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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就如同实际的情形一样,你的判断准确得令人难以置信。你提供了完全正确的诱因,在完全适当的时候施加适当的压力,而霍华德和莎丽也准确地随着你的意愿起舞。还有,我必须说,」埃勒里低声地说道,「还不只是霍华德和莎丽而已。」
「说下去。」过了一会儿,迪德里希·范霍恩说。
埃勒里抬头望着他,有点意外,「你说什么?到目前为止,根据我的分析,有三项罪状是你强加在霍华德头上的,另外有一项,则是你逼他去做的。
「是什么事件,让我认为霍华德触犯了『要记得安息日、保持安息日的神圣』以及『必须尊敬父亲和母亲』这两诫呢?是霍华德在星期天清晨到菲德利蒂墓园,破坏那两个你说是他父母的人的坟墓。我必须承认,」埃勒里说,「今天早上当我得出这个结论时,我简直不敢相信。因为,要这么准确地预测霍华德——算准他会去破坏韦氏夫妇的坟墓,而且是在星期天早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当时我的全部结论的完整性,已经面临着毁于一旦的危险。但是,接着我便找到了答案。
「其实你无法确定霍华德会到墓园去,而你也无法强迫他去,但是,你可以『代替』他去。
「我越琢磨,就越确定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那天晚上,我根本没有看到霍华德的脸,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我只看到他的车、看到一个体型和他差不多的人穿着他的外套、戴着他的帽子、还拿着凿子和木槌……由于你的计划需要霍华德到墓园去,而你又不能强迫霍华德去,那么当晚一定要有人代替霍华德去墓园;而因为那是你的计划,你的身形也和霍华德差不多,所以,那个代替霍华德去墓园的人一定就是你。
「这么一来,事情就简单了:那个星期六的晚上,很晚,当我们大家都离开以后,你到霍华德的卧室,或是他的工作室,找他聊聊天,那种父子之间的聊天。然后,你也许给了他一杯下了药的酒,这药应该足以让他睡一整个晚上。当霍华德睡着后,你穿上他那身一看就知道是属于他的外套、裤子、袜子和鞋,让霍华德继续睡在卧室里或是工作室里,然后悄悄地下楼到车库去。为了方便我,你把莎丽车子的钥匙插到启动器上。然后坐进霍华德的敞篷车。开到主屋的大门前,你故意用力踩油门,以便引起正在客房里的我的注意。为了确定能让我看到,并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换衣服,你也故意把车子停在大门前的车廊上。也许你到车库去之前已经偷偷侦察过我,看到我那会儿正在客房的门廊上打盹;你假装车子熄火,只是要让我有拿件衣服的时间,当你看到我准备跑过花园时,你便启动车子开走了。
「那天晚上,范霍恩先生,你就像一位经验老到的渔人戏耍大海似地戏耍我。你对时间的掌握几乎无懈可击,你没有让我太容易跟踪你——让我太容易跟上你将是个严重的错误。你让我觉得,随时都可能把你跟丢,而如果我真的跟不上你,你也会想办法,让我跟得上。
「那天晚上的雨帮了你,不过就算没有雨,也不会有问题,那是个很黑的夜晚,你应该早在之前就知道了。不管怎样,你知道我一定不会跟得太近,也不会上前阻止你,你知道我会把你当做是霍华德,而我的任务是从旁观察而不是从中阻挠。
「在坟墓前,你用你从霍华德工作室里拿来的凿子和木槌,破坏墓碑。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显示了你在判断人性和掌握形势方面的过人之处。毫无疑问,那也是你事业成功的重要因素。
「你离开墓园回家。你知道我不会马上跟你回去。你知道我会留下来看看那被破坏的墓碑,以便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也知道,当我回到你家时,我有很大的可能,会先回到自己的房里换衣服,然后再上楼去看看霍华德回来了没有。是的,在这里你冒了个险;不过,任何谨慎的计划本来就少不了风险的计算,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高风险。就算我不怕得肺炎,我也很可能不想在主屋的地板上留下污泥,以免隔天必须解释。
「当我在客房里换洗时,你正在主屋的顶楼完成你计划中的最后、一个步骤。你脱下已经湿了的袜子和泥饼似的鞋,然后将它们穿到霍华德的脚上;你脱下又湿又脏的裤子,套回霍华德身上;你脱下外套,扶霍华德坐起来,将他的手穿到袖子里,然后扣上扣子;至于霍华德那顶湿了的帽子,你便放在他身边的枕头上。接着,你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走出霍华德的房间。
埃勒里说:「你一定也想过,也许我会等到天亮以后,才去霍华德房间。不管是立刻或是隔了几个小时,我一定会去霍华德房里看他的。而只要我看到他,我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一身湿漉漉的霍华德一定是失忆症又发作了。
「没错,范霍恩先生,是你亵渎了安息日并对霍华德的『父母』不敬,这一切,是为了让我掉进圈套,以为霍华德冒犯『十诫』」
迪德里希又开口了,「继续说,奎因先生。」
「噢,我会的,」埃勒里说,「现在,我将要说的,也许是你对人的心理把握得如此精到的最精彩的例子。
「去年,当我提到霍华德否认曾经拿项链给我去典当时,我说他触犯了『不可作假证』的一诫。当然,没错,他的确给了我项链,而他也撒谎说他没有。
「不过,这一次,是你,操纵这一切事件,并且准确地预测了霍华德的反应,才使得霍华德走上这条路。他没有选择,他必须撒谎!
「你扮的那个勒索者,范霍恩先生,提出那第二个两万五千元的要求,基本上是紧接着第一次勒索之后提出的。很显然,你是要在他们最脆弱的时候,给他们最大的心理压力。莎丽和霍华德要上哪儿去找又一个两万五千元?周围再也没有方便的现金让他们偷,你也知道他们没办法去向别人借——就算他们敢冒留下痕迹的危险,也找不到人可以借。他们俩只有一样东西能筹到这么大一笔钱:莎丽的项链。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两人当中,迟早会有一人想到那条项链。
「还不只如此。你还知道,在第一次付钱给勒索者时,是我代替莎丽出面的,因此,有很大的可能,这第二次的付款,我也会帮他们。就算这次我不肯帮他们,你也会想别的办法,达到同一个目的:让霍华德在我面前作假证。
「但是,我同意帮他们,我也帮了他们。这一切,都一步步地走入你的陷阱之中。
「而我很快地当了项链,然后按照指示,把钱放到莱特镇火车站里。
「这次,你的工具是你弟弟沃尔弗特。范霍恩先生,就像你对莎丽和霍华德的了解,你对沃尔弗特也是了如指掌。还记得沃尔弗特当时说什么来着?他说你『希望』博物馆委员会不要对你的捐赠小题大做!对善妒、尖酸刻薄、心怀怨恨的沃尔弗特表达这样的『希望』,等于是邀请他来破坏这个希望。沃尔弗特自己也说:『这一切都是我一手推动的。』我记得,那天早上他是在早餐桌上说这句话的。但是,沃尔弗特只说对了一半,其实他只是个工具——你的工具。你操纵他,范霍恩先生,就像你操纵你的妻子和儿子。他为了让你心里不舒服,便想办法游说委员会为你举办了一场答谢宴会,那种你所讨厌的正式晚会。然而,这正是你心里真正想要他做的。因为这让你有一个自然而无辜的理由,要求莎丽戴上她的钻石项链——也就是你早知道已经被拿去当掉的项链。
「而莎丽这时候只好想办法让你知道,项链已经不在了。但是,她会说实话吗?噢,当然不会。说了实话就会泄露整个勒索事件,也就是失去项链的原因。你知道,莎丽宁可死,也不会说出实情。这里也不难想到,他们一定会编故事,解释项链为什么会不在了。其中,解释为被窃的可能性最高;霍华德已经偷了一次现金,而且弄得像外贼做的;所以,另一件把项链偷走的『窃案』便呼之欲出了。
「当莎丽打电话到办公室给你,说保险箱里的项链被『偷』时,你知道自己的计算无误,于是,你施加最后的压力:你叫来了达金警长。
「事情发展到这里,你的计划不会出问题了。达金一定会在当铺里找到项链,莎丽和霍华德也必须面对这条项链,我会被辛普森指证为典当项链的人、为了保护自己,我一定会把实情说出来,说是霍华德把项链拿给我去当的,而霍华德为了继续隐瞒他和莎丽的奸情,一定会否认,因而触犯了作假证的一诫。」
埃勒里继续说:「触犯十诫的这九项罪状中,霍华德在自由意志下所犯的,其实只有两项,其他的七项,都是你强加在他头上的。
「九项罪行。当我发现了这整个模式时,也看到了必然的第十件罪行的发生,范霍恩先生,你已经算计好了,在等着我,等着我来帮你完成整个计划的高潮。
「因为你要引向最终目标,是杀人,范霍恩先生,」埃勒里说,「杀两个人,以满足你那冷血的复仇念头——杀了你的妻子,因为她对你不忠,杀了你的养子,因为他偷了你妻子的感情。我把霍华德也算在你头上,范霍恩先生,原因是,不管他是因为以为自己杀了人而自杀,还是因为一件不是他干的谋杀案而被判死刑,他都是被谋杀的——而你就是那个杀手,就像是你用你那双巨手把他掐死一样。事实上,这双手也的确掐死了莎丽。」
迪德里希的下巴又快贴到自己的胸口了,他又闭上了眼睛。在轮椅上他又像是睡着了。
但埃勒里还是继续说下去:「范霍恩先生,那天晚上,当我打电话给你,警告你有生命危险时,你知道自己所等待的时刻已经来临。就算你有所犹豫,在我说需要四十分钟至四十五分钟才回得来时,那犹豫也消除了,因为这完美地符合你计划中的需求。四十到四十五分钟,足以让你完成所有的事情。
「范霍恩先生,我认为,不管我有没有发现那十诫的模式,你都打算在那天晚上杀死莎丽。如果我没有在莎丽被杀前发现十诫,也一定会在事后,根据你所制造的证据,想到这十诫。就算是最坏的情况发生:我愚蠢到没有发现这个模式,你也做好了准备,你只要自己把这模式说出来就行了,或者,你也可以含糊地暗示我,让我看到它。其实,你把一切细节都考虑到了,整件案子中你不断向我抛出『十』的暗示,甚至不惜费力地在霍利斯饭店安排1010号房间,在厄拍姆旅店也安排10号房间,连在莱特镇火车站取那两万五千元时,也是安排10号寄存箱!
「就像我刚刚所说的,我给了你充裕的时间。沃尔弗特不在家——或许这也是你的杰作,范霍恩先生,让你弟弟突然必须在这么晚,赶回公司处理紧急而重要的事情!你母亲也很可能不会离开她的房间,就算她走出房门,你也可以轻易地将她支开;劳拉和伊莲早睡了,这是莱特镇的早睡传统。换句话说,你的计划几乎不会——或完全不会——有被人撞见的危险。范霍恩先生,用一句从1590年就沿用至今的老话说,就是:『岸上没人』。
「因为,」埃勒里缓缓地说,「范霍恩先生,是我帮你完成诬陷霍华德的壮举的。没有我,你的阴谋不会这么成功。是我,帮你杀了霍华德。我从整件案子发生之前、之中到之后,都一直是你的『帮凶大侦探』。」
这时,迪德里希的大头抬了起来,眼睛睁开,皮肤松垮的手做了个没有耐心的手势。
「你说我设计了这么一个大案子,」他带着某种快活的语气说,「我必须同意,就像你说的,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我忍不住要说:你知道吗,你的理论中少了一件事,这件事足以推翻你整个理论。」
「是吗?」埃勒单说,「范霍恩先生,我非常非常乐意听一听,我这一辈子,这是第一次这么想把自己的推理推翻。」
「这个嘛,好吧,奎因先生,你放松点,」迪德里希说。当他把轮椅推近书桌旁,他干枯的脸颊,掠过,一丝血色,「你说,霍华德没有杀死我太太——虽然我认为他的确因为以为他杀的是我而杀了她,但是,奎因先生,如果他是无辜的,当你指控他杀人时,为什么他不否认?这是任何一个无辜而被冤枉的人,都会做的事。结果他却做了什么?他自杀了!你懂了吗『!再清楚不过!霍华德不是无辜的!那可怜的小子知道被你逮到了证据,他无法抵赖,自杀等于认了罪——」
埃勒里摇摇头:「不,范霍恩先生。就像这件案子里的其他部分,你说的两点都对,但只对了一半。从头到尾,你一直利用这些『看起来是如此,实际上又不完全如此』的事件,来达到你的目的。
「没错,霍华德是没有否认杀人,但是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杀人了。他没有否认,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真的杀了人!
「霍华德并不知道你给他下药,让他昏迷,范霍恩先生;他以为——我也以为——他又经历了一次失忆。而每一次失忆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一直困扰着霍华德。他来纽约找我时,那是他心里最最重要的疑问,他要我到莱特镇来,最大的目的也是为了解开这个疑问:要我在他失忆症发作时看着他、跟着他、看看他在失忆时做些什么事,因为,他的失忆症状之一,就是在恢复记忆后完全不记得曾经在失忆时发生了什么。
「你对霍华德的失忆症了如指掌,范霍恩先生,那是你整个工程中最重要的一块石头。你知道霍华德心里一直担心自己在失忆症发作期间犯罪,你很清楚这点;你也很清楚,当他以为自己从失忆中醒过来——不只是他一个人这样以为,除了你之外,包括我和其他人也都这么以为——看到莎丽被人掐死,而她的一些头发和肉屑出现在自己的手上……你知道,霍华德会以为自己真的杀了人。他的整个失忆心理病史使得他会毫不怀疑地去接受任何指称他在失忆期间犯罪的证据。
「至于他接下来的自我毁灭,范霍恩先生;其实霍华德一直都有自杀倾向。像霍华德这种心理状态的人,往往潜伏着自杀的心理高潮。例如,他曾经告诉我,他在纽约的那次失忆——也就是让他去找我的那次失忆——他曾经差点跳窗自杀。事实上,从在纽约第一次和霍华德谈起他的失忆症开始,我就觉得自杀的念头隐藏在他的潜意识里,我问他是否有过在恢复记忆时发现自己正在自杀边缘,而他说这样的情形有三次。
「范霍恩先生,在我指出他的『罪状』后,霍华德的自杀一点也不奇怪,他相信,自己真的杀了莎丽,知道自己完了,因此选择了这条路。
「说到我,」埃勒里突然接下去说,「我忽然想到,其实去年在我帮你害死霍华德的时候,已经有线索显示,你是整个事件背后操纵一切的上帝。在我脑海里甚至有一条线索告诉我,你有掌握人性心理方面的造诣。要不是有这种造诣,就像我说过的。你不可能安排一个这样的阴谋。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在餐桌上,你给了我一个线索:当时,你谈到书的话题,谈到书和现实生活之间的关系。你还说,只有很少的几本书对你有实际的帮助——『一些有关人类心灵研究的著作』,你这样说。是哪些呢,范霍恩先生?我想我并没有真正仔细看清楚你书架上的那些书。」
迪德里希还是浅浅地微笑着,这时,埃勒里才发现,这微笑和沃尔弗特的微笑很相像,而当以前迪德里希的脸颊还丰满的时候,这种相像不太明显。
「奎因先生,我想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很祟拜你——崇拜你在写作方面和现实生活中的杰作,」迪德里希说,「去年你坐在这里的时候,我本来想告诉你,虽然我对你很祟拜,但我一直认为你的方法——也就是受人赞赏的『奎因方法』,有一方面实在很弱。」
「恐怕不只一个方面,」埃勒里说,「不过,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缺乏法律上的证据,」迪兹带着愉悦地说,「那些没有想象力的警察、受过实际训练的律师和被动根据条文审理案子的法官们所需要的那种证据。很不幸,在法律上,纯粹的逻辑,不管多么精辟,都不会被接受。要把一个人推上被告台,你需要有具体而能被接受的证据。」
「这是重要的一点,」埃勒里点头,「我不愿为自己辩护。说我其实只是把搜集证据的工作,交给那些以搜集证据为工作的人。我的任务是找出罪犯而矣,不是去惩罚他们。我也必须承认,有时候,在我推理中被指证的人,也会给那些搜集证据的人一些为挣钱而工作的机会。」
「不过,」埃勒里说,语调渐渐严峻起来,「在这件案子里,我不觉得他们还会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了。」
「没有了吗?」迪德里希说,这时,他微笑的样子,太像沃尔弗特了。
「没有了。虽然你的清扫功夫很棒,但是有些地方,你还是留下了漏洞。你那大胆而有创意的勒索,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