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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术的耳语 作者:宫部美幸-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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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守的方向看,劝说者在右手方向,距水塔五、六公尺的地方,站在最前面的是女警卫。旁边扭拧着双手的中年女性,应该是女孩的母亲。
  靠守最近的、几乎和守站在面对面位置的星局野,牧野警卫坚守在后。看热闹的人群传来阵阵的喧嚣。
  接下来怎么做?守把头缩回来想着。
  看来还是只能从这里爬上去了。他再抬头看一眼水塔,决定了。只要双手能攀到平台顶,就能用腕力把身体拉上去。
  女警卫以沉着的声音劝说着:
  「没有人会伤害你的,别做危险的事了。」
  女孩子呻吟似的说着:
  「别过来……,叫你们别过来!」
  守再度探出头,试着引起高野的注意。快、快点看过来。
  高野终于注意到了,睁大眼睛直盯着他,吃惊得下巴快掉下来。守连忙不出声地用嘴型说话。
  (请装做不知道。)
  高野尽可能不引人察觉地轻轻微微地点头,斜视了女孩子一眼。
  (你想怎么做?)高野嘴唇动了。
  「别靠过来,我真的要跳下去喔!」女孩子尖声叫道。
  (我从这里爬上去,绕到后面去。)
  守用手指示了方向。
  高野猛力地眨眼睛替代点头,看来就要往守这边跑过来了,但他紧缩起下巴,站着不动。
  守退回帮浦仓库旁,心想,别想得太多,先爬上去,再移向水塔。
  跳!手触到了平顶,他努力想攀住但滑下来了。
  「小姐,」传来高野声音,说道:「别怕。如果你想待在这里,那就别动了。我们说说话吧。我是这里的店员,名叫高野一。一是数字的一。你的名字呢?愿意的话,请告诉我。」
  「大铃!」传来女孩子母亲丰哭的声音,央求着说:「求求你,下来吧。」
  守再跳一次。这一次结实地攀住了。他一脚踩在帮浦仓库的门把上,奋力将自己的身体往上撑。只听见高野像哄小孩似的持续劝说着:
  「今天你和妈妈一起来买东西,是吧?谢谢你们啊,买了什么呀?」
  守上半身已出现在帮浦仓库上面了。他的视野突然开阔,看见坐着的女孩背影和劝说的店员们。高野向前跨了一步。
  「别过来!」
  女孩的声音清楚地传过来。守走在帮浦仓库上头。
  他努力地不去看屋顶上围栏那一头。尽管如此,靠近围栏的那一侧身体忽然痒了起来。
  他低下身子缓缓接近女孩。红色的毛衣在风中微颤。高野继续说着:
  「你来书籍卖场了吗?你喜欢看书吗?」
  来到了水塔前,距离女孩的背约两公尺。她又开始慢慢地移动了。守尾随着女孩,也移动着。终于靠近围栏了。
  「很讨厌!」女孩喃喃自语。
  「讨厌?那很遗憾,为什么?」
  守做好准备动作。
  「好可怕!」女孩说道。原本正常的语气变了:「讨厌,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呀……!」
  这时,高野以外的劝服者也发现守的举动了。女警卫脸上闪过惊恐的表情,女孩注意到了,她转过头,看到守。
  她大声喊叫。那一瞬间,守感到一阵突来的畏怯。他不假思索,胡乱地朝红毛衣扑了过去,猛然抱起女孩往后退,跌了个四脚朝天,然后拚命稳住身体不让自己滚落下去,双脚叉开用力蹬在屋顶上。
  女孩不停地喊叫。劝服者们跑近,高野以惊人的速度爬上水塔,协助手忙脚乱的守、激动的女孩.
  「已经没事了。别动、别动。嘘,安静……」
  高野像在念咒似的反覆说着。终于制止了女孩的抵抗,扶起纤弱、开始哭泣的女孩。但是要让她下去需要梯子,后来在及时赶上的消防队员的协力下,女孩子被他们用担架拾出去了。
  「好险哪……」
  两人坐在水塔上,擦拭淌满了汗的额头。高野喘了一口大气说:
  「干得好!真是的,万一稍有差错,守也会一起倒栽下去呢!」
  「不过,没事了。」
  「嘿,少年仔,警匪片看太多了吧!」
  水塔下,牧野警卫手叉腰怒喊着。守低头谢罪。
  「这个水塔四周也应该建围栏,我去跟主任建议。」
  「那孩子怎么爬上去的?」
  「和守一样。好像是在三楼乐器卖场时开始不对劲的,就像一头躲山上大火的动物一样,一直往上、往上逃,最后逃到了这里。」
  「咦……?整个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野突然歪着头望着守,问:「可是,守是从哪里上来的?」
  「从一般用楼梯。」
  「不过,那里的门应该是上锁的。」
  「今天没锁!」
  不停打颤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精神也恢复了,能走下楼了。守往下一看,一名消防队员正用惊恐的表情仰视着。
  「很抱歉,惊扰了大家。」
  高野低下头赔罪,消防队员忿然地说:
  「真伤脑筋,被这种任性的行为摆布……」
  接下来,不仅得对警察局和消防署报告跳楼骚动的原委,会挨骂,而且工作进度也受到严重的影响。那天,守加了大约一小时的班,走出「月桂树」的时候,只觉得疲惫极了。
  他踩着脚踏车,正要转过堤防下面的路时,后面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放慢速度回头一看,只见真纪的夹克一角边随风飘飞,赶了上来。
  两人回到家,拉开的拉门,像小学生般地齐声喊道:「回家喽。」
  「回来啦?」
  一声熟悉的、很怀念的声音回应着。守和真纪踩着正要脱下的鞋跟,相互对望了一眼。纸门拉开,大造走了出来。
  「回家喽!」他也说道。


  四

  那晚,以子像个大车轮似的转动着,小小的餐桌上,准备了多得快放不下的晚餐。
  「爸连作梦都想喝啤酒,」真纪噘着嘴说:「真失礼,比起我们来,他更想念的是啤酒呢。」
  大造还是憔悴了一些。不过,喝干啤酒后的那张笑脸,和以前完全一样。
  「无所谓了啦,哪,能回来就好。」
  大造放下啤酒杯,用手制止了正要伸手拿起啤酒瓶斟酒的以子,坐正后说了:
  「这一次,真的让大家担心,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觉得非常抱歉。感谢大家。还害老妈受了伤……」
  大造屈身弯下僵硬的身体,双手撑在榻榻米上低下头去。
  「爸真是的,还会不好意思,」最先说话的是真纪,说道:「吃吧,爸。」
  吃过饭,守和真纪听大造详细地说明如何能回家的经过。
  「自愿出面的目击者是什么样的人?那个人的证词是关键吧?」
  「真纪,你知道新日本商事这家公司吗?」大造问道。
  「当然!我们公司的业务员拚死命想拿到那家公司的契约呢。」
  真纪在一家航空货运公司上班。
  「新日本商事原来是一家只做进口高级家具和古董品的公司。大约五年前,也开始建造公寓和休闲旅馆。当然,全都采旦同级材料做装潢,所附的家具也是最高级的,一户售价上亿呢,这个投资又成功了,公司业务急速成长。复古风家具流行时他们的业绩也领先同行呢。」
  「那家公司怎么啦?」守问道。
  「自愿出面的是那家公司的副总经理呢,叫吉武浩一……」
  「真的?那个人我知道。在杂志上写《瞻仰书斋》的散文,已经结集成单行本出版了,我看过。」
  「那我也知道了。就是大本的、有照片的那本?」
  「对对。刊登的都是作家、记者、建筑师等等名人的书斋。」
  「那本书卖得很好喔。」守说道。
  「是个有名的人呀……」以子沉思着说:「他本来不愿出面作证也是有道理的……」
  「什么意思?」
  以子看了大造一眼。大造咳了一声说:
  「吉武先生目击到爸出车祸的时候,听说是在前往情妇的公寓途中。」
  守和真纪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是事后才出面的目击者,所以警察似乎相当慎重地做了调查呢。吉武先生所说的话里倒没有疑点。车祸发生之前,吉武先生在还跟营野小姐说过话呢。他问了时间,营野小姐回答了。吉武先生提到营野小姐好像是急着回家才跑步呢。」
  以子简单地说明了吉武的目击证词。
  「我能了解,很合理。我如果是一个人回家的话也会跟她一样,」真纪点点头说:「真讨厌,警察真的疑心病很重耶。我绝不嫁给警察!」
  「恐怕对方也不敢领教你喔。」以子说完,真纪翻翻白眼皮做了鬼脸。
  「说的也是,有那种隐情的人……」
  「吉武先生好像是招赘。公司的总经理是他老婆。这是从负责的刑警那里听来的,这下子可麻烦喽,听说会闹出离婚事件。」
  「真不幸,」以子很难过地说:「真是很难得。有那样的隐情还肯替我们作证,我想他当初一定很犹豫。」
  「没这回事。妈真是个心软的人,」真纪不赞成:「话说回来,爸会被逮捕都是因为那个人,他应该当场就作证,却跑掉了。这件事,可别忘了。」
  「真纪很严厉呢,」大造苦笑道:「这次事情,让你吃尽了苦头。」
  面对守,大造问道:「守也一样,在学校吃了苦头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守回答。真纪则沉默着。
  「不谈这个了,那以后会怎样?」守企图改变话题,「已经很清楚是菅野小姐的过失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爸也犯了没注意前方、违反安全驾驶义务的过失不会撤消。不过,佐山律师会朝课罚金结案的方向努力。而且,和解好像也能成立。」
  从现在起,换营野家那边要伤脑筋了,守心想。至于大造的驾驶执照暂时吊销也在所难免了。
  尽管如此,姨丈能回来还是很可喜的,而且菅野洋子的秘密能保住也很可贺。守一直挂虑着这事,只能朝好的方向去想。虽然发生了许多事,所幸能以最低程度的伤害落幕。
  「……终究还有一些事是无法挽回的。」
  真纪突然冒出一句,仿佛看穿守的心而反驳似的,她的声音显得僵硬。
  那晚过了九点,守打电话给桥本信彦。为了知会他已不需要他的证言了。
  他不在。传来电话答录机要求留话的声音。守迅速地说明状况,加了几句对桥本的协助深为感谢的话后挂了电话。说实话,他为了可以不跟他说话就结束这关系,松了一口气。
  后来,大姊大打来电话,她替守抄了上课笔记,也传达了无能、三浦和岩本老师的动向。守跟她报告大造返家和光明的前景以后,她欢呼了起来。
  十一点钟,他外出慢跑。
  今晚,他决定变换路线,想再去一次发生事故的十字路。和行径像小偷的那晚一样,相同的星星眨着眼睛,天上那轮彷佛一经触摸就会割到手的月亮也陪伴着他。
  今晚十字路口也很安静。没有人影,只有号志灯在闪灭。
  他往菅野洋子住过的公寓跑去,低头致歉。
  到你房里去刺探,对不起。不过,梭来从没跟任何人提到你的事,请放心。
  守带着轻松的心情,享受着慢跑。回到家附近,瞧见堤防上有一个孤立的白色人影。
  足大造。
  「睡不着吗?」
  守与大造并肩而坐,刚运动过的身体碰到冰冷的水泥,感觉很舒服。
  大造在睡衣外头套了一件生日时真纪手织的厚毛衣,他把挟在指头间的短烟头扔到河里。薛头的红点画了道弧线,很快地消失了。
  「慢跑以后就这么坐下来会感冒的唷。」
  「无所谓。」
  大造说了一句「等一下」,人就不见了。过一会儿,只见他手里拿着两罐罐装咖啡,一罐递给守,说:「很烫喔。」
  两人沉默地啜饮着咖啡。
  「给你们带来很多麻烦。」大造小声地说道。
  「我什么也没做。」
  沉默了一会儿。大造喝完咖啡,把罐子摆在脚边,说:
  「你这阵子好像没去学校吧。」
  守把正要喝下的咖啡咳了出来。大造伸手轻拍他的背。
  「吓我一跳,」虽然咖啡还噎在嘴里,但总算能开口说话了,守问道:「你怎么知道?」
  「今了天回家时,妈外出去买东西那段时间,大概三点钟吧,学校打电话来了。」
  守全身冒出了冶汗,说道:「幸好是姨丈接,是谁打来的?」
  「一个自称是岩本老师的人要我转告你,明天到学校去,到了学校后立刻找他……,就这件事。」
  是哪一件事?守心想,知道真的小偷了,还是……?
  已经决定处分了吗?
  「姨丈,我没去学校,不是因为你。」
  大造眺望着河川。
  「真的,完全是其他的理由。」
  守说明状况时,大造一语不发。等守说完后,他才不疾不徐地问:
  「以后会怎样?」
  「不知道。不过,岩本老师不是轻率行事的人,明天我一定会去学校,听他怎么说。」
  两人沉默地眺望着对岸巴士公司的大招牌,一辆大型巴士正要驶入车库。在这样的深夜,还有观光巴士行驶呢……,守心不在焉地想着。
  「守也很难为呢。」
  大造终于开口了:「虽然还是个孩子,真难为你了。」
  望着姨丈的侧脸,守知道姨丈在想什么,说道:
  「真纪姊已经是大人了。」
  「是吗?」微笑了。
  有没有我的电话?她问这件事时,那看起来稍带胆怯的脸,
  (终究还有一些事是无法挽回的……)
  「已经不能再开车了。」
  与其说是说话,不如说话像自动掉下来似的,大造喃喃地说道.
  「嗯……驾照暂时会被吊销吧。不过,要稍微忍耐一下吧。」
  「不,不是那意思。」
  大造缓缓说着,点上烟,失神地说道:
  「做这个行业到现在,从没发生过车祸,姨丈也很自满。」
  「很厉害的呢。」
  「但是,这次车祸因为姨丈的关系死了一个人,还是个年轻的小姐。如果她还活着,将来下知道还有多少快乐的事等着……」
  那倒不尽然……,守心里如此想着。
  「姨丈到现在从没出过车祸是因为运气好。但我把这点忘了,慢慢自满起来,所以才受到这种算总帐似的惩罚。我无法不这么想。那晚,姨丈心情很好呢。」
  大造絮絮叼叼地说着。
  那天,大造有点感冒,身体不太舒服。晚上八点钟左右,虽然还早,他心想今天就到此为止,正要把「回送」的标志显示出来时,来了个客人。
  「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太大要去成田机场。她的丈夫在商社工作,只身驻外却病倒了,正赶着去看丈夫。她等不及叫无线电计程车,跑到外面时姨丈的车正好路过。」
  「很幸运呢。」
  「地点在三友新市区的边缘地带。平常几乎是不会经过的地方,那天刚好偶然经过。那位太大还说,平时完全看不到的计程车竞咻咻迎面而来,真是奇迹。」
  我收起「回送」的标志,把那位乘客送到成田机场,回家路上,在机场搭计程车处又载到一名男客人。那是一个接到头胎孩子诞生的消息,从海外出差地飞奔回来的年轻父亲.那位客人在离车祸现场的十字路口约两个街口的北边下了车。
  「我心情很好呢。我当时想,这份差事终究不能放弃,于是,车祸就发生了。」
  两人陷入沉默。远处一度传出火焰爆裂的声音。
  「营野小姐像是被什么追赶似的,不顾一切地冲出来。」
  大造用平稳的声音继续叙述说:
  「我使尽力气要停住方向盘,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先撞上车子的前护杆,然后像稻草人似的飞弹起来,身体就掉在车头上,撞到挡风玻璃……」
  大造双手抚摸着脸,叹了口气说:
  「那声音我从来没听过,再也不想听到。可是偏偏又常听到。在梦里、在警察局审讯室、在牢房发呆时,都听到好几次呢。」
  守想像着,今天那个穿红毛衣的女孩,如果摔到地面的话,一定……
  「我跑下车趋前一看,女孩仰面躺在地上,还有气。记得还呼叫她『振作点!』可是她好像没听到。吃惊的表情就好像是贴上去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声地重复说着『太过份了、太过份了』。姨丈那时头痛得要命,脑筋一片空白,不过,还是突然想到她是不是和谁在一起,站在十字路口环顾了一下四周,可是没有人。这时,巡逻警察跑来了。」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真是太……守仿佛也听到那痛苦的叫声。
  「我很激动,巡逻警察也急昏了头吧,我根本忘了自己做了些什么事,好像对着警察怒吼,要他赶快叫救护车、这女孩被人追赶、找一下那个人之类的。」
  「什么时候听到菅野小姐死亡的消息?」
  「在警察局。那时,我以为这辈子都回不了家了。」
  大造噤声不语。两人一起俯视着河水,怨言地坐着。微微听到水声,是退潮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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