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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伙伴的印象深刻,但又总是说服不了他们。伙伴们地刚想辩驳,他便堵住他们的嘴:“辩驳如果抹杀它所质疑的观点,它将与这种观点一同消失。所以,辩驳是没有用的。”他们甚至懒得去弄明白有的人曾因辩驳而送命。
朱莉希望得到她想得到的东西,拒绝她所拒绝的东西。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期望。她生活在现在。她既不让自己破坏这种关系,也不让自己延长这种关系。当勒贝尔强迫自己做什么事时,她便满足于享受这具身躯。其力量、毅力和美比别的肉体更能使她发现自己肉体的秘密、局限和能力。她很满足,既不撒谎,也不许诺什么。她听勒贝尔说话。她解开那头用银发圈束起来的卷曲的黑色长发,把手指伸进去,弄散了它们。当她弄完的时候,他像来的时候一样,跳窗离开了。
小时候,朱莉常在初秋陪父亲巡视领地收租。佃农们为了少交租或迟交租,总是恭维父亲,极尽奉承拍马之能事。朱莉听得很烦,而父亲总是答应他们。只有一户人家,朱莉愿意在那里呆得久一点,那就是勒贝尔和他的寡母的家。勒贝尔的母亲身材高大,身体干瘪,一头短发。她独自耕种一块她的先辈耕种了几代的田地。她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蓝光。她沉默寡言,只跟传教士说话。传教士们帮她养大了儿子。没有人知道谁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个白人,这是人们根据孩子的肤色判断的。母亲对总在引诱她的男人抱有敌意。她从不跟人打招呼,只向教堂里的神低头。她每个礼拜天都到教堂去祈祷。平时,忙了一天之后,当她感到疲劳、孤独、想哭的时候,她也会在晚上去教堂。她对她不曾想要的独子非常严格,反复用格言向他灌输生活准则。那些格言,她说是从她母亲那里学来的。她母亲是一个江湖医生,人们对她母亲的本领至今还记忆犹新。事实上,那些格言是她自己编出来的,她一一把它们写在教堂的小册子上,强迫儿子把它们背下:
“太阳从不孤单。”
“蜘蛛咬东西时自己也在哭泣。”
“微笑是魔鬼的眼泪。”
“强逼的沉默致人于死命。自由,能解放一切。”
“别看月亮,你是在盗它的光。”
“你的受害者的目光就是你母亲的目光。”
……
在学校里,勒贝尔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最高的分数。他跑步最快,能单手爬绳,篱笆跳得最高,并避免与同学们吵架。如果非打不可,他们总被打得落花流水。他的温顺和在学校里的成绩博得了老师们的欢心,他的气质和声誉使老师们印象深刻,但他独立的精神和性格力量又使他们担心。放学回家时,他经常改变路线。他掏鸟窝、吞鸟蛋、踩麦秆、嚼蚂蚁、偷看羚羊经过、观察人们在山脚点火烧草。他还敢捉蛇,捉到后轻轻抚摸,然后放走。
他像母亲一样,总那么不合群。他大声地对植物和鸟儿提出疑问,讲述自己的计划、梦想、欢乐和哀伤。有时,他也唱歌。他的歌声庄严、火热,能平息风暴。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获得自由的时候,有个人在悄悄地看着他。那就是朱莉·克恩。他们俩同年,都喜欢孤独。几天来,她在放学后偷偷地跟着他。尽管路线经常变换,但殊途同归,最后总以领地为目的地。在那儿,齐娅等待着朱莉,勒贝尔的母亲等待着勒贝尔。如果他们回来迟了,衣服弄脏了,或因道路艰险衣服被撕破了,她们从不责备他们。
一天下午,朱莉跟踪着勒贝尔。一只大冠鹃不停地在他们头顶盘旋。朱莉望着大冠鹃,一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勒贝尔听见了。他没有转身没有放慢脚步。在林中的一块空地上,他停了下来,躺在一丛蕨草上。几只红喙老鸟在等待夕阳西下,以便在芦苇丛中的沼泽地上空飞翔,捕食黄昏时分醒来的昆虫。勒贝尔扫了一眼,确信朱莉正注视着他,便掏出那玩艺儿,自慰起来。朱莉继续看着他。当他发出叫声时,她开怀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响亮、坦荡,引得勒贝尔也笑了起来。他站起来,走向一棵很细很细的木瓜树,不让朱莉看见,然后一言不发地向朱莉伸出手去。朱莉抓住那只手吻着。在回去的路上,她始终抓着那只手。他们迟迟不愿回家,尽量延长回家的路程。
从此,他们便难分难解了。朱莉到宗主国上大学后,为了不中断他们被迫停止的交往,常常回忆他们频频接触时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勒贝尔也离开了小岛。为了摧毁他事实上再也无法体验的生活,他不再与朱莉联系。他成功地当上了一个小团体的首领。其成员都是流亡在外的他那个氏族的人,坚决支持小岛独立。他对他们进行了训练,准备进行地下斗争。朱莉也回到了小岛,她从来不相信武装斗争的作用,如果不是有些无辜者甚至罪人因为他,因为他坚决的摩尼教思想和致命的乌托邦而丧生的话,她得知勒贝尔的历险会哑然失笑的。面对他所犯下的错误,指手画脚、指责还是嘲笑?晚上,当勒贝尔像前一天晚上爬窗离开她那样,爬窗潜入她的卧室时,她宁愿什么都不告诉他。他一言不发,与她翻云覆雨,向她详细讲述自己的流放、斗争、胜利、失望和他如何与新政权保持距离。
他讲完后,把头放在朱莉的肚子上。她抚摸着他的头发、脖子和肩膀,使他平静下来。他的手激动得发抖。他闭上眼睛。他们重逢的第一天晚上,她没有睡着:为了摆脱他无法独自承受事件,他把自己的经历都告诉了朱莉。那一幕幕情景使朱莉一直醒到天亮。黎明时分,精疲力竭的朱莉睡着了。当她醒来的时候,勒贝尔已经离开。
齐娅在向云层乞灵。在神的作用下,在空中飘移的云层,像树木、图腾和石柱一样,是乞灵有效的中介物。最见效的季节是夏季,最佳的时辰是黎明,沉睡了一晚的卷云舒伸着身子,苏醒了的积云幸福地投身于慢慢产生的炎热。它们懒散而缓慢地全都动了起来,渐渐散开,生怕晚了。这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声音不大,呼叫它们是没有危险的。但动作必须快:天一亮,它们往往就脾气突变,可能会猛烈地四散,加快变化的速度。这样,人们的乞求就不那么灵验了。
齐娅有丰富的经验,能预感到何时乞灵最佳。那时,她便按照父亲教给她的办法,把一些奇花异草混杂在一起,点火,让烟升向云层。齐娅每次都要改良原始配方,加入一种陌生的植物。这种植物如果散发出毒气,便会伤害云层,加快云层的变化,使云层大发雷霆。相反,如果这种植物散发出香味,她便用它来迷惑云层,使其温顺,到现在为止,齐娅一直没有让云层失望过。她的秘密是:将新植物的花与叶混在一起。她一开始制作,风便将其灵魂吹入花中。它们燃烧起来,无疑会使云层感到高兴。
齐娅知道勒贝尔在朱莉房间里,心中极为担心。她准备了花草,将其混合在一起。在争取独立的动荡中,这种花草曾保佑过别墅。如果神要发怒,它会提前预告的。勒贝尔和朱莉的关系无疑会让神感到生气。
齐娅把乌缨丹、芦荟、五加树和曼陀罗的叶子放在大土罐中发酵,留下它们的全部液汁。然后又把螺旋花等其它植物的种子放在一只已经生锈的金属盒子中提炼。那个盒子是朱莉的父亲以前用来装淫秽图片的。齐娅颤抖着又添加了几朵花和一片杯芋叶。当她在树上摘这片叶子的时候,她才发现这片叶子是那么的薄。
暗火消耗着混合物,没有火星。白烟化作一缕缕灰烟,呈螺旋状,迟迟疑疑,升向空中,勒贝尔给了朱莉最后一吻,跳窗而去,离开了朱莉的房间。他举起手中的酒瓶,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把酒瓶扔进矮树丛中,消失在竹子后面。那些矮树丛开着漏斗状的花朵,血红血红的。
齐娅确信自己没有被人看见,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她摸索着抓起一把热灰,放到舌头上,用涶沫搅匀。当她圆睁因白内障而失明的眼睛,盯着太阳,向云层感恩时,她便把这些热灰咽下肚去。
第三章
皮埃尔的一位女友在巴基斯坦进行了长时间的考古发掘工作,回来时向皮埃尔发出了邀请,希望他能分享她的第一批工作成果。她补充说:“还有几个不但聪明,而且漂亮的女人也将在场。你不是喜欢漂亮的女人吗?如果你不为我来,至少也要冲着她们来。”
60年代,皮埃尔曾和这个女友在土耳其的一个工地上共同发现了其职业的乐趣和局限。那时,皮埃尔是为他年轻的女同事服务的骑士,他的幽默、宽宏和博学掩盖了他容貌的平凡和男子汉动作的粗鲁。她对爱情的游戏没有兴趣,也不懂,所以也不感到痛苦。她惟一的消遣是当她确信自己很好地完成了一项工作时喝几杯。为了庆祝自己发现了一块赫梯人①的石碑,她曾组织了一场庆祝活动。那次,她喝酒喝得差点晕过去。她醉得不醒人事,大家立即把她送进了医院。在医院里,她遇到了刚刚恢复过来埃莱娜·帕尔。帕尔曾试图自杀。
① 赫梯人:小亚细亚东部和叙利亚北部的古代部族。
“人不到三十岁,总是漂亮的。为什么要死在地中海边的那个小城市里?”她这样问帕尔,一点也不考虑自己这样是否唐突。
埃莱娜没有回答同样的问题。这个不期而遇的同伴,被她的不幸所激动,给她买了回程票。她的所有行李都被偷了。后来,她们经常见面,成了朋友。埃莱娜甚至学会了她的“恩人”的坏习惯,喝起酒来。她把这位朋友笑称为“恩人”。
皮埃尔一反常规,迟到了。进餐时,他一言不发。坐在他右边的,是一个著名建筑师的妻子。这个女人不停地描述其家庭主妇生活的好处和坏处、孩子们的优点和缺点、乡居的美丽和花费以及游泳的好处。他们全家每个星期天都去游泳。
坐在他的左边的,就是他的同事。她一下午都跟皮埃尔呆在大学里。她负责引起话题,免得冷场,并监督由大楼看门人承担的后勤工作,掌握服务节奏。她根本没有精力关照皮埃尔。
坐在他对面的是埃莱娜·帕尔。帕尔身材苗条,穿着一条丝绸长袍,式样很新潮,绣着茶色和金色的印度图案。长袍无袖,露着手臂。她的手指上没有戒指,指甲被染成深红色,脖子上戴着一串细珠,金色的头发用一个发结卷上去,插着一把镶嵌着小小绿玉石的贝壳梳子。皮埃尔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
她的邻座们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向她提问题,可她拒绝回答。她死不开口,弄得那些提问者越来越尴尬。她盯着他们的眼睛,向他们微笑着。她看起来很专注,似乎在鼓励他们,但又迫使他们收敛。看到他们那副越来越不安的样子,她感到非常快乐。
大家在客厅里喝咖啡,选择自己的谈话伙伴。埃莱娜走到被他那个让人讨厌的女邻座独占的皮埃尔身边。找到一个如此和蔼的听众,那个女人感到非常高兴。埃莱娜作了自我介绍。
那个滔滔不绝的家庭主妇很生气,让出位子,去找另一个牺牲者,讲述她那些乏味的悄悄话。态度坚决的埃莱娜使皮埃尔觉得有趣。埃莱娜把自己的那杯咖啡让给他,自己另找了一杯。她请他坐到她身边聊天。
埃莱娜一个人说个不停,逻辑有点混乱。皮埃尔好奇地听着,半夜时,皮埃尔打断了她的话,并请她原谅。他向女主人告了别。他的策略显然起了作用,他非常兴奋。
第二天,埃莱娜打电话给皮埃尔,邀请他去看一部传媒一致说好的电影,谁知电影让人失望,这样,谈话就很难进行下去了。埃莱娜开车把皮埃尔带到一家饭店里。她在那里订了一张桌子,紧挨着厨房。她点了菜:厚牛扒,四成熟,锅炒土豆,加细草调料和巧克力奶沫。皮埃尔选酒。
晚餐时间不长。谈话似乎热烈而诙谐,但那是表面上的。皮埃尔想乘出租车回家,免得让埃莱娜开车送他。但埃莱娜坚持要送他回家。
回家的路上,他们默默无语。当皮埃尔抓住车门的把手下车时,埃莱娜熄了火,向他转过身来,吻他的嘴,并伸出她又厚又热的舌头。皮埃尔没有抵抗。
这种表达欲望的方式,皮埃尔永远都喜欢。如果这种欲望能被对方分享,快乐就会成倍增加。否则,皮埃尔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轻轻地推开埃莱娜,打开车门:
“得回家了,时间不早了。您一定累了。我也是。谢谢您陪我过了一个晚上。”
埃莱娜没有理睬他。她脱掉短上衣,解开胸罩,春情涌动,笨手笨脚地躺在皮埃尔身上。
“教皇的新城堡一般来说是没有这种作用的。”皮埃尔评论道。他无法让埃莱娜冷静下来。
这种疯狂,他觉得是荒谬的,让人无法预料。他目睹着这种疯狂,等待埃莱娜在满足他的同时满足自己。
几年后,他们重逢了。他们很快就决定结婚。谁也没有提起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也没有提起埃莱娜脸发烧,头发凌乱,厚颜无耻地舔他的嘴唇时发出的大笑。那种疯狂的笑声深深地把皮埃尔吸引住了。
有时,埃莱娜晚上回来很晚。她关上门,仍像往常那样粗手粗脚。如果一反常规,小心翼翼,就是承认自己有罪。粗鲁一点呢,则是一种挑衅,笨拙而无济于事的挑衅。
皮埃尔继续读他的书。钥匙插在锁孔里发出的声音曾打断了他的阅读。几小时来,种种假设使他分心,他没法再工作下去。一切都证明他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埃莱娜的到来结束了他的担忧,他假装无动于衷。她推开书房的门,从来不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皮埃尔没有跟她打招呼。她递给他一杯白兰地。他摇摇头。在她微笑着离开房间之前,他决定嘀咕几句。他翻过没有读完的那一页,眼睛没有从书本上抬起来:
“您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埃莱娜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她没有回答,走了出去。她把自己关在洗澡间里,淋了一个热水浴,然后梳着头发,没有照那面布满雾气的镜了。她穿上浴袍,迅速来到儿子马克的房间里。她的吻把他惊醒了。
黎明时分,皮埃尔躺下了。埃莱娜睡在另一张成对的床上。皮埃尔看了她一会儿才闭上眼睛。她平静得像死去一般,皮埃尔很不安,忍不住用手指头碰了碰她的太阳穴,看看脉搏是不是还在跳。只有一次,他在她的枕头上找到了一张纸条,回答他曾向她提出的问题:
“没有。我没有什么话要对你说。老实说,我的内疚也是假的。我不否认我的过错。我喜欢这些过错。我很高兴地这样承认。做了坏事永远无法弥补。忏悔是无济于事的,没有做好事也不会得到回报。所以,跟你说话有什么用呢?永不悔改的考古学家,你希望丰富关于我的档案吗?”
也只有一次,她既没有淋浴也没有卸妆就上床了。她醉醺醺的,打了一夜呼噜。她喝醉的次数越来越多。为了遮住她的呼噜声,皮埃尔把一个丝绸床罩盖在她那张充满暴力的脸上。那个床罩是他在中国考察时带回来的。
“奥赛罗的企图……”他嘀咕道。但黛丝德蒙娜①真的犯罪时,人们没有掐死她。
① 见莎士比亚《奥赛罗》。
这些话把他逗笑了。埃莱娜睁开眼睛,好像没有认出他来,马上又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她脾气很坏,故意找茬跟他吵架,指责他弄乱客厅,把书和杂志堆在过道上;说他喝热茶是个怪癖,说他明显地敌视社交生活,蔑视她曾经留下但怕他不高兴不敢再邀请到家里来的朋友们……最后,她还指责他强迫她生下这个健康不佳的儿子。她后悔没有打掉这个她不相要的孩子。孩子身体虚弱,证明她的这种后悔是对的。
她态度粗暴,一个人滔滔不绝,马克被惊醒了,揉着眼睛,走进客厅。儿子的出现并没有使埃莱娜冷静下来,她继续讲述自己如何讨厌当母亲,如何对孩子没有感情。“毫无例外。”她看着儿子,强调说。
马克脸色苍白,不敢靠近父亲。皮埃尔也不敢把他搂在怀里。
那天晚上,埃莱娜穿着一件领子上绣着红花的蓝色丝绸睡袍。她坐在床角,点起一根香烟,分拣着邮件。她迅速浏览着来信和明信片,把要结算的发票放在独脚小圆桌上,然后从床头柜上抓起一本书,翻了几页,马上又合上了,把它放在床头灯旁边,灭了灯。她把丝绒的拖鞋脱在地毯上,一直走到阳台前的落地窗边。她站在黑暗中,额头靠着布满雾气的窗玻璃,凝视着川流不息的汽车,汽车都亮着车灯。她漫不经心,疲惫不堪,最后竟看不清在雨中奔跑的行人。他们急于回到温暖的家中。
马克一直看着她。他走到她身边。埃莱娜没有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