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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之言
【作品简介】
一生都在战斗,永远给你背影;谍者,影子战士也,破解敌人,也被敌人破解;或忠诚于使命,或痴迷于情长。
这是一部血刃相见、智谋凸现、情仇辉映、阴郁艳丽的特情小说。
故事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后中苏珍宝岛战争开始前一个时期的东北边境黑虎镇一带,围绕中苏情报员与敌斗智斗勇、烈士后代寻找抗联地下组织中出卖父辈的叛徒展开。着重描写了隐蔽战线上的三个爱情故事:一是苏联女情报员罗丽娅与东北抗联地下工作者罗长虎由于工作需要而产生的有始无终的爱情;二是地下工作者李万玉与大户人家千金章红玉共同做地下工作的曲折爱情;三是中俄混血少女罗诺娃与“革命烈士”后代李双玉在寻找叛徒过程中产生的感情。
小说通过大量富有文学性的描写,淋漓尽致地挖掘出来人性灵魂深处的挣扎与执着。
【作者简介】
余之言,原名于怀营,男,1962年出生,河北故城人,先后毕业于解放军信息工程学院、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国防大学研究生班,期间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历任解放军某部干事、科长、处政委,现任解放军某部政治部主任,大校军衔,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8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发表小说作品一百余万字,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剑走偏锋》、《影子战士》、《解密金鸳鸯》、《一个女人的战争》、《旺水谣》等。
A1 罗丽娅的笑声
罗丽娅带着极具穿透力的笑声,俏然走进罗长虎内心深处多日,导致他昼夜翻江倒海,不得安宁,而她却浑然不觉,照例像没事人似的同他密切接触。
那是1938年一个春光暧昧的上午,在苏联海参崴市郊深山沟里的一座军营里,中国籍学员罗长虎静坐在课桌前等待着报务教官的到来。
朝阳穿过树枝照射到窗上,罗长虎的脚下地面上,晃晃悠悠地飘着亮点子,像翻飞的蜂鸟,抖落片片羽毛。教室里散着温馨的气息,罗长虎的心脏开始加快跳动,血液快速流淌。这时,他听到了教室外面有“嗒嗒”的高跟鞋底敲击石子路面的声音。
这是集训队决定开设报务课后的第一堂课。听说,来上课的教官是海参崴市邮电局的一名从事报务工作的女职员,名叫罗丽娅。
对于学报务,罗长虎有着莫大的兴趣。能把重要报变成电波,神不知、鬼不觉地跨越万里长空传到目地的,这是多么刺激的一件事呀。激动不已的他,对集训队队长叶弗科夫中尉说:“我如果不把收报技术学得像我在江里捕鱼那样得心应手,我就没脸回国见抗联的周保忠、赵尚志他们。”中尉却说:“那可不行。学成学不成,到明年春天都必须回国。你的国家正受到日本人的欺凌,需要你回去为抗日战争服务。你的抗联部队正急需情报人才,需要你必须尽快把情报技术学到手。你要树立信心,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务必把自己磨练成合格的情报员。你如果没有这个雄心,我可以捎信给赵尚志让他换人。我这个集训队的培训成功率务必达到100%。”罗长虎赶紧表态:“我有信心取得优异成绩。”他无论如何是不想就这么回去的,他出来是学本领的。
报务教官跨进教室的一瞬间,罗长虎的思绪戛然而止。进来的是一个不穿军装的年轻漂亮的姑娘。坐在前排的他看得真切,她的美是他生来从未见过的。棕红色齐肩长发,会笑的亮晶晶的眼睛,朝霞般鲜润的脸颊,浅绿色披肩与黄花长裙衬托下的高挑个儿,组合成了一个标准的俄罗斯美女。她衣服袖口、领口和扣袢都镶着翠绿色的流苏,身上散出一股嫩草破土时的泥土芬芳,让人觉得她把外面的春色带进了教室。
她的目光就像初春少见的雷雨天里的闪电一样,带给罗长虎一种从来未有过的美妙感觉。她不经意间的一声笑,就像静静的森林中突然传来一声百灵鸟的鸣叫,给他猝不及防地猛烈一击。他觉得心快要蹦出喉咙了。
罗长虎没能听进这位名叫罗丽娅的报务教官讲的第一堂课。他专注地看着她,却明显地表现出了心不在焉。
罗丽娅中国话说得很流利,她指着罗长虎问:“你,别光坐在那儿犯愣呆,站起来回答我的问题。什么叫莫尔斯电码?”罗长虎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罗丽娅咄咄逼人,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你不会答不上来吧。”他有些慌乱,说:“叫虎娃子,不,叫罗、罗长虎。”下面就有人窃笑。片刻,他又有些顽皮地补充说:“长虎,姓罗。与教官同姓。”女教官“咯咯”笑起来,笑得碧波荡漾,说:“你与我同姓吗?我的姓是芙根费特。你也是这个姓吗?罗姓长虎同志。”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的笑声击穿了罗长虎的五脏六腑,使他对学报务的兴趣骤减。从此,他的心思像野马一样,常常脱离开罗丽娅的授课内容,向一个不应该去的方向飞奔。
一段时间的迷茫过后,罗长虎觉察到,自从第一堂课没能回答上漂亮教官的问题,她就不再把目光放在他这个“差生”身上。于是,罗长虎下誓:当不上优等学员誓不为人。他决心在今后的习训岁月里,多多向罗丽娅教官讨教,把报务技术练得精精的,把报务知识学得实实的。从此后,他很快调整心绪,逐渐做到了课堂上极其认真地听讲,课下抓紧一切时间背电码,练报。还弄了一台报废的报机拆来拆去,琢磨它的原理和构造。
然而,罗长虎给罗丽娅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是他的刻苦训练,而是她一次咳嗽久治不愈,他弄来一些草药治好了她的病。
那天午饭后,罗长虎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进了罗丽娅的宿舍,进门二话不说,就执意让她喝下。她狐疑地看着他问:“罗同志,这汤子真的能让我不再咳嗽?”他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她不再说什么,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这个中国小伙子的诚意。她接过去一饮而尽。她抹了一下嘴,笑说:“甜甜的味道,好喝极了。一碗就能治好病吗?”他摇摇头。晚饭后,他又送去一碗。连续一周,天天如此。
罗长虎第一次进罗丽娅的房间时,产生了一种近乎一个少年要上战场的感觉。这是深山军营里一个特有的房间,他好像进入了笼罩着一层神秘色彩的帐幕里。他的这种神秘感是从嗅到一股奇特的香味开始产生的。她的房间里飘逸着不知是什么名贵花的香气,淡淡的却又直钻他的心肺,是那么新鲜、诱人。这种特别的香味是他第一次嗅到。他环顾不大的房间,简洁、明快、素雅、清爽,给人一种一立足舒适就很快涌上全身的感觉。他心里说,这里充满着别致的气氛和应有尽有的完美。
他的目光落在了窗户上挂着的一个小花环上。“这特殊的香味,是那花环散出来的吧?那是什么花?”他怯生生地问。她淡淡一笑:“噢,那花环是由三色紫罗兰花编成的,我非常喜欢它。可它已经干了呀。这房里,有特别的香味吗?我怎么闻不到?”他还是小声说:“有,真的有,很特别!”
他每次退出她的房间,都要再回头望一眼。他确信这房间里所生的一切事都是美好的。在以后好久,甚至好多年后,他都没有忘记那种特殊的香味。再后来,他才知道,那香是她的体香,并不是三色紫罗兰花香。
一周后,罗丽娅的咳嗽果然好了,呼吸畅快无比,气色也如拨云见日的天空鲜润起来。她问他这是什么妙药。他说,明天跟我进山一趟就知道了。她是城里来的姑娘,对森林中的花草早有向往。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同他进了驻地附近的深山老林。
遮天蔽日的森林神秘而诱人,直泻的阳光穿过雾蒙蒙的空气落在草地上,照射出种种好看的图案,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罗丽娅兴奋之中有几分胆怯,不由自主地向罗长虎靠近。他挺了挺伟岸的身躯,对她说:“尽情欣赏森林美景吧,什么都不要怕。我从小在中国的森林中长大,对森林世界很熟悉,我早做了了解,这片森林里没有猛兽,因此,没有任何危险。”她放心了许多,说:“有你在,我不怕。”就是这么一句话,使他整个上午精神亢奋。他不厌其烦地向她介绍森林中的各种野花。她似乎对野百合与芍药更喜欢一些。她问:“你是不是用百合与芍药给我熬的草药?”他把她领到山的向阳坡上,眼前出现了一片如火如荼的花。她惊奇地现,背阴坡上的雪还没有完全消融,向阳山坡上这种不知名的花却已开得异常鲜艳。它们根部还残留着积雪,浅粉和深红色的花却给人一种火热的视觉。她吮吸着它们的甜气,把花蕊放到嘴里嚼碎咽下,甜甜的气味即刻浸入心肺。他说:“我就是用这种花给你熬的药。它们叫达子香,是森林中开得最早的花,也是我最喜欢的花。”她捋了些达子香叶装入衣袋里,说:“我也喜欢上了它们,真的。”
这一天,罗丽娅第一次悄悄打量了罗长虎一番。他长着高挑的大个却不粗笨,俊朗的大眼睛中不时闪现出机敏的神色。仔细一瞧,他的整个容貌和风姿中,他的剪短的黑发和新剃的下颚上,都洋溢着和蔼与果决、野性与雅致、灵动与执着的交合品质。应该说,这是个优秀的中国东北小伙子。
这之后,罗丽娅又几次主动约罗长虎到这片森林中采花、游玩。她始终都把他当作学生,边玩还边帮他熟记电码。他们把嘴巴当作发报机来练习。她的清脆的、他的浑厚的“嘀嘀哒哒”声,在林中传得很远。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鸟飞来飞去,嘁嘁喳喳地叫着与他俩策应,与他俩配合。罗长虎心底冒出充足的惬意,罗丽娅感到这种教学方式新鲜无比。她发现,他对电码有着很高的悟性,他能根据编码原理,自编一些电码与她对答。他头脑中对电码的节奏感把握得很好。她预测,在接下来的发报课程中,他的“手迹”训练也不会差了。
果然,在难度最大的“手迹”训练中,罗长虎脱颖而出。罗丽娅讲解时中听的女中音和她做示范动作的纤细柔软的手指,使他先明白了“手迹”的含意。她说,报员用电码报时都有自己的“手迹”,也就是说,每一个电报员敲字母“嘀哒”的节奏以及字母与字母之间的时间间隔,都有自己不同于别人的特点,标志着坐在发报机前击键发报的人是八而不是8。优秀的报务员通过听“手迹”,能辨别出千里之外的发报人是六或者是8,从而在实战中能判断出我方电台是否被敌方所捕获和逆用。
罗长虎对“手迹”训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下了很大的工夫。结业时,他能通过“手迹”,在几十人的发报声中,准确地把其中的某一人捕捉住。尤其,捕捉教官罗丽娅的报声的成功率达到了100%。
罗丽娅没有想到,罗长虎这个来自对岸的东北大汉,看上去野性十足的美男子,竟有如此高的心智和如此细的心绪。他不但报务课学得优秀精到,俄语说得也很像俄国人那样流利。
有一次,他们到森林中采花。她问他什么时候学了一口流利的俄语。他笑而不答,却问她什么时候学了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她果断地说:“我是莫斯科外国语学院的学生呀,我不但中国话说得好,英语也很精通。”接着,她说了一段英语。他忙摆手,表示听不懂。
说她中国话说得流利,这是对她的恭维。他心里知道,她说得不是太地道,但进了他的耳朵却觉得颇具魅力。有时是一种优雅的饶舌和有节制的故弄玄虚,却毫无聒噪之感;有时又以简洁、明快、清爽的风格,韵味绵长地说上一段,没有欲言又止的迂回和拖泥带水的黏着,让听惯了东北话的他耳目一新。他觉出这是俄罗斯语风在中国话里面的巧妙运用,从内心愿意每天都能听到她那独具匠心的话语。
他又问:“外国语学院的学生怎么会到邮局工作?”她说:“外国语学院的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能有一个这样的工作已经不错了,我很知足的。哎,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呢?”
罗长虎定了定心绪,用俄语回答她:“这也很正常。早在19世纪末修建中东铁路时,中国境内就来了不少白俄人。再后来,在苏联社会主义政权处于幼年时期时,又有不少国内革命战争被苏维埃政权镇压斗争的白匪、白党残余分子,从中苏边境界江逃窜到中国的东北以图东山再起。因了这些历史沿革和十月革命等诸多原因,当时东北内陆沿边城镇,俄人移居、两国人联姻混居况并不鲜见,濒江临边的村庄街头常见中俄混血的孩子。我从小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也专门请这些人教过我俄语,自然就熟道了。在我们黑虎镇,不会俄语不行,不会俄语怎么和镇上的俄人打交道,不会俄语怎么能派我到这边来学习,不会俄语怎么会认识了你?”
她听罢,“咯咯”地笑了好一阵子,然后说:“你的俄语比你的母语说得还地道。”他笑说:“那是在你听来,这只是你的感觉。就像在我听来,你的中国话比俄语说得还好听一样。”她又笑:“这是什么道理?我不懂。”他也笑:“我也不懂。”她笑得更厉害了:“不懂还说出来?”他不笑了,直直地盯着她,眼里流露出浓浓柔情,说:“说出来的,你不一定全懂。你懂我的意思吗?”她突然停住笑,蹙了一下眉,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说:“什么意思?我真糊涂了。我的抗联战士,在这个基地受训后,你不会变成一个柔似水的女人吧。那可有悖于你们抗联领导的初衷了。我一个苏联老百姓,是无论如何也瑞摸不透中国军人的心思的。再见,长虎罗。”说完,率先跑出了森林。
罗丽娅就这样简单地生硬地回答了罗长虎久存脑中的那个问题。
罗长虎呆站了一会儿,然后,找到松树密集的一片草地躺下。松脂的香气随着雨季的来临而渐浓郁。他仿佛看到,每一棵松树上都有无数个小孔,正袅袅吐出香气。这种香气如雾般在他眼前飘来拂去,熏得他头疼眼晕。以往他对松香有独钟,一入这个境地,总是无休止地吮吸,贪婪地享受。可今天却有明显不适。他知道,是罗丽娅带走了他的包括嗅觉在内的全部感觉。此时,他对眼前的世界是麻木的,是厌恶的。然而,他并不想立刻冲出这氤氲香气的包围。他要切身体验这种嗅觉之痛,他要挑战这种心魂之痛。
他想起了对面的家乡,那个位于乌苏里江中游的黑虎镇。这几年,苏联远东一带,成了东北抗联休整养伤、补充给养、训练兵员的敌后根据地。抗联的情报中心就设在苏联的海参崴市,黑虎镇镇东边的小河入江口边境一线,一直是抗联七军和抗联第二路军过江到苏联休整的必经之路。李兆麟、李延禄、周保忠、赵尚志、崔石泉等经常从他家乡的入江口来往于大江两岸。他的家中常有抗联领导人开会休息。两年前的一天,刚满十七岁的他,秘密参加了抗联的地下组织。赵尚志对他这个精明能干、有文化、会讲流利俄语的小伙子格外器重,经常交给他一些重要任务,后来,又把他送到了江东的抗联情报中心训练基地习训报工作。在这儿,他学到做情报工作的基本技能,同时,也陷入了男女情爱之河。
罗丽娅这个被报中心训练基地聘请来的报务教官,在第一堂课上就悄然走进了这个情窦初开的中国抗联战士的心里。但她明显地表现出,对此,她不负任何责任。她的职责是把他培养成一名出色的报务员,使他将来回到大江西面的中国境内去大显身手。这一点,她做到了。她觉得,这足够了。至于,这个罗姓小伙子陷入情网之事,与她毫不相干。她从未向他示过爱,更未曾逗弄引诱过他。她与他之间的所有交往,都是正常的,都是经得起任何一级组织审査的。这些交往当然包括她多次约他到森林中散步。因为他懂森林脾性,所以她才约他而没约别人。这就像她懂报务,他只能向她求教一样。当然还包括她每次得病,总是请他去森林中采回草药,熬成药汤,看她喝下。这是因为这里只有他懂些中草药妙方,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因素在里面。
天气日渐转暖,森林中山坡阴面早已冰消雪融,变成嫩绿一片。但小北风一刮,仍然有砭人肌肤的寒意。罗长虎却全然不觉,他把军衣脱下搭在肩上,只穿件背心走出森林。这个周日,他在森林松香笼罩下的草地上悲哀地躺了整整一个下午。
走进宿舍区时,迎面碰上了教官罗丽娅。俩人都站住了,她看着他,“咯咯”地笑个不停。她说:“好家伙,你大概被林中的松香熏透了吧,浑身散着香气。”他一脸凝重,抖了抖军衣,说:“有香气吗?我怎么闻不着。”她躲了躲迎面扑来的气味,敲打着饭碗说:“还是不闻这香气的好,不然一会儿吃饭就觉得不香了。”说完,“咯咯”笑着想走开。他却说:“慢走,我有一句话要对教官说。请你以后别这样对我笑好吗?”
罗丽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