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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2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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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安邦起身送客,“谈不上什么决定,只是我的一个建议,请你考虑吧。” 
  白原崴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叹息道:“赵省长,你……你真让我失望!” 
  赵安邦拍了拍白原崴的肩头,颇为亲切,“白总,那是因为你野心太大!” 
  白原崴点点头,“也许吧广又阴阴说,“如此一来,一个经济奇迹恐怕要消失了,也许我们都该记住这个日子。哦,赵省长,建议你有空时再看看《冰海沉船》,我觉得拍得比《泰坦尼克号》好,那么一艘豪华巨轮,说沉就沉了!” 
  赵安邦仍是那么亲切,“白总,不要这么危言耸听嘛,伟业国际不是泰坦尼克号,汉江省也不是什么冰海,伟业国际这艘船我看沉不了,不过是临时靠岸。” 
  白原崴像似刚想起来,“哦,对了,赵省长,你不说靠岸我还想不起来呢。还得向您汇报个事啊:就在今天,伟业国际总部十八位高管人员,包括五位副总,财务总监,行政总监已向我这个大权旁落的董事局主席提出集体辞职,要求立即下船!” 
  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赵安邦火了,怒道:“白原崴,你以为你是谁?!” 
  白原崴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我是谁你不知道吗?一个市场经济的创业者,一个为汉江和宁川创造了巨额财富的精英,一只被剥光了的猪,难道不是吗?” 
  赵安邦心里一震,怔怔地看着白原崴,一时不知该说啥才好,过了好一会才道:“谈判就是谈嘛,这么激动干什么?在汉江敢这么和我叫的企业家还没有!” 
  白原崴多少冷静了些,“是的,赵省长,过去我也不敢和你这么叫板,可现在我真是被逼急了,关系到伟业国际的生死存亡啊,所以,我豁出去了!” 
  赵安邦脸色缓和下来,“别说得这么悲壮,情况并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白原崴道:“那好,赵省长,那我就不说气话了。既然你们还没对我这个董事局主席立案侦查,我明天就正常飞香港,继续我的商业谈判。” 
  赵安邦想了想,以商量的口气说:“先不要走好不好?现在谣言四起,你白总还是应该在这次财富峰会上露个面嘛,你一露面,一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白原崴摇了摇头,“赵省长,恐怕不行!国内资产全冻结了,海外好多已订了合同的合资项目怎么办?接受违约罚款吗?能做的补救工作不去做吗?!还有平州港,听说石亚南市长亲自找了你,国内省内的正常资金流动,他国资委怕什么?” 
  赵安邦心平气和地说:“接收工作不是才开始吗?你那个资产迷宫总得先搞清楚吧?你们注册了那么多公司,管理层又持股,股权关系如此复杂,国资委不怕资产流失啊?话既说到这里,我也提个要求:为了顺利完成清产接收,你和你的团队一定要配合,将来的产权分配或者股权奖励,也得在搞清存量的基础上进行嘛。” 
  白原崴眼睛一亮,试探问:“赵省长,这么说,还存在产权分配的可能?” 
  赵安邦未置可否,只道:“白总,有一点你说对了:我不会让伟业垮掉的!” 
  白原崴想了想,“既然如此,那我和我的团队就和这艘大船共存亡了!” 
  赵安邦意味深长道:“我希望这是你的真心话。另外,我也提醒你:别光盯着我和省政府较劲,也小心证券市场上的那些大小鲨鱼,别让有些渔翁趁乱得利啊!” 
  白原崴怔了一下,笑了,“赵省长,你……你可真厉害,啥也瞒不了你!” 
  赵安邦进一步点拨道:“不过,我想,这些渔翁们也许不会得逞,伟业控股今天跌到五元多了,这么便宜的筹码你能不捡回来?将来你们还得靠股权说话嘛。” 
  白原崴这才说了实话:“赵省长,不瞒你说,我已安排自有资金进场了。” 
  赵安邦笑道:“这就对了嘛,你再不进场,我可要安排资金进场了!我们都在伟业国际这条船上,我便宜你白总这个盟友可以,不能便宜了其他机构啊!” 
  送走白原崴,钱惠人来了个电话,说是想过来汇报一下明天的会议安排。赵安邦很警觉,揣摩钱惠人也许要说些别的,就没让他过来,要他在电话里汇报。钱惠人便在电话里汇报起来,赵安邦握着话筒只是听,不咸不淡地应着,没表什么态。 
  放下电话,赵安邦马上打了个长途给省城家里,和夫人刘艳说了说钱惠人的问题,要刘艳抽时间悄悄回趟文山,看看这位钱胖子是不是在老家盖了座宫殿?到底花了多少钱?除了收白小亮的这四十二万,是不是还向谁借过钱或者要过钱? 
  刘艳试探着问:“安邦,看你的意思,好像不是要对钱胖子公事公办吧?” 
  赵安邦气哼哼地说:“公事公办还让你查吗?那是人家于副书记的事!” 
  刘艳也在电话里叫了起来,“那我查个啥劲?你还嫌我不够忙啊?钱胖子是你老部下,我中学同学,他的为人谁不知道?清廉正派,会有啥问题?真是的!” 
  赵安邦火了,“叫什么叫?让你了解你就去了解,乱打什·么保票!我把话撂在这里:搞不好钱胖子就有问题!于华北批了的事一般不会错,这位同志你还不了解吗?既讲原则又稳重,没十分把握,不会随便做批示的!” 
  挂上电话后,赵安邦看着窗外宁川牛山半岛的万家灯火,陷入了深思:不管钱惠人有没有问题,有多大的问题,这都像一场政治偷袭。白原崴呢?则是经济进攻,不给他51%的股权,不满足他控股伟业国际的要求,他就要给你来个冰海沉船!可这51%的控股权能给吗?法律和政策依据在哪里?这不仅是经济问题,也是个政治问题,搞不好于华北就会攻上来,指责他造成了巨额国有资产的流失。 
  不过,必须承认,白原崴这场进攻组织得很有水平,煞费苦心啊,有些话也的确击中他的要害了,尤其是重提他总结出的改革实践中必须面对的几种情况,还有一九八六年发生在文山的分地风波。白原崴是在激他啊,看他身居省长高位以后还敢不敢像过去那样大胆试,大胆闯了。真是的,过去人们总说改革者没好下场,他却不然,虽说不容易,终还是上来了,算是有了好下场,那么,他是不是也该学学明哲保身了?宦海沉浮,磕磕碰碰,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啊,他的心其实已经很疲惫了!再说,老部下钱惠人这回又撞到了于华北手上,他当真在省长的位子上不顾死活,和于华北再来一次不见硝烟的较量?他们难道还没较量够吗?可不较量又怎么办呢?伟业国际的难题总要合理解决,钱惠人如果问题不大,没触犯法律,也必须保,他不能让共过患难的同志伤心,让人家骂他只顾自己,不管别人的死活! 
  曾经的历史风雨飘然而至,赵安邦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一九八六年的文山……第 三 章 
  十 
  历史往往是在不经意中创造的,一九七八年,当安徽凤阳县小岗村的二十一户农民,为了吃饱肚子,冒着莫大风险,将土地承包下去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这是在创造历史,更没想到这些农民同志实际上已为一场前无古人的伟大改革破了题。 
  经过两年的争论和试点,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全国推行了,文山是一九八一年具体落实的。当时的政策是,土地承包合同一签五年。赵安邦作为文山古龙县刘集公社党委书记,参预了大包干的实施过程,深切体会到了一代农民心灵的颤动。钱惠人的父亲三老爹签过合同后,蹲在自家承包的八亩六分地里,一夜没回家,回家后就对钱惠人说:“党的政策好哇,到底把地包给咱了,庄稼人看见亮了!” 
  钱惠人时任公社党委副书记,分管民兵训练和治安,工作一直干得很不错,可家里包了八亩六分地后,立马变了个样,公社院里看不到他的影子了,白日黑夜和他父亲三老爹泡在自家的承包地里,气得赵安邦几次在党委会上批小农思想。在赵安邦看来,钱惠人骨子里就是个只注意眼前利益的农民,和那些农民们一样,都把这五年承包期当成了一个不可多得的致富机遇,似乎这种机遇是天上掉馅饼,一旦抓不住,馅饼就没了。这种心态也不奇怪,当时毕竟还是八十年代初,一切都在摸着石头过河,中国未来的路到底怎么走,谁心里也没有数。但钱惠人毕竟不是一般农民,到底在自家的八亩六分地上发现了真理,第一个提出:把土地分给农民! 
  这是一九八五年发生的事。这年五月,赵安邦由时任县委书记,其后升任地委副书记的白天明提名推荐,出任了古龙县主管农业的副县长,钱惠人继任刘集乡党委书记。也正是那一年,土地的第一轮承包到期,第二轮承包即将开始。 
  就在这节骨眼上,钱惠人坐着乡政府的破吉普,跑到县委招待所,向主管副县长赵安邦做了个汇报,先大谈了一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怎么发生了巨大威力,乡里的农业形势如何一片大好,不是小好,继而,试探着提出,“赵县长,这地还继续包下去么?咱……咱们能不能思想解放些,干脆把地分给农民算了!” 
  赵安邦大吃一惊,“把土地分给农民?钱胖子,你该不是喝多了吧?把土地承包给农民和分给农民,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这连想都不能想,知道不?” 
  钱惠人不服气,“怎么就不能想呢?中央说了,现在就是要解放思想!” 
  赵安邦根本听不进去,手直摆,“这和解放思想无关,地县委都不会考虑的。你在我这儿说说也就算了,和别人这么四处胡说,小心县委撸了你的乌纱帽!” 
  如果钱惠人就此被吓回去,如果没有一个多月后县委关于承包年限的争执,没有白天明大胆解放思想的指示,也许就没有那场分地风波了,新来的省委书记刘焕章也不会注意到他。可那天钱惠人没被吓回去,仍坚持要试着搞“二次土改”。 
  钱惠人说了许多理由,“赵县长,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吧?既然实践证明地在农民手上年年大丰收,为啥就不能分呢?现在只把地包给农民,农民都不放心,担心政策会变!随着承包到期,都不往地上下力了。刘集乡去年和今年虽然都丰收,产量可不如头三年了!不是自己的地,都不爱惜,连我爹都不用农家肥,只用化肥。有些人家做得更绝,从去年开始就用盐水浇地了。这么下去不得了啊,地力一年不如一年,全板结了,变成盐碱地了,咱们又是个农业大国,总得有个长远的打算是不是?” 
  这些情况,赵安邦实际上都清楚,过去他是公社党委书记,如今是管农业的副县长,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情况呢?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在不久前省里召开的一次农业会议上提出,希望第二轮承包的期限能适当延长。可话没说完,就挨了主管副省长的好一顿批评。因此,便把这情况如实和钱惠人说了:“……惠人,你想想,省里连延长承包期都不同意,怎么能允许分地呢?你不想让我干这副县长了?” 
  钱惠人当即讥讽说:“赵县长,过去你还说我小农意识,你呢?什么意识?是当官意识吧?就怕省委、地委撸了你的乌纱帽,你都不如安徽小岗村的农民!” 
  赵安邦火了,“钱胖子,你别说我,说你:你狗东 
西是不是想当地主了?” 
  钱惠人的回答不无精彩,“想当地主的不是我,是我老爹他们,是刘集乡的那些农民,他们个个都想当地主,做自己土地的主人,不信,你们一个个去问口巴!” 
  这次谈话虽说不欢而散,却给赵安邦很大的触动:钱惠人说得不错,几千年来,哪个中国农民不想成为土地的主人?中国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农民革命,哪一次又和土地无关?如果真能把地分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谁敢这么做啊? 
  赵安邦再也没想到,地委副书记白天明就敢这么做,这个土改工作队队长的后代,竟和钱惠人想到一起去了,于是,便有了震惊全省的那场古龙县分地风波。 
  分地风波肇始于春节前夕的一次县长、县委书记联合办公会。那天的议题是讨论落实第二轮土地承包,省里的文件规定很明确,再续订五年承包合同。然而,身为地委领导的白天明却在会议一开始定调子说:“文件归文件,各县有各县的情况,我看也不必拘泥于上面的规定,思想可以解放一点,只要有利于将来农业的发展,有利于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能突破的东西可以突破嘛!” 
  白天明这么一说,赵安邦心里又活动了,只字不提省农业会议上那位副省长的批评,明确提出了延长承包期,“白书记的意见我赞成,上面规定的承包期看来是短了点。为什么就不能签个十年、二十年呢?这阵子我一直在下面跑,钱惠人和许多乡村干部向我反映,我们农民同志普遍担心政策会变,都在搞短期行为!” 
  于华北证实说:“是的,是的,安邦说的这种担心是客观存在的,农民还是心有余悸啊,被过去的政治运动搞怕了,有人就当着我的面说,党的政策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看来,我们还是要利用这次二轮承包多做解释工作哩!” 
  赵安邦冲着于华北摇头苦笑,“于县长,怎么解释?谁相信咱们的解释啊?农民是注重实际的,最好的解释就是把一包十年、二十年的合同放在他面前!思想再解放一点,胆子再大一点,就搞个第二次土改,干脆把土地一次性分给他们算了!” 
  分地的话头几乎没经过大脑的思索,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了。 
  于华北怔了一下,敲了敲桌子,郑重提醒说:“哎,哎,安邦,这种场合,你这同志别胡说八道啊!搞大包干人家就说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了,什么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一直吵到今天,你还想分地?这不是授人以柄吗?再说,把地分下去和包下去,性质完全不同,分下去那可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应该说,于华北这番提醒是好心。一九八六年,赵安邦和于华北在文山头一次共事,二人一个县长,一个副县长,住在同一个县委招待所,公私两方面的关系都很好,分地风波发生前,赵安邦和于华北的关系远远超过和白天明的关系。多年过后,有件事赵安邦还记忆犹新:于华北那时烟瘾很大,一天要抽两盒烟,可却出于谨慎,从不收受下面送的烟。赵安邦不抽烟,却老有人给他敬烟,赵安邦便收集起来,一次次集中送给于华北,什么牌子的都有。搞到后来,干脆是赵安邦搞不正之风,每月收熟人两三条烟,送给于华北,让于华北既有烟抽,又保持清廉形象。 
  于华北谨慎持重,却并不是思想僵化的人,提醒过赵安邦后,又说:“一包五年的政策规定,按说不好随便突破,但是,白书记和安邦说得都有道理,我们的思想还是要解放一点,我个人的意见,可以考虑一包十年,我们也少一点折腾!” 
  白天明和与会的县长、书记、常委们没再说啥。赵安邦也没再提分地的事,分地只是发言时的一时冲动,谁都知道不可能实行,于是,就定下了十年的承包期。 
  不料,散会之后,白天明却把赵安邦悄悄叫到了县委招待所,绷着脸问:“我说安邦同志啊,这分地是你的主意呢,还是刘集乡党委书记钱惠人的主意啊?” 
  赵安邦那当儿还不摸白天明的底,担心害了钱惠人,打哈哈说:“这事和钱惠人没啥关系,我也就是在会上随便说说,——白书记,你不说要解放思想吗!” 
  白天明这才交了底:“行了,安邦,你别替钱惠人打掩护了,实话告诉你:钱惠人找过我了,还给我拿来个材料,我仔细看了,有些说服力啊!耕者有其田嘛,从安定民心和保护耕地,以及将来农业的持续发展考虑,应该把土地还给农民!”思索着,又说,“但是,有些问题钱惠人没想到,一个乡党委书记,总有自己的局限性嘛,比如说:把地分下去,农田水利以后怎么办?谁还给你上河工搞水利啊?另外,会不会出现土地兼并的情况,重新出现两极分化啊?还有,农业迟早有一天要进入现代化,使用大机械,搞产业化,这又怎么办呢?要全面考虑啊!” 
  这是赵安邦再也没想到的,一九八六年的白天明竟然就有这么超前的思索! 
  白天明要赵安邦好好搞个调查,拿出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摘方案时要实事求是,一定不要有什么顾忌,小岗村的农民同志当年如果有顾忌,就不会有今天的大包干!第一关闯过了,这第二关,我看也可以试着闯一下!当然,也得学学小岗村的农民同志,只做不说,钱惠人积极性那么高,可以先在刘集乡搞个试点嘛。” 
  那次谈活无疑是历史性的,白天明作为一个押上身家性命闯关的改革者,就此山一般耸立在赵安邦面前,而且从那以后,就再没降低过高度。事过多年之后,赵安邦还认为,在他从政生涯的初始阶段,是白天明让他的思想第一次冲破了牢笼。 
  自由的思想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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