自由……”。真正拔动我心弦的是后面部分:“走了这么久,你变了没有,爱你想你,想你念你,别无他求!”、“走了这么久,你变了没有,什么时候,回来带我,一起飞走!”……(其实我当时也没记全,因为特别喜欢,后来我找来歌词,把这首歌学会了)。
    从西太堡到晋渡山,这首歌的旋律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是啊!走了这么久,她,还好吗?当我回到晋渡山安顿下来后,这才敢打开尘封的记忆之门,在默然伤神时暗夜无人处苦涩地咀嚼遥远的甜蜜。
    晚上睡下后,我把眼镜小心地压在枕头左侧的下面。这样,别人又看不到它放在哪里,我自己也不会把它压坏。我深度近视,离了眼镜不能说就活不了,但肯定极受影响,所以无论在号子里的三年多,还是后来的劳改生涯,我始终这样小心翼翼地保管着我的眼镜。人心难测呀!你绝对不会知道哪个人心里已经对你有了意见而有可能暗地里给你下绊做手脚。平时我虽然口头上装做满不在乎:“眼镜算个逑!弄坏了老子马上再买一副新的进来!”私下里却对它格外在意,不能因为眼镜这种小事而麻烦其他干事、领他们的人情。睡觉时放在这个位置可防止别人无意的踩坏和有意的破坏。

  
半夜,有人起身解手时我醒了。惨淡的月光洒进号子,看着大通铺上挨挨挤挤熟睡的犯人,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鼾声,闻着满屋充斥的脚臭汗臭,我茫然地望着窗外:我的明天会如何?我的未来在哪里?想了一会却也理不出头绪,就又一歪头睡着了。
    西太堡的老鼠确实多。有一次我在睡梦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脸边活动,一巴掌抡过去,没打着,毛茸茸的什么从我前额跳过去跑了。我惊出一身冷汗,操!这狗日的老鼠耍得可真大!不过不光西太堡是这样,所有的平房监舍里老鼠都多,无论晋渡山的17中队还是荫莱煤矿的24中队。
    生活就是在重复,日子还是继续过。
    次日起床后,早饭是糊糊、咸菜、馒头。不错,早饭终于能让我吃个半饱了!李卫和大傻被子蒙头呼呼大睡。谁让人家是大油啊!
    饭后依然是折书。这十多天我折过习题册,折过民间传奇故事,折过党的理论的什么解释的小册子。按黄子的说法,尚马街和南看送来的犯人还算有点质量,干的活不错,其他地方就差一些,几个郊区县送来的犯人纯粹逑眉杵眼,干的活逑糊抹叉,都是些挨逑的逼斗篓子。
    新犯人也有出外工的。刚开春嘛!料想全国各地的建筑工地也是一派红火,西太堡的砖也就供不应求,毛驴队里劳力不够,就得从入监队抽人。由小卫和黄子安排。即不能影响这儿的折纸生产,又不能说送出去的全是些痴眉瞪眼的,这得讲究艺术。西太堡也是很人性化的,抽去拉板车的犯人在午饭和晚饭时会增加一个馒头。这些人中午回来吃饭时,能看出来很累,但眉宇间我又察觉出一丝兴奋和自豪?难道劳动真是快乐的?我很纳闷。众人围着他们几个七嘴八舌地提问,因为谁也有可能留在这儿当毛驴。问“苦重不重,能不能服住”时答:“咋的不重了!不过能扛住,刚从号子出来,身上没劲,在这儿要能吃饱睡好,干几天活下来就没事了!”;问“有没啦老犯人打你们”(问这种问题的绝对是个经常挨打的板油)时答:“滚你妈的板鸡!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光打不长眼的,这儿和号子一逑样!”;问“明天再让你去拉车咋办呀”时答:“去就去,已经醉了还在乎多这二两!死狗饶不过剥皮,到哪不是个受了!”……
    没人抽我去拉板车,我也就没能亲眼目睹拉土的板车队伍从大坑下面蜿蜒而上的壮观场面、“空车飞满车跑”到底是咋样、以及戴红袖章持白腊杆的放小哨者的神态和悠闲自在地坐在凉棚下品着茶的大值星、大统计们的尊容。
    有一天,黄子把我叫到他们服刑犯的监舍里,没有其他人在。他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小白,这几天还适应吧?”
    我赶忙答:“不错不错,多亏黄哥你们的照顾么。”其实他把我往无人处一叫,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心知肚明:操!这小子想瓦我的什么东西呀这是!
    “呵呵小白,和你商量个事,我的羊毛衫穿了好几年了,这……”
    “黄哥,”我打断了他的话,“我这件质量是官的,你穿了吧。”说着马上解开棉衣,把身上的羊毛衫脱了下来。我是明白人,如果不能不给,索性就装得慷慨一点。
    “哎呀哎呀,你这是……”黄子搓着手,一副受感动的样子,“那你把我这件穿上吧,以后有啥事尽管吭气啊!只要黄哥在,那绝对是合适的胡麻油!”他脱下他的,心满意足地穿上我的,“你别和小胳膊说啊!”
    “没事的,我知道咋回事,这点东西算个逑。”他知道李卫罩着我,但实在眼馋我这件羊毛衫。他的条纹花哨、质量似乎是半睛纶的,和我的相比那纯粹就是败落的土老财同小资相比,咱是尚马街的啥人嘛!
    我系好棉衣的扣子回到工房继续折书。我不会因为觉得孝敬了大油一点东西就有点受宠若惊、飘飘然一阵子去喝口水一阵子到外面转一转而显摆,我没那么低的素质,心里也对此事着实不以为然:这有啥呀!有咱瓦人的时候,就得有被瓦的时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没想到李卫很在意这件事。虽然我在他面前尽量还是回避着、把棉衣扣子系得严实,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羊毛衫换了,但他实在眼尖,第二天无意中就看到了:“你的褂子咋不一样了?咋了!让谁给瓦了!是黄子还是小卫老子找他去!”说着就跳下坑,准备出门。
    我一把拦住他:“这算个逑毛的事,昨天我和黄子换的。”
    李卫有些恼火我的阻拦,他认为黄子敢瓦他的人的东西,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以后是大油,就绝不能在一开始就忍气吞声:“你看你说的,你要是想跟着别人混,那我就管不着了。”
    我也有些恼火他这句带讽刺意味的话,好在我和他很惯熟,还敢于分辨几句,要换作别人我就不吭声地认了:“你鸡巴说的这是逑的话!你觉得我有你耍那么大么!况且那个褂子还不知道是我瓦谁的!”
    李卫脑子也很好使,我这样一点他就反应过来了,不过还是气鼓鼓的,躺坑上抽三唑仑片去了。
    劳改队就是好,表现在犯人比在号子里时自由得多,只要你耍得足够大,除了军火,其他方面基本上想要啥就有啥。犯人还能想要啥,不就是吃点喝点嘛!还有这三唑仑片,也没什么呀,人家脑子有病需要吃这种药,有医生开的方子的;还有些犯人想看些黄片,这也不要紧,住了好几年逑毛都住白了,让人家看看过过干瘾也未尝不可,免得他们出去后家具不能用了;偶尔也会有个别大拿提出想量个米玩玩,这也不算太出格的要求嘛。这儿监区外面的工地面积太大,铁丝电网拉不过来,最外边有一排排供干部们监督、休息、临时办公的平房,瞅个没人的时候从外面叫个米(别穿花衣服,简单掩一下头发即可),钻进小平房里和早已等候在里面的大拿打几炮,对于干部来说,也不是太出格的事。西太堡离桥东街不远,省城的桥东街、常治的兵站路,还有其他城市靠近火车站、长途汽车站的地方,总有些类似的米店。不过这样量米风险太大。我在劳改队的后期,好多监狱都很人道主义地开通了亲情电话、设立了亲情监舍,一级从宽的红牌犯人达到什么什么要求的,就可以在里面同老婆过夜,出来时总是全身发软腿打颤。这样透名正言顺,哪个大拿不是红牌啊!况且,想换个新鲜也很方便啊,叫个米过来把关系填成配偶就可进去配了,谁会管逑你真假!对了,这样透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人嘛!旱了就想放一管,所以大拿们身边都有俊俏的瓜蛋子(我没有),就象现在社会上老板身边带小蜜一样,大拿们到其他中队办事、或逢年过节到哪里走动时总带着,不仅在于随时可以给他打一针人霉素,更重要的是这是身份的象征啊!这是后话。
    我每天还是折书,这儿没有休息天,午饭晚饭照样蹭吃李卫的小锅饭。虽然我和他有了这么一次不愉快,但我相信他会想通、能理解,所以我压根就没再想这事,心无芥蒂地还是经常猛晃他的大油脑袋,揪着他左臂半截空荡荡的袖管没心没肺地开玩笑。虽然我一穷二白却也时不时地对大傻摆些尊长及大油的架子。我们三个过得很开心。人啊,就这逑样!出了什么事闹了些矛盾后如果想忘记它,自己心里就不能太鬼祟。我很多疑但心胸坦荡,有自知之明地安分守已却也不被大拿们的权势所吓倒,这个度不好把握,也不好说清楚。
    来看望李卫和大傻的人很多。大傻这边是他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以及无比多的姑、姨、舅等亲戚,都涌来看看这平日宠在手心里的宝贝现在是不是瘦了、有没有被人欺负了。大傻呵呵笑着说:“我老子刚骂我让我长点记性,我爷爷就让他滚出去,说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这几年一点也不能让我受委屈。”我俩大肆吃着大傻带回来的蛋糕、水果(操!好多水果我还没见过!),李卫不以为然地说:“你这小子,就是让你爷爷们宠坏的,等你下次进来时,那些老头们死了,我看谁管你!”大傻扑过去卡着李卫的脖子:“你吃了我的还不说好!给我吐出来!”我们哄堂大笑。

  
李卫这边主要是许多大队、中队的大拿们(能混成大拿并非一朝一夕,他姐夫林二伟的鼎鼎大名任何一个混混都应该如雷贯耳)慕名而来。李卫对别人这种做法(借花献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很是不满,但人家们都是带着瓜旦拎着礼物,热情又谦虚地上门拜访,怎么也不能给个黑脸吧。每批人送走后李卫总是一边给我俩扔吃的,一边自言自语:“看,看你妈的个板鸡了看!”李卫总是自称是省城五龙口烟市的混混,且独立自强根本不依靠他姐夫。劳改队流行一句话:“看漏听漏不要诋漏。”这也算是对他人的尊重吧,所以每当他这样说时,我和大傻总是乐呵呵笑着挤眉弄眼。
    在号子里一千多天,虽然每天也是简单的重复,但可能是由于年纪还小心里不装事,总感觉日子过得很快:早上起床后再坐着眯瞪一会,太阳光透过铁窗落在西墙角上,哦,吃早饭了;再过一会眼看着太阳光慢慢就移下来到了通铺的墙后根,哦,吃午饭了;午休起来后看着太阳光在东墙上慢慢爬上去然后消失,哦,吃晚饭了。每一天单调却不太枯燥,丝毫没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却实在是有点度年如日的味道。而现在就不一样了,虽然我也清楚自己无论考虑什么也是徒劳,只需安心地折纸等待好运或厄运的降临,但总是忍不住要去胡思乱想,因为我才二十一,不是六十一、七十一,做不到心如止水。这一天天地折纸,好难捱啊!我什么时候下队呢?我会被分到哪儿呢?每天晚上我在坑上都得乱想好大一会,然后在老鼠们的浅吟轻唱中沉沉睡去。
    好象在第三、四天的头上,通知我们这批新犯人到对面的入监队积委会办公室,有个教育科的服刑犯逐个询问我们的学历、有何特长。问到我时我赶紧吹嘘自己是在读大学生,特长是写作和画画等。这样自夸其实我很脸红,但是没办法,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按惯例,每个集训队总是想把有点特长的犯人留下,以后也总是会重用的,无论文化还是音体美(体,特指打篮球)或是机电维修、车钳铆焊等等。所以稍有脑子的犯人在问到“能不能干了什么活”时总满口答应“能!”,先应承下来再边鼓捣边研究,反正大不了还是去受,能少受一算一天。而而那些胆敢谦虚地礼让三先的人,活该被扔进劳动改造的大熔炉中脱胎换骨、重塑自我去吧!因此,我也抛开矜持丢了谦逊,大言不惭地说:“我的特长就是写作和画画!”我不敢说自己懂音乐,自己实在连口琴都吹不了很响,万一人家搞个乐器过来,我就犯了“耍大不要耍脱”的大忌了;写作嘛,应该能写出一篇流利的文字的;画画嘛,虽然我也不会,但只要能把我留在西太堡教育科,我就能学会!
    在这儿,虽然身边乱糟糟到处是光头灰棉囚服的犯人,但我仍感觉是在个孤岛上,有点无助。西太堡不愧是省内最大的劳改集训队,这几天入监队已经有下队的犯人,有转走的犯人,也新收监不少,真他妈的象个牲口市场,人声嘈杂间我心中的担忧与日俱增。
    正当我在西太堡坐立不安地等待时,父亲等亲友也在外面为了满足我的愿望而煞费苦心(以下这些是出狱后爸爸告诉我的):请有关领导们吃饭一桌饭就是三千多。饭后又有人提出唱歌,忧心如焚的父亲却也无奈,只得陪着笑脸请这帮人去歌厅,又是一千左右。曲终人散后,各位嘉宾心满意足,父亲暗想转我回晋渡山的事应该差不多了吧。已是午夜,有人陆续告辞回家,没想到某领导又说现在回家为时尚早,不如打一会麻将,父亲只略懂麻将的原理却丝毫不通技巧,很快输了一千多。为了我,父亲咬咬牙认了(当时虽不至于倾家荡产,却已是四处借钱)。父亲以身体过度疲劳为由告辞后,此领导麻意正浓,一定拉住我一个堂兄陪他玩几圈。堂兄饮酒有量说话爽快为人圆滑,下午在酒席上就令该领导感到颇投缘。堂兄略加谦让后欣然入座,不一会赢回九百多(次日还给父亲)。愿赌服输,领导玩得尽兴后与堂兄热情告别,称很快就有批文下来,静候佳音吧。次日去劳改局打听,答复为:近期灵汾三监(这儿的入监队也是省内那一大片的犯人集训点)将有一批有期徒刑转到晋渡山,白露不日将被专程押回灵汾三监,随整批犯人一起发至晋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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