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小阎微微一笑:“现在市里的歌厅到处都唱这个。不过也难怪,你九二年就进来了。”
是啊!92年入狱,现在已四年多了,自己的改造却刚刚稳定刚刚起步。但是谁敢保证自己已经稳定下来了呢?谁敢保证我明天不会再突然地被要求转监、然后被扔到另一个854呢?我实在没办法对自己的人生做任何的打算,那么就在变幻莫测中鼠目寸光地姑且把握眼前拥有的幸福吧。
三 十 二 民主,考试,新年晚会
第三十二条 凡有劳动能力的罪犯,必须服从分配,参加劳动,有病不能劳动者,要有医生诊断书并经干部批准。
年底了。
每年的年底(阳历),总是火药味最浓的时候。因为要评选本年度的劳动改造积极分子——监狱级,抵五个月;省级,抵八个月。评选是按中队人数的百分比来算的。24中队一百二三十号人,监狱级积极分子好象是百分之十的比例,省级则好象每年只有四个指标。
虽然中队的大油们都对本队的评奖情况有个差不离的推测,但具体到个人,总是会有些分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都在盘算着如何能确保自己的即得利益、除掉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潜大对手,以及试图把自己上面的人拉下马,自己取而代之。
荫矿的评奖,最少在表面上是正规的。中队干部先拟定出第一榜积极分子名单后,在大红纸上书写,张贴于干部办公室门外。十天之内,中队所有犯人都可以检举这些人在今年的改造中有无违规违纪行为。对举报情况一经查证落实,马上更换。十天后,将公布第二榜,也就是即将上报监狱的名单。当然,在监狱敲定名单、在次年三月召开的表彰大会上公布以前,犯人仍有机会就这些人的问题匿名举报。在监内大院、出收工通道等好多地方都悬挂着举报箱,由狱政科的犯人定期开箱取信。
这就是民主。
每年都有已被评上奖的犯人被拉下马,理由包括:喝酒、打架、私藏现金等。有在一榜后下马的,有二榜后下马的,更绝的还有在开表彰会前夕突然案发被否决的。平时有资格犯这些错误并且当时能够摆平的自然不是一般犯人,而敢于和能够切中要害将其拉下马的也非平庸之辈。其实年底评积极分子的斗争只是大油间的斗争。但是,板油的力量也是不可小看的,因为他们可以当炮灰去冲锋陷阵嘛。
所以,此时,中队的大油们就算平时对组员再凶再狠,每年的这个阶段也会堆出笑容以示平易近人,并暗中安排亲信留心其他人的举动,时刻防范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风险,以确保切身利益不受损害。心中有鬼的大油,则会格外热络地在本中队主任们的带领下,去拜访狱政科的主任委员们:一旦收到涉及自己的举报,提前打个电话,就来得及托人去说情送礼等(正因为如此,所以狱政科的主任才与监内小报的编辑、考核组的组长、教育科的主任、生活科的主任这几人,在荫矿五千犯人中权倾朝野名震天下)。关系网就是这样形成的。
老大不是好当的,这几个科的主任位置也不是容易坐稳的。能分到狱政、教育、生活三科的即便是普通犯人,也总是或多或少有些关系。他们没在854把过帮,不懂得惜福,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在中队争得到一席之地,更是眼巴巴地盯着本队的大油们犯错误,然后点炮,然后痛打落水狗般地铲除旧势力,然后自己或自己这一帮人取而代之,然后每天吃香喝辣一呼百应,然后再被新势力抓住把柄,再被赶下台。所以说这三个科所辖的犯人之间,勾心斗角最厉害,不自量力的人总输得很惨,还很有可能被扔到井下中队下坑,而笑傲江湖的人总是最能体会到与人斗其乐无穷之乐趣。权力就是这样更迭的。
民主好啊!民主虽然不能给每个犯人都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但它给每个板油提供了陷害、打倒大油的可能。
不过,民主的实施要有条件的。在上,要有敢于深究违规行为的干部。干部也是人,几百个干部每天低头抬头都在荫矿工作,遇个来说情的熟人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吧,何况人家还是带着实惠来说情呢(实惠的速度与违纪行为的影响大小成正比)。原则二字,说起来容易做来难呀!在下,要有普通犯人可以投信检举的可能。不是每个犯人都可以单独出入于挂有举报箱的场所的。因为《规范》上有规定,犯人不得脱离互监小组单独行动,无论何时何地都遵守互监组制度。每逢年底,中队从干部到主任再到值星员,都会经常开会,强调要狠抓互监组制度的落实。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身边的人操是什么心?会不会把自己点炮的行为再点一炮?莫说往举报箱里投信就算想偷偷写个检举材料也是很难。每年的这个时候,谁在监舍里写封家信也会不时有人上来借说笑之名行偷窥之实。而我这几年还从没见过敢点明炮(实名举报、公开投信)的。这都是因为检举成本太高所致。
民主,听起来很美落实难呀!
我不管这些。我转监至荫矿才四个月,调至24中队才俩月不到,人微言轻。而且监狱有规定:服刑超半年的方有资格参与评选。我哪敢奢望“积极分子”呀,能不把帮已经很满足了。
但是,监狱突然做出新规定:转监来的犯人,累计服刑超半年的,也可参与评选。我想,哪有这么巧嘛,咱白某人算什么东西,这条规定估计不是为我而设的。
偏偏这就是为我而设的。后来得知,当父亲人托人找到许监帮忙时,他爽快地表示:没问题,年底给他弄个积极分子!于是就有了这条新规定。于是郝导告诉我:“今年为你争取的这个名额,是对你的激励,你要戒骄戒躁,争取更大成绩。”于是24中队干部办公室门外的大红榜上,一榜没我,二榜中“白露”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末尾!
当然我这个积极分子没占中队的指标,是上面专门下拨的。对此我不需要多说什么,继续寡言冷峻便是最有力的炫耀。犯人们交头接耳以后,大油们更愿意与我套近乎,板油们见了我更敬畏了。
哦,还有一点,评选积极分子的另一条必备条件是:政治文化技术考试必须得及格。考试由干部出题,但印刷却是由犯人在监内印刷厂来印的。所以每到年底考试前,便有各队的学习委员纷纷出动,到教育科找熟人偷题。此处之“偷”,虽有偷的形似却无偷的恶意,只是一种交换而已。由于犯人考试成绩影响着中队干部的考核和排名,故从大队到中队每到此时总要召开勤务犯会议,询问题偷得咋样,并在中队之间互通有无。有了题,便是找出标准答案分发下去,每个犯人人手一份,裁成小条,并对某些逑眉杵眼的板油单行训练怎样在考场上避开监考干部的目光偷偷抄。
这些行为虽幼稚,但似乎各科考试应该是万无一失、每人都是满分,实则不然。犯人中文盲准文盲不少,拿惯了大板锹的手捏着细细的笔杆常无从下手,挥舞风钻的胳膊在指挥圆珠笔时总举轻若重。他们可以很快地背下来黄段子,却总记不住监狱的宗旨。不过,他们觉得也不需要耗费脑子去背,中队学习委员的职责之一便是年底偷题找答案。偷不来?把老子平时孝敬的好烟好茶给吐出来!另外还有个问题是他们写字慢,选择题还好说,问答题的答案好几十个字,够他们满头大汗地抄好一阵子了:看一个字,抄一个字,有时笔画多的字须看好几眼才能抄完。
按理说,这更应该万无一失了吧,其实仍不然,每年总有个别抄不及格急需评积极分子的大油,抓耳挠腮地准备上礼物,在学习委员的带领下去拜访教育科的某个大油,以给自己改一下分数(分数判卷出来和公布有个时间差,好人道的时间差呀!)。不及格原因有:抄纸条时过于专注未发现监考老师已转到身边所以被抓了卷的、选择或判断题一填成二的答案二填成三的依次下推全部答错的,等等。
我不管这些。考前发下的政治、技术复习资料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考试时很快答完后有时间给别人传个小纸条什么的。文化课也简单,我顺利通过了语文数学考试,拿到了荫矿发的“文化教育初中毕业证”,此后就再也不用去上文化课了。中队的技术课我也不上,把作业抄齐即可;政治课嘛,程指导从来不问我有没有上课,我还是把作业跟上就行了。
于是,我得以逐步脱离中队的日常改造生活,犯人们也逐渐在下意识中确认了我的大油地位。
以前在学校里,每逢元旦总要在班里开个新年晚会的。一步跨入号子后,那些往事都化为风中的回忆一吹就散了。没料到在劳改队里,居然也会有开新年晚会的传统!
一般来说,这个晚会是由本队的学习委员来主持的,因为主任总是不屑于在此类场合抛头露面的。而24中队的得务抬杠打架毫无顾忌,但当小程让他主持晚会时他羞红了脸咧开嘴憨笑:“我弄不了外事,真弄不了,从小就是,人一多,唱个歌都脸红,真的不行,喔来多人,讲课还行,搞晚会,真不行……”于是,小程找到了我。
我当然没问题啊,只担心组员们都象刘务这样怕羞、没人报节目。没料,报上来的还不少!唱歌的居多,还有用方言说快板的、唱戏的、小魔术的、小杂技的,哟嗬!真看不出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板油们还这么热心!我想23中队的犯人应该没这么热心,因为他们太累了。24中队虽然也是开拓,也是打眼放炮出碴钉道,但他们是在地面上打巷道:打山洞,并且还算得上是出外工,工作面离得较近,还有,好象这几年打的巷道里面的石头还比较软,又能经常性的超产,劳动量还不大。这些从每天收工后犯人们活跃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24中队劳动的工作面的代号是:1202工作面。
又跑题了。
报上来的节目如此花样繁多,我这儿就省事多了:把各种类型的打乱,再在中间随便穿插几句什么话串起来就行。在12月下旬准备节目的几天里,我经常出入中队办公室和各组监舍,有时还列席中队的勤务犯会议。我能感觉到,我的地位在逐步巩固。
12月31日晚8点,荫矿四十个中队的新年晚会都开始了。
24中队的文化室里到处悬挂着彩带气球,节日气氛浓重(这些装饰品过后都不取掉,一直要挂到过了元宵节的)。除中队的几位干事外,管教组王干事也在(郝导在23中队,冯干事在25队),一百多个犯人围着中间一块小小的空地。小程先讲话,预祝所有服刑人员在来年再接再励取得更大的改造成绩。大家热烈鼓掌后,晚会开始了。
大家都很活跃,很尽兴,几位干部也都有表演的唱歌、讲笑话等节目,其乐融融。十一点左右,几位干部离席:“你们再玩一会。”我在小程从家里拿来的录音机里放入迪斯科的舞曲,犯人中会跳舞的便纷纷起身入场跳开了(干部们的离开,就是特意留给犯人们这样一个充分自娱自乐自由发泄的时间和空间)。我操!他们跳得不赖嘛!真不愧是在社会上整天混迹于歌厅舞厅的小混混们。
出狱后我看周润发演的《监狱风云》,犯人们在新年之夜也是在监舍里张灯结彩唱歌跳舞其乐融融其笑晏晏。想起我在荫矿的几次新年晚会,嗯,看来香港人也是龙的传人呀,连犯人们的举止都差不多。
三 十 三 初 接 新 犯 人
第三十三条 听到出工号令,按规定的时间、编排的位置,到指定地点列队,听候点名,报数要全神贯注,声音清晰洪亮,准确无误。
1997年,开始了。
我只知道今年七月香港要回归,但自己的改造生活中,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元月4日(?)上午,郝导问我:“新犯人培训的事,你准备得咋样了。”
我递给他三份材料,一为“新犯人作息时间安排”,二为“新犯人授课内容及安排”,三为“新犯人队列训练内容、计划和要求”。在作息时间方面,我要求新犯人早上七点开始跑步,八点背规范,九点半吃饭(让中队给他们报夜班饭),饭后继续跑步,中午12点到1点背规范、休息,1点到下午5点,队列训练。在授课方面,我准备由郝导讲解总的改造形势和改造方向,冯干事讲思想改造和三课教育,王干事讲监规纪律等(我是这样计划的,具体内容由他们自己决定、自己写稿子。我是不会代笔的,郝导也要求他们自己写,这样才有说服力。以致于王干事浪费了好多稿纸才写出十几页来,一边把废纸往篓里扔一边叹气:“白露啊白露!你这个命题作文真难,现在你快成我俩的领导了!”逗得我和冯干事哈哈大笑),再由我联系自身实际讲一些改造中应注意的事项。在队列训练方面,第一天立正稍息向左向右向后转,第二天齐步走,第三天跑步,第四五天正步,第六七天步法变换,然后就随时可以接受检阅,然后下队了。
郝导看了一遍,思索了一会:“先按这样办,在培训过程中根据实际情况再做相应调整。”他递给我一把钥匙:“把旁边这个家的门打开,清理一下卫生,新犯人来了,晚上回24中队睡觉,白天就呆在这个家,你负责看着他们。”
我退出来,郝导开始给小程打电话,安排新犯人的床铺、吃饭,又过隔壁安排冯王二人“做作业”。
我打开郝导办公室左侧的这个窑洞,里面也与其他窑洞一样粉刷一新,只是空荡荡的,但我很高兴,自己从此有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了,有了独立的空间了!
同时,这也意味着六大队很快就要分下新犯人。我唯一的一项具体工作即将开始。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还是一个新犯人,在入监队接受别人盛气凌人的集训,在23队接受王权力吆五喝六的培训,而如今却马上就要居高临下地管理别人,我的心里很有些轻易获得巨大成绩的忐忑的自豪。但是想起人的多样性,犯人的劣根性,新犯人的不可捉摸性,我又发自内心地惴惴:我能培训得了他们吗?我能管理得了他们吗?我能拿住他们吗?
答案很简单:要么干得了,要么回854把帮。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中午,我让刘务给我找了个二级从宽的胸牌。监狱有规定:收监三个月内的犯人从严管理(蓝牌),三个月后转为普通管理(白牌),服刑期超总刑期的三分之一且上年度获得监狱级劳动改造积极分子荣誉称号的可以转为二级从宽管理(橙色胸牌),服刑期超总刑期的二分之一且上年度获得省级劳动改造积极分子的转为一级从宽管理(红牌)。我虽到荫矿的时间短,但总羁押时间已满四年,时限上够了,虽然还没开表彰会确认我的“积极分子”身份,但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于是我的脸牌变成了橙色的。放眼荫矿五千犯人,哪个大拿不是橙红两色的胸牌啊。
中午,柳大荣指挥着犯人给我送东西来了: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一个柜子。说是郝导让小曹从库房里找出来的。还有纸笔本子若干,这是我上次向他要的。这些家具一摆,我往写字台前一坐,坐班房里马上有模有样生机盎然。我对自己能拥有这样好的改造环境很满意,依稀找回点在尚马街跑号卖货、和在晋渡山管考核时的那种感觉。
下午,郝导进我收拾出来的坐班房看了一下,目光扫了一圈焕然一新的小窑洞后,他点了点头,出去了。我明白,这是对我以后单独使用这间屋子的肯定。他表示,为安全起见,这儿不放火炉子。我点着头心里想:只要有单独的空间,我不怕冷。
晚上很晚才睡着,在心里摩拳擦掌磨刀霍霍。
次日上午,郝导让王干事带着我去入监队接新犯人。
依然是穿过大院,依然是登上高高的石梯,回想起五个月前自己刚来荫矿刚进入监队时的心情,我百感交集。
一进入入监队的铁门,照壁依旧,照壁上的山水依旧。
王干事进干部办公室办手续领档案了。我踱过照壁,院子里一切如故。依然是照壁背后的三句话“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你到这里干什么”,依然是墙上悬挂着的几块名言警句牌,依然是入监号里不断探出的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