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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采蓝笑道:“回京的路上大太太挑了老半天呢。一会儿到了王府里,姑奶奶也保管夸您。”
七娘与采蓝相处了有些日子,二人说话便随意了许多,闻言笑道:“姑奶奶见识广,不知见过多少绝色美人,眼光定是高得很。回头见了我,只怕心里头忍不住直抱怨,这是哪里来的乡下丫头,粗手粗脚的,难看得紧。”
采蓝急了,赶紧道:“才不会呢,奴婢也见过不少千金小姐了,便是王府里的郡王郡主都见过,也不一定就多好看。不过是家世好,身上带着富贵气,若真换了寻常打扮,能有几个比得上小姐。”顿了顿,又压低了嗓门小声笑道:“说起来,奴婢见了这么多的少爷小姐,相貌最端正英俊的就属邵家大公子了。难怪采萍才见了他一面,就快掉了魂。”
没想到她忽然提及邵仲,七娘忍不住脸上有些发烧,脑子里情不自禁地闪过邵仲神气活现的样子来,但嘴里却还硬得很,小声反对道:“他哪里就好看了,我们家瑞哥儿以后长大了,比他要俊多了。”
采蓝“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捂嘴道:“瑞少爷——可瑞少爷这才十岁吧。”那圆圆的小胖脸,可爱得像个糯米团子,甜丝丝的忍不住让人想咬一口,跟英俊完全不搭边,更不用说和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邵大公子比了。
要不怎么是亲姐弟呢,这感情可真好。
换好了衣服才准备出门,卢嫣蹦过来了,一把抱着七娘的大腿不放手,软着嗓子求,“大姐姐,大姐姐,你带着嫣儿一起去姑姑家好不好,嫣儿保证乖乖听话不乱跑。你莫要把嫣儿一个人丢在家里么,好孤单的。”
如果说卢瑞是个糯米团子,卢嫣就是个奶黄包,松松软软,甜甜腻腻,吃了一口还想吃一口。七娘被她一求,心里立刻软成了一团,弯腰把她抱起来,柔声问:“你一个人偷偷跑过来的?有没有和二婶婶打招呼?”
卢嫣双手一伸抱住七娘的脖子,可劲儿地把脑袋靠在七娘的肩膀上,不说话。
七娘哪里还有
不明白的,想了想,朝采蓝道:“你让人去跟二婶婶说一声。”若是没有胡氏的首肯,她哪里敢带卢嫣出门。
“大姐姐,你去帮嫣儿跟娘亲说么,求求你了。”卢嫣抱着七娘的脖子,身子扭来扭去,撒娇撒得浑然天成。
七娘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得应了。
听得七娘说要带卢嫣一道儿出门,胡氏立刻明白了,故作凶恶地朝卢嫣瞪了一眼,却终究没有驳回,只让翠屏另唤了两个嬷嬷一道儿跟着。
许氏原本只让下人套了辆小马车,等到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人实在太多,才急急地让下人另换了辆车,耽误了不少工夫,再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到了巳时三刻。
马车还没出巷子就停了,车夫在外头与人说了几句话,七娘耳朵灵敏,立时听出了外头那人的声音,不由得浑身一震,忍不住朝车帘方向看去。
“是卢府的马车啊?”耳畔传来梁康笑呵呵的声音,“真是巧了,竟然在这里遇上。我们这就往旁边巷子里避过,你们先走。”
车夫客客气气地谢了,尔后马车又慢慢地开动。
“好像是邵公子身边的那个侍卫。”采萍的性子最活泼,听到外头的动静,忍不住悄悄掀开帘子仔细瞧。认出梁康,她的脸上立刻显出激动又兴奋的神情,“邵公子兴许就在车上呢?这大清早的,他们怎么来了平安巷?莫非是来我们府里拜访的……”
“莫要吵了。”采芹见采萍说话越来越没规矩,生怕许氏着恼,赶紧出声喝止道:“再这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下回不带你出来了。”
采萍对采芹多少有些发憷,听了她这话,立刻住嘴,但脸上的兴奋神色却是依旧不曾消退。
七娘疑心重,也忍不住心里头直犯嘀咕。
这边邵仲的马车一路到了平安巷的尽头才停。白道人说到做到,飞快地帮邵仲在卢府隔壁寻了个宅子,只有两进院落,房子也有些陈旧。这原本是个官员的老宅,后来那官员外放在别处安了家,便有心要把京城的房子卖了。
房子虽老旧,好在这些年来有人打理,并不破败。梁康喊开了大门后,把车夫留在了门外,又谢绝了守门老倌领着他们参观的好意,装模作样的扶着邵仲进了院子。
这宅子并不大,环境却着实不差。角门西边辟了处小花园,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角落处还挖了个半圆形的小池塘,塘里种了几
株荷花,底下养着锦鲤,使这陈旧的老院子多了些生机盎然的味道。
“我打听过了,卢家大小姐住在倚梅园,和你这院子不过隔着一条走廊。”梁康指着院子东边探出墙来的一支梅花道:“一支梅花出墙来,你小子可要悠着点,别一时忍不住每天去爬墙,侯府的侍卫们可不是吃素的,若真把你给逮了,你这一世英名可要毁于一旦。”
邵仲白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我是那种人吗?”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下手了。
“人家姑娘还小,你别太过分了。”梁康难得这么苦口婆心,“小姑娘脸皮薄,你要真吓到了她,她心一横,就把你的事儿给捅出来,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邵仲摸着下巴作犹豫状,“你说我这眼睛是不是该治好了?要不,干活儿实在不方便。”
梁康啼笑皆非,“前头我怎么劝你,你都不肯,非说这样才能扮猪吃老虎,怎么这会儿终于觉悟了!我看你就纯粹是作的。这回人家小姑娘不吃你这一套,你就作不了了,想玩死皮赖脸那一招了。可要想好了,你眼睛一好,邵家那边可不会消停。”
邵仲冷笑,“我这都离了国公府多少年了,他们要还想不开,非要来寻死,我倒也不介意帮忙捅几刀。”
“那是你爹!”
“得了吧。”邵仲的眼神变得冰冷,“你就等着瞧吧,等到我爷爷快不行了要找人承爵的时候,他对我下手也定是毫不留情。”
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
廉郡王府在皇城里头,离侯府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好在有卢嫣在,小姑娘总是能想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逗得马车里的诸人一路笑到底。
丫鬟先下车敲了门,王府里很快就有人出来迎。
廉郡王父母早逝,府里由卢之韵当家。因廉郡王与她感情敦厚,不仅不在外头拈花惹草,府里唯一的妾室也是早些年前未迎娶卢之韵时纳的通房,卢之韵过门后,那通房虽提了妾室,廉郡王却是从不进她的门,形同摆设,所以卢之韵这王妃做得也极是舒坦。
过来迎客的是卢之韵身边的陪房丫鬟红芳,后来嫁了府里的刘管事,而今依旧在王府里当差。见了许氏,红芳的眉眼笑得全都弯起来,赶紧上前行了礼,笑道:“大太太可回来了,小姐今儿早上还在念呢。”说罢,又朝七娘和卢嫣弯了弯身子,笑着问:“想必这位就是大小姐了,这模样这气度,可真是出色”
许氏微笑着点头,又问:“王妃该显怀了吧,最近身子可还好?”
红芳掩嘴笑,“精神好着呢,唔,大太太请往这边走,小姐说今儿在碧翠园待客。去年王爷从夷人手里买了些菊花种子洒在那园子里,而今竟全开了,姹紫嫣红的,好看得紧。”
七娘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红芳的笑容里别有深意,偷看了许氏一眼,见她面上一片了然,显然早猜到了什么,七娘愈发地好奇起来。倒是一旁的卢嫣悄悄地拉了拉七娘的衣袖,朝她作了个手势。七娘会意,立刻弯腰把她抱起身。
卢嫣凑到七娘耳边,可劲儿地扑着热气,嗓音压得低低的,声音愈发地软糯,“姑姑定是又跟姑父吵架了。”
“啊?”七娘有些傻眼。昨儿晚上她还听采蓝说起,廉郡王当年为了求娶卢之韵费了不少力气,寻着各种借口赖在侯府里不肯走,不仅鞍前马后地跟着卢之安主动帮忙,又死皮赖脸地跟在卢之韵身边,用尽了手段才把卢之韵娶到手,二人感情一向深厚,怎么会忽然吵起来。而且听卢嫣这话里的意思,她竟不是头一回见了。
所以说,男人可真是靠不住!
“上回嫣儿和娘亲来王府,就看到姑姑拿着菜刀满园子追着姑父要杀人。”卢嫣抱着七娘的脖子,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情,“我娘不让我说出去,可是,大姐姐不是外人,告诉你不打紧。”
菜刀——追杀!七娘默默地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听到。所以,其实许氏是早就已经知道了么。
一行人到了碧翠园,下人们早把临水的凉亭收拾了出来,桌上摆了十几样点心小吃,红泥小火炉上烹着茶水,木凳上垫着厚厚的软垫。卢嫣从七娘身上滑下来,蹦蹦跳跳地奔到石桌边,毫不客气地抓了块绿豆糕,却不吃,转身递给许氏,亮着眼睛看她,“大婶婶,吃这个,这个好吃。”
许氏笑着接了,谢过了她,又揉了揉卢嫣的小脑袋瓜子,回头问红芳,“大少爷和二少爷不在府里么?”
红芳笑着回道:“都在呢,马上就过来了。”
才说着话,七娘就瞧见了不远处众人簇拥着的两个小男孩朝凉亭这边走过来。两个孩子年龄都不大,一个约莫有四五岁,比卢嫣矮小半个脑袋,圆乎乎的小脸紧紧绷着,作出严肃又认真的神情。另一个只怕才一岁多,圆脸尖下巴,走起路来还颤颤巍巍的,牵着哥哥的手慢吞吞地走,每走几步,还要往四周看一看,停一停,一会儿又指着路边不知名的花儿“啊啊——”地叫个不停。
“大郎,二郎——”卢嫣欢呼一声,飞快地朝两个孩子飞奔过去。
大郎板着脸看着卢嫣,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嫣姐姐”,二郎则立刻欢喜起来,撒开大郎的手朝卢嫣扑过来,嘴里喊道:“抱……抱……”
“二郎叫姐姐,叫姐姐我就抱你。”卢嫣眯着眼睛看二郎,诱惑他。
二郎似乎没听懂,眨了眨眼睛,依旧朝她伸手,“抱……抱……”
“不能抱。”大郎沉着脸打断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动不动让人抱,羞不羞。”
卢嫣对大郎似乎有些敬畏,闻言立刻犹豫不决,再不敢伸手。二郎见卢嫣不理他,立刻委屈了,眼睛眨了眨,嘴巴一扁一扁,好像随时要哭出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红芳赶紧上前抱住二郎,柔声哄道:“千万别哭,奴婢过来抱您。哎哟你看看这都委屈得……”
大郎不高兴地瞥了红芳一眼,想开口说什么,终究没出声,尔后不高兴地径直进了亭子,规规矩矩地朝许氏行礼问安。许氏赶紧让他起了身,想了想,竟恶作剧似的抓了把花生递给大郎,忍住笑道:“大郎吃花生,你们府上的花生煮得好,竟比上回我在福王府吃到的味道还要好些。”
大郎愣住,迟疑地伸手接过了,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稚嫩的小脸皱成一团,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许氏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点了点大郎的额头,笑着道:“瞧瞧你这小老头样儿,这都是谁给教的。你爹和你娘都是随性人,怎么把你教得跟个迂腐的小老头似的,一点小孩子样儿都没有。”
大郎撇撇嘴,似乎有些不赞同。但他对许氏又一向敬重,且卢之韵又一再叮嘱要听许氏的话,再加上,手里的花生——的确美味……大郎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剥了个花生扔进嘴里。
“这是你大姐姐。”许氏指着七娘道。
大郎抬头,好奇地看着七娘,唤了一声“大姐姐好。”想了想,又问:“怎么以前没见过大姐姐?”
七娘笑着道:“我以前住在乡下,这几日才回京。”
“咦——”大郎的脸上顿时写满了好奇,“大姐姐住在乡下,那你见过牛吗?”
“自然是见过的。”七娘朝他比划,“有这么高,这么长,身上是黑棕色的,脑袋上长着牛角……”
大郎的眼睛愈发地亮了。
说话的工夫,卢之韵也到了。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虽穿着宽松,却依旧能看出些行迹来。不过这位郡王妃的性子显然十分急躁,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半点孕妇的样子也没有。
还未进亭子,就听到她高亢又爽朗的声音,“这就是我大侄女了吧,哎哟,这模样真好看,还是大嫂眼光好。哎你说我怎么就生不出个女儿来呢,一个接着一个都是混小子,瞧着真呕心。”
七娘还未来得及给她行礼,卢之韵就已经飞快地进了亭子且握住了她的手,笑着打量了她几眼后,啧啧地赞道:“不错不错,这相貌,这气度,跟大嫂确有几分相像。”
许氏柔声道:“昨儿母亲还说,碧舸与宋家大小姐长得像呢。”
卢之韵闻言也笑着点头,“是和安宁有几分相似,不过——”她皱起眉头,脑子里闪过另一张温和贞静的面容来,再看了看七娘,压低了声音问:“大嫂以前有没有见过彭家的二小姐?”
七娘心一动,不由自主地朝卢之韵看过去。
“哪个彭家?”许氏问。
“就是那个——拼命三郎的彭家。”卢之韵的声音格外的低,语气中有几不可察的惋惜。说罢了,又朝红芳挥挥手,示意她把诸位丫鬟们一起带走。
许氏眉目微动,深吸一口气,轻轻点头。
七娘的心愈发地提起来,“拼命三郎”说的是谁?张妈妈只简单地说了彭家的家世,可府里除了外公外婆之外还有哪些人,她却丝毫未曾提及。七娘先前只当彭家只有她母亲一个,而今听起来,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他家的二小姐,先前一直在老宅住着的,到十五六岁才进了京,我也只是偶尔见过两回。”卢之韵并没有刻意回避七娘,“那位二小姐,和碧舸真真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七娘到底年岁小,听到此处眼睛已是微微发红。许氏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碧舸——”
七娘吸了吸鼻子,想开口,一抬眼,豆大的眼泪却滑了出来。
卢之韵也是个聪明人,见状自然明了了,小声喃喃,“保成堂哥瞒得好严。”
当年卢保成成亲并不曾给府里下帖子,只在婚后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为了这事儿,老太太还发了一通火,只道他眼睛里没有长辈。却不料,这婚事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而今想来,那会儿卢保成却是为了卢家着想的。若不然,之后彭家被抄,侯府怎么着也要受牵连。
事情都到了这地步,七娘也不欲再隐瞒,遂把张妈妈告诉她的那些往事说与许氏二人听。二人听罢,俱是唏嘘不已。
回程的路上,许氏一再叮嘱七娘,“彭家的事牵连甚广,那案子到现在都未了结,所以你的身世,莫要说与旁人听。”七娘是个女儿家倒也罢了,卢瑞日后却还要科举入仕的,若是闹开了,于他难免有所不利。
七娘郑重地应了。
回了倚梅园,七娘的精神依旧不大好。采蓝依稀猜出些缘故,却不敢问,只故作不知地笑着帮她整理卢之韵送的见面礼。
“小姐您看看这玉兔儿,雕得活灵活现的……”
“哎呀,这簪子也好看……”
七娘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一片愁云惨雾。
窗外有微风,不时飘来淡淡的桂花香,有低沉的笛声从外头传进来,七娘抬起头朝外看,倚梅园里唯一的一株桂花树已经开了零零星星的小黄花,散出甜甜腻腻的香味,让人忍不住想起桂花团子。
“谁在吹笛子呢?”采蓝朝窗外张望了一阵,低声喃喃。
“很好听。”七娘趴在窗口,柔声道:“这曲子,以前我娘也总吹给我听的。”她幼时也学过弹琴,只是并不擅
长,学了好几年也只会弹这一首,且断断续续,曲不成调。而今忽然听得有人用笛子奏出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似乎是不是我们府里的人。”采蓝走到床边仔细听了听,小声道:“隔壁的宅子空了好几年了,应是新搬来的。”
“哦——”
“过几日兴许就能见到了。”采蓝笑着道:“既然是新搬来的,总要到邻居府上拜访。说不定还是位与您年岁相仿的小姐呢,日后,您也多个地方走动。”
结果第二日,隔壁邻居就上了门。
七娘看着厅里温文尔雅状的邵仲,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老太太还在絮絮叨叨地跟邵仲说着话,他好脾气地应着,斯文又老实的模样。胡氏也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时不时地插上一句话,看着邵仲的眼神就像看着自家孩子一般。
他哄起女人们总有一套。七娘心里想,却又忍不住暗暗咬牙。
“仲哥儿眼睛看不见,碧丫头不必刻意回避。”老太太一脸慈祥地招呼道。京城里的规矩没有那么严,年轻男女见个面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更何况,邵仲还是个瞎子。
七娘挤出笑容,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邵公子”,邵仲也客气地回礼,两个人无论是仪态还是举止都标准得无可挑剔。
“仲哥儿刚搬到了我们隔壁府上,以后便是邻居了。”老太太笑道:“我们府里那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