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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道悲鸟 作者:伊夫·马拜-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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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你们说过,这里已没有你们要的任何东西。至于你,坏家伙,还有几本书留给你。但不知你读得懂读不懂。”勒贝尔说。

  士兵们发疯了,他们把汽油浇在墙上,点着了火。一切都烧起来。他们跑出来,怕被烧着。呛人的浓烟熏进了小房间,诺就躲在房间的楼梯底下。她没有去灭火,而是在与浓烟搏斗。她咳嗽着,吐着痰,哭着,跌跌撞撞地倒在门槛上。没有人去救她。勒贝尔向她走了一步,一眼瞥见他的人正看着他,马上改变了主张。士兵们已拔出匕首。

  屋顶开始燃烧了。诺成功地爬出了屋子,一直爬到院子中间。士兵们笑着围了上去。

  谁先来?诺两眼噙满泪水,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但感觉到他们正用靴子踢她,不让她站起来。笑声停止了。她抬起头。浓烟和阳光使她看不见东西。她一动不动。士兵们一把抓住她,拉她,把她拖离火场和把院子搞得一塌糊涂的火星。他们撕破她的裙子,她捡回碎片,紧紧地抱在一丝不挂的胸前。士兵们又扯掉她的短裤。她跪起来,抽泣着。这时,两手大手压在她的肩膀上,迫使她平躺在地。她乱蹬着两只大腿。又来了两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她闭上眼,浑身发抖,霎时一片寂静。屋顶“轰隆”一声塌了,打破了宁静。她察觉到有人在轻声说话,有人在动。她认出是勒贝尔的声音:“别这样!我认识她,我认识她的母亲。她会复仇的!”大家取笑他,威胁他。他退却了。诺睁开眼睛,看见他走开了。她惊跳起来,大喊:“别扔下我!”勒贝尔转过身,耸耸肩,慢步走远了,消失了。诺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她挣扎着,成功地摆脱了他们。但很快,又有几只手抓住她。她挨了一记耳光,但她几乎没有感觉到。又有人朝她太阳穴打了一拳,她眼冒金星,大叫了一声。她失去了知觉。于是,士兵们轮流压在她身上,发泄兽欲。

  一阵风裹着烫人的灰、浓浓的烟和焦类的细屑,结束了这场有人还想延长的强奸。诺有气无力,说不出话来,感到躯体已不复存在。在别的躯体的重压下,它已破碎、肢解。那些躯体在松开它的同时也使它精疲力竭。

  诺赤身裸体,披头散发,肮脏不堪,流着鼻血,嘴唇也肿了。一个士兵把裙子的碎片扔给她,她不想再用来遮身。她坐起来,然后又站起来,走了几步,停下来。她一一望着他们。士兵们一言不发,不再笑了。她张开一直合着的左手,向他们伸去,示展着她的手指头。她没有拇指:齐娅生下女儿后,便砍下她的拇指,把它献给了神灵。作为交换,神灵将保护这个孩子,惩罚伤害她的任何人。士兵们把她的指头数了又数,他们明白自己要受到诅咒了。

  诺知道,自己的这一举动,既惩罚了他们,也惩罚了自己。她把母亲的名字说了好几遍。神灵欺骗了她的母亲。她叫喊着康贝的名字。士兵们围拢过来。她睁开眼睛,站着等待他们。既然心已死,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勒贝尔疲惫不堪,独自来到别墅的铁栅门前。他的人已先他而到。两个站岗的士兵在玩牌,他们坐在两道高坡间举着酒瓶喝酒,连酒杯也免了。他们没有认出勒贝尔,很不高兴被人打扰。他们不让勒贝尔通过,勒贝尔没有理睬他们。

  “让大鹰啄掉你的眼珠!”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叫道。

  勒贝尔停住脚步,转过身,掏出手枪,看着那个一时没有认出他来的莽撞的士兵。他犹豫不决,微笑着把枪插回腰间,继续走他的路。这回,士兵们围上来了。他们手里拿着大砍刀,谁靠近他们,他们就会砍掉谁的脑袋。他们将用这件小事编成故事,传播出去。这一传说经过添油加醋,将更加丰富多彩。

  别墅里的家具已被靴子踢破,被枪托砸烂,搬到屋外,堆在草坪上,与餐具、地毯、衣服、油画和小玩意儿乱七八糟地混成一团,摇摇欲坠。勒贝尔在杂乱中认出了朱莉的床,他常在那上面睡;认出了朱莉的裙子,他曾解开过它们的搭扣。他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激动。

  “对我们感到满意吗?”他的中尉阴险地问。

  “是谁下令……”

  “你说要摧毁象征权力的所有东西。继教堂之后,就是这里了……你看,这里并没有发生过抢劫。”

  “你手里是什么?”

  “小雕像。”

  “你在哪儿找到的?”

  “在一个外地女人的行李中,喜欢跟我们一起喝酒的那个女人。”

  “你曾跟我说是诺……”

  “是那个外地女人说的……现在怎么办?”

  勒贝尔没有作声。他看着别墅。所有的士兵都在等他的决定。他问中尉要小雕像,中尉粗暴地拒绝了。勒贝尔从他手里一把夺过,摔到地上。小雕像碎了。

  “作决定的将是它。”勒贝尔说。

  士兵们绞着芝麻杆,在做人把。那些芝麻杆是齐娅晒干,用来磨成粉做调料的。火把点燃了。

  在这洗劫过程中,那只大冠鹃没有露面。它叫着。当中尉一声令下,士兵们把火把扔进窗时,它只沙哑地叫了一声,然后便沉默了。士兵们等待着。它观察着。勒贝尔低着头,用鞋尖钻地,好像怕朱莉出现,目睹家的毁灭。

  火把灭了,火却没有着起来。甚至连客厅里被炭火穿过的帷幕也没有烧起来。

  “小雕像作出决定了。它不希望别墅被烧。”勒贝尔松了一口气,说,“走吧!我们在这里没有任何事可干了。”

  “作决定的不是它,而是那只鸟。”中尉又失望,又惊讶,“它的哀伤保护了那些哀伤的人。”

  圆圆的太阳慢慢地升起在地平线上。那团红色而温暖的东西射出光芒,照着红树群落和沼泽地,小飞虫和蚊子恐慌起来,白鹭飞得慢了,鹞叫得轻了,燕鸥收住叫声,藏身在雌蕊和风信子底下,不见了。鳄鱼咬着厚厚的草层,把它拖到布满污泥的水底吞噬。埃莱娜一声不吭,就像被车灯照花眼的兔子,呆住了。

  康贝划着船,奔三角洲而去。他想在天亮之前到达那里。皮埃尔几次要替换他,至少要拿过一支桨。康贝满怀深情地拒绝了,借口说双臂划桨力量才能均衡,并能减轻疲劳。皮埃尔没有坚持。他感觉到太阳慢慢地降温了,听见鸟儿在窸窣作响,小船在“哗哗”地滑行,船桨有节奏地“吱吱嘎嘎”。他很快就忘了身在何处。忘了鹰派的暴乱、勒贝尔的懦弱,忘了埃莱娜的脸和声音。他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逃跑。他只知道康贝聪明、强壮、富有同情心和爱心。他转过身,伸出一只手臂,用指尖碰了一下这个不期而遇的伙伴的背。埃莱娜一眼瞥见了这一多情的举动,露出了尖刻的微笑。

  甜蜜而温柔的夜用阵阵夜雾遮住了河流。河的两岸,有气无力的巨蜥和麻木不仁的獴与河中的芒果树枝难分难辨。那是渔民们扔在水中的,以便挡住水流,让鱼在那里产卵。四周寂静无声:听不到任何枪声,哪怕有,也遥远得让人怀疑。没有叫声。黑暗减轻和削弱了叫声。

  皮埃尔喜欢这种寂静,康贝把桨划得很轻很轻,更显宁静。但埃莱娜打破了这种宁静:

  “康贝,在你们这个岛上,当黑暗来临,天和地一片漆黑,水神和林神自由出动,人们喜欢讲些故事。”

  “不是故事,”康贝纠正道,“而是我们的先人的奇遇:他们的胜利、失败、凯旋和不幸。这是让他们回到我们中间,得到他们保护的最佳方式。”

  “今晚,你们就听我说吧。我的故事非常哀伤。皮埃尔,我到岛上来就是为了跟你讲这个故事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清因狂怒而发干的嗓子:

  “一个年轻的女人嫁给了一位年龄比她大的先生。他饱读诗书,她则喜欢写作,但仅有愿望而没有行动,从来找不出时间来写作。他们有个孩子。但她并不想要。对她来说,生活不过是一系列没完没了的暴力:出生、爱情、仇恨、遗忘、死亡……她同意生这个孩子,是因为她丈夫希望让他们的故事留下一个活生生的印痕,在他们之后还能继续活下去。她没有这种需要。如果有的话,她会通过写书来满足。

  “孩子出生后,她丈夫好像越来越少出门了。当他读完书,备完课或讲完课,他只对孩子感兴趣。于是,她开始喝酒。她晚睡,常常酩酊大醉;晚起,有时晚得白天不用穿衣服。她不管儿子,把他交付给女仆。等到丈夫回家后,她便出门了。她借口去见朋友,其实几小时几小时泡在咖啡馆和酒吧里,喝得醉醺醺的。这种夜生活使她发现隐姓埋名、轻而易举、一次而过的征服既诱人又危险。她只等待自己所期望的结果:一种无怨无悔、不留记忆的快活。她回家越来越晚。有时干脆就不回家。她丈夫只知道看书、写文章和讲课。这种潇洒使他的学生,尤其是女学生大为欢喜。他不由自主地与她们保持一种幻想中的爱情,更何况这种幻想从来没有实现过。也许只有一次,和一个来自赤道小岛的古怪的女学生。儿子主要由他抚养。孩子说得少,吃得少,睡不好,有时还哭,但哭得很轻。早晨,他甚至在拥抱把他唤醒的父亲之前,先去母亲的房间,看看母亲是不是确实回来了。如果她还在睡,他会爬到她的床上,靠着她缩成一团,等待她醒来。他不上幼儿园。六岁时,他经常去父亲以前上学的中学。父亲每天早上都送他去。晚上则由保姆接回来。这时,他在家中见到了母亲。她曾试着写作:为一家刊物写一个中篇,写一部长篇,题目她都已经想好了。”

  埃莱娜停下来,缓了一口气。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一天晚上,她撕了十页后终于写成了一页。她想跟儿子玩玩。她很担心,很烦躁。所有的情人,她都不希望与他们保持长久的关系,她永远不许萍水相逢的临时男友在她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然而,眼下的这个情人不知不觉地占据了她的内心。她需要他。她成功地得到了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她打电话给他。每次都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不告诉她自己是否已经结婚。她变得妒嫉、多疑、烦恼。她已坠入情网。那位虚荣的情人起初还感到挺自豪。但他很快就受不了这种暴躁、苛求和日夜的纠缠了。

  “那天晚上,她像平时一样,出门前想先洗个澡,借以松弛情绪。紧张的夫妻关系使她经常恼怒,刚刚萌发的感情则使她心神不定。

  “她穿着蓝色的睡袍。那是一个已被她忘记的情人送给她的礼物,嘉奖她在他们短暂的相遇中表现出来的才能。正当她准备走进浴室时,电话铃响了。她发着牢骚,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先接电话,免得再听到铃声。这时,她碰到了儿子。儿子穿着睡衣,端着保姆回家前准备好的东西,一个人刚在厨房里吃完饭。他看着母亲在跑,每跑一步裙摆都自动敞开。他低声说:“妈妈,我想你……”她没有停步,抓起听筒,听出了对方的声音,便在地上坐下,盘着腿,用膝盖顶着下巴,开始听起来。孩子走过来,蹲在她身边,等待着。她眼睛盯着客厅里彩色墙纸的图案,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她一直没有开口。孩子一动不动。突然,她抽泣起来。孩子站起身,把双手放在母亲的大腿上。她粗暴地推开了他。孩子惊愕地张大嘴,两眼含泪,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在半开半掩的门口停下来,没有进去。她不再哭了,而是用尖厉、刺耳的声音恳求着、解释着、道歉着、允诺着、指责着。她一个人说个没完,说得十分感人。当她激动或愤怒得喘不过气来时,她才停一会儿。马克——是的,那个孩子叫马克——听不懂母亲说些什么。他试图根据母亲不断重复的几个字:需要……抛弃……独自……你,猜出母亲激动的原因。有一次,他甚至觉得母亲提到了他的名字。”

  云遮雾障的月亮光线暗淡,无法驱除黑暗。埃莱娜语气平静,毫无表情:皮埃尔一副漠然的样子,冒着让追捕者发现的危险,点燃了他的烟斗。康贝累了,不觉放慢了节奏。他让船自己前进,直到它差不多要停下来时才划上几桨。在这种寂静中,埃莱娜压低了声音。野鸭轻轻地飞起,捕食的鬣狗受惊而逃,不安的鳄鱼灵活地潜入水中。埃莱娜的说话音常常瞬间被它们发出的声音淹没。

  “马克往后退了几步,眼盯着母亲,希望母亲有个表示,做个动作,允许他扑到她怀里。他走进浴室,当他的腿撞上浴缸时,他停下了脚步。浴缸里放满了水,热气腾腾、浮满泡沫、散发着香味。母亲仍在打电话,后来,她沉默了,抬起头,看着儿子。马克背靠浴缸,目不转睛地望着母亲。她又开始说话,那样谄媚,那么哀怨。马克听见她大喊:‘你,只有你!’于是,为了不再看到不愿意看他的那个女人,不再听到不愿意听他说话的那个女人,他关上了浴室的门。

  “后来,她终于说服了她的情人,让他同意当晚就接受她。她为自己的这种本领感到沾沾自喜,挂上了电话。这长时间的舌战使她累坏了,她冲向浴室,想迅速洗个澡,化化妆,梳梳头。开门之前,她说:‘马克,我的小宝贝,你出来,让我进去,我很急,别跟我……’孩子的身体软绵绵地躺在浴缸底,眼睛紧闭,嘴巴大张。他的上半身、肚子和大腿布满了呕吐物,脚尖浮在冰冷的水面,布满了淡紫色的泡沫。一根胶水管像项链似的,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脖子。”

  埃莱娜沉默了。康贝也有好一会儿忘了划船了。浆套在浆架上,在水上浮着。风和流水使小船偏离了方向。月亮布满了云层,被潮汐拖着走,皮埃尔手握着烟斗,烟已经灭了。埃莱娜站起身来,声音嘶哑地接着说:

  “她看着儿子,脸色苍白,苍白透了。她没有动。她为什么不动?她为什么不把他从水里抱出来?如果她把他从水里抱出来,她是不是有可能把他救活?是的,她打电话打了很久,也许太久了。但他只是晕过去而已……一种病……是的,他得了一种病……水一定太热了……她为什么不把他抱起来?为什么不把他放在地毯上?为什么不拉出他的舌头?为什么不让他吐出窒息他的水?为什么不对他进行人工呼吸,不压他的胸?她为什么不哭?她为什么想着自己赴约要迟到了?为什么她沮丧地站在被淹死的儿子面前?再也没有人能够救活她的儿子了。她后来对丈夫说,由于一个女友生病,她回家晚了,发现儿子马克溺水后,她想尽一切办法救他,立即报了警,但消防员无能为力了。尽管如此,他必须感谢他们所作的努力。为什么她一直不哭?”

  皮埃尔挺直身子,站起来,跨过康贝所坐的船板。埃莱娜笑了。她的笑喷发而出,如一股熔岩,最后化成呜咽,使他伤心得喘不过气来。她试图缓过气来,双臂乱舞,看着皮埃尔。皮埃尔没有动,任她气喘、窒息。康贝跳起来。小船摇晃起来,埃莱娜失去了平衡,摔到了水里。她抓住小船,但手指滑了,指甲也破了。她被水冲走,突然感到了寒冷,寒气直钻喉咙。她反抗着,搏斗着,从水里浮起来,呼吸一大口气。她咳嗽起来,小船远去了。康贝试图让船停下来。皮埃尔站着,看着朝他伸过手来的埃莱娜。他抬起手,来到船舷。康贝强迫他坐下来,皮埃尔服从了。这时,埃莱娜浮出水面,叫道:“马克,救我!”说完,她又被水冲走了。康贝向漆黑的水面弯下腰,但什么也看不见。他用船桨在厚厚的睡莲和荷花中搜寻着。埃莱娜最后一次浮出水面。皮埃尔的四肢发起抖来,他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不再动弹。埃莱娜张开嘴,她再也没有力气喊了。她的胃痉挛着,喷出泥水和呕吐物,嘴里低叫着父亲的名字。

  黑夜中,她父亲出现在她面前,微笑着,张开胳膊,邀请她到他那里去。埃莱娜奔向他,被他带走了。

  康贝四处转动,皮埃尔闭着眼睛,当他听到鳄鱼发出的嘈杂声时,他昏倒在船上。

  那只大冠鹃在他们不知不觉中,飞过一座座山峰,跟随着他们,飞向大海。它从高空飞下来,在很低的地方盘旋着,以便让人们认出它。它在撕吞着猎物的鳄鱼周围飞来飞去。四周又恢复了平静,它朝着别墅的方向飞远了,久久地叫着。

  时间已到中午。朱莉在隐士住的草房里睡觉。

  当她匆匆离开被包围的别墅时,齐娅想去她哥哥那儿。她的血使她确信能在那儿找到自己的女儿。然而,由于心里想着诺,她没有发现标着路线的树木、泉水和岩石。没有方向地游荡了很长时间后,就在那只大冠鹃在很远的地方开始叫唤时,她认出了她乱走的那条路。当她们到达的时候,隐士已经睡了。夜行使她们精疲力竭,他们喝了一杯草熬成的汤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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