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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清啸,蓦地里拔起在半天空中。
那啸声清亮绵长,直如滔滔江水,浪头相叠,才一拔起,便听着后浪赶前浪,
急流相续,一直往东而去。满楼里一霎都惊将起来,宝麝点起蜡烛,先照一照紫
纱帐里的珠儿:“姑娘醒了?可惊着没有?”
“原来哥哥回来了,”珠儿欠身坐起:“这半夜里,又出了什么事?宝檀,
你去问问看。”
另一个贴身丫头宝檀应声下楼,不一晌便打听清楚。原来老七是子时回家,
在荷花池边正练着剑,却碰上不速之客在园子里窥探,立刻就追出去了。此时正
用啸声召集扬州城内的武林人士,往声音去处围追堵截。
三人仔细一听,果然城内都纷然噪动起来,四处有人大呼小叫,上房踏瓦,
尾着啸声追去。而那啸声先是一路往东,然后折而往北,愈奔愈远,遥遥传来,
依平素老七的脚程,应该是早已出城了。
珠儿穿起衣服,撩帐出来,轻嘿一声:“这倒是新鲜事,我们家的园子,如
今也有人敢闯了。”
“可不是么?”宝麝道:“老虎脸上捋须,太岁头上动土,这人今日可有得
苦头吃。”
“那可不见得,”珠儿冷笑一声:“这园子素来暗藏奇门机关,这人进得来
也罢了,居然还逃得出去,必然来者不善。再想想,哥哥那是什么武功?四大牧
主之首,要是南边的情四哥不介意,说一声天下第一,也不过分吧?要能捉住这
人时,早就捉住了,还用得着闹出这么大的声势?如果能在城内堵住,那也罢了,
既出了城,哼……”
宝麝笑道:“姑娘又说胡涂话了。要说武功,姑娘又不懂,怎么就知道七爷
拿不到贼?”
珠儿走到案前坐下,又把那本《后汉书》打开,冷笑道:“拿得到贼也罢,
拿不到也罢,我只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百年的世家,没有不变的朝代。任你
当初再怎么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到头来,不过是浮生一梦。千古兴亡,这书里
头早就道尽了。你看班定远威服西域,再怎么轰轰烈烈,到如今,这西域又在哪
里?班定远又在哪里?可笑哥哥这么个聪明人,一做上家主的位子,便再不懂这
个道理,整日家忙得团团乱转,焉知不过是莺巢幕上!百年之后,谁知道我们东
方世家又是什么?依我看,近日这又是单刀案,又是什么深夜窥园,件件都如此
蹊跷,或者就是咱们家由盛转衰的一个契机,也说不定。”
两个丫头见她说得不是,哪里还敢接腔。宝檀想一想:“今晚这个贼这么胆
大包天,也说不定就跟单刀案有关。要是就此捉住,顺藤摸瓜,把这无头案子就
此破了,搞个水落石出,倒也不是坏事。”
宝麝忙道:“是呵,是呵!只要这案子一破,我们家的威望,必定更上一层
——其实就不破也没有关系,左右我们是使剑,又不使刀!”
珠儿不再说话,自管就灯下翻着书看。其实也看不进去,只把书页子一页一
页,翻得哗哗直响。两个丫头见她这模样,互视一眼,宝檀小心道:“如今眼看
没什么事了,姑娘不睡么?”
珠儿冷笑道:“没什么事?你倒说得轻松。哥哥当先追去,后面那些人轻功
不若,一时赶不上,难保前面不出什么意外。”
宝麝一怔,笑道:“姑娘什么话,七爷的武功!”
宝檀也微笑道:“姑娘多心了。论起七爷的身手,姑娘不懂武功,或者不很
明白,婢子们心里都有数的,要超过他去,那除非就是神仙。别的不说,就是十
年大比时,他夺得家主之位的那一招天意渺渺……”
正说着,那一直往北而去的啸声本来气势雄浑,连绵不绝,这时候忽地一断,
连刀切都没有那么锋快,一下子嘎然而止,仿佛江水奔涌,正浩浩荡荡,忽地严
霜陡降,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万丈急流都悬在半空,作弄得人整个心眼,蓦地
都提到嗓子眼来。
“可不是出了事!”珠儿抛书起立。
宝檀也一愣,却还是微笑着:“兴许是抓住贼子了。婢子见识浅,别的不知
道,就只认七爷的天意渺渺。想千百年来,武林中都是以剑招、剑气为胜,多少
武功高明的人,不过是在比拼剑招花巧、剑气锋钝。而七爷独能化有形为无形,
化无形为有意,那一种意,婢子就不明白,会有什么人跟七爷对手,能逃得过有
形的剑招、无形的剑气,难道也能逃得过那根本就无所不在的剑意?姑娘不必担
心,七爷一定没事的。但凡有事,那就是神仙伸了手,不单说七爷,就是这个武
林,也都要垮掉了呢。”
珠儿冷笑道:“你以为这么个武林,就真是金城汤池,垮不掉的么?便说是
金城汤池,古往今来,眼看着葬送多少!”
两个丫头再不敢接腔。珠儿在房里踱来踱去,时而往窗外看去,园子里早星
星点点亮着灯火,那外面的扬州城,先前一阵热闹过去,如今仍是一团抹不开的
黑暗,看来看去,哪里看出什么端的。等了半晌,外面传来消息,原来还是宝檀
的话没错,老七果然没事,虽未抓住贼子,可那贼子原本也是子虚乌有,却是他
昨日陪着陇西金刀王家守灵,两日夜没睡,弄得眼花缭乱,看得差了。
这个差错却闹得动静不小。不多久,那追出去的武林人士又都跟着老七,闹
轰轰地回来,在前面海涵堂上直叙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大家散了。珠儿打听清楚,
却叫宝檀掌了灯,走到家主居处一叶阁。那里本来两个贴身小厮,宝象拨在郑不
健处,这里便只得宝瓶侍候,见珠儿来了,笑嘻嘻接过灯笼。
珠儿将宝檀留在外间,自顾轻手轻脚推门进去。那门虚掩着,只一推就开了。
老七看来还没休息的意思,正对着窗户,坐在书桌前的髹漆藤椅上,早听见是珠
儿,回过头来。珠儿顺手掩上房门,朝他仔细打量一眼:“几天不见,这又瘦了
好些儿。”
老七微微一笑:“夜深了,怎么还不睡?”
珠儿轻嘿一声:“倒是想睡,又怕你被人砍得缺胳膊断腿儿。”
老七失笑,身子一拧,将藤椅拧得半转:“我要真有一天这样了,再不用说,
就是被你平素咒的。”
珠儿走到书桌边上,顺势绰起一枝湖笔,就端砚里蘸了墨,在纸上胡画一通,
看看像是一张符的模样,揭起来就往他胸前一按,笑道:“我若真有那个法力,
就保佑哥哥一辈子都平平安安,那些想砍你胳膊的,自个儿缺胳膊断腿。”
老七笑着,把那符举在眼前,喝彩道:“几日不见,不想你长了这个本事,
拿出去印一印,可以抢张天师的生意了。”
珠儿笑而不答,却拿一只指头抠藤椅缝儿。老七觉出不对:“怎么了?是有
什么事么?”
“哥哥……”
老七等了半晌,后面却没了下文。朝那边看过去,见她还只顾低头在藤椅孔
眼里捅来捅去,最后才道:“蓝姐姐送你的那把匕首,你带着么?”
老七微觉诧异,一屈肘,从随身荷包里摸出那把绿鲨鱼皮鞘小刀。珠儿接过
去,抽开来,又套回去,心在不焉玩了一回,又道:“那……你什么时候娶蓝姐
姐呢?”
“总得这些碎事儿完了罢——咦,巴巴地就问这个?”老七忽地警觉起来:
“莫不是她来过了?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不是,”珠儿慌道:“蓝姐姐在济南呢,难不成飞过来?我也就是白
问问,也该吃喜糖了嘛!呵,夜深了,你两天没休息,还是早点歇着吧,我不打
扰了,走了。”
话才说完,也不等老七回答,连忙把刀往他怀里又一搁,拔步便行。老七满
腹狐疑,看着她带上门,实在不明白这丫头今天晚上这出戏,到底是唱得什么。
然而近日事务接踵,头绪纷繁,这些儿女家事,也委实顾不得许多,思忖一会,
想不透彻,也就罢休。
第二天早晨起来,依旧换了平民打扮,穿一件夏布汗褂儿,走去坡儿下探访
郑不健一起人。敲了门进去,不料里面正反乱着。宝象一开门,就道:“七爷,
你来得正好!可是糟糕,路爷不见了!”
老七微微一怔,便听宝象道:“他伤势还没好透,原本不该跑动。昨晚爷那
边出事,我怎么劝他,都不听,依旧跑出去,跟人家一起抓贼去了。我又不敢抛
下这边两位——这下倒好,贼没抓着,把个人活生生不见了,一夜也没回来。可
怎么处?”
“昨晚人是不少,”老七回想着:“可是一路回来,并没见着他。”
“可不是么!”宝象道:“他一瘸一拐的,哪里追得上人家?爷来去都快,
自然碰不见。可是到这当儿,不说瘸,就是爬,也早该爬回来了呵!难不成深更
半夜,箭创复发,倒在半路上?就是倒在半路,这时候也该有人送回来。除非就
那么不巧,又遇见打闷棍的……”
老七微微摇头:“通都大邑,有什么闷棍,再说他也没钱。刚出山,除了人
家射他一箭,也没仇家。功夫又拔尖,按理不会出事。要是出事,这时节也该有
消息了。想是有别的事,小孩子家图新鲜,临时做去了,不管,且放一边——郑
先生还好?”
宝象面露愁苦之色:“这回随爷怎么发落。是小的没侍侯好,郑先生住不惯,
正说要回去呢。”
老七诧然看他半晌:“梅先生来过了?”
“昨儿一早就来了,硬劫着郑先生进园。郑先生想是没法子,自管睡着了。
到下午,两个吵了好大一架。”
老七叹口气,也不再多问,大步往屋里走去。那屋里如今却是好不凄凉,半
点人声都没得。郑不健独坐在南窗下发呆,清风眼睛红肿得跟个桃子相似,斜签
在椅子上拈弄衣角,看见老七进来,一边起身,一边那眼泪就断线珠子般,往下
直掉。
“好了,好了,”老七在他头上拍一把,安抚道:“都是我不好,原不该送
你们在这里。本来告诉过梅先生的,教他……谁知他不听。这样吧,今日就到我
那儿去。宝象,你去园子里把马车赶来……”
“不必了,”郑不健忽地转头:“一直以来有劳公子。公子是什么人,我不
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我主仆从乐清到这里,是经了公子的手,一客不烦二主,
还请公子依样把我们送回去,不胜感激。”
老七一怔,微一欠身:“先生吩咐下来,玉七不敢不从。只是南边到如今还
在下雨,这些天直没停过,看样子有些不好。再不多几天,还是止不住,等闲就
是一场水灾。不如先在这里避一避,等夏季洪峰过去,再回家不迟,路途上也安
全些。”
郑不健淡淡道:“一把老骨头,原也无所谓安全不安全。当然,要是公子觉
得不妥,那就罢了。”
老七道:“不敢!先生既这样说,那我们便既起程。陆路泥泞不好走,索性
走运河水路,总要平稳得多。”
两下里说定,老七便又返身回来,先找家里管事的拨了艘画舫,一直泊在保
障湖码头供家里人年节时候赏灯游湖用的,教准备起来。这才进后院去,直到春
熙楼找珠儿。
珠儿昨夜睡得迟了,刚才起身梳洗,坐在妆台边,教宝檀在身侧打辫子。从
镜子里看见老七,笑道:“稀客!我们扬州城的大忙人,如今怎么也有这闲空,
光降我这冷冷清清的地方了?”
老七却不进来,撑着门道:“少贫嘴,还不快收拾好!成日家只听你说侯门
如海闷得慌,今儿带你出门玩去。”
“耶,我没听错吧?”珠儿倒诧异起来:“这时候出门……这时候又是什么
单刀案的,又是这个那个的,咱们忧国忧民的玉七公子正要调兵遣将,保家护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有功夫玩去?得,你尽管去忙你的,我再闷,也不至于
……”
“正是为着那案子呢,”老七道:“从乐清请了位神医过来,谁想梅先生性
子太直,跟人吵了一架,所以现在只好再送回去。左右是坐船,不争多几个人,
你索性也出来散散心,顺便看看你情四哥去。”
珠儿吓一跳:“跟那大夫一道?我不去!”
老七奇道:“你见过他了?”
“我哪里见过他?”珠儿回过神来,慌又解释:“我才不跟生人一道。”
“偏你就有这许多麻烦,”老七嘿然:“关在家里,说是整日见不着人;带
你出去,倒又不见生人了!我不管,左右各有各的船舱,你不愿意见人家,人家
还不愿意见你呢——宝麝,赶紧替姑娘收拾东西。”
珠儿有些着慌,回头一看,见宝麝已经应声行动起来,大声道:“我不去!
不许收!”
老七大是诧异,仔细瞅她两瞅:“真是怪事!今儿这是怎么了?我告你说,
不去可别后悔,南边正在发水呢。”
“发水干我什么事?”
“你可别忘了你四哥是在哪里,”老七直点着头道:“这一发水,第一个淹
的又该是谁?再不指望着你驾船去救,人家可就直接漂东海里去,这回假戏真做,
真要成龙王了——偏他又行四,生得那风流,没准东海龙王就认了义子,可不就
是活脱脱的个银龙四太子?”
珠儿破嗔为笑:“果然四哥巧得很。也是奇怪,那地方就至今没人察觉?”
“不察觉,”老七道:“才刚还为了这个,闹出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呢。来,
快收拾了东西,船上跟你慢慢讲。”
好说歹说,总算把珠儿给哄动了身。一行人到码头上船,郑不健主仆早在舱
内安置妥当。那画舫本是运河上的漕舫改装过来,船身又大又坚固,中间一个大
舱供游湖时摆酒用,两头各十来个精致小舱,这一起人加上船夫,不过二十来个,
尽够住了。女眷的舱口尤其安静,中间隔着老七,与郑不健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果然双方并不照面。
珠儿这才放下一颗心。看那船收锚启动,从保障湖口拐入小秦淮河,出钞关
码头,转入运河,逶迤着往南而去。倚着舷窗闲望,只见运河水势平缓,河面开
阔,无数船只南下北上,扬帆竞发,那种熙熙攘攘的热闹,真不是清气园内的一
派肃静可比。看了半晌,心情大好,信口哼起小曲儿来,却是元四家倪瓒的一支
《折桂令》:“草茫茫秦汉陵阙,世代兴亡,却便似月影圆缺。山人家堆案图书,
当窗松桂,满地薇蕨。侯门深何须刺谒,白云自可怡悦。到如今世事难说,天地
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
正唱着,老七听得动静,推舱门来看,笑道:“妹妹好兴致,先前还犟着不
来。只是‘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未免骂得世人也忒狠了些。”
珠儿白眼道:“什么忒狠了,无非就是骂着你罢了。”
“我倒无所谓,左右这么一堆,”老七笑道:“却不委屈了那一位,你又眼
里素来看中的、南边那行四的?那样的风采德范,又武功卓绝,我就不信,莫非
就当不得个‘英雄’二字?”
“那也不叫英雄,那是高士,”珠儿道:“再说,依倪云林的孤傲高洁,莫
非就骂不得你们?”
老七想起什么,忽而扑哧一笑。珠儿怪道:“这又怎么了?”老七笑而不言,
却掉过话头,问宝檀道:“我倒忘了交待了,南边在下雨,姑娘的雨披雨鞋可带
上了没有?”
宝檀笑道:“若要爷这么操心,丫头们都不知是派什么用场的?就不交待,
难道不知道如今正是多雨的时候儿?”
珠儿却不上当,依旧紧追不舍:“你笑什么?”
老七看看躲不过,只得道:“我是想起来,这位倪先生高洁倒是高洁,不是
别的洁,是有洁癖。”
宝麝顿时来了兴趣:“洁癖?一个大男人家,好有什么洁癖?”
珠儿却已明白过来,呸道:“什么好话儿,你也问他!说到这个,我倒也想
起来了,那你可有那洁癖没有?”
老七皱眉道:“你看你!这是姑娘家问的话么?”
“不回答就是有了?看我不告诉蓝姐姐去!”
一番隐语,直把两个丫头听得莫名其妙。原来这前朝的大画家倪云林除去一
笔山水萧疏淡远,生活中最以干净知名,在这上头不知闹了多少笑话。而能让老
七笑成那样的,又莫过于其中一则。却是酒宴上相中一个妓女,召回来侍夜。谁
知又嫌人家不洁净,先教去洗澡。洗回来还是觉得不净,又去洗。如此洗来洗去,
一直洗到大天光,从此被青楼引为笑谈。
兄妹俩个而今打这隐语,言外之意,也就昭然而若揭。老七一时坐不住,便
要起去。却被珠儿喝一声:“别忙着走!还没问你话呢,到底南边出了什么大事,
惊天动地的,还跟四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