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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汉子手执竹鞭,轻描淡写在地上划着,并不用哨或是竹笛,群蛇就依着他所划的路线前进,那孩子瞧得出神,立青心想此人收蛇功夫已是高段了。
那孩子问道:
“爹爹,这姓司空的到底和我们有何大仇,爹爹成天和毒物在一块儿,孩儿什么事也不知道。”
那中年汉子叹了口气,忽然无限慈爱的瞧着孩子道:
“孩儿,爹爹一向不曾好好待你,冷落了你,真对不起你死去的妈。”
他哑声说着,眼中泪光闪闪,立青身在险中,听他爹儿俩闲话家常,真是大起反感。
那孩儿道:
“爹爹对孩儿好,孩儿心中知道,妈妈又是怎样死的?”
“说来都与这贼子有关。”
他一指立青,只见火势愈来愈是旺盛,只须片刻便会烧到立青,他如果不下来,那就得活活被烤毙。
那孩子道:
“这厮年纪不过廿左右,看他样子俊秀可亲,爹爹你这十年来都埋身乌鸦谷中,难不成这厮十年前便和我家结下怨仇么,那他只有几岁呀?”
中年汉子道;
“你好知道这贼子驻颜有术,其实已是四十开外的人啦,这贼子就凭着他那张慈善的脸,暗地为恶,表面上却是行快仗义,也不知瞒过多少江湖豪杰,他善名远播,其实是个大奸贼。”
立青知道自己这黑锅是背定了,他行走江湖,糊里糊涂被人一会儿尊敬,一会儿又得拼命,真是哭笑不得,那中年汉人道:
“这贼子铁掌天下独步,孩儿,当年你祖父何等威名,可是也胜他不得,还遭了这厮暗算。”
那孩子道:“祖父外号是秦岭大侠么?”
中年汉子道:
“正是他老人家,怪就怪你妈妈心太仁慈。那年不该救这贼子,结果家败人亡,何家在陕甘当年何等威名,竟被这贼子弄得烟消云散。”
孩子道:“妈妈怎么救他?”
中年汉子道:
“那年除夕夜里,我们全家都吃完了年夜饭,正是开始玩乐岁,你妈忽然发现后园里躺着一个身受重伤的人,那就是这贼子了。”
中年汉子突然目放凄厉之色,狠狠瞪在立青脸上,他声音忽然发颤,近乎嘶叫道:“就不该收留这贼子,就不该医好这贼子,你娘心地太好,细心照顾他直到痊愈,想不到这贼子狼心狗肺,竟会心怀不轨,对你……对你母亲纠缠起来。”
他话未说完,只见立青被烧得热汗直流,他哈哈狂笑,嘶声道:
“司空大侠,你真是大英雄大豪杰,你出手害了一家人,却是因为别人救了你的命。”他神色激动,目中冒火,那孩子道:
“爹爹别急坏了,这厮瓷中之鳖,看他逃到何处去?”那中年汉子定定神道:
“这贼子伤好以后与你母亲纠缠不已,你祖父当时知道了,大发雷霆,劈了他一掌,后来过了一年,他支身前来挑战,你祖父和他约好一个月之后在一古庙中决斗,这贼子瞧着你母亲只是笑,爹爹当时恨不得生吞了他,可是爹爹当年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那孩子问道:
“爹爹,你武功都是出事后才学的么?”
那中年汉子道:
“我逃出性命,带着你到处流浪,天可怜叫我得了一本百毒老人的遗作,练就了独门武功和这收蛇之术。”
他歇了歇又道:
“你祖父应约而去,只见庙中紧坐着两个汉子,一个手中握着匕首刺入另外一人腹中,对方的手掌也按在他的小腹上,显然是同归于尽,你祖父上前一看,那两人脸上眼睛都腐烂发臭,辨不出容貌来,可是将持匕首的身形衣着却和这贼子一样,而且那寒玉匕首是司空贼子从不离身的宝物,当下以为司空贼子与人比武丧命,他老人家赴约而来,想不到敌手已毙,心中又是轻松又是感叹,正待举步离去,忽然想到那匕首弃之荒野可惜,又转回走近那尸首,这时庙中黑漆漆的,只有那淡淡蓝匕首放光。”
他急急说着,那孩子只觉一股寒意,不由靠近那汉子,那中年汉子继续道:
“你祖父慢慢一步步走进,正待拔下匕首,忽然一声暴吼,你祖父倒退数步,一跤跌在地上,那尸首后面神幛内冒出一条黑影,正是那贼子,原来他设计暗算你祖父。”
那孩子问道:
“爹爹你说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难道那日你也在场,不然怎会知道如此清楚?”
中年汉子道:
“孩子你思想细密,比你爹爹可强多了,那日你爹爹正是偷偷躲在古庙之内。”
那孩子道:“爹爹你胆子真不小。”
那汉子道:
“我当时只道你祖父天下无敌,我因恨这贼子忘恩负义不过,要亲眼看他被杀,你祖父一倒地,那贼于哈哈狂笑,得意已极,我心虽如火焚,可是知道出去也是白饶,那贼子道‘老匹夫,我司空铁掌如何?”他四下看看,也正想拔那匕首,忽然拍拍两声,木窗被人打落,一个中年和尚飘然而入,那贼子举手便打,怎奈和尚功力绝高,那贼子见讨不了好,转身逃去,中年和尚追了出去,两人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孩子插口问道:“中年和尚是谁?”
中年汉子道:
“爹爹打听多年,原来那日解围的正是今日少林掌教无眉大师,司空老贼虽跑得快,也吃了大师一记神拳,破了内力,想不到这贼子失踪十年了,又被他练了回来。”
他一口气说完这段往事,立青想到怀中那把短匕,那是立青初次行走江湖在古庙中得到,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往事,难怪司空凡失踪十年,原来他是苦练被无眉大师破去的内功。
立青恍然大悟,这前因后果原来如此,那中年汉子又道:
“我见两人走了,便抱着你祖父尸体回家,他胸口软绵绵的,前胸肋骨尽碎,我当时一言未发,也不理你母亲,其实心中有些怪她惹祸,后来葬了父亲,第二天发现你母亲吊死在树上。”
那孩子哭道;
“爹爹这就是你不对了,妈妈有何罪,竟白白部上了一条命,你……你……太不对了。”
中年汉子垂泪道:
“我后悔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孩子,爹爹害了你母亲,今日大事一了,爹爹自有……自有交代。”
那孩子冰雪聪明,听他爹爹语气怪异,只吓得哭喊叫道:
“爹爹!孩儿怎会怪你,你……你……”
他想到凄苦身世,竟是泣不成声,此时立青已面临紧要关头,那火已临身,立青只觉体内真气乱窜,在这生死关头,他蓦然眼前一亮,昆仑秘笈中的内功精髓又流入他心中,他惊喜莫名忖道:
“难道我内功已达到‘万流归宗’的地步?如果秘笈所载不假,只须半刻,这火也伤我不得了。”
他只觉胸中真气暴伸,忽然全身一震,一股真气缓缓从全身发出,竟然逼使火焰不能近身。
立青天资聪明,教过他的都是内家至上高手,是以功力札得很稳固,后来熟读昆仑秘笈,有如百尺竿头更上一步。
他每和别人交手一次,便自功力大增,是以三心红王都忌惮于他,这时千钧一发,竟然发出了佛门至上的先天气功,就是少林掌教无眉大师,只怕也不过是如此纯厚的内功了。
立青只觉热度大关系,他知是护身气功发出威力,心中忧喜交加,他忖道:
“照秘笈上说,我已练就金钢不坏的地步,高手过招,我虽不一定取胜,自保却是有余了。”
那中年汉子见敌人一股无形力道逼往火势,竟是安然无害,他心中惊吓万分,微一沉吟,从背后伸手取下一只铁管,迎风一展,飞出一条暗红小蛇。
那孩子惊叫一声道:“示练毒蛇。”
立青心中一疏,只觉胸前一热,衣襟竟然烧着,他挥拳扑火,正在狼狈不堪,忽见红影一闪,那小蛇竟在空中身子一曲,疾如流星往立青颈上咬去。
立青一指弹去,嘶嘶之声大作,那赤练蛇久经大敌,身子一沉一转,竟然转过身往立青右手咬去。
立青万想不到这小小红蛇如此厉害,竟能空中打圈转身,他右手食指一松,身形下坠,说时迟,那时快,赤练蛇一抖蛇尾,正好卷在立青前襟带上,张口一咬,正咬在立青左肩。
立青脚才一落地,身子又暴射而上,扣住那洞顶小孔,他心中怒极,伸手捞住蛇尾,运劲抖成数段,那中年汉子冷冷道:
“赤练之毒,天下无双,老贼你威风什么?”
立青嗔自不语,他运功逼毒,不敢开声吐气,那中年汉子又道:
“老贼不运功还好,如果要运功力逼毒,只怕死得更是难受,哈哈。”
那孩子道:
“爹爹,咱们走吧,那赤练蛇毒之厉害我是见过的,咱们大仇已报,这些蛇儿也好乘这一把火烧死。”
那中年汉子道:
“这贼子作恶太多,咱们且把火扑灭,不然毒发之前这贼子就被烧死,那太便宜他了。”
他怨毒的说着,那孩子心中一寒,转脸不敢看他父亲,中年汉子挥着树枝扑火,他手茂劲甚大,不一会儿便将洞内之火扑熄。
中年汉子冷冷道:
“赤练毒发七日七夜,最后全身筋骨寸断,肌肉腐尽,这才了结你这老贼一生,司空凡,你伪善之名骗尽天下之人,今日却又如何?”
立青只觉体内真气涣散,那蛇毒散行四周,竟然不能在一处,要知这赤练之毒天下罕见,一遇鲜血立刻化为毒素。
那中年汉子慢慢将蛇赶走,口中道:
“孩子,咱们明日再来瞧瞧,啊!你是不忍心么,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些,这赤练之毒,连爹爹也是施得解不得,天下岂有别人能解?”
他语声方毕,忽听背后一个低低的声音道:
“那也不见得,你这人手段太毒,又不分青白皂白,告诉你,你害错人了。”
那声音就在眼前,可是中年汉子举目四望,却是不见人影,他大声叫道:
“喂,是好汉的就出来。”
那声音又道:
“这笔帐自有人跟你算,你快走吧。”
那中年汉子道:
“阁下如有能耐救进赤练之毒,在下立碎头颅。”
那低低声音又道:
“这赤练毒也算不了什么,如说一个月前说不定我要大费手脚,现在么,却是举手投足之劳,我也不要什么头颅,你赶快替我走便得了,不过,蛇群却要留下。”
声音又低又软,分明是压嗓子的在说。
那中年汉子还在沉吟,忽然火光连闪,拍拍之声大起,整个蛇群都着火烧了起来。
那火很是奇特,只是向内烧,山风虽大,却并不四处漫延,那中年汉子眼看心血培育的蛇群被烧死,连敌人人影都没瞧到,只急得破口大骂,暴跳如雷。
他身旁的孩子倒像十分高兴,眼见他父亲扑火愈扑愈大,却是袖手不管,他说道:
“爹爹,这些毒物咱们也不用啦,前面定是高人,咱们仇也报了,犯不着与他为敌。”
中年汉子只顾四下搜扑,想找火烧蛇群的主儿拼命,那孩子轻声道:
“爹爹,你不管孩儿了?咱们不是说好过,报了仇要好好过日子么?”
那中年汉子一凝神,终于停手,牵着他孩儿扬长而去。
这时从树后闪出一个面罩白纱的白衫少女,她喃喃道:“这武候的硫灵弹真是威力无比,当年他火烧孟狱数万大军,想不到千年以后,我用来除蛇害,看来我配的硫灵弹倒离谱不远哩。”
立青此时已是毒素侵身,全身有如万虫爬行,痛关无比,他见蛇群已撤,便下到洞内,双手乱抓,只抓得鲜血淋漓,仍是不能稍解。
他知此时毒发,如是内功不够深湛,此时早就神智迷失,乱滚乱擦,他虽觉得痛痒难熬,但神智仍是清晰,长叹一声,伸手重重点中自己睡穴。
那女子走近立青,只见他折磨成这模样儿,不禁一阵心酸,面纱透湿。
她揭开面纱,伸手从怀中取出几颗不同丹丸,用短剑撬开立青紧咬的口牙,又从怀中取出一瓶清色液体,都给立青服下,她心中暗道:
“书上说赤练蛇乃是天下南北二毒之一,真是好险,要不是我得到了能疗百伤百毒的乌龙仙草,这会儿也是束手无策哩,从前药经上说,神农氏因有乌龙草在身,这才敢放开胆量通尝百草,我把它炼成药丹,不知功效减了没有?”
她见立青脸上神色渐渐红润,全身汗孔洞然开放,汗水齐流,她长嘘一口气,忖道:
“再出三身大汗便无妨了,一会儿便会醒转,天生百物相克,赤练之毒何等厉害,可是乌龙草却是它克星,端的药到病除。”
她运剑割下一块树皮,那地上全是烧焦树枝,她捡起一枝在树上写了段疗伤服药的方法,忽然想起一事,又将写好的树皮撕碎,重新写了一张,字迹甚是恶劣,笔法幼稚,原来她怕立青认出字迹。
她看立青一眼,见他身上全是抓迹,鲜血淋漓,不觉十分惨然,她心中喃喃道:
“如果我不离开你身旁,如果有我在旁照顾,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处处大意,不知被人暗算了几次,我救你一次两次,第三次也许就救不到了,你……你也该……也该自己留留心啊,难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
她转念又想道: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自暴自弃,难不成是……是……是……是为了我,不会的,我和琪妹早就打得火热了。”
她想到这里,忽觉甚是羞惭,她默默忖道:“我怎么想得这样下流?你不要我照顾,日后的苦头还要吃得多,我见到的自然忍不下心要替你解围,可是见不着的呢?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遭到凶杀,我岂又能管得那样多?”
她默然放下一瓶丹药,又仔细看了看树皮上所写的字,她心如发,怕那姓何的父子两人又回来,便顺手拾了几桔枯木,歪斜斜的插在立青四周,她心想:
“这五行阵骗行家是不足一道,可是对付那姓何父子却是余了,他……他,睡在西金方位,从内往外走,一点阻碍也没有,我还是这样关心于他,恁是毫无办法。”
她飘然而去,地上只剩下受伤的立青。
那乌龙草是万毒克星,立青全身大汗一出,翻身坐起,只觉恶梦初醒,一运真气,却是畅行无阻。
他看了看身旁的药瓶和树皮上的字迹,心中茫茫,不知到底是谁又救了自己一次死难,硬生重把自己从鬼门头上拖了回来。
他死里逃生,对于前程更觉漠然,他昏迷了一日一夜,这时直起身来,只觉甚是虚弱,全身腥汗湿透,他取出囊中长衫换了,那正是罗可兰替他缝制的,虽则已经破旧,立青见物怀人,仍是爱惜十分,洗得很是清洁。
立青前行不久,便走到了一处市镇,他走进市内酒肆,要了酒菜充饥,忽然门帘开处,闯进两个乡下人。
那乡下人问酒肆老板道:
“掌柜的,听医仙娘娘昨夜又显身,治好了东吴老头的女儿,那女娃一生下,眼睛便瞎了,听说医仙娘娘只伸手一摸,便重见光明啦,此事可真?”
掌柜放下算盘道;
“这事干真万确,吴老头全家昨夜喜得一夜没睡,又是烧香谢仙,又是放炮竹送神,看来善人到头终有善报,吴老头为人忠厚,心地慈善,那医仙娘娘大概也受了感动。”
立青心中一凛,那乡下人又道:
“医仙娘娘已医好咱们这左右十几个村镇无数奇病,掌柜的,有人瞧见她老人家么?我家老爹久病不愈,也想请她老人家救救。”
那掌柜道:
“谁敢违了娘娘仙旨?大家都听她老人家声音,这才知她是位女神,老乡,你想想看,娘娘来去腾云驾雾,疾如风吹,想看也看不清啦,不过你老兄不是外人,我告诉你,娘娘可是住在咱们村后玉石山上,上次有几个猎人在玉石山下被毒蛇所噬,便是娘娘救转过来,用腾云术送回来的。”
立青愈听心中愈是怀疑,医仙娘娘昨夜下山,他心想自己昨夜受伤,说不定也是医仙娘娘所救。这医仙娘娘隐身山中,定是一代高人,她出手相救,不曾留下痕迹,分明不愿别人谢她。
他吃完了酒菜,心想那高人既不愿别人打扰,自己也不便去谢她,他行走江湖数年,所闻所遇甚是不少,却从未听说江湖上还有此人。
江湖上名气是大的女子,自推南海无忧王后,立青忽然灵机一动,心中狂跳不已,他暗忖道:
“兰妹医道高超,她伤心之余,隐身山顶,此事却大有可能,我光明磊落,并无欺她之心,无论怎样也要向她说明,听不听那是她的事。”
他盘算一定,向镇上人问了去玉石山的路,一走出村镇,施展上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