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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檀点了点头。
两刻钟之后，兄妹两人身着风帽斗篷，骑着马出了南安王府。
樊玄和白珏骑着马跟在后面。
赵梓一马当先，纵马在纷飞的雪中如飞而过。
赵檀一夹马腹，赶上了大哥。
经过这大半年的锻炼，赵檀的骑术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在女子里面也算得上很厉害了。
走到延庆坊街口，赵梓猛地勒住了马，端直身子，向前望去。
赵檀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前面丁字路口处的大槐树下挂着一个气死风灯，旁边挂着一个黄布做成的招牌，上书“秦记酸汤水饺”六个字，赵檀认出了是自己哥哥的笔迹。
灯下是一个很简陋的帐篷，帐篷前摆放的炉灶汤锅热气腾腾的，掌勺的分明是一个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穿着粗布青衣制成的袄裙，看上去二十一二岁的模样，五官明明是很普通的，可是脸上始终荡漾着一股温暖的笑意，令她平凡的脸变得生动起来。
赵梓下了马，把缰绳扔给樊玄，走到赵檀马前伸出了双臂。
赵檀翻身下马，被赵梓抱住，放在了地上。
她跟着赵梓往那个酸汤水饺摊子走了过来。
那位青衣姑娘看到取下风帽的赵梓，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一脸掩饰不住的惊喜，笑着招呼道：“你来了！”
又道：“你都半个多月没来了！”
赵梓微微一笑：“最近家里有点忙。”
那位姑娘眯着眼睛笑了：“今晚想吃点什么？”
“两碗酸汤水饺，一碗多放点辣椒，一碗一点都不要放！”
“两碗？”青衣姑娘有点讶异的模样。
“两碗都多放一点辣椒！”赵檀从赵杉背后探出头来。
青衣姑娘看到赵梓的背后突然钻出一个弯眉大眼红唇嫣然的漂亮姑娘，顿时怔了怔。
赵梓垂下眼帘，牵着赵檀的手进了帐篷，找了个小桌子坐了下来。
这时候下着雪，帐篷里没有别的食客，只有赵梓兄妹两人。
坐下之后，赵梓方问道：“芝娘，你叔父呢？”
那个叫芝娘的女子背对着他们，似乎正在下饺子，声音听起来有些涩涩的：“今日没什么生意，叔父在家里休息呢！”
她嘴里说着话，身子却一直没有转过来。
赵檀似乎看出了些什么。
她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看哥哥，再看看那位叫芝娘的姑娘。
赵梓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潋滟眼波，看不出他的情绪。
赵檀却是了解哥哥的。
赵梓从小就被府里上上下下唤作“小世子”，一直 被爹爹作为未来的南安王培养，他凡事都要权衡利弊，压抑自己已经成了习惯。
赵檀伸手拉过哥哥的右手，用手掌包住，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赵梓没有说话，他抬头凝视着芝娘的背影。
芝娘依旧没有回头，声音自热气中传了过来：“只要两碗水饺怕是不够，要不要再来两个芝麻糖火烧？”
赵梓笑道：“舍妹最近正长身体，食量大增，还是来四个吧！”
芝娘端着碗正在盛饺子，闻言她的身子似乎定了一定，然后盛饺子的动作就变得行云流水起来。
把两碗水饺放在了桌子上，芝娘笑眯眯看着赵檀：“姑娘慢用，待会儿芝麻糖火烧就能吃了！”
芝娘的手艺确实很好，饺子皮又筋又薄，饺子馅又香又弹又美味，饺子汤上飘着一层切碎的韭菜和红红的辣椒油，在这样寒冷的冬夜，吃上一碗这样的酸辣水饺，真的是无上的享受。
赵檀正在大吃，芝娘端着一个竹篮放在了桌子上，里面放着四个小小的芝麻糖火烧，闻着就觉得很香甜。
芝娘不待赵梓吩咐，帮赵梓添了一勺汤，然后道：“赵大哥，认识你好几年了，常常听你提起妹妹，今晚可是第一次见到令妹啊！当真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美貌姑娘！”
赵檀看了看芝娘，再看看埋头喝汤的大哥。
她清清楚楚听到芝娘嘴里说的是“赵大哥”“好几年”“令妹”和“亭亭玉立”。
看来，这位芝娘和大哥认识很久了，也很熟，却不知道大哥的身份；她虽然摆摊卖水饺，却说的是文绉绉的“令妹”“亭亭玉立”……
赵檀看着芝娘：“姐姐，再来一碗酸汤水饺吧，太好吃了！”
芝娘闻言，一脸的笑，忙去下饺子去了。
赵檀看着芝娘麻利地忙活着的背影。
芝娘给人的感觉真的很温暖，很像母亲给自己的感觉。
赵梓一直在很认真地喝着汤，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赵檀要的第二碗饺子很快就下好了，芝娘端过来之后，刚把碗放在赵檀面前，赵梓就看向她，凤目幽深：“一起坐一会儿吧！”
芝娘打横坐了下来。
她的脸因为热气的熏腾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粉红的唇紧紧抿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赵梓看着她，赵檀看着赵梓。
赵梓终于笑了。
他生得甚是俊美，这一笑如云开日出，春花乍放：“芝娘，我快要成亲了！”
芝娘仿佛呆住了，脸上那甜蜜的微笑似乎凝固住了，嘴角抽搐了两下，很快便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恭喜赵大哥！恭喜赵大哥了……”
她低下头，急急起身道：“我再去包几个饺子去！”
赵梓看着她的背影。
赵檀都明白了，她看着芝娘微微发抖的背，一股怜惜油然而生。
临走前，赵檀看到大哥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忙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芝娘，我们要走了！”
芝娘眼睛有点红，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努力笑着，推开了赵檀的手：“赵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这银子我不能收！”
无论赵檀如何推让，芝娘始终不收。
正在僵持，赵梓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赵檀忙把那锭银子塞进芝娘手里，追了上去。
骑着马走了很远之后，赵檀往后望去，只见纷飞的雪花中，昏黄的灯光中，芝娘握着银子的娇小身影一动不动，似乎定格在了那里。
赵梓把赵檀送回了竹园，看着赵檀睡下，这才准备离开。
赵檀躺在床上，看着准备离去的哥哥，鼓起勇气道：“哥哥，你这又是何苦！”
赵梓站在那里看着她，高挑的身材似乎带了些黯然：“赵檀，我只希望你幸福！”
他转身欲走，又转过身来：“我刚接到信报，东枢皇太子竹筝和尉王竹笙已经由京都出发，他们预备到大金来参加除夕大典，并求取大金郡主为妻，以固两国邦交。”
赵檀眨了眨眼：“怎么我没有接到圣旨？”
“那是皇帝帮你压了下来，他不愿意你远嫁，”赵梓看着赵檀，“赵檀，你想去的话，哥哥陪你去；不想去的话，咱们就不离开润阳！”
说罢，赵梓转身离开了。
他只有赵檀一个妹妹，所以赵檀一定要幸福。
赵檀默默消化着这个消息：东枢的尉王竹笙，真的是狐狸哥哥么……
第二十一章 思前想后开始行动
赵梓已经离去了。
离开前他还细心地帮赵檀关上了房门。
陪侍赵檀的丫鬟小兰在正堂的罗汉床上睡着了。
房间里很静，外屋小兰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赵檀似乎能听到窗外雪落下时发出的簌簌声。
她在想心事，先是自己的，然后就是大哥赵梓的。
赵檀想：大哥对自己那么疼爱，自己一定得帮大哥的忙。
她是那种看着很和气很单纯很容易推倒，但是如果坚持一件事的话就会很动脑筋很执着的那种女孩子。
想着想着，赵檀的心里逐渐有了谱，她开始思考如何实施自己的计划。
第二天早上，赵檀就起来去延禧居内院给爹娘请安。
赵梓和赵杉已经来过了，他们要一起到外面去看赵杉新置买的宅子，一大早就出去了。
用早膳的时候，赵檀开始哄爹爹开心。她知道爹爹喝粥的时候喜欢搭配着酸辣菜心，就帮爹爹夹了好几次；看爹爹一碗粥即将用完，忙抢着去给爹爹盛了一碗。
赵贞坦然享受女儿的服侍，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朱紫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欢喜，趁赵檀去盛粥，小声道：“赵贞，赵檀这么孝顺，你这当爹的开心吧？”
赵贞没有点头，而是看向赵檀，低声道：“咱这闺女绝对是对我有所求。”
朱紫笑了。
她和赵贞的这几个孩子各有特点，赵梓成熟隐忍，赵杉潇洒不羁，赵杨执着冷清，最可人疼的却是赵檀，那么乖巧，那么善良，真是爹娘的开心小棉袄。
用完早膳，赵檀央求爹爹陪自己到花园里散步：“爹爹，陪我到花园里走走，好么！”
看着小女儿巧笑嫣然的笑颜，赵贞当然满口答应了。他对三个儿子虽然严厉，可是对这唯一的小女儿却是疼爱得紧。柳狸失踪之后，赵檀消沉了一段时间，赵贞天天陪着赵檀，陪赵檀散步，教赵檀用刀剑，训练赵檀的马术，陪着赵檀度过了那段难熬的时光。
大雪在凌晨的时候就停了，如今的南安王府变成了粉妆玉砌的冰雪世界。道路上的积雪早就被清干净了，走在青砖道路上面一点都不滑。
赵檀搀着爹爹的胳膊，依偎着爹爹缓缓地走在湖边的小路上。
因为从不间断的锻炼，赵贞依旧身形高挑板直，赵檀个子虽高，在爹爹旁边也是小鸟依人。
走了一段路之后，赵檀开始引起话题了：“爹爹，您真是太偏心了！”
赵贞一愣，挑眉看着赵檀。
赵檀用埋怨的口气道：“爹爹，二哥、三哥都没有定亲，你怎么就给大哥定下了亲事呢？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赵贞笑了。
他看向前方的碧杉榭，缓缓道：“我和你娘没有给你们三个定下亲事，任凭你们自己做主，这才是偏心你们呢！”
赵檀故意道：“那你为什么给大哥定亲呢？你不喜欢大哥么？”
赵贞略一沉思，然后才道：“当年孙家毅成亲的时候，他喝了点酒，腆着脸求恩典，说将来生了长女，就许给小世子。我想着孙家毅既然提出来了，不还抹他的面子，那就答应吧，谁知道这家伙这么笨，成亲七八年才生下了长女孙秀雅，把你大哥的婚事也给耽误了，弄到现在二十七八了还没有成亲。”
想起小时候极为淘气，长大了做什么事却都很靠谱的长子赵梓，赵贞也是心疼，叹了口气道：“所以赵杉、赵杨和你的婚事，无论别人怎么说，我和娘都没有答应！”
赵檀把头靠在爹爹身上，她轻声道：“秀雅姐姐今年才十六岁，哥哥他……”
她鼓起勇气道：“若是哥哥有了心上人呢？”
赵贞乍闻这个消息，心头微震，他凤眼微眯，却依旧不动声色道：“你哥哥有了心上人？什么人家的姑娘？”
赵檀忙撒娇道：“我只是打个比方嘛！大哥有什么事情，怎么会和妹妹说呢！”
赵贞低头看了女儿一眼，道：“若真是喜欢了，娶进府里做侧妃也就是了！”
赵檀嘟着嘴斜了爹爹一眼：“您敢把这句话在母亲面前说一遍？”
赵贞笑了。
他真不敢。
朱紫性格虽然柔顺，可是在一夫一妻这件事上，非常的执着。
朱紫一向觉得，别的人她管不住，但是自己的儿女她早就说了，一夫一妻过日子就行了，妻妾多了，事情就多了，太麻烦。
父女两个都不再说话，向松林那边走去。
春日嫩绿的松林，如今变成了苍绿色，衬着皑皑的白雪，别有一番意趣。
赵贞看了女儿一眼，幽深的凤眼微弯，带上了一抹笑意：“听你大哥说，你要和他一起进京参加除夕大典？”
“嗯。”赵檀笑着看爹爹，“饺子哥哥要娶皇后了，我当然要去参加了！”
赵贞故意道：“皇帝可没有邀请你去啊，邸报里面提都没提明珠郡主！”
赵檀松开爹爹的手，在地上蹦了两下，笑着回头道：“反正我就是要去，我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狐狸哥哥！”
赵贞微笑着看着女儿，倒也没说什么。
一物降一物，赵梓、赵杉和赵杨三兄弟从来都没有在和他的斗争中胜利过，可是赵檀却最能降住他这当爹的！
赵檀在爹爹心里留了点信息，让爹爹有所想法之后，就换了男装，带着两个侍卫出了王府，直奔延庆坊——两个丫头都没法骑马，实在没法带。
秦记酸汤水饺摊子依旧在那里，一个衣帽整洁的灰袍老汉正站在案板前揉面，芝娘站在旁边低着头包饺子。
赵檀学着哥哥，把缰绳扔给了侍卫，自己走了过去。
“姐姐！”走到饺子摊前的时候，赵檀才开口叫芝娘。
芝娘猛地抬头，发现是一个陌生的美貌少年，正蹙眉思索，那美貌少年微微一笑，依稀有些面熟。她马上想起来了，惊喜道：“你是赵大哥的妹子！”
赵檀点了点头：“我路过这里，过来看看你！”
芝娘衣裙甚是整洁合身，只是眼皮有些肿，清秀的面容也有些憔悴，可是眼睛看着赵檀，却是满心的欢喜，急急忙忙走了出来，招呼赵檀到棚子里坐下：“赵家妹妹，先进来坐下！”
又对旁边忙着的叔父介绍道：“叔父，这是赵大哥的妹子！”
秦大叔向赵檀招呼了一声，道：“芝娘，你招待赵姑娘，不用管摊子！”
芝娘点了点头，亲热地拉着赵檀进了棚子，拉过一个凳子，用干净的布巾擦了又擦，这才让赵檀坐下。
赵檀坐定之后，芝娘先问她：“想吃点什么？一碗水饺？”
看到赵檀点头，芝娘欢喜道：“再来两个芝麻糖火烧好不好？”
赵檀顿时笑了，眯着大眼睛又点了点头。
芝娘他们的摊子不但水饺好吃，火烧也很好吃，又酥又香又甜，赵檀本来不饿，可是芝娘一说，她就真的想吃了。
芝娘过去对叔父交代了一声，这才过来陪着赵檀。
两人聊了几句，赵檀就直入主题道：“我金京的堂兄要成亲，大哥和我准备过去，大概十日后就出发呢！”
芝娘眼睛黯了黯，强打精神，正要说话，正对着棚外坐着的赵檀却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第二十二章 离开之前布置安排
时隔一年多没见面，苏融苏凝也似乎变了不少，他们个子长高了不少，脸上的轮廓也更明显了，看起来很是清俊。
他们刚到润阳，因为肩负着天昊帝的旨意，思来想去，索性直接过来见明珠郡主赵檀了。
苏融苏凝越走越近，看着坐在帐篷下面的赵檀，他们脸上带上了赵檀熟悉的笑容。
根据他们脸颊上酒窝的位置，赵檀马上分清楚了哪个是苏凝，哪个是苏融。
看到他们兄弟，赵檀就想起从金京到润阳的那段路程，心中油然而生一种酸涩之感——将近两年时间没见狐狸哥哥，对她来说，那段时光仿佛成了一场美梦，若没有苏氏兄弟做见证，她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她使了个眼色，示意苏氏兄弟在前面等着自己，苏氏兄弟心领神会，施施然往前去了。
赵檀继续问芝娘：“你和我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芝娘脸上现出一丝怅然：“都认识四五年了……那时候我和叔父刚来到润阳，人生地不熟的，在这里摆了一个水饺摊子，被地痞流氓骚扰，正好被赵大哥救了……”
忆起往事，她的眼睛熠熠闪光，一向说话清脆简洁的她也变得晦涩难言，声音也变得低回起来：“后来，赵大哥就常来我这摊子，常常是一碗酸汤水饺一个芝麻糖火烧……”
赵檀看着芝娘，专注地听着，她一向是一个好听众。她这才知道，原来芝娘一直认为她大哥赵梓名唤赵大郎，是南疆戍兵的一位百夫长。
芝娘抬头看着赵檀，脸上带着笑，可是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赵大哥快要成亲了吧，到时候我怕是不能去道贺了！”
赵檀伸手握住她的手，眼中带着疑问望着她。
芝娘深吸了一口气：“实话和你说吧，我喜欢你大哥，这几年一直在等着他，可是……现在，他既然要娶娘子了，我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脸上的笑收敛了，变得坚毅起来：“我家原在金京的野鸡塔巷子，现如今还有几间破房子，我这几日就要和叔父回金京了！”
赵檀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其实我家也还过得，芝娘姐姐，要不，待我大哥娶亲之后，纳你为偏房——”
“我不愿意！”芝娘打断了赵檀的话，脸上强撑的笑一下子不见了，“宁为贫家妻，不为富家妾，我有我的坚持！”
她看着赵檀，用力反握住赵檀的手。
芝娘的手软软的，很温暖，脸上竭力笑着，弯弯的眼睛上蒙着一层薄雾：“妹妹，到了金京，说不定我能碰到一个好男人呢等！等你去了金京，一定要去野鸡塔巷子看我，我给你做别人都没吃过的好吃的！”
赵檀笑了，大眼睛弯弯的：“芝娘姐姐，那咱们说定了，大年初一晚上我一定去看你！”
芝娘含着泪的眼带着笑：“一言为定！”
她并不是轻易向别人剖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