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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知道了他的一些其他事情:例如,在他为我设立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基金之后的一年左右,他破产了,就在1929年那次萧条的时候。那笔基金并不是不能撤销的,他完全可以拿回那笔钱,把它用在他所需要的地方。但是他根本没去碰那笔钱。还有很多像这样的事情。
「当他向我求婚时,我的心差点从我嘴里跳出来,我真地有点昏眩的感觉,我承受不住,太突然了……心中的感觉多得让我觉得自己无法承受——经过这么多年仰慕、尊敬……现在他向我求婚!」
莎丽顿了一下,然后轻轻说道:「我告诉他:我愿意,然后在他怀里哭了两个小时。」
突然,她望着埃勒里的眼睛。
「你一定要知道——真正理解到——是迪兹创造了我。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亲手塑造出来的。这不只是钱和机会而已。他鼓励我成长、引导我的求学,他写来的信充满智慧、成熟,而且非常正确。他是我的朋友、我的老师和我的忏悔对象——大多时候是通过遥远的通信。他对我实在太重要了,在我的信里,我甚至告诉他一些别的女孩不会告诉她们妈妈的事情。迪兹从来不要求我什么,他总是在那里给予我需要的语言、姿势和接触。」
「如果不是迪兹,」莎丽说,「我只是下村一个邋遢的女人,嫁给工厂工人,挣扎着扶养一群营养不良的儿女,没有受教育、无知、充满痛苦、毫无希望。」
她突然颤抖了一下,霍华德到车后面去,拿出一件骆驼毛外套,快步地走过来披到莎丽肩上。他的手停在她的肩膀上,而且,令埃勒里感到意外的是,她把手提起来,放到霍华德的手上,抓紧。
「然后,」莎丽说,缓缓地望着埃勒里的眼睛,「然后我爱上霍华德,而霍华德也爱上了我。」
「他们相爱」——这四个字不断愚蠢地在埃勒里脑海里翻腾。
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条理。每件事都神奇地落到它们该落的地方,唯一让埃勒里感到震惊的是他自己的盲目。
他对这样的发展,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非常确定造成霍华德失忆症的原因。他的分析结果告诉他,霍华德恨莎丽,因为她抢走了他爸爸的关爱。然而,他显然忽略了潜意识诡异而复杂的逻辑。现在,他清楚地知道,霍华德恨莎丽,是因为他爱上了莎丽。她介入了霍华德和他爸爸之间。因为爱上她,霍华德将她从父亲身边带走——不是为了要拥有莎丽,而是为了重新得到迪兹。为了重新得到迪兹,并且可能也为了惩罚迪兹。
埃勒里知道,霍华德和莎丽都不知道他们心里深处真正的这些原因。表面上,霍华德爱迪兹;表面上,他为了爱而遭受罪恶感的折磨。很可能就是这罪恶感,使得霍华德不断地隐瞒,隐瞒他和父亲妻子的关系,即使是当他求埃勒里前来帮忙的时候,还是隐瞒着这件事;当莎丽准备告诉埃勒里真相时,他又一次想要隐瞒。如果不是莎丽,霍华德还会继续隐瞒。
埃勒里心想,虽然事情看起来是这样,而且也合情合理,但是却已经超过我所能的深度了,我无法在这样深的水里钓鱼,我没有足够的装备。我一定要想办法让霍华德接受一流的心理治疗,带他回到过去,然后回来,同时完全忘记这整件感情。我必须冷静,否则可能会重重地伤害霍华德。
莎丽不同,她的问题比较简单。她爱霍华德,不像霍华德那样,有着复杂的对抗性的情感,她只是喜欢霍华德。但如果她的问题比较简单,解决问题的方法反而比较麻烦。毋庸置疑,和霍华德在一起让她很开心,但是,霍华德的爱是假象,一旦目的达到,假象会自然破灭,然后……他们到什么程度了?
埃勒里问:「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很生气。
霍华德说:「超过该有的程度了。」
「我来说吧,霍华德。」莎丽说。
霍华德又说了一次:「超过了……」声音显得歇斯底里。
「我们一起说。」莎丽冷静地说。
他的嘴唇动了动,中途却转过头去。
「那由我来说好了,霍华德。埃勒里,是在今年四月发生的,当时迪兹飞到纽约找他的律师谈事情,为了业务……」
莎丽发现自己烦躁不安,迪兹要去好几天,下村本来有些工作要做的,但是那天她一点兴致也没有……
「我知道,在那天以前,我从来也没想过那回事,我只能说……我没想过,一直到……一切都太迟。」
埃勒里点头:「我懂了。你没有想过,可是它发生了。那么,你们俩打算对他隐瞒这件事。那么然后呢?」
「其实还有,」霍华德说,「因为是我们欠他的。如果我是他的亲生儿子,而他是在一般的情况下认识莎丽——例如在她成年后才遇到她、然后娶她——事情就会好办些。但……」
「但现在你觉得是他创造你的,没有他你就什么也不是,而莎丽也有同样的感觉,」埃勒里说,「我想这一切我都很了解。但我想知道的是:你们做了哪些补救?因为,很显然的,你们曾经想过办法,但是你们的办法只是让事情变得更糟了。你们做了什么?」
莎丽咬着嘴唇,紧紧地。
「做了什么?」
她突然抬起头:「我们当时决定,要让一切结束。要让同样的事不再发生,我们必须努力把它忘记。而不管我们有没有忘记,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再发生了。最重要的是永远、永远不能让迪兹知道。」
「后来再也没有发生,而迪兹也不知道,」莎丽说,「我们把那件事给隐藏起来了。只是……」她停住了。
「说啊!」霍华德的大叫传遍了湖面,惊起了四处的鸟儿,它们飞到云端,远去,然后消逝。
那一刻,埃勒里以为会有一场严重的灾难发生。但是,霍华德脸上的抽搐不久就消失了,他把手放进口袋里,颤抖着。
埃勒里几乎听不到他在说话。
「这种情况维持了一个星期,然后……因为还是跟她呆在一个家里,必须在同一张饭桌吃饭、必须每天演十二小时的戏……」
「你可以离开呀!」
「我给莎丽写了一封信。」
「噢,不。」
「是一张字条。我不能跟她讲话,但我必须找个对象说话,我的意思是……我一定要把它说出来。所以把它写在了纸上。」霍华德突然哽住了
埃勒里眨了眨眼。
「他一共写了四封信给我,」莎丽说,她的声音微弱而遥远,「都是情书。我在房间里找到的,在我的枕头下,或是在我的梳妆台抽屉里。都是情书,任何一个小孩子看到其中任何一封信,都可以知道那一天一夜在那座小屋里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说得不仔细,那些信里讲得更坦白,信上写了所有的事——很详细的。」
「我那时简直疯了!」霍华德沙哑地说。
「想必,」埃勒里对莎丽说,「你把它们都烧了?」
「我没有。」
埃勒里跳出车外。他气极了,气得想转身穿过树林,沿着白色的马路下山,经过羊群、牛群、小桥、围墙走四十五英里路,回到莱特镇,收拾他的东西,去火车站,搭火车回到纽约,恢复清晰的神智。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走回到车子。
「抱歉,你说你没有烧,那你是怎么处置这些信的,莎丽?」
「我爱他!」
「你怎么处置这些信的?」
「我不能!那是我所拥有的一切!」
「你怎么处置这些信的?」
她绞着手指头:「我有个老式漆盒,好多年前买的,我还在念书的时候,我忘了是在什么地方的一间古玩店买的,因为它有一个活底,我可以把秘密放在里头,例如……」
「迪兹的照片。」
「迪兹的照片,」她的手指头有点僵住了,「我从来没告诉别人那盒子的底层,即使是迪兹也不知道。我觉得那会让自己显得很可笑。我把平常戴的珠宝放在盒子里,然后把那四封信藏在底层,我以为那会很安全。」
「发生了什么事?」
「收到第四封信之后,我恢复了理智。我告诉霍华德,他绝对不能再写了。他再也没写过。接着,大概三个多月前……是六月……」
「我们家遭了抢劫,」霍华德大笑,「是个寻常的小贼。」
「有一天当我在城里一家美容院做头发时,那小偷闯进了我的卧室,」莎丽轻声地说,「把那漆盒偷走了。」
埃勒里用两个食指揉了揉眼皮,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涩而发热。
「那盒子里塞满了贵重的珠宝,都是迪兹给我的东西。我知道那是小偷想要的东西,他只不过顺手将整个盒子拿走,完全不知道里头还有个秘密底层,底层里装着会让我付出盒内所有钻石和宝玉去换回来的东西——换回来后我会把它烧了的。」
埃勒里什么也没说,只是靠向椅背。
「当然,迪兹知道了珠宝被偷这件事。」
「他打电话给达金警长,」霍华德说,「而达金……」
「达金,那狡猾的北方佬。」
「……达金不断地四处打听珠宝的下落。他从好几家不同的当铺——有的在费城、有的在纽约、纽瓦克地四处打听珠宝的下落,找回失窃的首饰。但是当铺的人对于窃贼的长相描述,却又莫衷一是,所以窃贼一直没有被抓到。爸爸说,我们很——」霍华德又大笑了,「幸运!」
「他不知道我和霍华德一直在等、等、等、等他们找到那漆盒,」莎丽声音紧张地说,「但是它一直没有出现,一直没有。霍华德总是说那盒子已经没有价值,所以被那窃贼丢掉了。听起来是有道理,但是……万一他没丢呢?万一他发现了那底层的秘密呢?」
一大片厚重的乌云游到了湖面的上空,云的中心是黑的,和天空成为强烈的对比,就像显微镜下微生物和玻璃镜片的对比一样,湖很快地暗了下来,几滴冷冷的雨水开始洒落湖面,埃勒里拿了件外套,然后不相干地想起那盛野餐的篮子来。
「最后这次失忆的发作,就是因为太过担心那些信而引起的,」霍华德说,「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时间一周一周地过去,那盒子始终没有出现,而我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快从身体里被腐蚀透了。那天我到纽约参观杰朗的作品展,就是为了找个消遣,让我抛开这件事。我对杰朗的作品一点感觉也没有,我根本不喜欢他的作品,他就像布朗库西、阿尔西品科【注】,而我是标准的新古典主义者,而他是个叛徒,你知道的。」
「有趣的是,在失忆症发作之前,我一直担惊受怕,到美国后,反而好了。」
「先不要离题,」埃勒里疲倦地说,「我想那窃贼和你联络上了,是星期三那天吗?」
一定是星期三,他想起自己曾经分析过,在他抵达的前一天,这里发生了严重的事情。
「星期三,」莎丽皱起眉头,「是的,就是星期三,霍华德在纽约见到你的第二天,我接到一个电话……」
「你接到电话。你是说,打电话的人要找你?叫出你的名字?」
「是的,伊莲接的电话,说——有个男人要跟我说话,然后……」
「男人?」
「伊莲说是个男人,但是当我接到电话时,我不能确定,那也可能是一个声音低沉的女人。那声音很奇怪,沙哑,像低声耳语。」
「那是在伪装。这个人要多少钱才肯交换那些信,莎丽?」
「两万五千元。」
「便宜。」
「便宜!」霍华德望着他。
「我想,你爸爸愿意出更高的价钱,霍华德,以便不让这些信件公诸于世。你不这么认为吗?」
霍华德没有回答。
「那是他——或她——说的,」莎丽郁郁地说,「他说他给我两天的时间去筹钱,然后他会再打电话来,告诉我们怎样交钱给他。他说如果我拒绝或者出卖他,他会把信件卖给迪兹,索价会更高。」
「你怎么说呢,莎丽?」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差点昏倒,但我还是让自己挺住,我告诉他我会想办法筹钱,接着他,或她,就挂断了。」
「那勒索者又来过电话吗?」
「今天早上。」
「噢,」埃勒里说,然后他接着问,「这次是谁接的电话?」
「是我接的,当时只有我一个人。」
雨越下越大了,霍华德生气地说:「你还是把车篷弄上来吧,莎丽。」
但是莎丽说:「只是一场小雨,在树下不会有太多雨的,」接着她望向埃勒里说,「霍华德今天早上进城去拿博物馆的建筑蓝图副本,在迪兹和沃尔弗特出门后不久他就走了。我……等霍华德回来,我们……商量了一下,然后我就去给你送早餐了。」
「你今天早上接到什么样的指示,莎丽?」
「我不需要自己送钱去,只要找个代表就行,不过只能一个人去。如果我报警,或是找人跟踪,他说他会知道的,他就不会露面,交易会取消,然后他会直接到公司找迪兹。」
「他要你在哪里和他会面?什么时候?」
「霍利斯饭店,1010号房间。」
「是的,」埃勒里自言自语,「那是顶楼。」
「……明天,星期六,下午两点。不管是谁带钱去,都会发现1010房的门没锁。他说只要直接进去,然后在那儿等候进一步指示。」
现在,他们两人都望着埃勒里,带着不安。而埃勒里又转过身去。他走向湖边,雨停了,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鸟儿回来了,空气中有一股清新的湿气。
埃勒里走回来。
「我想,你们准备付钱了。」
莎丽有些手足无措。
「准备付钱?」霍华德吼起来,「埃勒里,你好像还没明白。」
「我很明白,我对于勒索案件和勒索者也十分熟悉。」
「我们还能怎么做呢?」莎丽哭了,「要是我们不付钱给他,他就会把那些信交给迪兹。」
「你们决定要不顾一切地不让迪兹知道这件事?」两人都没有回答。埃勒里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勒索最恶毒的地方,不是吗?莎丽,你有没有两万五千元?」
「我有。」霍华德伸手进他的外套口袋,拿出一个又长又鼓的纯米色信封,他拿给埃勒里。
「我?」埃勒里用十分平淡的口气说。
莎丽轻声地说:「霍华德不让我去,而我也不认为他应该去,因为那会让他太紧张,很可能使他的失忆症在中途发作,那我们就完了。而且,我们在镇上的知名度太高了,埃勒里,如果有人注意到我们……」
「你们要我明天充当你们的中间人。」
「可以吗?」
这声音像是用精疲力竭的最后一口气发出来的,就像漏气球里的最后一股气。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没有气恼、罪恶、羞耻或绝望。
这件事情结果如何,其实一点也不重要了。她将永远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对她来说,一切都结束了。从现在开始,就只剩下迪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而迪兹永远不会知道,过了一段时间,她也许还会很快乐地和他在一起。
而霍华德,你输了。你输掉了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一直想赢得的东西。
「我不是早说过了吗?」霍华德大叫,「这一切都是没用的,莎丽。你不能要求埃勒里来做这件事,尤其是埃勒里。我真的得自己来。」
埃勒里从他手里接过那信封,信封没封口,上头系了一条橡皮筋,他解开橡皮筋看看里面。
信封里装满了全新的钞票,面额五百元的。他用询问的眼光望着霍华德。
「数目刚好,五十张五百元。」
「莎丽,他难道没告诉你,要付小钞?」
「他没说。」
「有什么不同吗?」霍华德说,「他知道我们不会去追查这些钞票的下落,或去逮捕他。那样的话他只要把事情说出去就行了。」
「迪兹不会相信他的!」她对着霍华德叫,然后又回归沉默。
埃勒里把橡皮筋系回去了。
「给我吧。」霍华德说。
但埃勒里把信封收起来:「明天我会需要它的,不是吗?
莎丽张开嘴巴:「你答应帮忙?」
「但是有一个条件。」
「噢,」她抱着双手,「什么条件,埃勒里?」
「你在我饿扁以前把那篮子打开。」
埃勒里以「写小说」为借口,轻易地解决了不和大家一起吃晚餐的「无礼」。他向他们解释,自己己经浪费了一天之内的好时光,如果他还重视自己的承诺——对于出版商来说,能够遵守承诺的作者是很受尊重的——他将必须自我催促。他尽量用他的语调——而不是直接说出来——告诉他们,如果他一再地追逐另一个明天,他的进度将会进一步落后。
这些都是故意安排的,埃勒里觉得自己非常非常需要独处。即便莎丽怀疑他真正的目的,她也未作表示;至于霍华德,回北山丘路的一路上,霍华德都在打磕睡。睡觉,埃勒里想,是死亡的另一种形式。
回到客房里,关上门,埃勒里冲到那张面对着窗户和莱特镇的长椅上。让霍华德去面对他爸爸,让莎丽去面对她丈夫。不过,他突然想到,他们俩一定练习了很久,很显然他们掩饰得不错。
埃勒里感到最难受的,是莎丽在这整个不愉快事件中所扮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