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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的徐州有点微寒,街上卖包子的张大郎搓了搓手,又在包子笼边上温了温。此时街上人不多,他也懒得叫唤,只偷眼看着对面卖豆腐脑的王寡妇,见她抬头也看了自己一眼,顿觉精神振奋,一股力量从丹田就升了起来。
张大郎正看王寡妇看得陶醉,却听边上有人问道:“这位小哥,请问糜竺府上怎么走?”
大郎想也没想伸手指了个方向,又觉得前面这人有点挡着他的王寡妇,不由得伸手将那人拨了拨。这一拨,本来只是普通的一拨,却被张大郎拨出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直把来人拨倒在地。
这下子摔得还真不轻,街上的人都侧目,连王寡妇也光明正大地看了张大郎一眼。张大郎赶忙绕到摊子前面,却见一个长发女子一手撑在地上,显然有点起不来。
他忙伸手去扶,又怕王寡妇看到自己和一个女子私相授受,所以斟酌了好一阵子如何可以向王寡妇传达自己扶得很不情愿这一信息。
他正踌躇着,那厢倒地的人却自己慢悠悠爬起来了。
张大郎一转头,看到那人的脸,下意识地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王寡妇,心中纳闷怎么王寡妇看起来忽然好像老了三十岁,一张脸看着和她身前装豆腐脑的桶也差不了多少。
张大郎半晌才缓过来,却见刚才那女子已经走远了,忙从笼里捡了两个最大的包子,追了上去。
风里希不知道自己如何莫名其妙得了两个包子,但是她自失了神力以后,就觉得世上什么事在吃饭面前都是可以往后推推的。是故她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继续询问街边的小贩糜竺家住何处,不知是徐州人太过热情还是今日街上买吃喝的人太少,等她到了糜竺府外,怀里抱了一个半包子三个油饼一只烧鸡,手里还端了一碗馄饨,臂弯里夹了一只糖葫芦。
她看着糜府黑漆的大门还紧闭着,找了个墙角吃起了馄饨。
吃完了一碗馄饨,将空碗放在一边,拿起刚吃了一半的包子,正要咬下去,却听见糜府的大门开了,一行人扶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上了马车。她忙将怀里的吃食放在一边,对着车内说道:“车里的可是糜竺糜老爷?小女子有要事相告。”
众人本是簇拥着糜府管家回乡探亲,却不想一大早就有个女子拦在门口,还把年纪能作老爷祖父的管家当做了老爷,不禁有些不明所以。
好在管家糜岚是个明理的,听了风里希的话,只在车内道:“姑娘折煞老夫,老夫不过是府里的管家,姑娘若是有什么要紧事说与老爷,老夫可代为转达。”
风里希觉得管家也好老爷也好,只要能说了算就好,于是对着车内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你这宅子今日要走水。”
众人一听,连带着车里的管家都愣了。起火这事按理来说和刮风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说走,怎的还有“今日要走水”这种说法。
到底还是管家老练,沉思了片刻后便道:“老夫听姑娘声音中肯,不像是胡言乱语之人,只是姑娘如何得知府上今日会有火事?”
风里希见他不信,只得编起来:“我天使也,当往烧东海麋竺家,感君之德,故以相语。”
众人一听,敢情这位是天上的仙子,要来烧糜府,却因为自己老爷有德行,才事先告知。
这话谁信?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摇了摇头。
风里希见他们不信,也不强求,只坐回了墙根继续吃她的包子。
还是管家见过些世面,觉得此女形容高贵,言谈举止都非常人,就连。。。就连坐在墙角吃包子都吃得与众不同。是故遣了一个小厮将此事报于糜竺。
过了一会,那小厮出来了,传话道:“老爷问此女形容。”
管家一听老爷这么问,知道其中有戏,忙把风里希外貌形容了一番,还不忘加上“此女瞳色金中带银”。
很快那小厮便出来了,“老爷说,即刻将府里财物悉数迁出府去。”
彭城里这日出了几件大事,先是有一貌美女子走过城西大道,引得四周小贩争相以吃食相送,连平时最抠门的二麻子都送了一碗馄饨。
然后传闻这个美貌女子跑到徐州首富别驾从事麋竺府上,指着人家老管家的鼻子说,你们府上要走水。
之后就是糜府上下真的在半日内将府中物什搬了个精光。
就在此美貌女子将烧饼李送的烧饼也吃完时,忽然天降天火,没几个时辰就把糜府烧成了灰。
一时间徐州内关于这个美貌女子的传言纷纷扬扬,有说她是火神下凡却看上糜竺的,还有说她是火神下凡看上七十多岁的管家糜岚的,还有人说她不过是个懂得点观天象之术掐指算出来的。
而此时,这个传说中的美貌女子正趴在地上擦糜府后院的石阶。
风里希的打算本是这样的:她以天上派来使者的身份拯救糜府一府的人与财物,得到糜老爷的万般感谢,最后被奉为上宾,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而现实它有点残酷:糜老爷的面她都没见着,老管家糜岚给了她几锭银子作为谢礼,就转身忙着迁财物去城东的府邸。最后还是她编出一个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哥哥残疾妹妹被卖到青楼的悲惨身世,才被勉强留下作了一个小婢。
秦岚似乎因为返乡探亲被天火搅了这事很不愉快,他一不愉快就导致整府上下的仆人都不敢愉快,于是大家干活格外卖力,生怕被心情不太愉快的管家老爷弄得再也愉快不起来。
结果风里希这石阶一擦就擦了三个月,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从一个美貌女子变成了一个煤貌女子。
这日她照例打了一盆水跪在院子里,看着水中映出来的被日头灼得黑了几层的一张脸,不禁有些忧伤:顶着这张脸出去,可要少带好几个包子回来。
她正忧伤着,却见糜岚慢悠悠从回廊里踱过来,见她望着水盆发呆,道:“你今日起不用在院里打扫了,晚上去服侍老爷浴足。”
浴足?风里希反应过来,这是要自己伺候糜老爷洗脚。
掌灯时分,风里希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在众侍婢嫉妒的目光下,迈着骄傲的步子走向老爷的卧房。
她一面做出胜利者的姿态,一面在心中暗暗腹谤:敢情那糜老爷的脚是黄金做的,洗了还能刮下一层金粉来,怎的自己去给他洗个脚还能引来这许多嫉妒。
她在门外站定,见着烛火在窗格的竹篾纸上投出一个好看的侧影,嗅了嗅有些熟悉的气泽,轻声道:“老爷,奴婢来伺候您浴足。”
屋里静了一会,半晌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候着吧。”
后来风里希才发现,“候着吧”这句话着实是一个很高层次的折磨人的起始姿势。倘若对方说“候一柱香吧”、“候一个时辰吧”乃至“候一晚吧”,这好歹有个盼头,可是糜老爷说“候着吧”,她不光要候着,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时等着召唤,这就是一件太过惨绝人寰的事。
站了半柱香的时候,风里希觉得托着银盆的双手已然开始发颤,犹豫了一下,小心问道:“老爷,水凉了,奴婢去换一盆来?”
又不见回音,半晌里面才道:“不用,你在门外候着吧。”
风里希无法,只得继续“候着”。
第二日清晨,风里希被院子里的鸟叫声唤醒,见自己靠在墙上,原本端着的银盆早已掉落在地,衣裙半干不湿,想必银盆掉落时溅了自己一身,可叹她睡得熟,这样都没被惊醒。
风里希穿着湿衣裳在院里站了一夜,此刻觉得头有点晕,鼻子有点痒,刚想打个喷嚏,却听房门吱的一声开了,她这个喷嚏就憋在了嘴里。
糜竺似是才起,他才一开门,就有府里的侍婢从风里希看不到的角落里冒了出来,捧着毛巾面盆等物进去为他梳洗更衣。
风里希在门外有些发愣,顾不得婢女们幸灾乐祸和鄙夷的目光,只觉得脑子里有点乱,恩,可能还不是一点乱。
她记得在昆仑镜中,尾生的转世在白马寺前卖铜像,那时他看着不过二十岁出头,正符合饕餮告知她尾生二十二年前抱柱而死的信息。昨夜她在门外嗅到他的气泽,虽然心中有震惊,但想着约莫这个尾生便是自己白马寺前看到的尾生转世。可适才他一开门,别说年龄上大了自己心中所想的尾生近十岁,就连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也不一样了。
她记得猰貐说自己昏睡了三十二年,帝江也说自己昏睡了三十二年,昆仑镜不会无端造出一个与外界没有联系的幻影,那自己一月内见到的两个尾生又怎么解释?
她越想头越晕,一时间都没有注意糜竺是何时出门的。
她在门外立到日上三竿,才被糜岚派来的小厮告知可以下去休息,晚上再去伺候。
风里希吹了一夜冷风,头昏昏沉沉,只抓了小厮问道:“这位小兄弟,今年是什么年号?”
那小厮看了她一眼,奇怪道:“姐姐你没事吧?今年是兴平元年啊。”
风里希掐指一算,此时距自己初见尾生,哪里是过了三十二年,明明已经过了一百零二年。
她越想越乱,也没来得及吃饭,扶着墙走回自己下人的住处。同屋的几个侍婢正在房里磕牙,她隐隐听见几句 “长个狐媚样子就想往老爷床上爬,最后还不是在门外站了一宿”,心道不知哪个倒霉的也和自己一样在门外站了一晚,一时顾不得深想,倒在床铺上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果然到了掌灯时分又被人唤起,此时早已过了饭点,风里希端着银盆重复了一遍前一晚的问话,得到的回答果然也还是那句杀千刀的“候着吧”。
于是她就又在院里站着睡了一夜。
…
到了第三夜,风里希走起路来已经有些飘飘欲仙了,她端着银盆走在回廊上,两侧挂着的灯笼忽然一明一暗,昏暗中一个蒙面人从屋檐跃下,一把将风里希搂住:“我的小心肝啊,快让爷亲一个”。
风里希抽着鼻子一嗅,就嗅出来者非人非妖,可她此刻脑子里还在忙着煮粥,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应付来人,只得无奈道:“不知这位爷是劫财还是劫色?若是劫财,小女子从未有过;若是劫色,小女子从前还有些,现下也没了。倒是爷您若是身上带了什么点心吃食,可否先赏小女子点垫垫肚子?等小女子吃饱了才好想想有什么可以给大爷您劫的。”
她这一席话说得从未有过的痛快顺畅,只说得黑衣人一愣,半晌还真的从怀里掏出个馒头来。
风里希接过先吃了,才意犹未尽地看看来人:“不知这位少侠怎么称呼?小女子今日受了少侠大恩,来日定当衔草结环以报。”
那黑衣人颇有兴趣地看她一副很是正经的样子,黑布上一双凤眼眯了一眯道:“你这小丫头倒有意思。别说,你贝尔非大爷1还真就看上你的色了,但是大爷我怜香惜玉,你今日身子不适,大爷也不强你,这个色先留着,等你好些了大爷再来劫。”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个肉饼递给风里希,才朝她抛了个媚眼走了。
风里希看着对方消失在夜幕中,咬了一口肉饼,感叹道:“世风日下啊,连采花贼都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说完叼着肉饼抱着银盆继续去糜竺门外例行公事。
又是站到半夜,风里希迷迷糊糊正要睡,忽然觉得胃里绞痛,接着就是一阵恶心。她心道不好,约莫是自己两日未进食,一下子吃了贝尔非的一个馒头加一张肉饼,连口水都没喝,今夜又特别冷,站了半宿,此刻胃里火辣辣的疼。
她努力压制住自己要呕吐的冲动,四下张望,想寻个不起眼的角落再吐。就在这时,木雕的房门却开了。
前面两个半晚上,风里希一心盼着这房门能开,结果它却在最不该开的时候开了。若不是风里希一张口就会吐出来,真的已经要骂人了。
岁左右的模样,比之前两世相见时更多了几分沉稳。他着一件中衣,她向来知道他生得好,而这一世再见,他身上的气质竟盖过皮相带给人的冲击,若说白马寺前他可得一个“萧萧肃肃”,那么如今就可当一句“雍容风议”2。
他立在门前望着她,中间隔了一盆冰冷的洗脚水和一百零二年的时光。他眼底波澜不惊,只借着月光将她细细打量,最终沉声问道:“你我可曾见过?”
风里希张口欲答,刚一开口,胃里的恶心便如开闸的洪水,顷刻间她就吐了一盆。。。
一阵秋风扫过,院里的梧桐树瑟瑟落下几片叶子。
风里希望着自己手里适才还银光闪闪可以照人现在却异味阵阵可以杀人的银盆,低头退了一步道“奴婢再去换一盆来。”
这一句的尾音刚落地,还未来得及弹上一弹,就听见咣当一声,手里的银盆连着一盆秽物已经落了一地。她手腕上一疼,就被人拉进了房中,再一个不注意,就被甩在了榻上。
他翻身上榻,动作如百年前一般干净利落。他将她禁锢在身下,眼底仍是一汪静潭,只垂下的发丝微微有些簌簌,他死死追着她有些涣散的目光,再一次问道:“我可曾见过你?”
风里希被他一拉一甩一压,脑子里本还在细火慢炖的粥早已溢了一灶台。这种感觉是陌生的,她从前有神力傍身,没人能伤得了她;百年前机缘巧合失了九成神力,重伤后也不过就是睡了一觉。此刻身上却是从未有过的燥热,喉咙好似被糊了一层灰,胃里更是一阵强过一阵的恶心。
她看着眼前糜竺的脸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多的架势变下去,不觉伸手想扶住那张不断晃动的面孔,伸了几次却没碰到,她有点泄气,索性张了双臂圈住他的脖子,将那张脸拉近了自己,然后。。。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中,她似乎听到有谁,在深深夜里长长叹息。
…
风里希这场伤寒来势凶猛,去势却不容乐观,好像一个娇羞的姑娘在帘后偷看情郎,说看呢又不看个痛快,说走呢又舍不得离开。
她觉得饿的时候有人往她嘴巴里灌东西,有时是汤药,有时是米粥;夜里烧得厉害,有人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
她有点受宠若惊,一般若是别人态度倨傲,她会比对方更高傲;若是别人对她和善,她也会放下架子;若是别人对她不好,她一般不会将对方放在心上。
可是若有人对她好,她便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这种不知所措就变成了手足无措。
迷迷糊糊中,她觉得有人小心地摸摸她的头,又用浸湿的巾帕轻轻擦拭她汗湿的额头,她觉得很受用,又不知如何表达,最后只讨好地往那人怀里蹭了蹭。
亿万年来,从未有人这样对她,她有点甘之若饴,心里悄悄希望这场病不要好。
…
风里希醒来那日是个晴天,她望着头顶的鲛纱帐出了一会神,思索了一会儿自己究竟是昏睡了三十二年还是一百零二年。若是三十二年,那么她没有记忆的七十年去了哪里?若是一百零二年,帝江又为何要在时间上骗她?
前面也说过,风里希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便是做事太过专心,她这么一想,便连有人将她扶坐起来,又喂了她几口粥都没有注意。
等她一晃神,才见到一张英挺的脸离自己极近,糜竺此刻正背光坐在床前,低头慢慢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他高挺的鼻尖上有一丝细汗,约莫刚在外面忙了些什么才进来。
风里希这一眼看得连口中的粥都忘了咽下,只尴尬道: “老。。。老爷。。。”
“子仲。”他仍低着头,却不忘纠正道。
风里希觉得这一世的尾生他,有点怪。她确信他应该是不记得自己,既然不记得,为何又故意让她在院内站了这三夜?难道这是糜府的规矩,新来的下人都要在老爷院里站一站?可她打听来的消息说,糜竺不光是徐州首富,在中原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光府里的仆从食客就上万人,若是每新来一个都要在院里站上一站,一天一个也要站上十年去,他糜老爷每天一起来看到门口一根根木桩,不头疼么?
就算他真的有此癖好,那现在又算什么?新人在老爷院里站上一站还要去老爷榻上躺一躺?
她这么一想,看向糜竺的目光就不由得有些怪异,她觉得这一世的尾生他一定是有些不可告人的隐疾,一时间看他的目光多了许多同情。
糜竺本在低头搅粥,感觉到风里希的目光,不觉抬头,见她一脸“我懂”的表情看着他,不由得有点莫名其妙。
风里希:“老。。子。。。子仲,你这些年一定很苦吧?”
糜竺:“。。。?”
风里希:“我。。。奴婢知你。。。您。。。要面子,但是面子这东西总不能当药吃,你要了面子却苦了自己,这是多划不来的一件事啊。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对外说,您可以对我。。。对奴婢说说。。。奴婢保证守口如瓶,就算严刑拷打也不会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