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说王雄干过公安干过刑侦,固然纯属扯淡,但说他年轻时在公安局呆过,也不算假。王雄还在江州师范学校二年级读书时,王雄一行八人是以社会实践的名义给派到地区公安局的。那次活动实在太短,连头带尾不过两个星期,基本连公安刑侦的边也没沾上,但王雄仍然乐于让人相信他曾经干过公安,乐于让人相信此次破案的快速神奇,与他早年干过公安有直接关系。他愿意学生们误解他,用惊异的眼神看他。王雄一边得意,一边又有点好笑,同时还有点说不出的惆怅和遗憾。他想破获学生寝室里的小小偷窃案能算多大一件事,略施小技而已,假若他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把自己的手段充分施展出来,那么这些学生,包括办公室的同事们又该如何大惊小怪,如何编排他呢?
说起来在王雄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还真有一段时间显得颇不寻常。当然不是在地区公安局实习的两个星期,而是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分在江州城内教书的那几年。王雄是以高材生的身份,破格分配到江州一中的。那时的王雄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拉得一手好琴,打得一手好篮球,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在学校他的专业是教语文,同时能兼任初中、高中各年级的英语及数学课程,可谓真正的文武全才。那一段时间,王雄真是春风得意,前途无量。在他身边聚集了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是其中的核心,上课之余,他们喝酒论英雄,在学校里着实惹眼,学生很崇拜他们。有的年轻老师还闹出了师生恋,但王雄并不屑于此。
但是,从江州到朗河,从重点中学的骨干教师到山村小学的孩子王,仿佛就是一瞬间完成的。王雄曾花费无数心力,想弄清这一变化的具体过程,但每次都无功而返。那些搞了师生恋的老师都没有问题,怎么偏偏选中了他。到山区支教,这只是某些人临时想出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其目的就是要把他一脚从江州踹出去。这是他后来悟出的,当时,王雄不这样想,他甚至认为去山区支教是一件光荣的事,是多方面锻炼自己,所以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了。王雄在朗河村一呆九年。九年的时间实在太长,长得他把以前的生活基本上忘光了,以至于每次回顾过去,他都错以为自己是在看一场银幕上的电影。在这九年中,王雄当然有过无尽的后悔,他不止一次找到歌珊县有关部门,询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江州。被问的人以打量稀有动物似的目光看着他。说回江州,谁回江州?你回江州?正是从这种目光里,王雄渐渐弄清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他是一个遭发配被贬斥的人,一个不清不白有问题的人,他不只回不了江州,他甚至连随便往哪处地方挪个窝都不可能。王雄真有些累了,朗河小学说是个小学,实际上没多少学生,而且一到农忙的时候就都回家去种地了,农闲了再来上学。起初,他也想对山区教育做点贡献,但是,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后,他一下子就垮了,也不对自己抱过多指望了,像那些代课老师一样,课余甚至去种地。这中间他通过别人介绍,找了个叫杨玉枝的当地姑娘结了婚,接着生了个叫王如涛的男孩,去年冬天又生了个叫王如海的女孩。他一点也没想到整整九年时间过去,竟然还会有一个机遇降临到自己身上:黄田中学校长吴松寿陪同有关领导到朗河小学检查工作,不知怎么就慧眼识英雄看中了他。吴松寿经过一番努力,很快把王雄借调到黄田中学,先做代课老师,后转为正式老师,从这个学期开始,又接任初三(3)班的班主任。芝麻开花节节高,妻子杨玉枝比谁都高兴,说真金不怕火炼,王雄的苦总算熬到头了。
王雄不是知恩不报的糊涂人,对吴松寿校长的提携和帮助,王雄时时刻刻记在心上,工作起来也就格外尽心。班上的工作越来越有起色。这次二十块钱盗窃事件发生后,王雄曾一度感受到不小的压力。随着案件逐渐明朗并且一举破获,压力转瞬之间变成动力,一件坏事变成了真正的好事。王雄很振奋,他知道自己遇到的,也许又是一次重大的人生机遇。他必须紧紧地抓住这次机遇。
站在讲台上一阵咆哮之后,王雄心下轻松了许多,同时也清醒了许多。他知道不能贸然从事,必须尽可能部署周密一点。他让学生们继续在教室复习功课,班干部到学校会议室集中开会,自己则利用会前的工夫回了一趟家。王雄家就在前面的家属院里,妻子杨玉枝把身子扑在走廊尽头的一只大木盆上,竭尽全力摆弄一床毛毯。那还是他们结婚时买的,杨玉枝很珍惜,每年都要拿出来清洗一两次。毛毯吸足了水,又重又笨,一个人根本对付不下来,看到王雄,杨玉枝就似看到救星一般急速地招手,让他上前帮忙。王雄当然没空帮她的忙,进房拿了件东西顾自扬长而去。后来在校园的煤渣路上,王雄又遇到了校长吴松寿。吴松寿明显有什么话想同他说,其实王雄也有很重要的话想同校长说。不过略一迟疑,王雄把主意改过了。他装作没明白校长的意思,匆匆招呼一声转身离开了。
四
事后回想,王雄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是一连串的。在学校的煤渣路上,他真应该给校长说点什么,说说即将召开的班委会内容。校长听了,一定会给以必要的提醒和帮助。王雄没有说,毫无疑问是出于那种典型的贪功冒进心理,他憋足了劲儿,太想干成一件什么事了。另外,王雄从办公室赶到教室,本来是冲着马小康来的,可等他站在讲台上哇啦哇啦发泄一通之后,莫名其妙又把马小康给忘了,并且忘得干干净净。他布置学生们在教室自习,又布置班干部到办公室开会,会前还不忘回家看看。可他偏偏忘了整个事件的中心人物。假如他不是这么糊涂。到寝室看看,就能及时发现马小康的动向了。
初三(3)班的班干会从下午三点直开到晚上六七点。食堂里的开饭时间早已过去,众人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响,王雄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响。可王雄没有半点散会的意思。这中间王雄五岁的儿子王如涛几次过来催他回家吃饭,接着妻子杨玉枝又亲自过来催,都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了。班干部们后来猜测,假若不是马小康失踪的消息传来,这会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从重,从严,从快,坚决打击,绝不姑息养奸,这是王雄处理此次盗窃事件的基本态度。王雄神色严厉,语调冰冷,会议的气氛自始至终紧张、沉闷。王雄拍着桌子同班干部们说,知道马小康的问题严重到什么程度了吗?假如仔细追究,送公安局,送劳教所,甚至判个三年五年徒刑都是有可能的。当然了,王雄又拍了一下桌子,初三(3)班出了这样一个小偷,其问题的症结绝不在小偷一个人身上,而在全体学生,在整个班级。是班上长期的歪风助长了某些人的邪气,某些人的邪气反过来又加强了班上的歪风。最后,王雄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以眼前发生的系列盗窃案作为突破点,深掘狠挖,一举扭转初三(3)班的班级工作,彻底整顿班风;初三(3)班的班风整顿好了——最后,他终于还是给了班干部一个鼓励——我们可以就此向全校推广我们的经验,使我们的校风也焕然一新。
头一个来办公室报告消息的是张建生。张建生肯定在办公室门外徘徊了好久,说话时也支支吾吾。班会开得不错,王雄情绪也终于好起来了,耐心问他过来干什么。张建生啰嗦半天,才终于说到马小康不见了,到现在连晚饭也没回来吃。王雄听后脸色一变,不过口气仍有点满不在乎,说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就不见了,没吃饭就没吃饭,莫非还要我们出去找他回来吃饭?说到这里王雄甚至笑了一笑,用轻松的口吻对班干部们道:我们不也还饿着肚子,没来得及吃晚饭吗?
王雄挥了挥手,表示情况他已经掌握,让张建生放心离开,同时也向班干部们表示会议继续进行。当然到了这个份上,会议是无法再进行下去了,王雄明显有些心烦意乱。他接着刚才的话题讲几句,然后停下,接着又把前面讲的几句重复了一遍,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他让班长何五一回寝室看看,了解一下马小康到底怎么回事。何五一答应着准备出门,不料办公室的门哐啷一声已给人撞开了,体育老师林观胜就似一座黑塔,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说王雄,今天这会你到底还有没有个开完的时候?”林观胜嚷嚷着。见对方仍没多大反应,林观胜快步上前,把声音压低,“别糊涂了,这种时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狗日的有什么想不开,给你弄出个好歹,这责任只怕谁都承担不起呢。”
王雄脸色一变,但身子仍直直呆立着。他问林观胜:“好好一个人,他会弄出什么好歹?” 林观胜笑了,“没什么好歹当然好,我只是说万一吧。”
王雄连句散会的话也没来得及宣布,赶在林观胜之前向门外奔去。班干部们相互看看,也哄的一声挤出门,跟在老师后面四处找人。他们先来到寝室,接着又来到教室。后来他们又到了废弃的洗澡堂,到了厕所。他们把学校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仍没有半点结果。林观胜的预感得到进一步证实,神情也就更加凝重,他一边跑,一边断断续续说起前两年发生过的一件事。那事曾一度成为歌珊县教育部门最恶性案件,王雄也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过的。说隔壁乡镇某某学校的某某老师态度过于粗暴,有个学生接受不了,回家喝农药自杀了。结果那老师被死者家属吊在房梁上打得吐血,家里的房子家具也砸了个稀巴烂。
跨过一道石桥,林观胜站住了。林观胜说,我们这么瞎找也不是个办法吧。我们首先应该分析一下,马小康去哪里的可能性更大。林观胜问王雄,黄田街上有没有马小康家什么亲戚。王雄摇头,说不知道。林观胜问马小康大概是什么时候从寝室出去的,有没有谁看到他出去。王雄又摇摇头,说不知道。于是林观胜问:“那么你怎么能肯定马小康一直在寝室写检查?”王雄说不是他肯定马小康在寝室写检查,是数学老师说他在寝室写检查。林观胜惊讶了,说马小康在没在寝室写检查原来你一点不知道?王雄犹豫一会,终于点了点头。林观胜说你的意思是,马小康到教室拿了点东西出门后,其行踪再没有任何人看见了?王雄又犹豫一会,再次点点头。林观胜不敢相信了,说今天是什么时候,马小康刚刚出过那样的事,你怎么连个陪伴的人也没派?
王雄睁大两眼,恍然大悟般久久看着林观胜。一个简单至极的道理,为什么自己偏没能想到?这一刻王雄发现,自己大脑里一片混乱,什么也记不起,什么也想不清。实际上不只此刻,整整一个下午,他一直处在迷迷糊糊的亢奋状态中。看样子今天的一切是早已定好了的,你想躲也躲不了。王雄只是弄不清楚,明明大祸临头,自己怎么连一丝一毫的预感也没有,相反,他还以为正面临着重大的人生机遇呢。王雄想,今天的玩笑是不是开得过大了一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王雄在教室里发火,在班干会上拍着桌子狂叫乱骂时,马小康并没有在场。
找到马小康,已是午夜十二点多钟了。在此之前,初三(3)班的全体学生和老师由校长吴松寿带领,把黄田街所有可找的地方找遍了,电影院,商店,餐馆,车站,木材场,包括街那头的小河,河两岸的山包、树林、水塘,沟沟坎坎没一处遗漏。最后众人聚在一起商量,觉得还有一个地方不得不引起足够的重视,那就是马小康的家。马小康很可能回家了。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连夜赶到马小康家所在的南坪村看看,同马小康父母取得联系。
几位老师和学生每人手拿一只电筒,相跟着即将出发了,突然有消息传来,傍晚时分黄田农机厂一位职工,也是黄田中学一位学生的家长在镇外某水塘边曾先后两次看见过马小康。
这是马小康失踪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得到的准确消息,众人不敢怠慢,在学生家长带领下直奔镇外水塘而去。幸亏大家出现得还算及时,参加这次搜救的所有学生和老师事后一致认定,假如他们再迟到一时半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当时马小康坐在塘坝内侧的草丛中,双腿齐膝盖以下都浸到了水里。最先发现他的是林观胜老师,林观胜将手电筒的光柱直直照在水边那个黑影上,人整个吓呆了。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叫,也不应该将电筒去照,但他仍不由自主大叫了一声:
“马小康!”
无数的人撒开大步朝这边奔跑,王雄也跟着众人奔跑。那真是马小康。他双腿继续浸在水里,脑袋却极力扭过来,看着坝顶的林观胜。林观胜将电筒交在身后一位学生手上,自己蹲下身子,渐渐朝坝内滑动。同时向马小康做了个模糊的动作,好像是让他走上来,又像是让他坐着别动。两人眼看着越靠越近。等两人靠到一定的距离,林观胜向前伸出手,出乎大家的意料,马小康犹豫一下,竟然很乖顺地把手接住了。
五
众人匆匆回到学校,在食堂简单弄了点东西吃过,王雄又端了一盆热水送到寝室,让马小康洗脸洗脚,然后直接上床睡觉。何五一、张建生脱了衣服也准备上床,却让吴校长使个眼色止住。吴校长把他们叫出寝室,又把王雄叫到一边,轻声布置夜里该如何如何。王雄点头,转身向何五一、张建生布置。张建生口里答应,眼睛却顾自慢慢合上。看样子这人在外奔跑一夜,确实已经支撑不住了。何五一肯定也差不多。王雄不好勉强,放他们上床安心休息,另外叫了几个班干部过来替代。这几个学生倒很兴奋,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架势。
待一切安排妥当,王雄回到家里,鸡都已经开始叫了。房里没灯,妻子杨玉枝却一声不吭坐在前间的木凳上。见王雄回来,她拉开灯,边简短问了问夜里找人的细节,边服侍王雄脱衣上床。她接过丈夫的夹袄,准备挂到床前帐钩上,忽然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头。为着证实手头的感觉,她又到王雄身上摸了摸。杨玉枝的手就似给烫着一般往起一弹。“王雄,这是怎么了?”王雄看看,也有些吃惊,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有刚脱下的那件夹袄,从里到外淋淋漓漓被汗水浸了个透。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就在杨玉枝问他为什么出这么多汗的时候,那汗竟然还在往外渗着。
杨玉枝到厨房劈柴点火生炉子,准备热水让丈夫洗澡。杨玉枝手上忙碌,泪水一个劲在眼中打转。王雄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烦。
杨玉枝压抑了很久,终于还是说了:“王雄,假如那个学生真跳水了,死了,你说,我们会落个什么下场?”
王雄睁大双眼,迷迷茫茫看着对方,好像一时没弄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洗好澡,迷迷糊糊上了床,突然又从床上爬起,穿了衣服就向门外走。杨玉枝问,又去哪里?王雄咕哝一句不去哪里,人已经走远了。他来到初三(3)班学生寝室,隔着透风的窗户往里看。寝室里一片黑暗,一片静寂。王雄考虑要不要推门进去,什么地方发出轻响,门内闪出一条黑影。门内闪出三条黑影。是王雄派在寝室里值班的三位班干部。王雄原是让他们轮流值班的,可这三人谁也不愿去睡,一个个衣着整齐,坐在床上硬生生守着。过了片刻班长何五一也从门里出来了,何五一同样没脱衣服,大约是合衣躺在床上。班干部们身子弯弯的,讲话的声音小小的,一举一动又庄严又神秘,似乎正肩负着多大使命一般。
班干部们反映,马小康一切正常,人倒在床上就睡过去了,连身子也没翻动一下。王雄叫大家原地别动,自己悄悄进门,到寝室各处察看一遍,又到马小康床前察看一遍。班干部们说得没错,马小康的确睡得很安稳。王雄略略定下心,说眼看天快亮了,留一个人守着就行,其他人该睡觉的睡觉去,明天还得上课的。众人点头,也相继露出几分倦色。王雄回家坐过片刻,想想又有些不对头,这些家伙听话别只听了一半,让他们留一个人守着,他们不会全部爬上床去睡觉吧。王雄匆匆忙忙重新出门,来到学生寝室,把班干部们叫出又嘱咐一番。等他再一次回到前院,不小心发现,天当真已经亮了,院中的树木、廊柱,及廊内的各种杂物,就似从深水中冒出,哗啦一下,就猛然站到了他的面前。
天确实亮得太快,太猛,王雄一时有点手足无措,同时一颗心也莫名其妙快速弹跳起来。因为王雄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昨天这件事还显得意义重大,今天却显得有点滑稽了。王雄又一次转过身,朝寝室走去。初三(3)班寝室,不少早起的学生已手端脸盆和水杯,三三两两去盥洗室洗脸刷牙了。
王雄截住当头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