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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随整批犯人一起发至晋渡山。
四 辗 转
李卫和大傻已经基本定下来相跟着去气压机了。他俩一个不以为然一个兴奋异常,时刻准备开拨。他们要是先于我离开西太堡,所有吃的会全给我留下,还有一部分烟(我不抽,但大油身上哪能不装烟呀,见面相互敬烟这是礼貌),嘿嘿嘿够我吃好几天的了。对了,我当时身上还带着四百块钱的现金,脚下的布鞋鞋底的夹层中各压着一张,身上穿了个不起眼的线衫坎肩,左右肩膀处的缝边处,拆开个小口,也各塞进一张折成长条的钱。这都是在尚马街早就准备好的,也是我的全部积蓄(靠投机取巧瞒天过海卖烟之所得)。到了西太堡后我问李卫用不用把钱取出来买吃的,他说他的钱多得花不完,我的留着以后自己办个什么事方便。可是,我的出路在何方?我很茫然。
还有一个担忧之处我深藏在心底,从未向别人提起:原告方关系网庞大,此次判我十年赔五千块,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我能想到希望父亲找关系把我转回晋渡山,可对方会不会也在找关系想把我调至他们当地劳改队服刑?应该存在这个可能。
我住了三年多号子,见过的坏人坏事不少,应该是见招拆招无所畏惧了吧,其实不然,这个深埋心底的恐惧时刻伴随在我左右,而且还不能和别人讲,如果讲了别人自然会想:看来你小子心中有鬼!还鸡巴说什么防卫过当,纯粹就是故意杀人嘛,你怕对方把你调到人家那边报复你!
不是这样的。无论当时还是如今,我对致死人命没有丝毫的愧疚。我确实是认罪服法--劳改队的犯人如果不服判老是申诉、不认罪服法,是不可以减刑的。但表面上的认罪服法不等于我在心里就承认自己有责任。我此时的恐惧是因为自己一旦被转到那边无异羊入虎穴。我下定决心宁为瓦全也不为玉碎,宁愿加刑转往监狱也不在那儿做无谓的抗争然后轰轰烈烈地死去。想加刑去监狱对于我很简单:只要不在第一次服水土时被打死,留我一口气在,我就会在半夜里将其他人的眼珠全抠出来(不能把人搞死,那会被枪毙的)。
就在这翻来覆去的煎熬中,我在西太堡已经呆了半个月了。
1996年4月6日上午,我在工房象往常一样折书时,大傻象风一样刮了进来:“白哥!叫你走咧!”
我心中一惊一喜一热一慌,扔了竹板就往外跑,就听小卫在前面叫着:“白露!卷铺盖!”
我三下王除二把被褥一卷,外面用大床单一包,很快收拾停当,李卫往里面塞了几包红塔山和三五,还有一些吃的,然后拍了拍我的肩:“去吧。”
带我出监的干部就在院门外等着,我无暇多说些什么,用力抱了抱李卫和大傻:“我先走一步了。”转身离去。
与李卫这一别,至今没再相见。后来听人说,他在气压机确实耍得不赖,每天带着犯人出外工(应该是那个中队的主任级别),除此之外,更体现在他已经不抽三唑仑片了,而改为抽海洛因了。这东西很贵,一般人抽不起。他能,因为他以药养药。听说他在出外工的路上会从别人那儿买一些,回到监舍后再分成小包,卖给其他出不了外工的犯人。这是真是假我没能亲自问他,不过气压机里关的犯人都是关系户,票子厚得还怕咧,在社会上吸毒的后生也多的是。
我抱着铺盖卷,报数跨出西太堡的大铁门。外面停着辆警车,车边站着两个干警。我钻进警车里用铁栏杆隔开的后半部分,一人过来叫我把铺盖卷就放在脚边,给我戴上手铐。
可是,乘客居然只有我一人!这是去哪里呢?
“呜-哇-呜-哇-”的警笛声中,警车启程了。我扭头看看窗外,西太堡已是渐行渐远。野花野草愈来愈多,满树吐绿,春意盎然啊!
这是我第三次转监了吧,每次羁押场所的变换都让我心惊肉跳、对前途惶恐不安,这次也不例外,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将被转往何处,而前面的两个干警也没人同我搭话,几年的号子经验告诉我,到了陌生的环境时不能轻易张口,无论说话还是询问,都不能,只能靠观察、靠分析、靠思考。
警车刚驶离西太堡就把警笛关了。这样也好,我听着心烦。过了好大一会,到了个大牌楼处,上书“大东关”。干警之一说:“哟!杀得不慢么!这么快就到了奇县了?那咱们不到中午就到浑阳县了吧!”另一位答:“那可不!上了大运路更快!”
奇县?浑阳?这些都是我耳熟能详的地名,但它们在省城北还是南呀?晋渡山在南,原告所在地的煤都监狱在北,我这是被转往哪里?我实在忍不住了,怯怯地问了句:“干事?这是把我往哪转呀?”
“往哪转?”他们二人对视之后哈哈大笑,“你说这是往哪转!”
我莫名其妙,这不是废话嘛!我知道还用问你们吗?不过仔细分析一下,他们既然感觉我的提问很可笑,说明他们认为我应该知道是去哪里、这是明知故问,那么如果我知道,那我应该知道什么呢?要是往煤都劳改队转,这是我打死也不愿意去的;要说往晋渡山转嘛,我倒是和父亲说过,如果此次确实是回这儿,那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父亲会事先告诉我的,这就和他们的大笑和废话一样的回答吻合了。
难道,我真的就要回晋渡山了吗?我在忐忑中暗喜。
临近中午,警车驶入浑阳市区。
警车七拐八拐后停在一幢小楼前,应该也是司法系统的办公楼,因为有零星有穿警服的人出来,从楼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出了大门后一撩腿骑着走了。他们的警服半旧,自行车也很老式,无论男女基本没什么发型,脚上大都是象黄胶鞋那种的白色单球鞋。总体感觉有些潦倒。浑阳县盛产浑酒,早有“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大名。我还以为当地会在浑酒厂这个龙头的带动下经济会很发达,但刚才印入眼帘的到处灰旧斑驳的街景和眼前的情景却让我大失所望,别说路上的行人衣着很是简朴,就算这些警察与省城那些干事们身上的蒙物娇皮尔卡丹宾度王相比,简直就是寒酸得很。马路上摩托车、汽车不多,偶尔过去一辆机动车还是车窗抖擞的旧吉普。
干事之一进楼里办事了,一小会出来后,车继续往里走,浑阳二监的大铁门豁然出现在眼前!我心中一惊,怎么把我带这儿来了!
可能刚才把手续办好了,我们没下车,电动大门缓缓开启,警车直接进去,停在监区大道上。“咣当!”一声,大门缓缓闭紧了。我又一次与社会脱离,来到这种早已熟悉的封闭安静的环境里。
没想到他们竟然没让我下车!自顾有说有笑地下车锁门,临走时扔下一句:“就坐车上吧,一会给你送点吃的来。”于是,我便孤零零地坐在浑阳二监监区里的这辆警车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
监区内绿化得很好。围墙好高啊!刷得雪白,上面有岗楼,不断有大兵在逡巡。远处时不时走过一列收工的犯人,头戴尖顶多瓣且一瓣灰一瓣白的瓜皮帽,身穿灰色囚服。我分不清哪个是大油,一样的身形疲惫神情麻木,看不到腰杆笔直昂首阔步的犯人。唉!看来这死缓、无期,真的是很可怕的大徒刑呀!只能算是保住了一命,苟活于世呀!
押车的之一回来给我送饭了:两个馒头,一小碟咸菜,“吃点这儿的饭吧。”面粉不好,馒头发黑,咬起来黏黏的,不好吃,好在我对吃饭不讲究,填饱肚子就行。看来这儿的犯人每天的伙食就这样了。没有水,我就着咸菜很快把馒头吃完了,也不敢喝水,喝了就要上厕所,不方便,忍着吧。
又过了好大一会,一群干事有说有笑走了过来。押车的二位上车后,与其他人热情挥手告别。大铁门缓缓 打开,我们又出发了。哦!看来浑阳二监和西太堡一样,都是我劳改生涯中的小小驿站。
车子出浑阳,经浑西过红铜县。右边是山,左手是河,山挺拔,水清秀,远处是大片的农田,好一派田园风光啊!近黄昏,警车驶入市区。从窗外林立的广告牌可以看出,此地是灵汾市。操!把我搞灵汾来干嘛!
关于灵汾我知之甚少:上大学时有两个灵汾籍同学,她们说自己家乡是瓜果城,有的街道两旁全是苹果树,有的是桃树,果香扑鼻美不胜收;在号子里听乞军说灵汾由于离西安近,军工枪很多,省城的混混们打架还在用砍刀时,灵汾的混混们已经用五连发枪战了。此外还听说灵汾三监是做汽车发动机的。其他不详。
警车驶过繁华的街道,穿过一座好象是鼓楼的门洞。一路上熙熙攘攘,热闹得很。我摘不懂为什么拉我到灵汾三监(中午休息时在汾阳二监,晚上自然得去三监了,不会让我住宾馆嘛)。难道父亲托人是要把我转回到灵汾服刑?不过就算不回晋渡山,留这儿也行,要是能实现我的小理想:当个犯人老师,那就更好不过的啦。
警车停下了,前面就是高墙电网,但身后就是喧嚣的红尘。我真不清楚为什么要把监狱修在闹市,这么大一块地方,修个市场或住宅楼什么的多好,真可惜。
两人这次没让我在车上呆了:“拿上铺盖,下来。”
我抱着铺盖卷报数进了头道门、二道门,跟着他们往里走。监区大道宽阔干净,路边居然有一块标准大小的篮球场!看着这久违的球架球网,我心头涌起莫名的好感。
我们拐进一道小门,里面是一个院子和一幢二层监舍楼房。院子、楼道到处是犯人的光头。他俩进去办手续了,一会出来个戴白色囚帽大油模样的犯人,用下巴冲我点了一下:“你!来!”
我沉着地跟着他走进一楼拐角处的一间号子,里面居然是象学校宿舍一样的铁架上下铺的床!而不是大通铺了!他随便指了一个上铺:“睡那儿!”然后离去了。
我把铺盖卷放上去,并不急着打开。屋外人声嘈杂,但这个号子却没人在。四张床八个铺,除我以外只有两个铺位上面放着被褥。我有些发懵:这是个什么号?这儿有没有水土?怎么也没人检查我?大油们瓦不瓦东西?我干不干活?我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坐,就那样笔直地站在床边等着看会有什么事发生。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已经是我性格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但是,居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绷紧的神经有点松懈了。
突然,进来一个年轻后生。他穿囚服,戴囚帽,却头发较长且乱。他是什么来头?他说些什么话我该怎样应付?我冷静地注视着他向我走过来,大脑在高速运转。
他咧开嘴向我微微一笑。老天!他居然在向我微笑?!这是几年来每换一个陌生的环境后唯一向我微笑的犯人!
“听说转来个人,我回来看看,是你吧?从哪回来的?”
“我从省城西太堡过来。”
“哎呀已经开过饭了,你饿不饿?饿了我给你找点吃的去。”
“没事,我有带的吃的。”后生的关心好象没什么恶意,也减轻了我的戒备。我打开床上的铺盖卷,拿出吃的和一包三五,拆开敬给他一支。
“哟!还是三五!”后生很欣喜,但他并没表示出欲强行要走我其他烟的意思,相反,热情地拎来暖瓶:“有杯么?我给你倒点水。以后想喝水随便倒,这是我的,那边是松哥的,随便倒。”
我把牙膏牙刷放到毛巾上,用刷牙杯倒了水,就着李卫塞的蛋糕,慢慢吃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呀?”
“这个号出监号,整个院子是入监队。”后生抽着我的烟,自认为很有义务为我答疑解惑,便滔滔不绝说起来。他很健谈,或者说嘴碎,我感觉他不象其他经过多年改造后的犯人那样沉稳寡言。
这幢监舍楼属于狱政科直辖集训大队的出、入监队。出监的犯人频率太慢,所以只设了个出监号。这儿都是大徒刑,犯人们住得太久了,距出狱之日还有半年就转到这儿,接触些刚入监的新犯,了解一下外界,放松一下心情,适应一下环境,顺便留点头发。他是小徒刑,十一年,本地人,家里托关系把他留在这儿。他减了三年,再过两个月就出狱了。那位松哥,无期,实住了十三年,再过一个月回家。
天!实住十三年!人会不会住傻了!我要是判十年实住十年,会是怎样!
后生找出个饭盆和饭勺递给我:“这儿每天三顿饭,饭车来了你自己出去打就行了。他们让你住在出监号而不是楼上的入监队,说明你是个关系户。平时没事了你就在院里遛达遛达,其他的你别管。”
我应承着。他出去串门了。我吃喝完毕,舒服地坐在一个小凳上,心中有着从未有过的放松:即来之,则安之,今天吃饱管逑他明天饿不饿!
厕所在院子拐角。我上厕所出来看到楼上楼下到处是零星走动的犯人,好没有纪律性呀!那,我也趁乱上二楼转转吧。唉!三年没走过楼梯了,腿脚还真有点不习惯上楼这个动作呢。我按捺不住喜悦,在楼梯上来回上下了十几次,操!上楼的感觉真好!二楼的监舍里也是上下铺铁床,每个号子里有一张床单独摆开,其他的并排挤在一起,和通铺也差不多。但铁床和土坑有着本质的区别,是明显的进步。一路上三五成群的新犯们好奇地看我,他们的囚服全都是中山装款式的。我这一身臃肿的棉囚服格外醒目。他们在议论,在猜测。但我是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想法的。
折腾这一小会,我就感到很累了,妈的这三年多号子真把我身体住垮了。我回到出监号,坐下来回忆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试图分析出点什么,但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片茫然,没有丝毫头绪。在我的双脚踏上晋渡山之前,我绝对不会排除任何坏的可能性的。
这时门外传来大嗓门的说话声,推门而入的这个犯人个矮脸黑,可能就是松哥吧?哧地吓我一大跳的是他身后居然跟进来个大兵!二人吵吵嚷嚷,好象是松哥答应给大兵做个什么东西,大兵怕他变卦不给了,就跟着进来拿。松哥从床底拖出个箱子,翻出什么东西递给他,大兵满意地笑了。二人又相跟着笑骂着出去了。我惊讶地睁大了小三角眼,扒到门缝上一看,俩人正准备出院门。院子里犯人来来往往,居然视若无睹!操!大兵和某个犯人惯熟这无所谓,但其他犯人这样见怪不怪就说明一些事情了。这儿的犯人,一住都是十几年,当兵的两三年就换一批,犯人才是监狱的老主人呀!你是兵,他是囚,但大家都是人。人家都迎来送往好几茬了,你个当兵的摆兵架子没用,还不如就这样日久生情,互相帮忙呢。
我等着河西后生和松哥回来后,又敬了烟,大致聊了几句,这才上床睡觉。这一天身心都累了,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被门外的嘈杂声惊醒。顾不上穿衣服,我跳下床从门缝中看去,原来是新犯人们在整队准备跑步。那么我用不用出去参加出操呢?可也没人来叫我呀。操!老子就假装不知道,等有人来叫时再说。我爬上床钻进被窝,在整齐的跑步声中的沉闷的号子声中窃喜,并且又小睡了一个回笼觉。妈的睡懒觉的感觉真好!
新犯人人们跑完步后,跑上跑下地在院子里的一排水管处洗漱。我懒懒地起床叠被。河西后生和松哥仍在蒙头大睡,他们夜生活丰富,老犯人嘛。
过了一会,两个戴白帽、囚服外罩了件白大褂的生活科犯人推了饭车进来,院子里又是一阵喧闹。新犯人们挨挨挤挤排成很不整齐的队伍,有说有笑,还不时有插队的。由此我断定临汾水土不硬而且对入监新犯管理松懈。我也拿了饭盆跟在最后面。操!早饭居然是馒头、米汤、炒土豆片!妈的这么丰盛呀!真不愧是自封建社会起就称得上的经济发达地区。灵汾云城一带土地肥沃,自古以来就人烟稠密社会进步,出了无数达官贵族也留下了无数藏着金银珠宝的古墓,这就造就了可能是本省最早的现代化的、武装化的、半政治化的、极经济化的黑社会头目候百万、郭千万等人。这是后话。
扯远了。别人一般都是两个饭盆,一个放馍和菜一个盛汤,我就只能选择前者了。好在我并不是很注重形式的,不管几汤几菜,差不多吃饱就行了,更注重的是吃饭时的心态:是心甘情愿地吃糠咽菜还是屈辱卑微地吃红烧肉。
上午下午,新犯们都在二楼静悄悄的,我猜有人在组织他们学习什么。我只能无所事事地呆坐在出监号里,强迫自己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