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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间不说话不就等于原谅他了么?难道还需要她亲口许愿?他是不是真的以为被自己抓住了什么要命的根蒂?傻瓜。说到底,有什么呀,反正没做。没做就是看了一下。不过是被他看了一下。要这么说,她也看了他的。不亏。——云平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替自己宽慰张威了。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吓了她一跳。她犹豫了一下,接起。是丈夫。问她怎么还不回家,云平撒娇道:你不在回什么家?丈夫说: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你还有可能夜不归宿?云平心里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丝慌乱,随后一阵真切的委屈又夹在了这慌乱里,把她的泪刷地冲了出来,她抽着鼻子说刚刚上班,手头积攒的事儿多,她想赶快处理一下。丈夫一边笑着逗着安慰她,一边叮嘱她要注意身体,说他调动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办手续的过程得两三个月。长征即将胜利,要她再忍忍。
收线许久,云平的手还在话筒上。她忽然觉得丈夫是那么亲,那么亲,亲到了骨子里。
周一上班之后,云平终于看见了张威。不过一周时间,张威很明显地瘦了下来。简直是刀砍斧削。本来是想远远绕开他的,可一看到他的样子,云平的心就怦怦乱跳起来。怎么会那么瘦呢?才几天啊,就瘦了整整一圈。个子抽得更高了,像根竹竿。可怜人呢。看来他真是有心事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她问着自己。横了横心,索性直接朝张威走过去。张威也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
“嗨,张威。”这三个字挤出来,云平的心突然安静了许多。
张威点点头,把眼睛看向别处,又看回来。
“听说你感冒了。好了么?”
“好了。”张威似乎有些腼腆地抿抿嘴唇,“你这些天,怎么样?”
“还好。”
两人相视一笑,回到各自的科室。坐到办公桌前,云平问自己:就这么完了?本以为天崩地裂的一件大事就这么完了?似乎又有些忿忿不平。凭什么呀,自己还得主动跟他说话。太没出息了。
可已经没出息过了,还能怎么样呢?
再见面的时候,两人似乎又恢复了正常邦交:打招呼,点头,微笑,偶尔闲聊两句天气,萨达姆,拉登和黛安娜。都是最正常的时段,最正常的节奏,最正常的频率,最正常的内容。他们之间,没有再开玩笑。一句都没有。
就这样宽宏大量地把平安无事的信息递给了张威,云平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可还没等她喘匀气儿,她就蹊跷地察觉:张威似乎并没有从自己这里得到有效的镇定。他还在继续瘦。瘦得目标坚定,不屈不挠。起初云平以为是自己的心理错觉,后来才发现,他的瘦已经变得有目共睹。单位里所有的人都开始议论张威的瘦。连处长都上了心,把她叫到办公室,郑重打听:“张威小伙子挺好的,最近是怎么了?”云平失笑道:“我怎么会知道。”处长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往云平的眼里勾来,“在市里学习的时候,张威是不是喜欢上谁了?怎么就换了个人?”“不清楚。”云平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也奇怪。”
有一次,培训班的一个女同学跑来他们单位调研,两人一起接待,在一个特色牛肉馆子预订了座位,三人汇齐。女同学一见张威就张大了嘴巴,仿佛见了鬼,结巴着问道:“怎么,怎么会这么瘦?”张威和云平都没有接茬,只是给她夹菜,你一筷,我一筷。过了好一会儿,女同学才安下神来,挑起话头,回忆起培训班的许多趣事,张威和云平的反应依然平淡。及至谈到云平喝醉张威背的章节,云平起身便上卫生间。女同学终于感觉到了不妙,跟到卫生间,连珠炮似地问她:“你们俩怎么怪怪的?培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闹什么矛盾了?”
“没有。”云平断然道,又振振有辞地解释,“那时是临时性同学,现在是永久性同事,所以尽管处得好,保持分寸还是很重要的。”
“噢——,懂了。临时,性同学,永久,性同事……”同学念念有辞。云平把手上的水珠甩到她的身上。两个女人嬉笑着从卫生间走出来。隔着密密麻麻的食客,云平一眼就看见张威寂寂地坐在那里。人头攒动中,不早,也不晚,两人的目光于瞬间相遇。是清寒的,洁素的目光。一刹那,在喧嚣的众声中,云平似乎听见有金属落地的脆响,叮叮,哨哨。这声响折射到耳朵里,刺出锐利的疼。
这个笨蛋。云平暗骂。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对他的揪心。他干吗要让她这么揪心?他还在思量那件事么?他还想要她怎么做才肯放下?她已经饶过他了,他就那么饶不过自己?追究起来,他这么秤砣落河沉到底,不也是从另一个角度羞辱她么?——羞辱她对他的既往不咎是一种不知自重的轻浮。她有些恨起他来了。无论如何,她不能容忍他这么下去,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第二天,快下班的时候,云平给张威发了个短信,要他晚走一会儿,说她有话对他说。——她打算和张威彻底地,直接地谈谈那件事。原本,她是想把那件事在心里沤烂的。短信发过,云平突然为自己骄傲起来。她是个多么有心胸的女人啊。不仅在行为上原谅了张威,还要从精神上解救张威。那个夜晚是条冰河,他和她本来已经处在了河的两岸,只要她不吐口,那条河就没有冰释的可能。他们就只能在冰面上行走,是真正的如履薄冰。但是,现在,她已经决定一容到底,不只是让冰面解冻,还要在这条河上重修桥梁。
怀着这样的骄傲,听见张威走进办公室,云平双眸朗净,递上一杯刚刚泡好的咖啡。热咖啡的香气霎时缭绕在他们中间。
“张威。”云平一字一字地说,“那件事,以后不要想了。”
张威啜了一口咖啡,无语。
“谁都会犯错误。我不会难为你的。”
张威仍然不说话。
“以后,你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张威抬起头,看着云平。
“我做不到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了。”
云平的心一瞬间蹦到了嗓子眼儿。他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他还想纠缠她?莫非他已经真的爱上了她?莫非他一直以来都不是在忧虑着原谅和忏悔的问题而是陷入了对她的爱情中?她看着张威,紧张地,抑制地咳嗽了两声,正想开口。张威又说话了。
张威说:“云平,我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
张威看着云平,笑了一下。笑得简短,微弱,凄凉。云平脑子里突然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然后,由远及近,听见了轰隆隆的雷声。
“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天晚上,被你顶了一下之后。”
“以前,有过这种情形么?”
“从来没有过。”
云平把目光转向窗外。她的办公室是在二楼,楼外有一棵巨大的枇杷树,枝叶茂密。枇杷树不远处是一棵白丁香。有风吹来的时候,只要一打开窗,就能嗅到扑鼻的混合型的植物芬芳。
云平做了一个深呼吸。
“没有去看看?”
“这些天一直在看。没用。”
云平看着张威的鞋子。鞋子的标志是36l度。这商标名字多棒,多有创意。360还不够,偏偏要多个1。多了个1,一切就都变了。
“那,怎么办呢?”
“不知道。”
张威端着咖啡杯,只喝了一半,咖啡已经凉了。他站起身去饮水机那里续水。一晃一晃的身子,如雷劈过的树,摇摇欲坠。云平看着,心里一片茫然。她没有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她走到张威面前,拿掉他手里的咖啡,轻轻地抱住了他。张威木然地站在那里。许久,才伸出树枝一般细长的手臂,抱住云平。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两人走出了办公楼,一起去搭车。大街上人来人往,潮流涌动。每个人都是匆匆忙忙意气风发的样子,仿佛都有地方可去,都有目标可循。只有他们,像两个迷途的孩子,在所有的路口都会犹豫着站定,束手无策。
都有些歉疚,都有些埋怨,都有些心疼,也都有些体恤。两人的关系,眼见得又密密匝匝地亲切起来。这真的是不打不成交。这别致的打,也成就了别致的交。他们常常会约着一起坐坐,喝杯咖啡,或者吃个牛排。或者哪儿都不去,只是都晚走一会儿,坐在办公室里随便聊聊,甚或只是坐着,看着电脑,聊也不聊。听着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一片宁默,一片纯净。
两个人之间有了秘密,在人群之中终归是有些不寻常的。单位里的人很快便看出来,他们和别的同事不一样。却都不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因着云平平日的谨慎和正雅,因着张威素常的豁达和简透,因着他们在单位的无足轻重和年轻,同时也因着他们的好确实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可让人想入非非的证据。云平像个小母亲,张威像个孩子。两人在一起的情形,有点儿像过家家。又似乎比过家家还要干净。是散散淡淡的默契,清清爽爽的亲。
——他们的好,真的是一种亲昵。这种亲和男女之间的爱是不一样的。亲好是好,却不粘缠,彼此是利朗的。诚恳坦荡,毫不暧昧。如果说男女之爱是莲蓬头,能淋得人浑身湿透,这种亲却是如热水袋,他手敷着一面,她手敷着另一面,两只手之间,夹着一枚深色的核,无数不能启齿的心思都灌进了这热水袋里,传出来的温度却是净暖和温爽的。当然,他们之间有时也是有疏离的。但这疏离又很奇怪,是可以随时变化的。要是有人想趁着这疏离插在他们中间打探些什么,那就只能感觉出他们的密来。等打探的眼睛走开了,他们也又分出了空档。总之是让人捉捕不住什么,却又有着一种氤氲生成的密切。这状态是有些奇异的,表现出来的却是家常面貌。于是大家也就只好以家常语调把他们定位成朋友。一单位上下说起他们,就说是不错的朋友。最多嘴皮子痒了,拿他们开个玩笑:“瞧这小两口儿!”这玩笑开到了明处,在某种意义上简直就是对他们情谊最健康最纯净的认可,云平明白,所以也就不恼,只是嗔他们:“那么大的人了,怎么就吐不出象牙呢?”
不过,话再说回来,其实也都知道,不会是那么纯净的。都长了快三十年了,哪还有那么纯净的心呢?常常的,云平会想起张威的身体。那个酒意荡漾的夜晚,她看到了张威的身体。这真实的事件想起来却如同幻觉。而张威也看到了她的。不,那时她是醉的。他看她比她看他还要确凿。那么,他也会想她的身体么?要是那天让张威真的做成了,又怎么样呢?她会恨张威的吧?不过,也不一定。两个人一旦有了真正密切的身体关系,再想要去全盘地,彻底地恨他,恐怕也是很难的吧?……脑子里万花筒般地转着圈儿,与张威在一起时,云平的脸上却是秋波无痕。不能问。不能说。问了是无聊,说了也没意义。她知道。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那个夜晚彼此的裸露。——两个在单位衣冠楚楚的人,突然间看见了彼此的裸体。有时候,想着想着,云平就想笑。这感觉真是让人诧异的。但她始终没有笑出来。——现在,张威不行了。这是一件大事。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的坚硬和重要。
云平偷偷在网上给张威查过一些资料。其实知道张威肯定也都查过,不过还是想尽尽自己的心。查过了,下载下来,打印好,给张威送去。路过书店的时候,也会在医学柜台那里挑几本书,包好,交给张威。她甚至还把丈夫买的A片给了张威,张威都微笑着接了。想来张威也是更用心更下功夫的。但这不是用心的事,也不是下功夫的事。
偶尔的,云平也会问张威:“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张威困惑着,随即就明白过来,“还是那样。”
两人就都沉默了。
一点儿起色都没有。两个人难免都有些沮丧。相对坐着的时候,两个人会眼睛看着眼睛,苦笑一下。然而回头细想来,又觉得这苦也不是那么苦,似乎后味儿里还带着一些些甜意。这甜意,是所谓友谊稀释出的糖精。糖精是有毒的。
——正如云平知道,在微淡沉郁的外表下,张威是有些恨自己的。当然,这恨也不是那么好表达。有时候,云平会隐隐地感觉到,张威在不动声色的,冷冷的,从上到下地打量着自己。他用那样冰凉的目光在看自己的身体,这让云平有些毛骨悚然。不过,一次两次之后,云平也就坦然了。她任他看。看看又能怎么样?看也白看。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种大无畏是有些残恶的,简直有些欺负张威的意思,由不得就内虚外热,对张威就更体贴知意起来,张威目光里的冰凉也就散了神儿,渐渐升到了零度之上。
一次,两个人从星巴克喝完咖啡出来,拐进一个街心花园散步。走累了,便坐在长木椅上休息。不知怎的,就说起结业那天晚上醉酒后看到流星的事情来。
“你说,流星是天堂在放小小的焰火。”张威道,不由得笑,“挺诗人呢。”
云平也笑,“可能只有喝醉了才会那么说吧。有时候,酒醒了,反而特别想念自己醉着的时候。”
“是啊,想来人们之所以爱喝酒,原本就是为了醉吧。”
两人一起向上看去。这是个阴天,星星很少。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看见流星。”云平说,“也不知道流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太空中的一粒微尘,偶然飞入大气层,发生摩擦,产生光热,就会成为一颗流星。”
“你怎么知道的?”
“网上查的。”
“怎么想到查这个?”
“那天晚上,你说过之后,我就查了。”
云平微笑。两人以同一种姿势仰面朝天,神情如两个小小的孩童。
偶尔,云平也会想,如果自己和张威再试试,又会怎么样呢?张威会不会好起来呢?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用到这件事上,这铃到底是灵也不灵呢?但这也就是一闪念想想罢了,再一想就知道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根本无法说出口。况且,进一万步想,即使他们真的去试了,免不了会在紧要当口回想起上次的一幕,张威若是再产生类似的条件反射,那岂不更惨?
云平也曾暗示过张威去找小姐,张威直截了当地说:“不去。”云平说:“不过是为了治病。”张威不语。云平索性道:“都说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有找小姐的心理。”张威说:“我就是那百分之一。”云平说:“我不相信。”张威 笑笑说:“我就是去找也不要你提醒。”云平道:“为什么?我不会看不起你的。”张威眼光锋利地剜过来,“我也不相信。”云平就被噎住了。是的,她会看不起他的,即使是为了治病。
沉默片刻,云平又试探道:“那,我给你介绍个对象行吗?”张威淡然道:“随便你。”云平问:“想要什么条件的?”张威道:“没什么条件,你看着合适就行。”云平怨道:“怎么可以这么没原则啊?”张威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云平一眼。接到这个幽深的哀怯的卑微的眼神,云平只好沉默。她还能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那眼神让她明白:仅仅接受她这个建议过程本身,对张威来说,都可以称得上是一记痛入骨髓的穿刺。一瞬间,云平心里一阵艰涩难过,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久,云平果真给张威介绍了个对象。是云平表妹的朋友,比云平小三岁。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二三岁。穿着一身绿色的运动装,衣袖和裤腿上镶着长长的双白边儿,整个人如一只苹果,是刚落树的还没有完全长熟的苹果,散发着一股清甜的学生气。却也并不造作,是让人舒服的学生气。云平自己看着喜欢,想要介绍给张威,却也是有些犹豫,就拐弯抹角地向表妹打听,表妹就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什么学历,什么工作,家世如何。听着一一都比张威差了一截儿,云平心里就有了底儿。及至表妹讲到苹果少年时候因为子宫肌瘤做过手术时,兀自一惊,问道:“会影响生育么?”表妹道:“不会。就是肚子上有道十几厘米长的疤,不太好看。不过一般人么,也看不着。”云平在表妹脸上轻拍一掌,姊妹两个都笑起来。
衡量已定,云平就先给张威打了招呼,张威依然淡淡道:“好。”于是趁着一个周末,云平带着表妹和苹果,在一家餐馆和张威见了面。饭间苹果问东问西,显然对张威很有好感。张威耐心地回答着,他的神情因这一段时间的忧郁显得更有内涵似的,稳重又大方,是最惹女孩子上心的类型。情况看着很乐观。吃过饭又喝茶。之后分手,云平和两个女孩子一起逛商场,云平去买玉兰油最新款的面膜,挑过了,想了想,又多买了两份,送给表妹和苹果,两个人推辞了一下,也就要了。苹果脸上含着盈盈的笑意,润润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