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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惊奇-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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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第一部
  ·第一日 ………………………………………… 1
  ·第二日 ………………………………………… 2
  ·第三日 ………………………………………… 3
  ·第四日 ………………………………………… 4
  ·第五日 ………………………………………… 5
  ·第六日 ………………………………………… 6
  ·第七日 ………………………………………… 7
  ·第八日 ………………………………………… 8
  ·第九日 ………………………………………… 9
  第二部
  ·第十日 ………………………………………… 10
  第一日
  又一个空间,宛如气流中的一只蚊子。然后,这一切远遁而去,又只有轻弱的音乐和那飘移游动的黑暗。
  一切都在摇晃着,他有晕船的感觉。
  那也许是大西洋夜晚的天空,带着薄云的阴影以及颤栗的星光。音乐可能是从船首楼上飘来,也可能由幽黑的海水中浮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当他闭上眼睛,尽管他仍感觉到自己在摇晃,音乐也继续在飘,但是云朵和星星却已消失。而且,他还闻到鱼味及一种奇特的味道,有点像变酸的蜂蜜。
  奇怪的是,这些令他不舒服的影像、声音、味道和嗅觉,反而让他觉得自己变得重要起来,好像过去的他什么都不是一样。这种感觉就像初生,生在一艘船上。
  躺在船上,望着天空,在摇晃的夜晚随着船儿摇晃。
  如果一切依旧不变,他可以在这忘却时空的安详夜晚一直地摇晃下去。可是,一切并非不变:天空越来越近,星星也往下坠落。奇怪,往下掉的星星不但没有越来越大,反而越缩越小。摇晃的感觉也不对,他渐渐感觉到自己在使力,忽然,他想到,也许不是船在晃,而是我自己在摇。
  他张开眼睛。
  他坐在一张硬邦邦的东西上,膝盖正压着自己的脸颊,双手抱着自己的小腿,身体则不断地前后摇摆。
  有人开口了:「这不是在船上」。他吃了一惊,因为说话的声音很熟悉,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他更仔细地看看周围。
  房间里没有人。
  房间。
  这是个房间。
  这个发现像喷溅的海水使他渐渐清醒。
  他放开双手,把它们平放下来。他觉得双手碰到暖暖的、滑腻腻的东西,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把双手再提起来托住自己的脸:这回他的手掌却像是被安哥拉羊的毛刺到似的。他想,我在一个房间里,我需要剃须刀。问题是,什么是剃须刀?然后他想起什么是剃须刀,他笑了,怎么搞的,剃须刀是什么还用想吗?
  他又把手放一下来,感觉到那滑腻腻的东西,他看到,那是一种毛毯,就在那一刹那,他发现黑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皱了皱眉头。刚才究竟自己是不是在一艘黑暗的船上?
  很快的,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到过什么船上,也没有看到什么天空。那只是天花板,一片布满小点的天花板;星星也是假的,只不过是几丝偷偷穿过老旧玻璃上小水滴的微弱阳光罢了。隐约中,有一股低沉的声音在唱着「当爱尔兰的眼睛在微笑」,其中还夹杂着泼水声。至于那味道,是鱼的味道,嗯,应该说是猪油煎鱼。他咀嚼那酸中带甜的气味,发现那是另一种味道,和鱼的味道混合在他所呼吸的空气里。难怪他觉得头昏脑胀,那味道又够陈腐,像奶酪的味道。或许该说像臭袜子包着奶酪,他心想,自己都觉得好笑。
  我到底在哪里?
  他坐在一张花哨的铁床上,可以看出铁床本来漆着白漆,现在却已斑斑脱落;在他面前则是一片毛玻璃。这个房间小得有点可笑,有着香蕉色的墙壁——被剥了皮的香蕉,他心里想,又觉得好笑起来。
  我己经笑了三次了,他发现,自己一定是很有幽默感的人。但问题是,自己究竟是在什么鬼地方呢?  
  房间里有一张椭圆形椅背雕花的大椅子和一张铺着绿色马毛的椅子,精致的椅脚被一条X形的绳子绑着。墙上的月历里。一个看起来像死了的长发男人正盯着他,门后则有一个瓷制的挂衣服的钩子,像根手指头似的指着他。一根神秘的手指,指向什么答案呢?挂钩上没有东西,椅子上也没有人,而日历上的那个人看起来也像刚才发出声音告诉他这不是在船上的那个人一样,非常的面善。
  那个坐在床上突起两个大膝盖的人,是个邋遢的家伙。
  真的是邋遢。
  一个垂头丧气、懒得将身上肮脏衣服换掉的邋遢家伙,坐着裹在自己身上的尘埃里,好像很喜欢这个脏兮兮的样子。看到这个人,让他觉得痛苦。
  因为我就是那个坐在床上的人?但我怎么可能是坐在床上的那个人?我压根儿没见过这个邋遢汉。
  原来只是张贴纸————
  当你不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且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时候,那只是张贴纸。
  他又笑了。
  我不如躺回这张所谓的床睡上一觉,他心想,是的,那正是我要做的。接着,霍华德发现自己再度回到船上,被星星覆盖着。
  当霍华德第二次醒来,感觉和上一次完全不同,没有初生的感觉,也没有其他在船上的无聊幻想。当他张开眼睛,他看到简陋的房间、看到日历上的耶稣、看到破碎的镜子,自己则在一张床上,面对着记忆中的一切。
  几乎所有的过去开始涌回他的脑袋:他是谁,从哪里来,甚至连他为什么来到纽约,都记起来了。他记得在斯洛克姆搭上大西洋国家号,从第二十四车道沿着斜坡辛苦地爬上烤炉似的中央车站,他也想起打电话给泰拉齐画廊,询问杰朗画展的开始时间,接电话的人不耐烦地用欧洲口音在他耳边说:「敏西尔·杰朗画展昨天就结束了。」接着,他想起在这个垃圾桶里睁开眼睛。不过,在那个声音和房间之间却悬着一层黑雾。
  霍华德的身体开始抖起来。
  他知道,他必须停止发抖,但是他并不知道停止发抖原来这么困难。他试着控制自己,但是把肌肉绷紧之后反而更糟。他向挂着碎裂的瓷钩子的门走去。
  刚才我应该只睡了一会儿,他想,因为他们还在外头泼水。
  他把门打开。
  走廊充满了臭味,让人想拔腿就跑。
  推着拖把的老人抬起头来。
  「喂,」霍华德问,「这是什么地方?」
  老人把拖把靠向身体,霍华德看到老人只有一只眼睛。
  「我曾经到过西部一次,」老人说,「告诉你,卷毛的,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到处跑的。我还记得有个红番就坐在路上宽阔的地方,好几英里路什么也没有,你知道吗,就只有这小黏土墩和它背后的山。我想,那应该是堪萨斯州吧……」
  「听起来比较像是俄克拉荷马或是新墨西哥,」霍华德说,发现自己正靠在墙上。那用猪油煎的鱼一定被吃掉了,毫无疑问的,但是它的尸体却像鬼魅般骚扰着整个地方。
  我必须吃东西,而且不能等,就像往常一样。
  「搞什么?我要赶快离开这里才是。」
  「这个红番,他就坐在这地方,背靠着那小黏土墩,你看……」
  突然,老人的视线移向自己额头的中央,霍华德说:「波吕斐摩斯。【注】」
  「不,」老先生说,「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就在那红番背后的一面墙上钉着一块用大大的红色字母写的招牌。你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吗?」
  「什么?」霍华德问。
  「瓦尔多夫旅馆!」老人得意地笑起来。
  「谢谢你啊,真被你给耍了,老头儿,」霍华德说,「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这是什么鬼地方?〃老人生气地说,「这是一家廉价旅店,朋友,一家在鲍厄里的廉价酒店。这种酒店,对史帝夫·布洛第和提姆·苏利文还说得过去,但是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来这样的酒店,你这肮脏又邋遢的家伙。」
  一个污水桶飞起来,像只鸟,然后坠落,发出音乐般的声音。
  老人吓得发起抖来,好像霍华德踢的是他,不是那桶。站在灰色的肥皂泡沫中,他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把拖把给我,」霍华德说,「我会把它拖干净的。」
  「你这肮脏鬼。」
  霍华德回到刚才的房间。
  他坐在床上,用掌心捂着嘴巴和鼻子,用力地呼气。
  但是,其实他并没有喝酒。
  他把手放下来。
  放下来的手上沾满了血。
  他的手上都是血。
  霍华德撕开自己的衣服,他那鹿褐色华达呢外衣不但又皱又破,而且沾满了油垢和污秽,他身上的味道,就像双子山上卓金农场里的猪尿。小时候,他常常为了躲避卓金农场的猪而宁愿绕远路到斯洛克姆区。但是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霍华德甚至有点高兴。
  他像只被跳蚤攻击的猴子般搜索着自己。
  忽然,他找到了一大块黏土黄色和黑色相杂的黏黏土。一部分黏黏土沾在他西装外套的领子上,另一些则沾着他的衬衫,西装外套和衬衫因为这块东西而连在一起。他把它们扯开。
  黏黏土的粗糙边缘像纤维一般。
  他跳下床,走到镜子边。他的右眼像颗烂的鳄梨核,一道鲜红的壕沟跨过他的鼻梁,下唇的左边肿得像片口香糖,左边的耳朵则像是一幅紫色的漫画。
  他跟人打架了?
  打了吗?
  他打输了还是赢了呢?
  还是不输不赢?
  他抬起那只颤抖的手到和眼睛一样的高度。两只手背突起的骨头部分都受伤了,破裂而肿大,血流到的汗毛上,把汗毛凝固得硬邦邦直挺挺的,像女人的睫毛。
  但,那是我自己的血啊。
  他把手转过来,看看自己的手掌,他松了一口气。
  手掌上没有血。
  也许我没有杀人,他高兴起来。
  但是他的高兴很快便溜走。他看到别的血渍,在他的西装和衬衫上。可能不是他的血,而是别人的,也许这回,真的发生了。
  也许……
  我快不行了,他想,如果我再继续想下去,天啊,我很快就会受不了了。
  他的手在痛。
  他缓缓地把手伸入口袋,他出门的时候,带有两百多美元。现在他身上什么都没了,他己经不希望能找出什么,不过他并没有失望。他的钱全没了;他去法国那年父亲送他的怀表链和表也没了;去年生日时莎丽送他的金铜笔也不见踪影。他继续想。也许事情是发生在他住进这家像鸦片馆似的鬼旅店之后。这很有可能,如果没有收到预付款,旅馆的人不会给他房间。
  霍华德试着回想,「厨室」、「大厅」、「鲍厄里」——在前一天晚上的样子。
  前一天晚上?还是前两天晚上?还是前两个星期的晚上?上一次,是过了六天,感觉却像只有几个小时。往往都是到了事后,他才知道过了多久。就像一条干枯了的时间之绳,只能通过周围的事物来侧量。
  霍华德再度无助地走到门边。
  「今天几号了?」
  老人正跪在湿湿的地板上洗着拖把。
  「我在问你,今天几号了?」
  老人还是不理他,用力地在桶边挤干拖把。
  霍华德感觉到自己在咬牙切齿:「今天到底几号?」
  老人哼了一声:「你真难缠,兄弟。我会叫巴格利来,他会把你的旅行车修好。他会修好的。」接着,他一定是看到霍华德像赌气的小孩般瞪着他,「昨天是劳动节。」说完便提着水桶走开了。
  9月第一个星期一过后的星期二。
  霍华德冲回房间里去翻墙上的日历。
  日历上的年份写着1937年。
  霍华德抓了抓头皮,笑了起来,轮船失事,就是我了,他们会在大海深处找到我的骸骨。
  航海记录!
  霍华德开始寻找,疯了似的。  
  他在第一次谜一样的时空之旅过后,开始写航海记录,每天晚上,他会向自己报告,以便让他能搞清楚自己的存在。当他回忆过去的许多神秘旅程时,这本记录为他提供了许多宝贵的航行资料。不过,那是本奇特的航海记录,只有在船靠岸时才有记载,当他在大海中的漫长的航行期间,记录上都是空白的一页页。
  他的航海记录,是一叠厚厚的黑色袖珍记事本,记完一本之后,他会把它留在家里的书桌上,身上总是带着最近的一本。
  ——要是他们把它也拿了去!
  不过,他很快便在自己外套胸前的口袋里,一条爱尔兰麻的手帕下,找到了他的记事本。他从最后一页得知,最后的这一次旅程,一共花了19天。
  他盯着那肮脏的窗户,
  自己的位置是在三楼。
  够了。
  假如,假如我刚刚摔断了腿?
  他迅速地冲出走廊。
  埃勒里·奎因说他要过些时候再听,因为一个人在痛苦、饥饿和虚脱状态下说出来的故事,也许会引起诗人和牧师们的兴趣,但对于一个重事实的人来说,却等于是浪费时间。基于这个自私的要求,他把霍华德剥光,然后将他推去洗个热水澡、刮胡子、敷伤口,接着给他干净的衣服以及一顿丰盛的早餐——一大杯加有乌斯特黑醋和塔巴斯哥辣酱油的蕃茄汁、一小块牛排、七片热供烘的奶油黏土司和三杯黑咖啡:「现在我认出你了。」埃勒里满意地说,一面帮霍华德倒第三杯咖啡,「或许你可以用最基本的效率思考了。好了,霍华德,上一次,我见到你时,你还在大理石上敲敲打打。这些年来你到底做了什么,弄得满身是伤?」
  「你搜了我的衣服?」
  埃勒里笑了笑:「你在浴缸里待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走了好久,从鲍厄里走到这儿。」
  「没钱了吗?」
  「你知道我没钱,你检查过我的口袋了。」
  「自然的,你的父亲还好吗,霍华德?」
  「很好啊,」接着霍华德愣了一下、推开桌子:「埃勒里,能用一下你的电话吗?」
  埃勒里看着他走向书房,他没有关上书房的门,他和埃勒里都不认为有关门的必要。霍华德显然是在打长途电话,因为有一段时间门的那一边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埃勒里拿起他早餐后的烟斗,回忆他所知道的霍华德·范霍恩。
  他知道的其实并不多,而且大多已被战争、海洋和十年的岁月搞得模模糊糊。他们是在巴黎的于契特路和圣米歇尔大街交接处的街角一家餐厅里的阳台上认识的。
  那是战前的巴黎,是属于法西斯蒙面党徒和人民阵线的巴黎。
  纳粹正通过优良的照相机和指导手册扰乱右区,他们以超人的方式横冲直撞地通过维也纳和布拉格的政治难民区,一副热衷旅游的样子,来观看毕加索的壁画「格尔尼卡」;整个巴黎处在关于西班牙的激烈论战之中,而在比利牛斯山对面的马德里却由于法国的不干涉而濒于死亡。埃勒里当时正在巴黎寻找一个叫汉塞尔的人。找汉塞尔是为了另一件可能不会再被提起的陈年旧事,总之汉塞尔是个纳粹成员,他是少数能来于契特路的纳粹分子之一,所以埃勒里来这里找他。
  那也就是他遇见霍华德的地方。
  霍华德在左区住过一段时间,他过得并不开心。于契特路不像在坚固的马奇诺防线内的其他巴黎地区那么让人有安全感。在那里,有烦人的政治气氛,对于一个远从美国来到这里学雕刻、满脑子罗丹、布德尔、新古典主义和希腊正统艺术的年轻人来说,更是不愉快。埃勒里还记得,他曾为霍华德感到难过。对于一位像埃勒里这种不断留意世事的人来说,知道自己如果有个伴的话更不令人疑心。所以,埃勒里让霍华德和他在阳台上一起用餐。连续三个星期,他们见了很多次面,一直到有一天,汉塞尔从「十四世纪的法国」——圣塞维林路——漫步而来,和埃勒里相拥,埃勒里这才和霍华德道别。
  霍华德正在书房里说:「不过,爸爸,我没事,我不会骗你的,别傻了!」然后霍华德又笑着说,「叫那些狗腿子撤退吧,我很快就回家。」
  在那三个星期中,霍华德说了很多他父亲的事,他对他父亲极端崇拜,埃勒里得出的印象是,觉得老范霍恩身材高大、强壮、英雄般的魁梧,是一个有力、正直、充满人性、聪明、有同情心而且大方的人——一个清晰典型的父亲形象,而这位伟大的父亲也一定对霍华德的祟拜感到欣慰,因为当霍华德带埃勒里去参观他的工作室时,埃勒里发现,工作室里放满了各种直接从坚硬的几何图形底座上雕刻的古典男神雕像,例如宙斯、摩西和亚当。在当时,霍华德从来没有提起他的母亲,使这一情况变得更加突出。
  「不是的,我是和埃勒里·奎因在一起,」霍华德说,「你记得吗,爸爸,就是战前我在巴黎遇到的那个很棒的人……是的,奎因……是,是同一个人,」然后他压低声音说,「我决定要请他到咱们家去。」
  在巴黎的那段日子,霍华德让埃勒里印象深刻的,是他对世事的认识太浅。他来自美国的新英格兰,当时埃勒里并不知道他到底住在新英格兰的什么地方,不过,根据他所综合的结论,是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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