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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小时受人欺侮可以由哥哥庇护。可我把这些想知道有关哥哥故事的想法告诉父母时,他们都支吾着不说话,小时候他们会大喊一声“玩去!”可现在当他们真正要面对这个问题时,仿佛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我于是去问爷爷奶奶。奶奶一听到说起哥哥,眼泪就流下来了,口里唠叨着她的宝贝孙子,完全没有将心思顾及其他,我自然没有从她的口中得到什么。后来我从邻居的嘴里得知,哥哥从小一直都是由奶奶抚养,和***感情特别深,可以说奶奶是哥哥的半个妈。奶奶和哥哥的祖孙生活一直延续到哥哥十二岁那年,也就是他去世的前两年。最后的两年里,他虽然和父母住在一起,但也只是一人独自睡在二楼,可能他对自己的爹娘还不如对奶奶亲。爷爷被我问到这件事情时就不说话了。他习惯于一个人坐在门前的大青石上面吧嗒吧嗒抽旱烟。今年,他已经八十六岁了。我见到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的手总是在往旱烟杆里头塞烟丝,似乎它老是塞不满。他抽个不停,和我爹一样,他们心里愁闷时都是一话不说,只顾抽烟,直到整张脸都被浓密的白烟所淹没。
爷爷后来告诉我的一些有关哥哥的事,还有从邻居亲戚朋友,以及哥哥的同学那里探知得来的一些情况,它们像各种被涂抹在油布上的颜料一样共同组成了我印象中的哥哥形象。虽然这些事情绝大多数都真实可*,但也很不全面,有些事情是只可能只有哥哥一个人知道的,别人猜测的都不一定是事实,比如哥哥为什么选择自杀,确切缘故几乎无人知晓,后来邻居朋友为此增添了许多近似怪诞的传说,而我也终究不能够从中获取可*的东西。所以,这个故事中有些事情看起来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根本不近情理。当然,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恐怕也只能随着哥哥的死而成为永久的谜了。
哥哥跳河自杀的那天晚上,他和往常一样吃完饭以后就回到楼上的房间里看书去了。
“没有人想到他对那只疯狗的话反应那么强烈,”二十多年后爷爷回忆说,“他和用功的,每天晚上都要看书。我知道他是怕楼下有人打扰他。他是个很安静的孩子,邻居们都时常喊他大姑娘。隔壁家的小键半夜起来撒尿时,还可以看见他房间里的灯亮着。他喜欢在窗前看书,一直看到一、二点钟。”
那天晚上,哥哥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行为引起家人的注意,可即便真的有什么征兆的话,家人也未必会注意到,他们太不在意一个小孩的心思了,再加上那时由于奶奶白天在外公跟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而正遭受爷爷的唾骂。我爹我娘也正为白天的这件事情愁苦。一家人都沉浸在无奈和痛苦中。
“为什么事情呢?”我现在要穷根究底了。
爷爷告诉了我二十多年前那令他难以忘怀的苦痛。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那天早上,外公来到了我家,这完全出乎家人的意料,因为他自从我娘嫁到这里以后就再也没有踏进过我家门槛,我娘嫁过来之前他还来过几次,可每次都是和爷爷争吵着离去的。听外婆说,外公很迷信,很相信什么“仙姑”、“半仙”之类人的把戏。据我这几年的了解,他读过不少的书,都是在青年时期读的,有《西游记》、《月唐演义》、《母子君臣》、《珍珠塔》之类,当然像《海青天》这样的话本小说和《江湖奇侠传》这样的武侠小说也会偶尔看看。这些书后来都被我偷偷拿回家了,不过,他主动送给我的也不少。而令我十分困惑的是他读了那么多的书,却仍然很迷信,甚至比没有读过书的外婆还要迷信。有时我怀疑是不是他读过的书害了他。
“一只迷信的老狗!”爷爷回忆这些事情时经常会用这句话来称呼外公,仿佛他对外公恨之入骨。有时还气得直用旱烟杆敲屁股底下坐着的那块大青石,他连心爱的旱烟杆也不顾了。
至于外公那天早上为什么会突然来我家,这件事就好象那些只有哥哥一个人知道的事情一样成了谜。现在,外公也对那天的事闭口不言,也许,外公早已将它忘记了——他老是对那些重要的事情很健忘,而对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总是记忆犹新。
外公到我家时,爷爷奶奶都在家,我爹也在,我娘因为菜园子里有些杂活没有在场。而哥哥自然一直在场,只是众人都没有发现而已,等到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那时才一岁多点,记不起自己当时在哪,但后来姑姑告诉我说:
“你那时候呀,一天到晚吵着要饼干吃,你爹整日里忙,没功夫去给你买,你娘就叫你爹把你送到我这里来住几天。”
外公刚踏进我家院门槛时,大家都立刻意识到没有什么好事,可我爹还是强挤着一张笑脸迎上去:
“叔叔(这里我稍作说明,在我娘那个村子里,都是管父亲叫叔叔,因为照那里的习俗,女儿嫁出去以后就永远不是自家人了,而我爹作为女婿也必须跟从我娘的称呼习惯。)!”
“那只老狗连应都不应一声!”爷爷现在想起来还是一肚子的火。
外公那天真的没有回应我爹,他只是朝屋子里瞟了几眼,冲着不知道是谁就突然嚷嚷:
“阴森森的!”
我爹那会儿已经从厨房里提着一壶开水出来了,忙着给他倒茶:
“叔叔您喝茶……”
奶奶见公公坐下来,知道他们又有什么事情要说,便提着一篮没有择好的菜回厨房了。她都是这样,只要男人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她总是提前避开,一开始这是爷爷强制她这么做的,但后来她已经以此为习惯了。爷爷总是对她说:
“男子汉的事,女人不要管!”
这是他的原话,一字不差。到现在他还一直使用着,几十年从未改。奶奶一直很怕他,对他的话惟命是从,即使暗地里偶尔骂几声爷爷,可一见到他就没了胆。我九岁还是十岁那年曾目睹了一件这样的事。那次奶奶在烧午饭,我在一边做作业。奶奶边做饭边唠叨个不停,说爷爷对她怎样得凶,年轻时又是怎样只顾自己风流,她自己又是如何苦命。恰巧爷爷那天回来得比平常早,这些话都被他给听见了。爷爷气愤得很,我看着他那副模样心惊胆战。他拍着桌子骂奶奶,说是奶奶嫁过来就是为他干活的。我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他把厨房里的饭桌给打断了一块板,现在还可以见到那张破桌子,只不过它后来被镶上了一块新木版,它可以见证我的话。而那会儿奶奶就躲在灶堂边暗暗地抹眼泪,一句话都不敢说。我之所以说这么多有关***话,并不是毫无缘由的,因为哥哥一直就是由奶奶带大的,她的性格、一言一行都很有可能影响到哥哥的成长,比如哥哥小时候就性格孤僻,很少跟别人家的孩子一起玩耍,也很少说话,只用眼睛和耳朵注视这个世界,这和我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我想他的这种性格的形成就和他从小由奶奶带大有关。
外公拿起茶杯,边轻轻摇头,边往茶杯里吹气,一股白烟像雾气一样弥漫在他的脸上,他仿佛感到清新扑面而来,于是一个诡秘的微笑在他脸上像水泡浮出水面一样呈现开来。
第一卷 《没有盛开的鲜花》(中)
《没有盛开的鲜花》(中)
爷爷抽出那根别在腰间的烟杆,在地上敲敲,又在地上找了根细枝抠出了烟杆里还没有烧完的烟丝,几缕上次抽烟残留下来的烟丝便乖乖地跳出来,躺在地上纹丝不动,仿佛真的是死了一般。他又从那个椭圆形鸭蛋似的木质烟盒里捏出一点烟丝,填到那个银白色的口里,用火点着,慢悠悠地抽起来。他抽烟时的声音很响,吧嗒吧嗒,我感觉到他似乎在趋赶什么。
“你有什么事?”爷爷问外公,他的视线完全没有吝啬地聚集在外公身上。
外公虽然并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可他有时也难以忍受这种怠慢和轻视。他故意又提起茶杯,边轻轻摇头,边往茶杯里吹气,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只老狗,拖着腔一话不说,把我都快气疯了!可我尽量不说话,我不理睬他,要不,他就要看我的笑话了——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他以为我和他一样笨!”
爷爷继续着他的回忆,看得出,他现在还再为自己二十多年前的表现沾沾自喜呢!
外公那时大概真的是好久没有说话,我没有理由怀疑爷爷二十多年后自信的沾沾自喜。爷爷呢,大概也真的是和他二十多年后告诉我的那样极力忍住,不让外公看自己的笑话。我爹呢,自然不希望这种紧张的气氛一直持续下去,他拿了爷爷的话问外公:
“叔叔,您有什么事?”
他以为这样也不致于得罪任何一方,况且我爹青年时期也不过一些书,颇知说话的艺术,说出的话既不致于低声下气,也不致于像奉承拍马,而是真的像一个女婿对待自己老丈人时应有的恭敬。
“我看见……我觉得……这个屋子阴森森的……笼罩着不详之气。几里路之外我就看见了!”外公吐出了一句令大家都瞠目结舌的话。
“你家的屋子才笼罩着不详之气!……”爷爷怒气冲冲地嚷道。从他的嘴里咆哮着迸发出来一股浓重的烟味,我不忍闻。
“外公真的那样迷信……”我问。
“信得很!亏他还读了这么多书!”他抢了我的话说。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幸灾乐祸。我知道他也读过一些书,现在我的手上还存着他当年读的《西游记》、《光绪与珍妃》之类的书。因为读过一些书,爷爷就觉得自己比他们那个年龄段的其他人都聪明些,迷信这件事他之所以认为荒唐头顶,多半是要使别人丝毫不怀疑他的聪明才智。
“叔叔,巧芬她不在家……”我爹很尴尬,只好拿别的事来搪塞一下。
可是外公全不理会,他的脸上完全是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神气活现”这个词不是我的形容,而是我根据爷爷的话写下来的,他说这个词时声音很大,盖过了其他话,我不知道他是在证明他的学识,还是在叙述过程中故意搀杂了自己的情感,而我爹考虑得太多,又不肯告诉我事实是否真的如同爷爷说的那样。因此我也只能这样记录下来了),说:
“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巧芬,我来,我来……是给你们家……占一卦!”说到后面三个字时他的语速他别快。
爷爷听了很生气。可是这话如果让别人听了也一样会生气的。在我们那里,如果有人说要为你占一卦,就是暗示你即将要面临凶灾,胡乱地这么说,当然会招人记恨了。
“你他妈的闭嘴!”爷爷急了,嗖地站起来,说了这样一句有损他身份的话,可能那时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应该维护自己的形象,“咒我啊!”
外公很显然没有在意他的话。他又朝四周瞟了几眼,走到楼梯口,朝楼上望了望,确定没有他所担心的人在偷听后,才慢腾腾地将话挪出来:
“你们家不是供着个凶神嘛!不让我占一卦,你也不知道你家祖坟的风水错在了什么地方!”
他的话又牵扯到祖宗了。我爹一句话都不敢说。爷爷气得面无表情。
“你爹啊,哎……”爷爷深深地叹了口气。
“外公为什么要占卦呢?”我那时急于明白事情背后的一切,但我却一时说错了话,“我们家难道真地笼罩着不详之气?”
“不详之气?亏你还念大学呢,也信这种鬼话!”
爷爷停下旱烟杆,满腹狐疑地看着我。他额头上的皱纹沟显得更深了。他看到我这个样子,大概又回忆起他的大孙子了。
他又提起烟杆,开始边抽边接着说先前的话,但抽得愈来愈慢了,嘴里、鼻子里喷出的烟也变得悠长悠长,像诗中描写的雨巷一样,缭绕在我和他的空气中,难以散去。
“你外公这条迷信的老狗(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啊,邪得很!读了这么多书,比我读的多好几倍呢!居然会听信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女人的话!女人的话怎么能信呢!”他还在沾沾自喜。我可不想再听这些东西,催促他将故事继续讲下去。
外公见爷爷和我爹都沉默无语,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很得意。
“那扫把星不在?”
他大概从来没有将哥哥认作是自己的亲外孙,我这样想,果然,我的想法在爷爷后面的叙述中得到了证实。
“他不是扫把星,尼姑骗人的话怎么可以相信,况且……”我爹有些激动。其实后面的话我自己也猜得出,可他终究没有说出来,他肯定是觉得那不应该出自他这个女婿之口。
“不是扫把星?哼!”他冷笑了一声,“从一生下来开始他就是个妖怪的模样,全身像块黑炭,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头后面长了一大块反骨,眼睛鼻子嘴巴像挤车一样挤到一块,白天睡觉,晚上哭个不停!天生的扫把星模样!”
“你哥呀,刚生下来时也确实和他说的那样……隔壁住着的你二叔他爹那时正生病,看到我们长房生下第一个孙子,很是高兴,可是他没有高兴多久,第二天就老了。你外公更加认为是你哥克死了他。”爷爷悠悠地抽着烟,“没错,你哥小时是白天睡觉,晚上哭闹,刚开始没有发现,后来才知道他的手上有先天带来的毛病。”
“他被送到我那里照看时,我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个好东西,请仙姑掐指一算,果然是扫把星一个!”
我爹这时也忍不住了,忙着要向外公解释:
“他哭个不停是他的手有毛病,现在才医好……”
听爷爷讲到我爹说这两句话时,我都笑了,我想外公那个时候也肯定是笑得前附后仰了吧?可是爷爷说,他那时几乎是面无表情,根本没有要笑的意思。爷爷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的手医好了,你的脚就未必好了吧?来来来,走几步我瞧瞧!来呀!来呀!”外公咄咄逼人,“这也是他赐予的福吧?!我早就知道你们家要出灾星,可那傻丫头一定要到这里来……你们这家,害得我们家也不得安宁。他一生下来,我就说这个种留不得!”
当然我也由此而得知我爹的脚是由于长年外跑给哥哥看病才落下的。
“畜生!这个畜生!他说你哥(爷爷老是‘你哥你哥’的,倒让我怀疑他有意借我和哥哥的兄弟情谊来达到让我憎恨外公的目的)从一生下来就留不得。哼!他说得出来,也同样做得出来!”那个银白色的烟头里一直火红着,没有暗下去,“他早就计划着要杀(爷爷用了“杀”这个词,让我毛骨悚然,我觉得我现在无法真正体会他身上的那种仇恨)了你哥!”
“可他毕竟是外公啊?不太……”我看到爷爷怒视的眼神就说不下去了。我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在为外公开脱,不仅仅只是由于他送给我很多书,或是他现在整日地摆弄花草,不再过问其他事情了这些原因。我有点怀疑事实并非如同爷爷说的那样,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爷爷很可能会夸大事实来诋毁他,我这样想并非是毫无根据的,爷爷曾经和外公因为一件公事而闹得多年没有说话。这种矛盾很有可能至今仍然没有化解。
第一卷 《没有盛开的鲜花》(下)
《没有盛开的鲜花》(下)
“这只疯狗也配做你哥的外公?他嫌弃你哥时,以为可以杀了你哥来替他消灾。那种办法只有他这种野兽才想得出来。”爷爷破口大骂。
“他说,可以把你哥放在箩筐里,然后再挑选一块精致点的石头——为的是滚落下去时不会伤到他,你看多么虚伪!——放到箩筐里,再把箩筐沉到村前的那河里,还建议不要沉到村后的那条河里,因为那条河太脏了。”
“那后来哥哥的手是怎么医好的啊?”我想转移开话题。
“幸亏你爹,还有你二叔、三叔。他们经常冒着大雨、大雪到外地求医,你爹还到80里外的山上去求药,他的脚并就是那次留下的。”
外公还再为他的那句“这个种留不得”陶醉。爷爷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但他没有说出来。二十多年后,在我一再努力之下,他终于答应告诉我那时他的脑子里片刻闪过的东西。
“那真的是一个令我脸红的念头……那时,我的脑瓜里想让你奶奶去给你哥认个亲娘(‘亲娘’这个说法是原自我们那里的一种祈福形式,目的是让小孩子的命硬一点,不至于夭折,亲娘是什么就各有说法了,有的认樟树做亲娘,有的认庙里的菩萨做亲娘)。”
我当然很快明白了爷爷为什么会为这件事情脸红了。
爷爷当然不愿再说下去了。我也不好催促,这种令他感到可耻的事,只要一提到,他就会懊悔、自责。
我爹沉默着。外公见没有人反驳他,说得愈来愈放肆(我要说明一下,这个词是我用的,他没有出现在爷爷的回忆中)了,他一口一个地称我哥为病鬼。
“那个病鬼哪里去了?你们把一个扫把星像宝贝一样珍藏在家里?”
这时,奶奶突然出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