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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怔愣的坐在地上,仰起头眼睁睁的看着刀刃向着自己劈来。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稚嫩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新月猛然惊醒,睁开眼就看到克善担忧的脸庞近在咫尺。好几秒钟后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又做噩梦了。自从杀了那两个人之后,新月夜夜被噩梦困扰,夜不能寐。只有克善在身边的时候她才能睡的稍微安稳一些,只有搂着他小小暖暖的身子她才觉得还有希望,她还真切的活着。
也幸好克善才六岁,又是她的亲弟弟,倒没有太多的男女大防,念在新月实在是脆弱可怜,赵嬷嬷也没有阻拦,由着这一对姐弟彼此安慰。用不了多久,到了京城后,他们再难有这样亲近的机会了。
将被她惊醒的克善哄睡着,新月却再没了睡意,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一大早,新月叫起了克善,由云娃服侍着洗漱干净,就上了马车离开了驿站,跟着军队向京城继续进发。这已经是离开荆州的第七天了,他们的路程也行进了一半。这七天里,新月都坐在马车里,即使是中途停歇也是与军队隔开一段距离,保护的人也绝不靠近,她当然更不可能去见上努达海一面。
这一次她坚强自立,没有眼泪没有柔弱,她没有再寻求努达海成为自己的依靠,所以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新月在马车上教导克善学习,她虽是女子,但端亲王对她极好,也是专门请过先生教导的,识字自然不在话下。她没有心力去思考努达海如何,全心的想要多交给克善一些东西,她希望她的弟弟这一次再也不要受人欺负了。
可新月并不知道,即使如此,她还是引起了努达海的注意。那一日,她受伤晕倒,恰在这时感到的努达海救下了她,一路抱着昏迷的她回到了端亲王府。非常时期,倒没人站出来指责什么,就连努达海本也是没有多想的。
只是将新月送到房间,请大夫来诊治的时候,听到莽古泰叙述事情的经过,无论是努达海还是整个镶白旗,都被深深的震撼了。努达海还记得刚刚抱着这个娇小的少女时,她那柔若无骨的身躯,那样单薄的身体竟然蕴含着惊人的胆气!手刃两个反贼,即使其中有了许多巧合,也与对方的轻敌分不开,但仍让他因此心中巨震。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危急时挺身而出,不畏强敌的护住幼弟;而倒在他怀里时却又那么脆弱无助,苍白的脸色掩饰不住的清秀美貌。这样矛盾的气质居然会出现在这样一个与他的女儿同岁的少女身上,不由得他的目光被她吸引……
一路上,他不曾逾矩的靠近,但总是暗地里的吩咐手下对新月格格多加照料,自己远远的观察着,看她教导弟弟识字,看她教训奴才该有怎样的规矩,也看到她眼中偶尔闪过的悲伤。努达海突然发现自己的目光竟然很难从这个新月格格身上移开,心中会为了她的一颦一笑而温暖,为她的愁眉紧锁而担忧。惊觉到自己的心态出现了问题,努达海纠结的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边收回,让自己忙碌的不去胡思乱想,这可苦了行进路上突然□练的苦不堪言的士兵们了。
在新月的无所感觉和努达海纠结矛盾的心思中,在顺治十四年八月,端亲王府遗孤入京。到了京城,新月命莽古泰替她和克善向努达海表达了一路护送的谢意后,深深吸了口气,牵着弟弟的手走入那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紫禁城。
一路上,新月请赵嬷嬷将宫中的规矩详细的教导给她和克善,包括云娃和莽古泰。因为在孝期,几人穿的都是淡青淡蓝之类的颜色,新月将准备入宫面圣的衣服袖口领口的刺绣全都挑掉,身上也不带荷包玉佩,头上只是一个简单的簪子,脸上未施粉黛,一身素淡却不算失礼的随着引路太监进了宫门。
由于事先的交代,云娃也机灵了许多,给引路的太监塞了不小的荷包,让那太监接过悄悄捏了捏,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一路上新月拉着克善的手,目视前方的走着,既不抬头东张西望,也不低头失了气度。
到了殿门口,通传,听宣,觐见。
微微低着头跨过门槛,新月拉着克善碎步走入,下跪行大礼,听到太后说起磕才起身站好,却仍旧低着头,不敢乱看。事先早就跟克善说了几百遍,克善也乖觉的低着头依偎在她身边,绝不多动一下。
太后赐座,姐弟俩谢恩。
新月和克善斜签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坐了边缘,挺直了脊背,视线平视前方不乱飘,听着上头的人说话。似乎是看出他们的紧张,太后轻声一笑,和蔼的说道:“不愧是我们满洲的格格,听说你手刃了两个反贼?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新月忙起身应了,才缓缓抬起头,正视着太后的脸,眼神平和恭敬。
“嗯,这丫头哀家看了就喜欢,不愧是忠良之后!”也许是心态的变化,此时的新月早没有了从前弱柳扶风的姿态,虽身体仍旧单薄纤细,但隐隐有了一些皇家的气势。这让太后心中满意,笑容也更深了些:“这是小世子吧?叫克善是吧?”
被点到名字的克善吓的一抖,忙起身跪下,回道:“是,我是克善。”
太后看着克善绷着小脸装着小大人的模样不由得更觉可乐,招手道:“姐弟俩都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等到新月和克善走近后,一手拉着一个感慨道:“放心吧,在京城必然不会委屈了你们姐弟,端亲王一家为国捐躯,我和皇上心中有数,你们且好好住着。”
新月和克善又是跪倒谢恩。
太后忙让人将他们扶起,嗔怪道:“都说了让你们不用如此谨慎,在哀家面前不需那么多的礼数。”然后又拉着二人的手说了一些其他的话,问了路上走得如何,受没受苦之类的。
新月是个单纯的人,即使飘在了皇宫几十年也仍不懂太后的话中是不是藏了陷阱,又拐了几个弯。所以她话不多,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只是态度恭敬又含着感激的尽量简短的回答着。倒是克善毕竟是小孩子,看着太后态度亲和,人也慈眉善目的,胆子就大了起来,竟然叽叽喳喳的与太后聊起天来。新月生怕他说错话,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
好在没多久,皇上就来了。
又是一轮跪地请安,皇上在太后身边坐了,新月和克善自然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皇上没有多说,只是与太后商讨了要晋封她为和硕格格,让克善作为皇子伴读,新月养在宫中。
新月立刻谢恩。这一次她甚至都没有真正的见过努达海一次,自然也没有了和他的爱恨纠缠,当然也不会有努达海提出让格格到自己家居住的话题。
出乎预料的是,这一次竟是太后提出要将新月养在身边,许是新月手刃两个反贼的事迹引起了这个女强人的好感,或是想更好地安抚这明显还算懂事的端亲王遗孤,就这样将新月带在了身边。
新月是十分不想的,她不知道要如何与这个心机深不可测的皇太后相处,日夜相对的话她一定会疯的!可是哪里有她拒绝的余地呢?
就这样,新月住进了慈宁宫的一个偏殿之中。莽古泰编进了侍卫,调到了克善身边。云娃做了贴身的大宫女,赵嬷嬷也跟在身边,太后又指派了薛嬷嬷过来,另外的又是几个宫女太监,新月并不在意。
薛嬷嬷是宫中的老人了,因为太后的态度,加上薛嬷嬷对于新月的身世也有几分怜惜,所以对新月是很好的。但她对于云娃就没那么宽容了,在她看来云娃实在是个不着调的奴才,规矩错误百出,心思不够机灵,甚至不知道身为奴才的本分,于是短短几日就把云娃折腾得苦不堪言。
云娃自然也是找过新月诉苦的,新月也心疼云娃,但知道薛嬷嬷也是为她好,当然不会阻拦。新月对云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云娃虽然有些鲁莽憨直,但贵在忠心,明白了格格的苦心后,也就什么苦都忍下来了。
太后没有让新月时时跟随,毕竟身上带着重孝,总有些避讳的。新月只是每日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皇后和偶尔遇见的妃嫔们自然也是不会为难新月的。皇上新月基本见不到,给太后请安的时间都是错开的。只是从那些妃嫔们口里听说,皇上每日大多守着即将生产的董鄂妃,对后宫冷落已久,语气中的酸意和隐隐的恨意让新月心惊。
新月想起顺治和董鄂妃的故事,心中说不出是同情还是不屑。她觉得这与自己和努达海的爱情何其相似。只是努达海为了她也最多是抛妻弃子,扰乱战事而已。而顺治身为皇帝,为了董鄂妃抛弃的是整整一个国家,将成人都难以挑起的重担压在了当时只有八岁的玄烨肩上。
新月曾亲眼看到看到年仅八岁的玄烨登基时面对的外忧内患,那个年幼的孩子为此殚精竭虑,步履维艰。而站在他身后支持的只有不年轻的太皇太后,一个女人一个幼儿,接过了一个深情帝王抛弃的责任,支撑起了这个泱泱大国。
新月曾觉得董鄂妃是幸运的,一个帝王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可看到了后来,看到了他们凄美爱情之后的事情,新月不得不承认董鄂妃当得起“红颜祸水”一说,不知若是顺治和董鄂妃的魂魄没有消散,看到之后的一切,会不会魂魄不宁,也跟她一样悔不当初呢?
可新月知道,自己这样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虽不知那个“神仙”出于何种目的让她回到了这里,但此时此刻她发自内心的感激,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再遇故人
出神的想着这些无关的事情,直到云娃呼唤,新月才回过神来。
“格格,小主子来了。”
“快让他进来!”新月话音刚落,克善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在皇宫里半个月的调理,克善已经恢复了往日精神焕发的小模样,白白嫩嫩的小脸讨喜极了。因为太后和皇上的看重,克善在宫中生活的不错,妃嫔们自然是对他和蔼慈爱,二阿哥福全和三阿哥玄烨分别才五岁和四岁,与克善年龄相差不大,能玩的到一起去。
克善没有像以前一样见面就扑过来,而是规规矩矩的请了安,才走到新月身边站着。新月笑着拉着克善的小手,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才满意的点头问道:“今日都做什么了?”
克善这才绷不住的叽叽喳喳说起来,他如今跟着阿哥们一起启蒙,下午还骑了小马驹练习了骑射,只是他人小没力气,拉不动弓,更别提准头了。说到这里,克善有些低落的说道:“玄烨明明是最小的,他都能拉开了,而且射的那么准,我却……”
新月安慰的摸摸他的头,打断道:“克善,不可无礼,怎么能叫三阿哥的名讳?”所幸只有云娃在身边,没别人听见。
“可是玄……三阿哥让我叫的啊。”克善反驳。
捧起克善的脸庞,新月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克善,你记住,三阿哥让你直呼他的名字,是天大的恩典,但绝不可忘形。只有你们二人的时候才可以这么叫,只要有第三个人就一定不许了,记住了么?”
“嗯。”克善虽然不解,但姐姐的话总是没错的,他还是记在了心上。
新月又拉着克善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放他离开。
她并没有特意嘱咐克善与玄烨交好,毕竟现在宫中只有两个阿哥,玄烨会登基,福全也是封王的,克善与谁走得近都是可以的。更何况近则生狎,对皇帝来说是大忌,谁能保证玄烨登基后还能记得多少年少时的情分?
克善是个赤诚的孩子,希望未来的康熙帝不会为难他吧,新月只能这么期盼着。
确定克善适应了宫中的生活后,向太后提出去潭拓寺为父母祈福礼佛,同时为自己向菩萨告罪。自从荆州离开,新月每晚都被噩梦困扰。原本有克善陪伴她还是能休息一会儿的,如今克善住到了阿哥所,新月独住基本就是整夜整夜的比不上眼睛。
新月本就是一个心地不算坏的人,杀人来说对她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本就不算丰盈的身子更是瘦的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一样。太后怜惜她心善,也更是喜欢她在关键时刻能硬下心肠护住弟弟,于是许了她的请求。
就这样,新月带着云娃和薛嬷嬷,以及一些侍卫和几个粗使□离开了皇宫。
潭拓寺位于京城西郊,因在几座山峰的环绕之下,气候温暖湿润,寺内古树参天,佛塔林立,环境优美。
新月身为和硕格格自然是独划出了一个小院供她居住。小院比较偏僻,避开了往日前来进香礼佛的人群,有侍卫驻守周围,杜绝闲杂人等打扰到新月的可能。
虽然在寺庙之中也不可以随意走动,几乎被困在了这小小的庭院之中,但新月的心情却好了许多。没有了在皇宫中的压抑到令人窒息的空气,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蕴含着令人心绪宁静的禅意,让新月觉得似乎呼吸间就将身体中沉郁的浊气洗涤,整个人都洗去沉郁,焕然一新。
每日在佛堂中跪拜礼佛,回到屋内抄写佛经,新月在寺中的生活宁静平和。或许真是心静自无惧,噩梦也远离她而去,每一夜都睡的香甜沉稳。云娃也收敛了跳脱鲁莽的性子,跟着新月一起也多了几分沉静的气质。
偶尔她会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曾经与努达海惊天动地的爱恋,与雁姬不死不休的仇恨,对洛林和骥远愧疚的友情,太后和康熙对她的不屑,克善受到的苦难……可她却发现心绪再难有大的起伏,这些事情好像真的已经被岁月尘封,不曾淡忘但却没了当初的心情。
在潭拓寺一转眼就居住了一个多月之久。十月的时候,新月听到云娃说董鄂妃诞下皇四子,皇上欣喜若狂,颁诏天下言曰:“此乃朕第一子”,皇上对董鄂妃如何专宠。听到这话时,新月正在院中修剪着花枝,一不小心剪刀戳到了手指,鲜红的血滴下。
“格格!”云娃大惊,忙止住了对于董鄂皇贵妃的感慨,抓住了她的手,就要命人传唤太医。
“不用,上些药就好了。”新月看了看伤口,并不深,只是皮肉伤而已。心不在焉的由着云娃上药包扎,新月想着自己指尖的疼痛哪里比得上福全和玄烨心中之苦?先不说早已夭折的大阿哥,二阿哥福全和三阿哥玄烨都是聪慧可爱的孩子,顺治怎么忍心诏告天下,董鄂妃生的儿子才是他的第一子?这对年幼的福全和玄烨来说,简直就是亲生的阿玛向他们心口捅了一刀。
新月不会小看皇家的孩子,虽然只有四五岁,但福全和玄烨该懂的早就懂得了。在宫中的半个月,没有少听到克善说起玄烨天资聪慧,她心中对这个孩子不由得就有了几分喜欢,再加上知道他即将面临的重担,更是多了几分怜惜和敬佩,于是对于皇上的做法更加不能苟同。
记得上辈子,新月听到皇上说出此话时,心中只有感动和羡慕。那时候她和努达海相爱而不能在一起,自然是艳羡皇上可以肆无忌惮表达他的爱,宣告天下他心中唯有一人。然而如今,同样的话,只能惹来新月的冷笑和不屑了。
“格格?”云娃看到新月脸上有些扭曲的表情,吓了一跳,小声叫道。
新月走出自己的思绪,低头看了看被包扎好的伤口,浅笑问道:“你是从哪听来的闲话,你怎知宫中发生的事情?”
她明明是笑着,云娃却觉得有些害怕,忙跪倒在地:“奴婢知错了!”
新月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薛嬷嬷教导你的,怎么出了宫就忘了。不说不传不做,有些事情入了你的耳却不能出了你的口。”随着她说话,云娃更是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看着这样的云娃,新月却再也说不下去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云娃在她面前再也不敢随意说笑,偶尔两句肺腑之言也是小心翼翼的。曾经那种亲昵如亲人的感情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忠心为主,看她脸色的奴婢。新月突然觉得烦躁,打断她的告罪,说道:“罢了,这毕竟是皇上诏告天下的,你知道也不为过,只是那些皇上宠爱皇贵妃之类的话跟我说可以,万万不可对其他人提起了。”
云娃应下后,新月就让她离开。
在宫中飘荡了那些年,新月当然知道董鄂妃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她认为太后和皇后必然是在其中插了一手的。若是云娃对于皇上专宠董鄂妃的感叹传到了太后皇后耳中,她们全都得不了好。
即使离了皇宫,依然要谨言慎行。
新月对于这种谨小慎微,心惊胆战的生活简直是腻烦透了,到底何时克善才能长大,他们才能出宫建府,有自己的一个家?压下心中的期盼,新月净了手,抄写经书,宁心静气。
没几天就到了十五,许多官妇贵人都来到潭拓寺祈福。
即使新月的院落足够偏僻,仍是免不了听到外面的喧哗。此时正是正午,阳光安好。坐在靠着院墙的百年古树之下的石凳上,新月细致的抄写着佛经,左手揽着袖口,右手握着毛笔在纸上划动。新月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