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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街头走去,小心翼翼地避开突出的地板及裂缝。热风扑面而来,浓烟之中夹杂许多肮脏的煤灰。一路上不断碰到大打出手的群众,不过并没有人跑来管我。我来到脱衣舞厅「不曾消失」前,在舞厅门口停下脚步。女鬼全都待在门外,利用她们身上的迷雾去熄灭店里冒出的火苗。门房站在一旁指挥众女鬼,尽管他的声音中充满疲惫,但是那音量依然足以盖过周遭的喧嚣。一看到我走来,他立刻简短地点了点头。
「重新装潢,暂时歇业。」他斜嘴叫道。「我们还会开张的,请密切注意广告。」
「我上次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问他。
「大礼一个礼拜前,先生。就在这一切灾难发生之前。如果你并不打算帮忙,就请快点离开吧。我跟小姐们还有事要忙。」
我开启天赋,在夜城的其它角落找到一个正在下大雨的地方,然后将大雨带入需要大雨的所在。大雨倾盆而下,有如洪水一般冲刷整条街道,淹没所有火头,洗尽空气中的尘埃。人们欢欣鼓舞地大叫,女鬼当街手舞足蹈,享受雨滴穿体而过的快感。我对门房眨了眨眼,然后继续向街头走去。我不该如此公然地开启天赋的。这样一定会吸引莉莉丝的注意,让她发现我回来了。然而一来我不能袖手旁观,二来我就是喜欢把事情闹大。
接下来,我需要知道过去这一个礼拜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因为我的敌人的时空传送术显然不如想象中那么精确。
※※※※※※
最后我终于找到我的目的地——梦幻角落,一家专门贩卖魔镜、水晶球、显像池和其它比较没有名气的远距离监视魔法道具的小店。梦幻角落的业务范围从普通征信到工业间谍无所不包。门口的招牌明白表示「满足所有偷窥欲望」。这家店位于一条时隐时现的小巷道中,完全没有受到最近发生的暴动影响。我来到店门之前,一张模糊的大脸立刻从木门上浮现。大脸以空洞的眼珠瞪我,门上以信箱化成的嘴巴露出不屑的笑容。
「滚开。」大脸以尖锐的声音吼道。「我们关门了。就是说没有开门的意思。晚点再来,或是干脆别来。看我在不在乎。」
我一向不把自大的幻象看在眼里。「把门打开。」我道。「我是约翰?泰勒。」
「真是为你感到高兴。那件外套看来不赖。我们还是没有营业。就算有营业,你也负担不起我们的消费。」
「让我进去。」我心平气和地道。「不然我就对着信箱尿尿。」
大脸眉头一皱,凄凉地哼了一声。「没错,果然是约翰?泰勒的语气。我讨厌这个工作。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幻象的时候,就根本不会有人把你当作一回事。」
大脸沉回门中,一点一滴地消失,接着店门缓缓在我面前开启。我一踏入店中,店门立刻重重关上。隐形的铃铛响起声音,通知店主有客上门。在经历刚刚那种混乱的街景之后,店内的景象当真宁静和谐,就连空气闻起来都有檀香跟蜜蜡的甜味。入门的接待厅有点空旷,除了几张舒适的椅子和一张埋在过期杂志下的咖啡桌外,没有其它陈设。店主急急忙忙出来招呼。他是个形容猥琐,衣着品味极差,脸上带有虚假笑容的胖子。眼看他摩拳擦掌的模样,我立刻将双手插入口袋,以免他想和我握手,因为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手汗流不停。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会跟顾客保证可以免费尝鲜的那种人。
「泰勒先生,泰勒先生,你的大驾光临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很抱歉我们没有直接让你进来,泰勒先生,因为外面实在是乱得可以!绝对混乱,喔,我说得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那些笨蛋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这样搞下去房地产会低迷好多年的呀!」
「我需要使用几样你的道具。」我直接切入主题,拒绝参与任何无用的谈话。「我需要知道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这个嘛,我不知道耶,泰勒先生……你并不算是信用良好的老主顾,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算在渥克的帐上。」我说。
店主人眼睛一亮。「喔,渥克先生!是的,是的,他是我最重要的客户之一。你真的有他的……喔,你当然有!当然啰!没人胆敢打着渥克先生的旗号招摇撞骗的,是不是?我会全部算到他的帐上……」
他急急忙忙地向内走去,我跟在他身后穿越一扇很不起眼的门,走进一间摆满镜子的大厅。所有的镜子都挂在两边的墙上,不过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支撑。这些镜子有长有短、有方有圆、有银框有金边,一个接着一个在我眼前开启,为我展现最近发生过的重大事件。
我看见莉莉丝冲出诸神之街,身后跟着她的众多怪物后代以及疯狂信徒。我看着她命令手下屠杀所有不愿意对她宣誓效忠的生命,我听见她下令摧毁所有路过的建筑。「烧垮它们。」她说,「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我强迫自己注视镜中的血腥屠杀,远古的建筑一栋栋倒下,无情的火焰冲入夜空,死亡与毁灭不断上演。路边的尸体就在人们逃命的?喊声中越堆越高。
我看见渥克在陌生人酒馆之中竭尽所能地组织反抗势力。藉由默林?撒旦斯邦的魔法庇佑,他暂时不会被莉莉丝发现。在诸神之街受的伤已经治好了,但是他脸上却依然因为压力与疲倦而憔悴不堪,双眼下浮现很黑的眼圈。打从我们认识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缺乏自信的神情。我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联络当权者,想要跟往常一样调动部队前来支持,但却始终徒劳无功。他得要靠自己了。
我命令面前的魔镜找出一个特定的时间跟地点:我要知道我回来的前一天渥克做了些什么事。魔镜重新凝聚焦点,依照我的要求呈现影像。
渥克坐在一张靠着吧台末端的桌旁,专心研究着许多信差带来的众多报告。这些信差都已经精疲力竭,唯一驱使他们继续传递讯息的只有荣誉、责任,以及渥克的药丸。渥克的神色憔悴至极,但却依然一面看着报告,一面以冷静的口吻下达命令。每个手下接到命令之后都二话不说地奔回夜色之中,为了夜城的存亡努力奋斗。
酒馆看起来像是遭受围攻的避难所,灯光昏暗,拥挤不堪,桌面跟地板上统统挤满了人。人们抱着饮料、拥着伤口,争取时间休养元气。有个医者在角落中成立一座临时诊所,以简陋的魔法处理伤员,让重伤之人可以重新站起,再度回到岗位上。地板上溅满了鲜血以及其它体液,随时都有人们来来去去,大家的脸上都带有一种筋疲力竭的失败神情。有些人在拼凑的床垫上浅眠,尽管在睡梦之中依然不时发出凄惨的嘶嚎。
一支隐形的乐团正在演奏一首庞克经典「他拿电锯上我,感觉有如接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艾力克斯只有在心情最糟的情况下才会播放庞克音乐,任何聪明人只要听见他放这种音乐就会立刻整理口袋中的零钱,并且不碰任何吧台点心。此刻艾力克斯就跟往常一样站在吧台后方,一边调着莫洛托夫鸡尾酒?,一边大声抱怨要浪费上好的葡萄酒来调这种汽油弹。他在每瓶鸡尾酒里面都加了几滴圣水以增强威力;艾力克斯只要认真起来就会展现一种十分独特的诡异幽默。
贝蒂跟露西?柯尔特伦站在酒馆中央,全身肌肉鼓胀,手中各拿了一根刻满符文的黑刺李木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傻子为了讨好莉莉丝而试图突破默林的防护,盲目地传送进入陌生人酒馆。每当有这种人出现的时候,露西和贝蒂?柯尔特伦就会以极端手段将对方乱棒打死。我不知道她们是如何处理那些尸体的,不过我根本也不想知道。
渥克站起身,缓缓伸了个痛苦的懒腰,满脸倦容地靠上吧台。艾力克斯用力哼了一声。
「又休息了,尊贵的阁下?要在香槟里多加点苯甲胺?吗,没有信仰的大人?」
「还不用,谢谢你,艾力克斯。默林还没有现身的征兆?」
艾力克斯耸耸肩。「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不过我绝不怀疑他一直都在关注一切。要嘛他就是在等待机会,不然就是想要暂避其锋。相信我,等到他真的出手干涉之时,你一定会希望他置身事外比较好。默林通常偏好以毁灭一切的手段来解决事情。」
「我对他越来越有好感了。」渥克说。艾力克斯再度大哼一声。
※※※※※※
霰弹苏西站在酒馆外面的巷子底端担任守卫。一群莉莉丝的疯狂信徒冲入巷中,对着苏西一拥而上。苏西拿出大枪、手榴弹以及烧夷弹招呼对方。爆炸四起,闪光大作,尸体漫天飞洒,手榴弹的碎片有如镰刀一般截断了对方的攻势。苏西一下又一下地扣下扳机,在不断拥来的信徒身上炸出血淋淋的大洞。尸体越堆越高,成为苏西闪避攻击的掩体。疯狂信徒必须扯开前方的尸体才能继续攻击苏西。
巷子太窄,一次只能挤进十几个人,不过没有人能在死前碰到苏西。她不断开枪,不断从挂在胸前的弹带中填充弹药。当枪管终于热到无法徒手握持时,她又戴上皮手套继续开枪,直到所有弹药统统用尽为止。巷子两边的墙上溅满鲜血及内脏,地上没死的伤者不停发出惨叫,不过激战的双方根本不去理会他们。莉莉丝的信徒一再进逼,但是霰弹苏西始终坚守岗位,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
她看准最多人的地方投出最后一颗烧夷弹。只见一阵火光冲天而起,许多男女当场沐浴在火焰之中。他们四下乱窜,火势登时蔓延开来,苏西则趁着空档拔出一把从时间裂缝中得来的殖民地陆战队自动导向精灵枪。她扣下精灵枪的扳机,自动导向子弹立刻以一分钟一千发的速率对准暴民疾射而出,将巷道中的血腥屠杀提升到另外一个全新的境界。前排的暴民在转眼之间化为碎片,尸体的数量激增,越堆越高,当场封闭了整个巷口。到了这个地步,莉莉丝的信徒只好退到一旁研究接下来的行动。苏西歪嘴一笑,点起一根特大号的黑雪茄。最后莉莉丝的信徒终于认定莉莉丝比死亡还要可怕,于是派出信差回去请求增援,剩下的人则开始清理挡路的尸体,然后继续前进。
他们不断拥上,苏西就不断地杀。虽然明知自己没有胜算,苏西脸上依然带着愉快的笑容。我想我从来不曾见她如此快乐过。
尽管不太情愿,我还是转向另外一面魔镜。一来是因为刚刚那面镜子的魔力已经耗得差不多了,二来也是因为我必须看看渥克手下其它人马又做了些什么事。首先魔镜为我显现了死亡男孩的景象。只见他大摇大摆地走在一条半毁的街道上,紫色的大衣在强风中翻动,黑色的软帽紧紧地贴在卷发上。一群全副武装的暴民朝他拥上。死亡男孩大声嘲笑他们,甚至没有加快白己的步伐。他闻了闻别在领口的黑色康乃馨,抛开一把奥比女巫?特制的强力药丸,喝干了最后一口威士忌,然后顺手将瓶子丢到路边,苍白的脸上浮现一种恐怖的热情。
「来吧,你们这群浑蛋!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厉害!用尽全力攻击我呀!我顶得住!」
暴民有如一根巨大的榔头一般撞上他的身体。他们用匕首、木棍以及碎玻璃围殴死亡男孩,但是死亡男孩却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接着暴民有如巨浪击中礁岩一般向旁散开,登时乱了阵脚。死亡男孩举起强壮的手臂,挥出惨白的拳头击退身边的敌人。他的动作飞快,肉眼难察,任何人只要中了他一拳一脚就会立刻摔倒在地,怎么样也爬不起来。
暴民对他拳打脚踢,用手边所有武器无情招呼,试图靠着数量的优势击败死亡男孩,不过他始终屹立不摇。他死去的身体承受无数打击,但是他却完全不会感到疼痛。他勇往直前,对准暴民的中心冲去,脸上的神情有如参加一场盛大的晚宴一般,一边发出愉快的笑声,一边徒手碎人头骨,插人心脏,将敌人的四肢自身体上硬生生地扯下。他早就已经死了,他的力量已经超越人类血肉的限制。那张脸上染满鲜血,不过都是别人的血。
最后暴民决定不去理他,从两旁冲过他的身边,另行寻找比较好搞的猎物。他只有一个人,没办法阻止暴民前进。死亡男孩怒火中烧,在暴民身后大吼大叫,抓起路过的人就扁。暴民很快就学到要跟他保持距离,转眼之间全部跑光,留他一个人待在原地。死亡男孩孤独地站在燃烧的街道上,身边躺满了尸体跟伤员。他向逃走的暴民叫嚣,命令他们回头再战,但是没有一个暴民疯狂到去听他的话。死亡男孩耸了耸肩,拿出一条肮脏的手帕擦了擦脸,然后坐到附近的尸体堆上,打开残破的紫外套,检视自己刚刚新添的伤痕。
他发现了几个全新的弹孔,不过暂时还不打算把子弹挖出来,因为他有收集致命伤口的嗜好。他身上还多了许多切口平整的刀伤,但是没有任何血迹;有几个地方被人刺穿了,然而对一个没有痛觉的死人而言,这些伤口也不过是皮肤上的大洞,晚点用针线缝起来就好了。如果赶时间的话,用强力胶黏一下也行。身体左半部有条又大又深的撕裂伤,暴露出体内好几根肋骨,肋骨上有明显断裂的痕迹。他哼了一声,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一团黑胶带,沿着腹部缠了好几圈;这是在有机会妥善处理伤口之前应急用的处理方式。
「感谢老天发明了强力胶带,或许我该投资研发工业用钉书针……」他神态轻松地耸了耸肩,咬断一段胶带,在手掌上摊平,然后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狗屎,我不能再掉手指了啦……」
他在尸体堆里寻找自己的手指,接着突然抬起头来。他的感觉或许十分迟钝,但是本能却比活着的时候敏锐许多。他发现一个莉莉丝的子嗣正从街头的方向朝他逼近。死亡男孩站起身来,推开头上的软皮帽,仔细打量对方。
来人是瘟疫大君,一个身穿破烂灰袍、外表十分瘦弱的男人。他的容貌憔悴,有如一颗包着人皮的头骨。空洞的双眼和阴郁的嘴角中不断流出恶心的脓汁,手掌上长满脓包,坐骑是一匹人骨拼成的死亡神驹。瘟疫大君是瘟疫与疾病的温床,所到之处人们立刻窒息流血,凄惨缓慢地在数百种不同的瘟疫之中死去。此刻瘟疫大君骑着死亡神驹而来,丝毫不在意横死路边的是敌人还是盟友。对他而言,能够再度离开诸神之街地底的牢笼就够了;只要能够再度让世界沦陷在他的瘟疫之下就够了。
死亡男孩是唯一看到瘟疫大君出现还依然站在原地不肯退走的人,任何稍有理性的人早就已经跑得不知去向了。瘟疫大君笔直对着死亡男孩前进,脸上散发出有如孩童一般的天真笑容,死亡男孩则神色严肃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古老的神祗。瘟疫大君两手一翻,伤寒、霍乱、脊髓灰质炎、爱滋、伊波拉,以及青猴病等病毒破体而出,方圆一里内的人当即全身扭曲,摔倒在地。不过死亡男孩依然屹立不摇,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默默等待瘟疫大君接近。瘟疫大君大怒,驱策死亡神驹向前急冲,对着路中间这个始终不肯让步的家伙喷洒出更强大的疾病及瘟疫。最后他终于犯下致命的错误,进入了死亡男孩的攻击范围。死亡男孩出手如风,转眼之间已将瘟疫大君自马背上揪下。瘟疫大君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骇人的吼叫声,然后胸口就让死亡男孩一脚踩下。这一脚踏碎了古老的骨头,逼得瘟疫大君对准面前这个残忍的家伙释放出所有力量。
所有人类史上曾经出现过,总数超过十万种病毒在那一瞬间狂泄而出,但是却没有一种能够影响死亡男孩。病毒是用来对付活人用的,根本影响不到死人的身体。在无处宣泄的情况之下,释放病毒的魔法反扑,全部窜回瘟疫大君的体内。瘟疫大君发出最凄厉的惨叫声,身体立刻被同一时间袭体而来的病毒生吞活剥。如今他终于尝到自己一辈子加诸于人的痛楚是什么滋味了。他的皮肤龟裂,冒出许多脓泡,最后有如泥浆一般离开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慢慢支离破碎,所有内脏都在病毒的作用下溶为血水,骨头裂成碎片,接着化成骨灰。到最后,古老神祗瘟疫大君整具躯体就只剩下一颗畸形的头骨。为了确保对方不会东山再起,死亡男孩补上最后一脚,将头骨整个踩碎。
「身为死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神情严肃地说。「不过有时还是有些好处的。」
我又换了一面镜子,要求它显现赖瑞?亚布黎安的画面。赖瑞是著名的死亡调查员,后现代主义私家侦探。我听说过不少他的事迹,绝大部分都是令人十分不安的传闻,不过除了在未来的那次之外,我从来不曾跟他接触过。如今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镜子里,整个人跟未来的形象完全不同,他看起来……比未来有活力多了。只见他大摇大摆地走在一条烟雾弥漫的街道上,身穿一件有形有款的古奇西装,搭配修长的双手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