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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雨浓惊讶了一下,想不到她的词汇量还挺大的。不过,是啊,为什么只是心里想想,忽然就这么冲口而出了?
梅琳看他的样子,歪着头试探:“是因为——爱情?哈,我猜中了?”
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她干脆在旁边坐下来,又很认真地说:“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哦?关于什么的?”
“义无反顾的爱情。”她歪着头答,脸上却不见半点嬉笑的表情。很认真。
这的确是个值得认真的故事。
出身王室的贵族,爱上了平民的少女。宛如来自中世纪的童话在现代演绎。
“很像灰姑娘。”他笑了笑,答。
“灰姑娘?辛蒂蕾拉?”她想了想,也笑了,点点头,“是啊。只要还存在君主制,这样的故事就会不断地出现,像个循环。”
“那么然后呢?灰姑娘被王子爱上,从此两个人幸福地生活在皇宫里?”
“不。两个人相爱了,可是灰姑娘还是灰姑娘,那个贵族也不是王子,但他是王子的堂弟,生来就拥有世袭的爵位。虽然不是王子,但会是位公爵。”
“听起来也很了不起。”
“是很了不起。”梅琳手撑着头,慢悠悠地说完,转脸面对他,“不过他后来不要了。”
“不要什么?”
“爵位。”
他一抬眉,点点头:“唔,这个更了不起。爱情真伟大。”
“是啊,为了伟大的爱情,他甘愿舍弃一切。”她说得很平淡,但看得出来其实非常感动。
他把脸埋在膝盖里,闷闷地答:“梅琳,你们温莎公爵的故事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不用再重复一遍。”
“温莎公爵?不,不,他不是。”梅琳失笑地看着他的发顶,“我说过,只要世界上还有君主存在,这样的故事就会不停地发生。不仅在我们英国,到处都有。这是个追求人类平等的时代,沈雨浓,虽然我也是贵族,但我们从小也知道人人生来平等。”
“哦?原来你也是贵族?”这个问题终于让他抬了头。
“嗯。我的父亲是伯爵,我也拥有男爵的头衔哦。不过我从来没对他们说过,我在中国的同学都不知道。”
“为什么不说?”
“因为——这样比较容易得到快乐。”她把下巴放在膝盖上,轻轻地说,“做一个王室成员很辛苦。在别人眼里你总是这么不同,虽然我们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们就是把你当做怪物。我们只能跟别的王室成员交往,这样不好。我在学校里总是交不到朋友,我很难过。现在我来到了中国,他们都不知道,所以我有了很多的朋友。韩国的金钟实、美国的艾可礼、中国的兰还有你们,很多很多,我很开心,在这里。我真不想回去啊,可是不行。不行。”
沈雨浓第一次听她说这样的事,对她的印象开始改观了。认真地提议:“回去念完了大学,你还可以再回来啊。”
“不,不一样的。”梅琳摇摇头,“中国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中国。虽然我不喜欢,但我也有我的责任,在我该在的地方,回去,在那里才有我的位置。”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既然你在中国并不想让人知道……”
梅琳对他笑笑:“你迟早要知道的。即使你不太喜欢我。虽然你也许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的直觉,很灵敏。我要回去了,在这之前我觉得我应该让你知道。”
“好吧,我现在知道了。” 沈雨浓叹了口气,“你的那个灰姑娘的故事呢?还要不要继续?”
“当然。因为在旧贵族的思想里,贵族是不能和平民结为夫妻的。所以他的父亲,也就是老公爵很反对他们,因为你知道,王室只能娶王室。在欧洲的王室间,都是互相结婚的。于是他舍弃了他的爵位,他的所有财富,为了跟他心爱的姑娘在一起。”
“那那个老公爵不是很生气?”
“是的。他很生气。”
不仅生气,一向严谨到死板的老公爵还昭告天下,他的儿子跟他的家族从此断绝关系,不再来往。虽然伤心,但得到了自由和爱情的公爵继承人也只是无奈地离开了。他跟他的妻子一起来到了美国,成为了一名自由记者。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的身份,他为多家著名杂志和报社撰稿,后来也为教科文组织工作。正因为脱离了家族走出了第一步,让他觉得从此无所畏惧充满勇气。他拥有王室英才教育下培养出的良好教养和缜密思虑,这些无形的财富让他所向披靡,屡建奇功。当然作为一个优秀的记者,他的道路往往也充满荆棘和危机。一次突如其来的离奇车祸让他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其实本来他完全可以逃过,但是为了救助同车的朋友,他用身体挡下了破裂的车顶碎片。当时他的妻子怀孕已经五个月了。因为伤心过度,身体和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后来因为难产也……”
“很感人的故事。”沈雨浓静静地听完,只是平静地答。
梅琳注视着他:“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吗?他的妻子难产时拼命也要保住的孩子……”
“不,这就够了。义无反顾的爱情,你要说的不就是这个吗?我明白了。”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叶,“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梅琳也站起来:“不,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很近。”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沈雨浓,也许你不知道,我一直想跟你讲这个故事,为此我准备了很久。我是说用中文讲。我一直期待着这天。今天你能听我讲完,我真的很高兴。我说过,我很早就知道你了,能跟你说话,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沈雨浓笑笑,惨淡。
“记住我说过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地方。总有一天,你也会回到你该去的那个地方,就跟我一样。”
“是,我同意。所以我属于这里,我就会安心地呆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梅琳不赞同地摇摇头:“不。你会去的。你心里其实很明白。那个地方也在呼唤着你,你的血液来自那里。”
沈雨浓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发现你的中文其实很不错。”虽然还算不上运用自如,但是已经很不错了。
“是的。为了能跟你说话,我准备了很久。我说过的。”她的表情优雅而庄重,的确看得出出身之高贵,完全不复平时里咋咋呼呼的傻大姐形象。“自从听说了那个故事,我就一直很崇拜他们。短暂又美丽的爱情,让我感动了很久。”
沈雨浓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她。她点了点头,又问:“我们的送别舞会,你会来吧?”
“嗯。”
“那我走了。你可以好好想想。”
她轻盈地转身,一阵晚风轻过,他的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再见,我的公爵!”
沈烟轻手臂搭在篮球场边的栏杆上,语气平和:“你终于还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如果是指那个故事,是,我为他们感到骄傲。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感情。至少现在还没有。如果是指我们之间,既然你一直都不希望我知道,我就不知道。但,”沈雨浓背靠着栏杆,两个人面对不同的方向,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我的生物会考是A,哥。”
“你门门都是A,我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遗传和变异,上生物课的时候这章我听得尤其仔细。我还记得当老师说到黑头发黑眼睛是显性基因,所以就算是混血儿也至少会表现出其一特征时,同学们通通望向我的表情。然后老师有点尴尬地补充,当然任何事情都有例外。”
“所谓例外就是稀少的意思。”
“是的。所以我当时就几乎可以肯定。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感觉,但我不想承认。我希望无论在哪方面跟你都是最亲的。浓到化进血里,谁也分不开我们。”
“真巧,我也是这个打算。”沈烟轻转过身,跟他一样靠在栏杆上,对他笑。也许是太黑了,让他觉得那个笑容很模糊,但那双眼闪现的光芒连黑暗也无法遮掩,“我们就是亲兄弟,不管别人说什么。记住了。”
“嗯。”
我们的亲密,早已超越血缘。
所以无论多重,我们都一起扛。
柳缨缨和田老师的事随着王老师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当然开始只是从校工家属区传出来的小道消息,作为口头文学在众人口耳间交相传递,止不住地加工升级衍生。
虽然传到后来当事人只是变成了“有个老师和个学生”这样单一的表述符号,但群众的智慧毕竟是无穷的,落在彼此相识的人堆里,这点提示也足够了。那段时间的新闻系被闹得沸沸扬扬。别的系也许不清楚,但柳缨缨毕竟也算是文学院的名人,院里系里的老师多次找去谈话,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有她什么事了。
田老师的课也早就换了别的老师代替。虽然换人的理由是他要去医院照看王老师。每个人看在眼里,心知肚明。
连期末考试的逼近都压不住寝室里教室里议论纷纷的高涨热情。平静的校园生活里终于出现了这么点不寻常的事,多让人热血沸腾。
原本是新闻集散地的新闻系里居然自己闹出了这么条新闻,几十号人,郁闷的有,讥笑的有,无动于衷的也有。柳缨缨平时就是个活跃分子,所以因为她被找去谈话的人很不少。
沈雨浓在一楼大堂里装做看实习汇报墙报。他没戴表,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那墙报连同旁边的文学院毕业生报告会海报都看三遍了,又跟经过的两个老师聊了一会,才见他哥从左边楼梯下来。
如果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沈烟轻当时的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
脚步倒还没什么变化,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只是木着脸目不斜视地下楼。沈雨浓没叫他,等他发现自己,看着他的眼神里跳过一簇诧异,脸上的紧绷立刻放松了。也只是这样而已。
“你在这儿干吗?”
“等你。”沈雨浓跟上他没停下来的脚步,一起出了大门,“我在宋老师那儿看到你进系主任办公室了。”
“哦。”沈烟轻随口应了声,也没打算多说的样子。
沈雨浓过了一会儿,才问:“师姐的事?”
沈烟轻有些烦躁地皱了眉:“这时候说的,还能有哪件?”
“又不关你的事,学校找你干吗?”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沈烟轻用鼻子哼了声,“我可一向是她的绯闻男主角。撇去这个不说,我至少也得算她的好朋友。他们当然要从我这边深入了解这位同学平时的思想作风品德各方面情况。”
“了解了又怎么样?”如果说还处于怀疑阶段,这种探知还有点道理,现在事情都捅出来了,再优良的评价还能改变事实吗?
“决定发落的轻重吧。谁知道。最烦的就是这些事,所以当初我下死了决心不干了。否则不管大事小事,来来去去就是这种不切实际的调查,要找人谈话谈心,妈的!有什么好谈的?了解个屁啊!说了有屁用?该不该做都已经做了,要觉得丢脸也已经丢了。不过他们如果要开除柳缨缨倒还好笑了,这跟学校根本搭不上关系,感情纠纷算私事,单位要出面至少也得真上了法律程序,现在王老师都没说请学校做主,他们出来管个屁啊?”
沈雨浓抿紧了唇不敢出声,他哥一身的无名邪火,他要不多嘴问那么多,也许早就可以悄无声息面无表情地压下去了。现在给他撕开了个小口,火焰就轰的一下窜上了天。
沈烟轻发完了火见他不说话,知道他的心思,深吸了口气,才重新开口:“算了。他们想怎么办怎么办吧,也没我们什么事。”
沈雨浓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如果我们的事也被捅出来了,会怎么样?跟师姐他们一样?还是更糟?”
沈烟轻一下顿住了脚步,转过脸,目光沉沉地盯住他:“你是什么意思?”
沈雨浓静静地回视着他:“我们的事,你不担心吗?”你不正在担心吗?
像是越来越受不了他日渐逼人的气势,沈烟轻冷冷地答:“担心怎样,不担心又怎样?从一开始就知道后果的事,既然都干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沈雨浓微微地笑起来,藏不住那喜悦又放心的表情:“那就行了。再糟我想也不过是在学校呆不下去,那也没什么。我们没有妨碍任何人,跟师姐他们是不一样的。放心好了。”
沈烟轻转了脸,依然冷着脸答:“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这个还用你说?”不就是怕你心里不踏实么?没想到你竟看得如此之开,显然是我低估了你脑子少根筋的程度。
“哥——”
“干吗?”
沈雨浓拿眼角偷睨他一眼,又调开眼睛,望着旁边的树说:“你现在的表情很可爱。”
沈烟轻冷笑:“是么?恐怕除了你没有人会认为这叫可爱。”
沈雨浓低头看看脚下,又偷瞄过来,眼角眉梢都是笑:“只有我知道才好。那就是我一个人的。”
只要跟你在一起,无论什么,都是我小小的幸福。
沈烟轻看也不看他一眼,装作没听到,着急赶路似的抬头挺胸呼呼地往前赶。沈雨浓跟紧步子,一个人自己在后面乐,刚在暗自得意他哥在他面前越来越藏不住了,就听到有人叫他哥的名字。
沈烟轻的脚步一缓,停下,扭头,看清,迎向来人时已是一脸温和谦逊的笑,变脸速度之快程度之彻底,让沈雨浓开始怀疑一分钟前的种种是不是都出自自己的错觉。
就见那人热乎乎地过来,同样一副老熟人的热情,跟兄弟俩都打过招呼,两人甚为熟稔地开始寒暄:
“都忙什么呢?这么急匆匆的。陈老师说叫你去一趟呢。”
“去了。这不刚从办公室里出来。”沈烟轻的笑容放淡了些,颇有点疲累地叹了口气,“人齐全着呢。能想得到的头头脑脑都到了,陈老师,张老师,万老师……聊了一个多小时。把我这累的。”
那人凑过来压低声音:“是柳缨缨的事?”
沈烟轻看他一眼,又叹:“可不是吗?”
这话答得让沈雨浓不禁一个劲地低头摸鼻子。同样的问题,刚才他可没这么好说话啊。
“怎么样啊现在?”
“还能怎么样?肯定是要严肃处理的。已经通知家长了,她现在停课,等家长来了再商量具体处分。她这回可麻烦了。”
“唉,真是没想到啊,她居然和田老师……看着你们平时关系挺好的呀,我们昨儿还在说呢,烟轻哪点不如田老师?柳大小姐的眼光还真不怎么地。”
“哎哎,”沈烟轻连连摆手,正色道,“你们可别瞎说,我跟她是真没什么。也就是因为工作关系稍微好一点,平时说的话多一点而已。看着像是挺好,其实也就算比较好的同学罢了。”
那人呵呵笑,表情莫测高深,点头点头:“了解了解。”似乎很明白他在这节骨眼上急于跟柳缨缨划清界限的心思。
沈烟轻松出一口气:“了解就好。”说着笑着拍拍他的肩,“早跟你们说了别瞎传,不小心传到老师那里就麻烦了。我刚在上面说的可都是重话。”
那人很义气地一抬脸:“放心好了!你别人不相信,还信不过我么?当初陈老师问起来的时候,我可也是一直在帮你说好话啊。”
“那是,兄弟我记着呢。明儿有空吧?一块吃顿饭。我请!”
看着他就是要别过的架势了,那人也乖觉得很,连连笑着:“好啊,在老师那儿周旋了半天,你也累了。明儿再跟你好好聊。”
沈烟轻都要转身了,听到他这话半转身子又立刻转了回来,严肃地纠正:“哎,那可不是周旋啊。我从头到尾可都是实话实说。老师们也不轻松,王老师那边还住着院呢,外院过来跟文学院说是商量着看怎么个解决法,其实压力还不都我们院顶了?陈老师他们为这事操了多少心啊,来来回回地跑,比我们辛苦的有的是,我这点算什么?我也跟老师们说了,柳缨缨对田老师其实就是特崇拜,要说爱不爱的,我看也未必是真的。小丫头片子小说看多了,都有点不恰当的浪漫主义倾向。现在想想我也要检讨自己,从一开始我是知道她对田老师那崇拜情结的,可就是太不当心了。早知道当初我就该对她多注意点,及时把苗头给掐了,也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现在还害王老师住了院。唉。想想真对不住老师。”
这番话说下来,懊恼又认真,还兼且悔不当初的无奈,把那人听得惭愧的,拍着他的肩连连安慰。
终于跟那人道了别,沈烟轻斜睨着在旁边狂咳不已的沈雨浓,依然面无表情:“干吗反应这么激烈?”
沈雨浓咳得说不出话来,摆着手让他等会儿。沈烟轻果然不动了,就站在旁边等他缓过气。然后慢悠悠地开口:“刚才那个是有名的二腿子。整天围在老师身边转的那类。我跟柳缨缨的关系其实谁都不清楚究竟怎样。如果这时候还不管不顾地尽说些好话,那不是帮她,是害她。”
沈雨浓听明白了,边咳边点头。他其实就是传说中的被口水呛到,慢慢顺畅了,刚要说话,那边又跑来一人,边跑还边叫着沈烟轻。
是个女生,急匆匆地跑过来,又一脸急切地望着他,连招呼都来不及跟沈雨浓打:“我刚碰到黄杨,他说你在这里。怎么样怎么样?陈老师他们怎么说?”
这回沈烟轻的脸是温和中带着沉稳,很踏实的一个笑容,谁看着谁都心定。“没什么太大问题,我已经跟老师解释过了,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