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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时必须使用文明用语:“你好,X;队坐班犯X;X;,请讲话。”所以我每次接电话时也得先来一句:“你好,六大队管教组坐班犯白露请讲话。”
郝导强调接电话文明用语,起因缘于前几个月老韩打的一个电话。当时他往工作面打电话要叫某个犯人回来接见:“喂喂,你是谁来。”
“喂喂,你是谁来。”也许工作面的风钻声音太响,加上老韩口音含糊不清,下面接电话的生瓜居然没听出是指导员的声音,还以为是中队哪个犯人在开玩笑,便也学舌地逗他。
“我是老韩,你是谁来。”
“我是张X;,有甚事。”生瓜听出来了,但情急之下便胡说自己是中队长。
“那你叫那谁上坑来,接见咧。”老韩居然信以为真。不过他这头刚放下电话,那头张队长就从外面进来,唬了他一跳:“你你你!你咋回这么快来!”
张队长问清楚后抓起电话:“叫接见的和刚才接电话的外货一起上坑!”
两个犯人洗澡回来后,接见的让老韩带走了,生瓜开始挨电警棍。张队长一边戳一边发笑:“这个老韩!也真是!”生瓜见中队长在笑,也在一声声凄厉的认错求饶声中挤出笑容陪着他笑。
自从郝导这道命令实施开后,老五再也不接电话:他丢不起那人。郝导经常从自己家里用内线打到各中队,检查文明用语落实情况。25中队的二毛,曾象以往一样接过坐班犯递来的话筒后习惯性“嗯”了一声,就被郝导一顿训斥搞得灰头土脸。所以老五命令坐班的:“其他队犯人找我的电话你叫我,干部找我的一律说我不在!咋透来!”
当楼道坐班的无意中和我谝起老五的这句话时,我很佩服郝导,这是要在心理上先让这些大拿明白自己的犯人身份。他真善于利用任何一个小小的机会展开攻势。我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是个试探。
所以有一天郝导上班后我给他倒水时,他随意问起:“24中队的勤务犯在干部下班后经常出去?”
我便明白了此话的用意:“我在这儿时很少见他们出门,也许那几个人不愿接电话,找了个借口吧。”
郝导听后若有所思。
这个中队居然有好几个省东南籍的老乡,且竟然有三个与我同县!但我现在还不能以老乡的名义去找谁闲谝。一是恪守《规范》不以地域拉帮结伙,二是这几人都混得板,不成气候,三是我没有必要在无形中参与任何一个小团伙。
从郝导与我谈话起,我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就在大门这儿小小的坐班房内度过。看看书报、与小龙和刘树清谝一会,逐步了解些中队的情况。我很晚才回监舍睡觉,因为我在场,别的勤务犯不会聊什么。我清楚他们都认为我是炮手,是奸细,都怕我把听到的什么东西原原本本说给郝导听。无所谓,他们爱咋想咋想,我哪能管得住别人的想法,只能尽量晚些回去,让他们有个自由谈论的时间和空间。
当然他们说我是炮手也没错,毕竟咱现在就是吃这碗饭的。不过我没有那么贱,听到些什么就象传声筒一样汇报些什么。我要做的是通过对他们微观行为的分析来捕捉宏观方面的思想动态,然后加上自己的想法汇报给郝导。
我又给父亲写了信,告之我已调了工种,回到地面,一切都好,请勿挂念,随后买几本美术字的书给我送来,顺问家中所有人好!……
每天坐在小铁皮坐班房内,感觉真的很幸福。想想如果自己没被抽回地面,那还是与别人一样在刺骨的寒风中出工,在嘈杂的工作面把帮,在冰凉的水池里洗澡,然后一脸冰霜地回中队。唉!我有什么理由不对郝导的要求唯命是从呢!有什么资本去稍有懈怠呢!虽然我现在拥有这些幸福,但若稍有不慎,一切都将失去。我必须对此有足够清醒的认识,而不能有一点点的得意忘形。同时,这一切,都是郝导赐予的,当然他也随时可以收回。他若收回,我不会有任何怨言;他赐予了,我只能感激涕零。我感激郝导,却不会去感激命运。命运只会捉弄我,就让它滚鸡巴一边儿去吧!
二 十 九 山 雨 欲 来 风 满 楼
第二十九条 会见家属、亲友时,不准使用隐语、私传信件、现金等物品。
美术字,不难学。估计要学精不容易,但若只学个差不多够劳改队里用,对于我很容易。
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掌握了汉字的框架结构,再稍加变换和修饰即成为各种美术字:拉长且在末梢加小三有则为仿宋,加粗则为黑体,加粗后去棱角且逐笔遮盖一点则为浮云体,无论什么空心、阴影、扇形、波形等,只要掌握了结构和布局,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而且我发现,哪个字排不好笔画间距时,翻开字典找到它,在其四周打上小格然后按比例放大,就没有写不好的美术字。其实我也够愚钝的,钻在小铁皮房里描摹了一个多月之后才突然悟出这道理。然后便是随心所欲地书写了。当然,比我还愚钝者众。
记得中学有篇课文《挺进报》,里面就说白公馆里的地下党秘密办报纸,让哪个年轻人学着用仿宋字刻板,因为所有能熟练运用的人写出的仿宋字一模一样。当时上课时只顾着找中心思想划分段落,哪里想得到几年后自己也要学写仿宋字。
我的美术字牛刀小试并获得众人认可,是在97年初邓伟人去世之后。当时监狱要求各中队更换内容为怀念伟人的墙报。24队墙报的小字板书由陈小龙来写,但大字标题,李安刘务小龙谁也写不了,又是田字格又是米字格忙乎了半天写出来的字有的头重脚轻有的左右失衡。我毛遂自荐后,也没打格子,提笔便写出了“沉痛悼念一代伟人邓小平”几个黑体字。他们啧啧称赞。次日上午郝导、冯王、小程等一进门看到墙报后都问这是李安找哪个队的犯人写的。我只得一遍遍面红耳赤地说是自己写的。
从此,六大队三个中队的学习委员出墙报板报总得把标题空着叫我去写美术字。我很谦虚,只写大字不写小字——25中队王兴宙的小楷我望尘莫及,23中队的齐森的板书也很有特色,24中队嘛,让刘务自己写好了。
冯王二位均不爱读书。我想自己若象他们这样工作轻闲无所事事,就会每天抱本厚书看,有书看哪里会感到无聊呀。而他俩每天就那几张报纸翻来覆去地看,当然无聊了。就算我陪他们聊天,可我这肚子里才有多少谈资嘛,只能做个好听众而已。
王干事的伤腿一有刮风下雨下雪天就会疼。他给我讲过那次可怕的经历:几年前劳改队对火工品管理得不是很严格,组里的三大员经常虚报雷管炸药的使用量,然后把剩下来的火工品带回中队,攒多了找二圪旦换酒喝。狱政科在收工通道的搜身检查形同虚设。而且,以前中队里混得稍好点的犯人都能出了二道门,到大队部找干部办事。有一次,一个犯人(是个大油)因为年底没评上劳改积极分子,认为干部是在克服他,一怒之下,腰缠雷管炸药冲进大队部。他瞅准了这个时候大队所有干部都集中在那儿开会,出门前就把雷管和炸药用炮线连好,两端各连了一节电池。他冲进大队部就开始骂,边骂边冲到他认为的仇人面前,把两节电池一对,引爆了。王干事说当时炸死几个,伤了好多。多亏他离得远,只是被炸塌的屋顶的横梁砸断了腿而已。从那时起才劳改队才吸取教训,开始加强对火工品的管理,以及狱政科犯人对井下中队犯人的监督检查。
我有点疑惑:“王干事那你说还真有这不怕死不要命的人?”
“那可不!外货他妈的徒刑大心眼小,在队里混得是不赖,可谁规定值星员一定得评上积极分子!透他妈想不开死就死了吧,还拉上几条命,还有老子这条腿!”王干事愤愤地揉着伤腿。
冯干事呵呵一笑:“老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了,好好想想,反省一下,要不哪天那条腿也得折了。”
对冯的玩笑王早已习惯了:“去逑!腿断了就住你家,让你老婆伺候着。”
我也呵呵笑着往他俩的水杯里续上水。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有个大功率的电炉,温暖如春。王干事谈兴正浓,呷了口茶说:“不怕死的犯人多着咧!几年前还有俩犯人在坑口,抱着就把身上绑的雷管引炸了。”
“哦嗯,那时我刚来,还去现场看来,俩人都炸飞了,肉一片一片粘在墙上,估计身上绑了不少药。”冯干事也插了一句。
“是的,以前光知道旧社会有男的女的私奔的殉情的,透他妈的也日怪,劳改队里也真是甚的人也有,俩男的还搞殉情!……”
王干事点到为止,但我很好奇。后来询问老犯人,得知了此事的大致经过:
某中队某大油与其瓜旦,关系甚笃。这二人徒刑都不小,起初那绝对是大油下板油的瓜,但俩人还都是情种,时间长了,在满足生理需求的同时相互也得到了精神上的慰籍,慢慢就由下瓜与被下的纯肉体关系,发展到犹如热恋中的男女一样的心有灵犀、眉目传情、依赖和缠绵。其实这种事吧,劳改队多的是,虽然《规范》不允许,可是不允许的事多得太!下瓜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何况此二人后来已不仅仅是打和挨的关系了。中队犯人基本上都知道此事,不过也见怪不怪:哪个大油身边没带着个俊俏精干的小瓜旦嘛。干部们对此也不太深究:只要不影响生产任务,爱鸡巴下几个就下几个,只要你有那份逑事!可是不巧的是,他俩被上面领导发现了。这事也怪他俩太大意了。你说憋着一股马水子下了坑再找个旮旯里放去,能把你憋死?还非得玩个浪漫的花样!操!俩人请了病假不出工,在监舍里钻一个被窝里睡一天!正好让前来视察的领导抓个正着。然后就是一个严管,一个禁闭,又调了队,把俩人分开。所以裴多非说自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一切皆可抛啊,这两个生瓜搞来雷管炸药,瞅准哪天俩人正好出同一个班时,把火工品绑在腰上,炮线连上电池,在坑口调度楼前见面后,二人冲到一起紧紧相拥,在互诉衷肠中把两节电池往一块儿一对——一声巨响后,他们彻底血肉交融了,到处飞溅的碎肉片也分不清哪块是哪块了。
“哈哈哈!这俩冷货炸了以后有没有象梁祝一样,变成一对儿小蝴蝶呀。”我问这个向我讲述此事的老犯人。
“蝴他妈的板鸡!炸了以后,组织着人把墙上的肉块全铲掉,又把坑口的墙粉刷了一遍,就这,好几天以后出工的不知道在哪个缝里就又能找到一小块肉来。”
这个老犯人叫二臭,榆次人,判了十四年,已经住了八年多,还有五年多。就是说,一天刑也没减。人各有志,二臭之志就在于“不出工,不下坑,不受欺负”。此志与减刑对二臭来说,并非鱼与熊掌的关系,只是此鱼与彼鱼而已。减刑根本不重要。二臭在榆次市是个混混,在这儿混得也很另类。他在队里也有个瓜旦子:肖走。真是个奇怪的名字。我们都叫其小走。
王干事有着多年在基层中队的工作经验,很清楚怎样对待不同等级的犯人,办些杂事很方便。比如他家谁生病了,打个电话给各中队的卫生委员:“谁谁,给我找点什么什么药。”很快就有人把药送来。王干事也清楚郝导欲大力打击这些大拿们的嚣张气焰,但是人嘛,谁没有个三姑六姨七杂八事的,即要紧跟领导,又要在私下里让这些大拿办事,王干事游刃有余。
冯干事家境好,志当存高远。家庭环境和学校受的教育使他疾恶如仇,参加工作后,虽因性格耿直屡屡碰壁后也对当今的社会有所认识有所感悟,但是,我觉得他认识得还不够,没有看到监内大拿这种现象的根深蒂固性,没有认识到它的产生不仅在于某个犯人在社会上称王称霸入狱后恶习未除而是有着其广泛的社会性历史性,没有认识到这个社会上无论监内监外只要有人的存在就会有高下之分其差别就会引发人本性中的贪欲和恶念。在这个已经形成恶性循环的社会的大环境里,欲在监狱内营造出积极向上的相对纯净的改造氛围,难于上青天!
但是郝导是知道这些的,知道自己要想做点工作当会困难重重障碍颇多。不过他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他在等待时机逐步推进,要先在所属三个中队的干部中树立权威后才能带领他们按照自己的思路走,要利用身边俩干事不同的性格和工作作风来推动计划的实施,要让我这个坐班犯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其他方面郝导都能预料,也自忖能控制。只是对于我,他没什么底。把我调过来,首先是爱才和照顾,也希望和需要我发挥作用,但我到底能发挥些什么作用,他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刚才这些只是事后我的分析,但当时,我还是傻乎乎的,每天钻在小铁皮房里看书写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以后会是怎样,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山雨欲来风满楼。
三 十 真 是 一 个 美 妙 的 冬 天
第三十条 按规定时间听广播、看电视,收听、收看时,坐姿端正,不准从事其他活动,不准闲谈走动,不准擅自开、闭、选台。
1996年的冬天,真是一个美妙的冬天。
爸爸得知我的近况,很高兴,很欣慰,又和继母来看了我一次。这次接见,他们面前的儿子依旧挺拔,并且恢复了健康的肤色和爽朗的笑声。他们给我买了不少好吃的,在帐上留了钱,还捎来几本美术字方面的书。隔着玻璃手握话筒,我在父亲的眼神中看到满满的慈爱,没发现一丝忧虑。能让亲人少为我操点心,这让我很自豪。
继母的一儿一女奉命给我写来信,也算是沟通吧,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各有回复。
哦对了,我还让爸爸给我买了一双回力牌运动鞋。大油们都穿它。92年时一双25块,96年底就涨成35块了!洞中仅数日世上已千年,入狱四年,社会上变化大呀!
美妙的冬天雪来得早。
老五出狱了。
李安下队了。
目前24中队的局势是:主任大杨;学习委员刘务;管生产的大傻;纪律委员陈小龙;带病号的(卫生委员)范朋;大门坐班小龙刘树清;楼道坐班冯拐子老张。
另外还有烧锅炉的有付,以及各中队的三大员。不过他们不是重点,这些中队的勤务犯才是我需要观察的重点。
大杨升为主任后仍采用老五的管理方法:加强外交工作,继续与各中队的大拿处好关系,继续热情接待前来洗澡及闲谝的内看队干事,以强有力的外部关系来震慑中队里的其他犯人。他在承袭了老王的关系网的基础上,利用自己是本地人的优势,加强笼络各实力科室中本地籍的干部。大杨有做大拿的实力和能力,但我觉得他没必要太张扬,因为如果没有特别巨大的意外的话,他年底又是一个省级劳改积极分子——八个月,再加上平时挣的分,再有三五个月就要减刑出狱了。但大杨还是张扬了。他每顿饭也在生活科吃小灶,还是在每天干部下班后开展外交工作。他这样做据我分析有两个方面的可能:一、我明明在社会上也算是个人物,但在中队里一直生活在老五的阴影下。如今他走了,我得显示一下实力。二、这不仅仅是炫耀,这是为了与其他中队里那些本地的混混们处好关系打好基础,日后在社会上混,彼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为了远大的前程,就要从劳改队里开始做好铺垫。
老五在的时候,从不对中队的各勤务犯叮嘱什么,他们自会各安其政无为而治。大杨接手后,虽然没有大洗牌以换上自己的人,但也还是有点担心难以服众,便于某夜召开全体勤务犯及组里三大员的会议。他的话不多,另外为了学些老五的儒混派头,在此会议上带把子也很少,总的意思是:我的余刑也不长了,也不准备大换人,你们这些人,干一天,就老实一天,哪个敢耍心眼,别怪老子不客气!大杨开会时专门让我替老刘看一会儿大门,让他也上中队开会,因为老刘也是老五提起来的人。老刘开完会下来向我讲述时很不屑一顾:他有强壮的身体,娴熟的技术,还有点关系,走到哪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