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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老熟人是否该被忘掉,
And Auld Lang Syne?
还有那些老时光?
唱了一段,我不记得词了,于是我转成用中文唱。
好朋友怎能忘记得了
过去的好时光?
然后我又忘了中文的词,我就中英文交替着唱。我忽然发现我唱的中文和英文的歌词意思似乎不太一样,不过我毫不在意。在一个快乐的人群里,头顶淋着香槟酒,周围是一片的喇叭声和新年快乐声,没有人该觉得不快乐。
我从还在高声唱着的人群里挤了出去,绕过了街口,走到了第八大道上,隔壁街几十万人堵满了百老汇大道,第八大道上却是一片空旷。我向南走,走了一阵,人流开始从西面的街口上涌出,向四面八方散去。
我埋着头走,似乎所有的人和我的方向都相反,无论我怎么走,都是在顶着人流走。
“新年快乐。”对面一帮十七八岁的男孩忽然一齐对我喊了声,“嗨,快乐些!”
“新年快乐。”我抬起头,笑了笑,也说了声。
我一路走到了宾夕法尼亚火车站,凌晨一点钟,候车大厅里没什么人,除了长椅上躺了几个无家可归的人。去华盛顿的列车最早一班车是六点五分,我到了自动售票机前,放进信用卡,买好了车票。
车站外到处是酒吧,新年的人群也一定把所有的酒吧都挤得爆满。离列车出发的这五个小时里,我可以随便找个酒吧坐下,要上几杯酒,打发过这段时间。但是我不能,我知道今晚我一喝酒就一定会喝醉。我不想喝醉酒。平常我喝醉酒后,我总觉得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朋友,这世界是最美好的世界。我是个所谓的好酒品的人。但是今晚我不知道喝醉了酒的我会做出什么事来。我还在纽约,宾夕法尼亚火车站的三十二街离他们住的六十三街不过是三十一个街区的距离,太近。
我可以回华盛顿后再喝醉酒,如果我还有喝醉酒的心情。华盛顿离纽约是整整两百六十四英里的距离,我记得很清楚。
我拉了拉大衣,找了个看上去还干净的长椅,躺了下去。头顶是宾夕法尼亚火车站著名的穹顶,向上,向四面一直伸展了出去,让人知道自己是在个很大的空间里,所有的人和我的距离都很远。我觉得很舒服,外面任何的旅馆的房间只会让我有被窒息的压抑。
六点的时候,我登上了列车,极空荡的车厢,一路我都没睡着。
列车到了华盛顿大约是九点五十分,我叫了辆出租车回了家。我一头躺在床上接着睡,到我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是一片的漆黑,看了看手表,八点钟。我揉了揉眼睛,起身到冰箱里找可吃的东西。冰箱里当然没什么可吃的东西,只有上层里有一罐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冰激淋。我拿过个调羹,抱了罐子,坐到了房间的沙发上,一调羹一调羹地吃着。对面楼上新年的红灯从窗口透了进来,照在墙上,红色的一条一条的光道。
电话铃响了。
“喂?”我拿起电话。
“新年快乐!”是姚明成的声音,他听上去有些醉。
“你喝多了?”我说。
“嘿,你有没有试过止痛药和啤酒掺在一起喝,他妈的绝了!”
“什么时候到家的?”
“昨晚十点多。嘿,你和文佳怎么了?”
“没怎么。”我说。
“嘿,对了,河生和我弄了堆吃的东西,一堆的酒,过来吧,新年晚餐。”
“好。”我说。
新年的第一天,有些萧索的味道。华盛顿没下过雪,街上却也没什么车,高速公路上偶尔有辆车开过,车灯一划而过。
我开到姚明成的公寓,打着方向盘停进了门前的停车位。公寓楼的门上还挂着圣诞节的松枝圈,扎了两朵红色的花,被风吹了,有些散开来,几根枝条松松地半垂在门上。
我按了下门铃。门打开来,肖河生满脸的红,露出个头,满嘴的酒味,“平山,正等你呢,快进来。”
房间里满地板横七竖八地扔了空啤酒瓶,烟雾弥漫,充满了烟味。窗帘拉着,灯很亮,客厅中央的茶几上摆了七八个盘子,堆满了外卖店里买来的食物,一个沸腾的火锅,水汽蒸腾,几个空的啤酒罐横躺在盘子间,满茶几都是烟头。电视里放着个X级的成人电影,姚明成绑了石膏的腿架在沙发上,半躺着,一手拿着个啤酒瓶,一手拿着遥控器,正在哈哈地笑。他转过头来看到我。
“嘿,平山,快来快来,真他妈巧,正到了精彩的时候。”
我找了个沙发坐下,看着桌上东倒西歪的啤酒罐我觉得有些恶心,头脑里一阵阵的痛。
“来,吃点东西!”
“我没胃口。”
“吃点吃点!”
“没胃口。”
“别开玩笑,怎么能没胃口?来来!”
“真没。”
我半躺在沙发上。电视里一个女人正咆哮着在个男人的身上扭动,看上去像是很辛苦的工作。
姚明成拿起啤酒瓶喝了口,“你来以前,我和河生正说我们来这儿这几年都做了什么。来了几年,该读的书读了,该买的东西买了,该做的事也做了,可什么好像都差了些味儿,不是那么回事。你看现在我们坐在个挺不错的公寓里,喝着牙买加的啤酒,放心大胆公然看着街边随便一个小店里租来的黄色录像,这些在中国的时候大概都不可能这么轻轻易易地做到,可是这些事情每天都做着,什么都拿在手里了,就是觉得什么东西不对味,像是缺了点什么。你说,到底缺的是什么?好像什么都缺,比如缺钱,缺女人,缺这缺那,可仔细想想,好像又什么都没缺,可又是缺了什么。”
我摇摇头。我想不知道自己缺什么而又觉得缺了什么的时候才觉得这个缺特别大,很吓人,就像是在个噩梦里,有形的噩梦不太可怕,最可怕的是在一种包容一切的恐惧里,却总也看不清自己恐惧的是什么。
“刺激的事做了,跳伞,找女人,滑雪,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我以为我能找出来件让我特别激动的事,可也没有,而且都他妈的有些讽刺。跳伞差点摔死,找女人一出来当头撞上个警察,而且那女人也一点没觉得刺激,滑个雪,还摔断条腿。这都罢了,问题是做了所有的这些事和没做过好像一点差别都没有,我过得还是一样,别人过得也是一样,平山过得也没见什么不同,简直就像是往桶水里倒了一破牙缸水,什么都没见变化。”
“咱们回国吧?”肖河生忽然说。
“我不想回国,没觉得回国是我缺的东西。你怎么不去台湾了?”姚明成说。
我忽然想起那似乎是很遥远以前的事了,那天肖河生在我的公寓里说着要去台湾,去看阿里山,日月潭。我不知道肖河生缺不缺阿里山日月潭。
肖河生耸了耸肩。
“平山你呢,你缺什么?”
我知道我肯定不缺阿里山日月潭,除此以外,我不知道。我想前天晚上,文佳躺在身边,听着她细微的鼻息的时候我很确定地以为我知道我缺什么我要什么。不过那时候是晚上,现在是第二天的晚上。隔了个白天和晚上,遥远得很,让人的欲望削得很淡,模模糊糊,更让人看得也是糊糊涂涂。我苦笑了笑。
姚明成从桌上拿起件黑色的东西,“我刚才正给河生看我的Smith Wessen九毫米半自动。”他拿着枪,在手上转了转,枪在手上绕了两圈,像是西部电影里的蹩脚枪手,他哈哈地笑了笑。“买把枪还是最容易实现的美国梦啊。不过也还是没什么用处。除了好几年前像那哥们叫什么卢刚的一下毙了几个老师,倒也没听说这枪对咱们有什么用处过。”
他拿着枪抛了抛,丢在了桌上。
我俯过身,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枪。很漂亮的枪,幽蓝色的光,枪的把手有一层增强摩擦的颗粒,有些沉,但是很合手。
它看上去是这么漂亮,这么容易地就能得到。如果你想要得到的只是个简单的商品,这世界一下变得很简单。可是这世界这么大,这么多的人生活在这么大的世界里,无论要的是什么,也不过是这世界上几十亿的人里那么无声无息的一个小小的人要的东西。这世界就像是头向前移动的巨象,而我的欲望不过是巨象身上黏着的一小片灰尘,灰尘在自己的小空间里再怎么拼命地上下飘动,对象来说,毫无感觉。
我拿起枪,倒转枪口,对着头。枪口幽黑。
“怎么,找杀人还是自杀的感觉?”姚明成喝了口酒,说。
“没杀人的心情。”
“那是,要杀个人吧,先得找目标,这目标要找出来,还真不容易,你说谁能让你恨成那样?没人,简直就没人!要是真运气好,有那么个人可杀了,就得开始计划,出入的规律啦,常去的地方啦,平常的习惯啦,然后就得下决心,这决心下了后,还又得咬紧了牙去执行,你说,你能恨谁恨成那样?”
我恨谁都不会恨成那样。我自己呢?
姚明成想了想,接着说:“但是自己开枪干掉自己就容易多了,哪天想通了,不就是个轮回吗?老子十八年后又回来受罪了,一拿起枪,给自己一下就完了。”他转过身去,“是不是河生,我说得有道理吧?”
肖河生笑了笑。
我也笑了笑,打开了枪的保险,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嘿,平山,小心!你打开保险了!”姚明成从沙发上一下坐了起来,他的脸有些苍白。
我看着对着我的脸的枪口,黑色的一个洞,我知道从洞口进去三寸是颗上在膛上的铜壳的子弹,子弹后面是根绷紧了的枪机,枪机下面连着扳机,我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只要轻轻一扣,扳机带动枪机,枪机击在子弹尾部的芯上,引爆火药,铅弹头就会以每秒六百米的速度穿透我的皮肤,头骨,然后脑浆,我的大脑就会因冲击而血管崩裂,骤然失血,二十多年的记忆完全消灭,思维中断,然后我的身体就会贴着背后喷了一壁血和脑浆的墙滑了下去。
我把枪口顶在前额上,冰凉的金属。
他们都呆看着我,肖河生轻声地说:“平山,平山。”
“总想不明白我想要这世界的什么,我得倒过来想想这世界想要我的什么。”我笑了笑,“你说,这世界在我死了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我可以想象到子弹穿透我的头的情景,但是我想象不到我死了后会是什么情景。”
他们都不说话,看着我。
我往后靠在墙上,“有时候会想,我死了以后,当然会有人想起我,比如说我妈,她肯定会哭几天,然后她当然会经常想到我,每隔几天,然后每隔几个星期,然后每隔几个月也许会哭上那么一次。”
我转过头,看着地上的一盏灯,“其他的人,我就不知道有谁会为我哭了。有些人当然会想起我。”我指了指肖河生,“比如你打网球时候可能会想起我。”我看了看姚明成,“比如你,我死了,你以后当然就只好一个人上酒吧。还有谁呢?”
我低下头,想想,摇了摇头。“你说你们如果死了,谁会想起你们,为你们哭?”
他们都不说话,忽然间,我的泪从眼里流了出来。
“我死了,这世界会一切照常地进行,所以对这世界或者我认识的所有人来说,我活着或者死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差别。”我看了看肖河生,“是不是,河生?”
他不说话,摇了摇头。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那个女人在电视里持续不断地叫。
“我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总也想不明白。”我笑了笑,“现在正好,可以让我想想。”
我仰起头看着天花板,白色的一片。枪口冰凉。我出了会儿神,低下头,又笑了笑,“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
他们一起摇了摇头。我一点也不悲伤,但是我的眼泪流过脸颊,一滴一滴地滴在地毯上。有多久我没流过眼泪了?我不记得了。像过去很多的事,过去了就再也记不得,有些时候我想起小时候我在大笑着跑过街道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小孩。那孩子不像是我。那孩子愿意长大了变作这么个我吗?我很怀疑。
“佛罗里达边上的海湾里,墨西哥湾的流水,蓝色透明的一道。躺在岸边沙滩上,非常热的天气,全身上下晒得都是汗,然后起身,到了水边,一下跳到水里,冰凉的一下,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头顶是大太阳的光,照在透明的水上,一道一道的光亮,可以一直看到脚趾。拿手拨拨水,水就像是蓝色的光。” 我看了看他们。 “我想到的是夏天。夏天的大太阳,照得人全身都是汗,热得人直喘气。热得让人什么都不想做。每年冬天的时候我都想着夏天的大太阳底下会是个什么模样。我想那么热的夏天里,那么大的太阳底下,让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在乎,总会发生些冬天发生不了的事吧。就算是今年的夏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总还有明年的夏天。明年的夏天完了,还有后年的夏天,还有大后年,大大后年的。每年都有夏天,每年都有可以希望等待的东西。”我慢慢地说。
我们都坐着,不说话。电视里的女人大概正到了高潮,在大声地嘶叫。
“夏天。”我轻轻说了声。
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我低头看了看,犹豫了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拿到耳边。
“喂?”
“平山,是我。”
“哦,文佳。”
“到家了?”
“到家了。”
她停顿了一下,“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很好,都没事了,让你放心。”
“谢谢,让我放心。”
“沃特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没什么,应该的。”
“向你说声新年快乐。”
“你也新年快乐。”
她在电话里轻笑了声,“每年我们都说,我们快乐过吗?”
我想就算快乐只不过是一年里的那么几分几秒,明年的这个时候,想起过去的时光,我想到的一定是那么几分几秒的快乐。我们都是健忘的动物,记得的只是快乐的时光,就像对于将来我们也总希望它会比现在更好。
电视里女人不叫了,在一下一下地喘气。一阵风过去,在窗口的缝隙里带出一声轻啸。
电话里文佳问:“你在做什么呢?”
我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手指松开,手枪滑到了地毯上,沉闷的一声轻响。
“没什么。”我看了看掉在地上的乌黑的枪,“我在等待夏天。”
让你猜猜我是谁
于晓威
结婚,你将为之后悔。不结婚,你也将为之后悔。无论你结婚还是不结婚,你都将为之后悔。
——(丹麦)克尔凯郭尔
上 篇
钟庆东是在上高一的第二天喜欢上了罗小云的。那是1984年。
上午上完第二节课,钟庆东和同班的男生姜里在教室门前的操场上踢足球。他一脚将姜里踢过来的足球狠狠地踢回去。没想到,那只足球的力量太大了,它偏离了钟庆东认定的角度,疾速地奔向远处一个人的肩头。钟庆东在那一瞬间吓出一身冷汗,他以为那只足球会以疯狂的速度撞在一个人的脸上。
好在,这只是虚惊一场。
那个人是个女生,正要往教室里走,足球贴着她的脸飞向远方。她回头看了钟庆东一眼,似乎有点嗔怪,想说什么而终究没说,转过头慢慢走回教室。
钟庆东没想到她是这么漂亮。
钟庆东从姜里的口中得知,她叫罗小云,是他们美术班里的新同学。钟庆东想知道罗小云是不是在生他的气。他揣摩罗小云的心理,这么美丽的女生,一定以为他是借踢足球在有意骚扰她,制造与她接触的机会。如果按照钟庆东有限的跟异性接触的经验判断,罗小云在操场上回头看他的一瞬间,心里一定掠过几个字,“没教养”,或者是,“流氓”。钟庆东很想澄清她的看法,端正她的态度,让她知道自己不是有意的。
有一天下课,钟庆东收拾好书本往教室外走,罗小云坐在前边靠过道的座位,文具盒放在桌角,钟庆东走得匆忙些,不知道怎么没小心就把罗小云的文具盒碰在地上了,里面的文具散了一地,铅笔尖也摔断了。钟庆东赶紧蹲下身去拾,边拾边暗骂自己,一直想着要把上回的事跟人家说清楚,这回又怎么啦?当他满脸通红、抖着手把文具盒放到书桌上,声音大得出奇(他不觉得)对罗小云说“对不起”时,原来一直在跟女同桌说话的罗小云,这时把脸转向他,小声地说了一句:“给我赔。”钟庆东立刻愣在那里,他搞不清眼前发生的事到底有多大。就在他惶顾左右试图寻求同班的人来解围时,他的耳边传来一阵疾风吹颤银铃般动听的笑声,他看到眼前的罗小云正冲他调皮地露出笑脸。钟庆东这才明白罗小云是寻开心的,禁不住认真看了她几眼。罗小云皮肤白皙,面庞如桃花一样生动柔和,透着一些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