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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既悲又喜,喜的是不用与债主公堂相见,悲的是毕生的努力付之流水。
他们在新居安顿好以后,我搬出去与姬娜暂住。
父亲问我:〃文思呢?文思在什么地方?〃
我说:〃爹,我们的事,我们有数。〃
这个时候父亲已精疲力尽,一点自信心也没有,只好伤感地看牢我,又不出声。
我说:〃他在欧洲。〃
连新的电话都不给他,从此我失踪。
我睡在姬娜的小公寓客厅中,思念文思。
找不到我,他会怎么样?我己把指环寄还给他。
这一次订婚犹如一场闹剧。
他会很快忘记。是的,忘记。
天气似乎更冷了,我为姬娜编织毛衣。
等父亲身体再好一些,我就会再次踏上旅途。
我并不知道文思已发散全世界的人找我。
那日我去接姬娜下班,在马路上遇见他那个摄影师小杨。
确实点说,他在马路另外一边,见到我,拼命摇手,并且大声叫:〃韵娜!〃他奔过来。一列汽车为着不想他做轮下之鬼,急紧煞车,引起尖锐的磨擦声,使路人侧目。
〃你干什么,小杨,自杀?〃我笑问。
他一把位住我,〃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喝问我,〃左文思发狂地找你。〃
我立刻挣脱他的手走。
小杨并没有罢休,追上来,〃别走,韵娜,成年人有话好说!〃
我才不理,但他是男人,脚长腿快,我被他逮住。
〃看你走到什么地方去。〃他恼怒。
我情急,连忙召警:〃警察先生,警察先生!〃
那年轻的督察立刻走过来,扬起一条眉毛。
我马上说:〃这个男人骚扰我,我不认识他,他却来拉我的手。〃
小杨没估到我有这一招,啼笑皆非,恨恨地骂:〃你这个女人!〃
那警察也很会看人的眉头眼额,知道我们俩是相识。
那警察问我:〃那你要不要到派出所落案?〃
〃不,你陪我叫部车便可。〃我索性跟着警察走,趁警员不在意,向小杨眨眨眼。
我脱了身,心中丝毫没有快意。
没想到文思把我失踪的事告诉朋友。
其实他自己也快回来了吧。
一问就可以知道。滕与我联络时我提到这一点。
〃不关你事。〃他说:〃对你来说,左文思这人不再存在。〃
我说:〃你很少会这么维护一个人,如母鸡保护小鸡似的,不知就里的人,还会以为他是你的儿子。〃
他干笑数声:〃令尊大人对于厂价很满意。厂在亏本,又欠薪,能够卖出去,上上大吉。〃
〃你又发了一注,〃我指出,〃厂的订单一直接到明年九月,我们只是周转不灵。〃
〃啧啧,我希望能够邀请你做会计主任,你很精明,韵娜,比你父亲能干。〃
〃请勿侮辱我的父亲。〃
〃对不起,我只想知道,你对这件事,是否满意?〃
我据实说:〃满意。〃
〃记住我们之间的条件。〃
〃你太不放心,滕先生,你越是这样,我的疑心越大。〃
他又干笑,真彷佛有什么把柄抓在我手中似的。
随后没多久,左淑东找到了我。
这个城太小太挤,如果要找一个人,应不费吹灰之力。
她来按铃,我刚巧在家,措手不及,你不能叫她在门外站三个小时。
她仍是那么美艳,裹着冬装,一张面孔擦得似水磨大理石,她一见到我便说:〃王小姐,文思找得你好苦。〃
我只好请她进来坐。
她怔怔地看着我有好几分钟,我不由得羞愧起来。
〃文思身在欧洲,日日打三四个电话来叫我帮他追查你的踪迹,他都快疯了。〃
〃我与他姐弟一场,一辈子也没讲过这么多电话。半个月后,我只好求助私家侦探,幸亏他有的是你的照片。〃左淑东说。
我有口难言,轮到我呆呆地看着她。
她嘴唇画着优美的唇线,深红色的口红填得又厚又匀,像着色画似,一张嘴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她问我:〃文思说他到欧洲后就同你失去联络,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们……〃我结巴地说,〃已经完了,我另有新欢。〃
左淑东笑出来,我从没见她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完全不同,非常媚人。
〃我不相信。〃她摇摇头,〃你要打发我,还得以别的理由。〃
我又犯了错误,她能嫁给滕海圻,就不是省油的灯。我张大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改变主意了?〃她问。
我点点头,自知说不过她,干脆点头摇头作答。
〃这又是为什么?〃
她的声音非常婉转迷人,〃你同他这么相配,他又那么爱你,为着你,他简直变成另一个人,两个人走得好好的,已经订婚了,怎么生出这种事来?你说给我听听。〃
我无言,无助地看着她。
〃我是姐姐,我有权知道,我不愿看着你们两个人散开来,到底是有什么不开心?我可否帮忙?〃
我想很久,〃你会不会相信是我父母嫌他不是大学生?〃
左淑东摇摇头。
〃我们个性不合。〃我低下头,〃我太强。〃
〃他这样迁就你,他需要你。〃
我心内亦隐隐作痛,长长叹口气。
〃我看你,也是万分不情愿。〃
我没有回答,目光落在自己双手上。
〃是为钱吗?我手头上还有一点,你尽管说。〃
我很感动,握住她的手,左淑东的手,冷而且香,血红的指甲修得异常精美。
我忽然知道左淑东像什么——她像云裳公司的石膏模特儿,无懈可击,但不似有血有肉。
她这样爱文思。
〃为我弟弟,〃她说,〃我可以做任何事。〃
我张开嘴,又合拢来。
〃你觉得奇怪吗,〃她自嘲地说,〃他恨我,我却爱他。〃
我清清喉咙,〃世事若都是你爱他,他爱你,也未免太乏味了。〃
〃他不原谅我,因我甘为一个老翁之妾十六年。〃左淑东说道。
我一怔,没想到她会对我如此坦白。
〃我也是为生活,〃她说,〃当年我二十一岁,他十二。当然,如果只做工厂女工或是写字楼派信员也可以活下去,但我没有选择那条路,文思一直不原谅我。〃
她声音很苦涩。
我问:〃那老头,过了身吧。
〃没有。〃
〃啊?〃
〃三年前他放我出来,给我一大笔钱,叫我去嫁人。〃
〃他是个好人,有智慧有善心。〃
〃是,但文思始终认为他是个老淫虫。〃
我微笑,〃文思的世界是明澄的,黑是黑,白是白。〃
左淑东牵牵嘴角,〃你对文思有帮助,他需要你。〃
我又问:〃你怎么会嫁给滕海圻?〃
〃啊,你认识他?〃淑东略为意外。
我仰仰脸,〃听说过而已。〃
〃我有钱,想嫁人,他是男人,等钱用,那还不足够?〃
〃他等钱用?〃我意外。
〃当时他很窘,现在又翻身了,〃她停一停,〃文思对这个姐夫,较为满意。〃她说得很无奈。
我知道,滕海圻同文思相当亲厚。
〃是他捧红文思。〃左淑东说。
〃文思有天才。〃我提醒她。
〃我想是的。他一直不肯用我的钱,一直在外流浪,他甚至不肯承认有我这个姐姐,〃左淑东说,〃我只好暗地设法帮他。〃
〃现在情况应当好多了。〃我安慰她。
〃我求你不要离开他。〃她双眼润湿。
我疑窦顿生。为姐的哀求我不要离开他,付多少代价都肯。姐夫逼我离开他,也是多少代价都没问题。
〃为什么你要挑滕海圻?〃我越问越深入。
〃很简单,贪心的男人并不多,〃她感慨,〃只有他肯娶我,所以便嫁他。〃
〃谁说的?你那么美丽,一定有许多男人求之不得,你太心急了。〃我说,〃况且,我相信是他先追你。〃
她意外,〃只有你为我说话。〃
我拍拍她手臂。
〃那时他刚离婚,太太下堂离去。据说为他有外遇,闹得很不愉快,前妻带走他大部分产业,他几乎不名一文。〃
我静静听着。
〃我对生活的要求极低,从没希企在婚姻中得到幸福,但我很努力生活,我惯了。〃她美丽的面孔是静止的。
〃你应当得到更多,〃我说,〃但你此刻有钱,也应满足。〃
〃是,〃她露出一丝笑,〃文思不知道,他的店址,其实是我的产业。〃
我笑着摇摇头,〃文思是纯洁的兔宝宝。〃
〃左淑东忍不住,〃你这么爱他,为何要与他分手?〃
〃可是我们生活中,除了男女之爱,还有许多其他。〃
〃我说不过你。〃
〃为什么告诉我那么多?〃我问。
〃若要人向你坦白,自己先要向人坦白。〃她机智地说。
我不置评。
〃我觉得与你谈话,可以毫不费劲地沟通,相信文思也有同感。〃左淑东说。
我不出声。
〃别让我白费唇舌。〃她恳求。
我反问:〃你不会告诉文思,我住在这里吧?〃
〃我当然会告诉他。〃左淑东不加思索地说。
〃你太不够朋友。〃我懊悔,〃我又要找新的地方住。〃
〃就算你已另结新欢,也得亲口告诉他,一走了之不是办法。〃
〃他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
我长长叹息一声。
她取过手袋,〃我看我要走了。有什么事,不要迟疑,立刻找我。〃她给我一张卡片。
我一看卡片,马上呆住,上面写着起码五六间本地著名精品店的招牌,而左淑东正是老板。
〃嘘,有眼不识泰山。〃
她笑笑,扬长而去。
我用手拗着那张卡片,特别觉得寂寥,当然我想念文思。我食而不知其味,体重锐减,晚间不寐,心神恍惚,当然我想念文思。
但我有经验,我知道这种痛苦可以克服,假以时日,我会痊愈,更大的创伤都可以恢复过来。这世上原有比儿女私情更重要的事。
我一直坐在沙发上,直到天黑。
姬娜已习惯我这副德性,她把我所织的毛衣在身上比一比,〃快好了。〃她说,然后自顾自去活动。
我听见她扭开浴室的小无线电,先是报告新闻,后来唱起歌来,十分悦耳。
姬娜每日回来,总要在浴室逗留一段很长的时间:洗头、淋浴、敷面膜、作足部按摩、修指甲,视为一种至大的享受,每天当一种仪式来办,永远修饰得十全十美,我觉得她伟大得很,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通常躺在沙发上,动都不动,像只懒狗。
十年来如一日,姬娜对于美的追求,持之以恒。
姬娜终于弄好了。裹一条大浴巾出来,看见我,很讶异:〃今日姨爹请客,你还不去?〃
我说:〃他请的是祝氏夫妇,我不方便去。〃我说,〃那位中年太太,对我没好感。〃
〃老躲在家中也不是办法,文思回来没有?〃
〃我怎么知道?〃
〃明明已订婚,怎么一下子若无其事?〃
〃开头就是我一厢情愿。〃我打个呵欠。
扭开电视,可以不必再想对白。
〃看见你的例子都怕。〃她说。
我转过头去,说:〃咦,可是有男朋友了?〃
〃走来走去都是这几个。以前放假还有人回来,现在更不用想他们会得为谁留下来,哪个女的肯送上门去提供免费娱乐,那还是受欢迎的,不过想借此一拍即合,步入教堂,未免痴心妄想。〃
〃有妄想才好,日子容易过。〃
〃可是怎么下台?〃姬娜紧张。
〃跳下来。大不了扭伤足踝,谁会注意?谁会担心王韵娜嫁不嫁得左文思?〃
〃我。〃她说。
毫无疑问,还有滕海圻与左淑东两夫妻。
姬娜问:〃你会不会嫁一个很普通的人?〃
〃要看他对我好不好。〃
〃若非常好呢?〃姬娜问。
〃没有家底、没有文凭、没有护照、没有房产、没有事业、没有积蓄,什么都没有的人?〃
〃嗯。〃
我问:〃你会爱上那样的人?〃
〃想想清楚。阿姨会给你妆奁?你打算用在小家庭了?〃
〃我没有说是我。〃她辩说,〃你怎么搞的?〃
〃我与你结婚的时候,父母亲充其量送一套首饰及一条百子图被面,余的就要男家负责,除非你自己有办法,否则只好现实一点。〃
〃为什么婚礼都那么铺张?〃姬娜不服。
〃没有人说婚礼,结婚不需要钱,可是婚后生活需要生活费,置房子家私用具已经天文数字,还有开门七件事,请一个佣人,买一辆车,年头那张税单,哗,〃我笑起来,〃你真想过了?〃
姬娜说:〃太惊人了。〃
〃结婚很烦的。〃我翘起腿,〃光为钱还不行,还得有感情,你看我妈妈,当初嫁到王家,何等风光!世家子弟,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两人又恩爱,谁知三十年来,一直走下坡,自太子道老花园洋房一直搬到更差的地方去,就快要住南丫岛了,幸亏她爱他,不然苦都苦煞了。〃
〃他们俩真没活够。〃姬娜承认。
〃如今还出去烛光晚餐呢,母亲打扮起来尚颇为动人,父亲欣赏她的神情,犹自把她当心头肉。若没有他们做榜样,谁还信男女之爱。〃
〃真的,真没话说。〃姬娜不停地点头。
〃说到这里,〃我笑笑,〃又觉得钱并不那么重要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何如?〃姬娜白我一眼。
〃我知道母亲最后一件值钱的首饰都卖掉了,那串玉珠你还记得?才卖得七万块,转一转手,那些奸商赚十倍二十倍。〃我感慨地说,〃现只剩两三只钻石手镯,说留给我,我还不要呢,石头小得看不清。前些时候,文思拿来的订婚戒指,老贵的价钱,只三粒钻,那可真的得用放大镜,我才知道时势不一样,连忙多谢妈的大礼。〃
姬娜笑,〃可记得她年轻时的耳环?都白豆大小,一串十来颗,真是晶光灿烂,货真价实,难道都卖了?〃
〃不要说这些,连那一堂堂自祖父手里传下来的红木家私也全自动消失,还有客厅挂的一些字画、娘姨车夫,都不复见,真厉害,〃我摇头叹息,〃兵败如山倒,听说那时候祖父南下,金条用肥皂箱子载着,挑下来,数十年间,全部用光。〃
我们竟说起王家当年盛况来。
姬娜说:〃姨爹最喜到丽池跳舞。〃
〃可不是。〃我微笑,〃游完泳跳舞,母亲爱梳马尾巴,三个骨裤子,长得像林翠。〃
姬娜拍手说:〃都说我妈像尤敏呢。〃
我叹口气,〃别说了,睡吧。〃
〃你记得他们的红色MG跑车?〃姬娜问。
〃睡吧。〃
〃真难睡得着,那时的女人都不用工作,现在除了几个首富的千金,女人都得自个儿闯世界,丫环般贱。〃她托着头。
我不出声。
〃还有,文思那么好的对象,你不要,我去追求他。〃
谁不怀旧。
以前的日子任性散漫,不计工本,衣服每件用手洗烫,女孩子们千娇百媚,家家有娘姨,去一次欧美才稀奇,那经历真的每个人都爱听。
现在?什么都讲效率,实际,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天晓得。
像左淑东,她除了钱,一无所有,但一个人不能拥有一切,她也算是得到补偿了,而母亲,她的感情生活无懈可击,但是她要陪着父亲吃苦。
她们至少可以得到其中一样。我与姬娜,看样子什么都得不到。
姬娜问:〃你睡着没有?〃
我不去回答她。
我想不顾一切,与左文思逃到欧洲的小镇去,好让人一辈子找不到我们。
但何以为生呢?文思的根在这里。他的事业与他的名气到了异乡都不能施展,叫他这样牺牲是没有可能的事。
忘记他吧。
我蜷缩在沙发上,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二天去探访父母,只见妈妈在厨房洗菜。
我问:〃老莫与菲佣都辞退了?〃
母亲点点头。
我低声咕哝:〃我想回去。〃
〃你父亲需要你。〃
〃几个月来一事无成,这里的气候不适合我。〃
〃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你父亲恢复得比想象中快,你可以再找一份工作。〃
我不响。
〃都说回来第一年最辛苦,以后会习惯的。〃
我帮她洗碗。生活的循环便是吃了洗,洗完又吃,吃了再洗。
〃这样吧,再过半年看看,真正不高兴,才走也不迟。〃她停一停,〃文思几时回来?〃
〃我们早完了,你没告诉父亲?我现在另有男朋友。〃
母亲不出声,抹干手,又忙别样。
这样子不到几个月,她就蓬头垢面,满身油烟。我很不忍把我个人的烦恼再加诸她身上,决定自己处理。
〃我明日去见工。〃我说。
〃这种时候,找得到工作吗?〃
〃六折算薪水,总有人要吧,哪有卖不出去的东西?减价就行。〃
母亲摇头苦笑。
第七章
当夜我与姬娜约法三章。
〃本来我应当搬出来,但身边没钱,左文思可能会找上门来,你若透露我住这里,就一辈子不睬你。〃
〃你们俩做什么戏?〃姬娜笑眯眯,〃何必给他看面色?〃
看样子她不肯合作,我只好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