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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屋里时,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最好这位领导能告诉我,我该去考些什么。受此
启示,我又到院子里走动,太阳越升越高,直射着地面,院子里的臭味也越来越犀利:它带
有琉黄气、腐尸气,近似于新鲜的人屁,又像飞扬的石灰粉,刺激着我的鼻孔。和屋顶琉璃
瓦的金色反光混为一体。我并不喜欢闻这种臭味──不管琉黄、腐尸还是人屁,都不是我喜
欢嗅到的东西。我也不喜欢有人往我鼻子里洒石灰。但我总觉得这种臭气里包含着某种信
息,催我想起些什么来。
三
1
对于我的过去,现在我有了一种猜测:我好像是个玩世不恭的家伙,或者说,是个操蛋
鬼。没人告诉我这件事,是我自己猜出来的。虽然说起来不够好听,但我对此深感欣慰。这
种猜测是从阅读这篇手稿得来的;作者信口开河,自相矛盾,前面这样写,后面又那样写,
好像不是个负责的人;既然我是这样的人,就不必去理睬重填表格的要求。说实在的,我也
不知该填点什么才好。再说,倘若我过去是个严肃认真的老学究,按我现在的情形,想当个
学究,还真做不来哩。
过去有一天,薛嵩被人砍了一刀以后,流着血跑到那个老妓女家里去要他的武装,准备
征讨山上的苗人──这样一来,就续上了第一章的线索。按照大唐的军事惯例,营妓要给将
帅保管东西,就如今天的人,有钱不放在家里,而是放在小蜜的手里。薛嵩一切重要的东西
都放在那个老妓女(她该叫作老蜜)的房子里,包括他的铠甲、弓箭和印鉴。那女人把它重
重包裹,放在了箱子里。为了让自己良心得到安宁,他也给了小妓女一把没鞘的旧宝剑,她
就用它在后园里挖蚯蚓来钓鱼。这把剑用来劈柴太钝,也太轻,所以只能挖蚯蚓。后来它就
生了锈,变成了红色,好像一条赤练蛇。他还送给过她一把折扇,她用它来打蚊子,很快把
扇骨打断,变了乱糟糟的一堆破烂。他急匆匆地跑来要武装,就如一个人清早起来跑到银行
门口等待,想要取出自己的存款,有急用。有一些银行会因为门口等了这种顾客而急于开
门,这就是那个小妓女。她慌慌张张地赶来,拿来了薛嵩的旧宝剑。那把剑的样子很不怎么
样,而且也没有鞘。说实在的,薛嵩把它交给小妓女来保管,就是不准备要了。他把那剑拿
了一会,就把它扔在屋檐下边了。还有些银行却因为这种顾客而不急于开门,她就是那个老
妓女,她的动作慢慢吞吞;慢慢地找钥匙,又慢慢地开箱子,并且时时回顾薛嵩。薛嵩头上
馋了白布,好像一个阿拉伯人,但他光着屁股,这一点有不像了。那个小妓女心情激动,围
着他团团打转,因为紧张,她的乳房又在胸前并拢,好像一对拳头。
与此同时,薛嵩还在大吼大叫,好像一个火车头;终于招来一些雇佣兵。他告诉他们,
有个苗子躲在他家的后院里,砍了他一刀,砍掉了他的耳朵;他要上山去征讨,那些兵就胡
乱起哄道:好啊,好。太好了。这些人说太好了,而且不是说要打仗好,而是说薛嵩掉了耳
朵好。但他一点不发火。薛嵩就像他的把把,见了女人才发威。他一叠声地催促老妓女把真
正的武装拿出来,那些东西是:贴身穿的麂皮衣服,麂皮外面穿的锁子甲,锁子甲外穿的皮
甲,皮甲外面穿的铁叶穿成的重铠甲,还有头盔、面甲,脚下穿的镶铁片的靴子,重磅的
弓、箭等等。他准备把这些东西都穿戴到身上,骑上白马到山上去,除了要给苗人一些厉
害,还要给他们一次威武的时装表演──他简直急不可耐──我想这是因为他曾在一个苗族
女孩面前长大成人,耀武扬威。总而言之,薛嵩的这些毛病,全都是红线惯出来的。
那个老妓女最后终于开了箱子把那些东西拿了出来。出乎薛嵩的意外,这些武器的状况
很糟糕。实际上,无论是兵器还是甲胄,都需要养护;而那个老妓女什么都没干。仅举一件
东西为例,锁子甲锈得粘在了一起,像一块砖头,至于那些皮衣,上面的绿霉层层隆起,简
直像些蘑菇。还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就是薛嵩的战马很难找到。从理论上说,它还在寨
里,假如它没有被偶尔来闲逛的豹子吃掉。但也不知到哪里去找。有一件事必须预先提到:
任何一件会走的东西迷失在寨子里以后,假如它不想出来,都很难找到,因为这寨子是大得
不得了的一片林薮;不管他是一个人,或是一匹马,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都在这个故事里很
重要。还没有出征就遇到了这些困难,这使薛嵩更加愤怒,恶狠狠地瞪了那老妓女一眼,该
女人有点畏缩,躲到后面去了。现在薛嵩面临着一个问题:怎么把这块红砖和蘑菇穿上身
去。鉴于盔甲的现状,有人建议薛嵩别穿它了,手里拿一个藤牌遮挡一下就可以。在这种情
况下,当然就不能使长枪。提这个建议的人说,薛嵩不必用枪,可以拿把单手用的长刀。这
主意也被否定了。虽然它有显而易见的好处,既轻便,又凉快。后来他们把锁子甲挂在树上
用棍子打,打落了一大堆红锈,勉强可以穿,但穿上还是很不舒服。薛嵩还需要一匹坐骑,
假如那匹马还是找不到,那就只好骑水牛,一位重装武士骑在牛背上,那样子简直是无法想
象。在这种情况下,薛嵩还会不会上山征讨苗人还是一个谜。所幸出现了一个奇迹:这个畜
牲自己出现了在大路上,而且基本上还像匹马,不像牛。于是它就被逮住,套上了缰绳。现
在薛嵩松了一口气,拿眼光去搜索那个老妓女。假如他今天不能出征,就不能不办那老妓女
玩忽职守,没有养护军械的最。按照军纪,这就不但要打那老妓女四十军棍,还要用箭扎穿
她的耳朵,押着她游营。薛嵩很不想这样办这个女人──这是因为,他曾在这女人面前长大
成人。以前我写过薛嵩是在红线面前长大成人,但现在薛嵩和红线打翻了,他就不承认有这
回事。好在薛嵩已经长大成人,过程也就无关紧要。
如前所述,这个老妓女想要在凤凰寨里作一番事业,在她的事业里,薛嵩有很重要的地
位,但这毕竟是她的事业,不是薛嵩的事业。所以她就没有好好保管薛嵩的武装,假如他再
迟一段时间来要,这些东西通通要报废。虽然有种种不愉快,但结果还算好。薛嵩终于穿戴
整齐,骑上了他那匹捣蛋的马(它很不想让薛嵩骑上),这时他的兵也武装了起来,但武装
得不十分彻底──兵器多数人是有的,穿甲的人却很少,把甲穿全了的一个也没有,因为天
气实在热──就这样到了出征的时刻。不言而喻,到山上去征讨苗人,才是真正难办的事
情。苗人武勇善战,人数又多。但薛嵩觉得自己可以打胜──看来红线惯出的毛病可真不小
啊。
随着薛嵩的口令,那些兵站起队来,队形像一条蚯蚓。因为盔甲里太热,薛嵩无心把队
伍整理好,想早点走──真要去整也未必整得动。那个年老的妓女浓妆艳抹,站在马前,用
扇子着脸,拖着长声吟道:早早得胜归来。这既不是军规,也不是礼仪,而是营妓的传统。
薛嵩很感动,同时把戴着头盔的头转到年轻的营妓所居的房子,看到她在门廊上,倚着柱子
站着,什么都没有穿,也没戴假发;既裸露着整个身体,又裸露着娃娃式的头,表情专注。
发现薛嵩在看她,她就挺直了身子,朝他飞了一吻。薛嵩不懂她是什么意思,或者因为他已
准备出征,不便懂得,所以装作不懂。这种表示远不能令人振奋。后来他们就出发了。
当这队人马从寨子中间通过时,有一粒石头子打在薛嵩的头盔上。他朝石头来的方向转
过头去,看到红线站在路边。她做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右手横擎着一把长刀,刀口朝外;左
手掌向下按着,正好在自己阴毛的高度上,与此同时,她横向跳动着,嘴里“嘟嘟”地叫。
这是苗族人挑战的姿势──如果你是个苗族人,见到这个姿势不上前应战,就是承认失败─
─但薛嵩不知道这些,他径直走开了。红线也不知道薛嵩不知道这些,她收起了长刀回家
去。她甚至还觉得薛嵩很大度,有点感动了。
2
看来,我的故事写了很多年还没有写完,我找来找去,找到的都是开始,并无结束。我
猜是因为有很多谜一样的细节困惑着我。比方说,这个故事为什么要发生在亚热带的红土山
坡上。那里有一种强迫人赤身裸体的酷暑,红土也有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颜色。这是一种跨
越时空的诱惑,使我想要脱掉衣服,混迹于这团暑热之中。但真的混迹其中,我又会怀疑是
否真的有好感觉。我虽然瘦,但也很怕热。还有红线,她的皮肤是古铜色或者是橄榄色的。
当她呆在凤凰寨的绿荫里时,就和背景混为一体。因为这个缘故,她在脖子上系了一条红丝
带。我很喜欢这女孩,但我也怕人拿刀坎我,所以假如她对我嘟嘟叫,我马上就缴械投降。
还有那个小妓女,她的眼睛很大,虽然是长脸,但有一个浑圆的下巴,站在一个男人面前
时,不会用手掌去抚摸他的胸膛,却会用手背去触他;但面对勃起的男性生殖器时,却毫不
犹豫地伸手去拿。我也喜欢她。我决不会打她。还有内心阴暗的老妓女,时而暴躁、时而压
抑的薛嵩──这两个人我一点都不喜欢,尤其是后者。要是我,就决不把他们写成这样。你
大概从这个故事里看出了一点推理小说的痕迹。这种小说总有一个谜,而这个谜就是我自
己。这个故事会把我带到一个地方,但我还不知道那是哪里。
在我的故事里,薛嵩出发去打苗寨,出了寨子,他发现身后跟了几十个人,他可没指望
会来这么多。所以他很是感动,觉得这些兵还不坏。当然,这些兵不像他那样武装整齐,谁
也没穿铠甲,有些人拿了藤牌,有些人拿了根棍子,有人拿了把长刀。还有人什么都没有
拿,他们的队伍在路上漓漓拉拉拖了很长,根本就不像要打仗的样子。薛嵩问那个赤手空拳
的人为什么空着手,那人笑了一声,答道:空着手逃起来快些。这种答案能把任何统帅气
死,但薛嵩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一点都不生气,他还说:带什么无关紧要,来了就好。但
他可没想到这些兵都在背地里合计好了,只要苗人一出来应战,就把薛嵩押到前面和苗人拼
命。等到苗人把薛嵩杀死,他们马上就和苗人讲和──这件事并不困难,他们和苗人是姻亲
嘛。此后这寨子就是他们的了。从这个情况看来,薛嵩不大可能从山上活着回来。但事有凑
巧,出了寨子不过五里地,他就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这原因很简单──中了暑。当时气温
有四十度,穿上好几重铁皮,跑到太阳下去晒,不可能不中暑。这就打破了雇佣兵们的计
划,他们只好把他扶在马上驮了回来。在此之前,他们也合计了好久,讨论要不要把薛嵩丢
在那里,结论是:不把他弄回来不好交待──当然是不好向红线交待。红线是酋长的女儿,
最好别得最。他们把晕倒的薛嵩载回家里,扔到竹楼门口,喊了红线一声,就分头回家去
了。现在薛嵩和红线在一起,整个故事当然就按红线的线索来进行了。
如前所述,红线一听说薛嵩嘴里说出“苗子”,就和他翻了脸,用刀来劈他,而且还舞
着刀追赶薛嵩,但是追到院门口,看到有些木柴没有劈好,就劈起柴来;劈了一会柴,又想
起薛嵩要去打她的寨子,就赶出了向他挑战,见他不应,又回家去劈柴。就这样往返奔走
着。这说明她年纪虽小,但还是个居家过日子的人,心里是有活儿的;还说明她没把薛嵩和
他那几个兵看在眼里──苗寨里人很多,而且人人都能打仗,他们去了以后,很快就都会被
打翻在地。我们说过,红线是酋长的女儿,地位尊贵。她觉得因为她,也没人敢杀薛嵩,就
是揍他也会有分寸;所以她既不为苗寨、也不为薛嵩操心,她可没想到薛嵩会在路上中暑。
3
家里有一件事,薛嵩和红线都没有想到:早上向薛嵩行刺的刺客并没有跑掉,他就躲在
附近的树丛里,等到家里没有人了,他就溜了出来,打算潜进竹楼,找个地方躲起来,以便
再次行刺,但刺客也有没想到的事,就是后园里木瓜树上的马蜂窝。那些马蜂早上就发现园
里进来了生人,但因为露水打湿了翅膀飞不起来,就没有管这件事。到了将近正午时分,它
们的翅膀早就干了,此人又从木瓜树下经过,那些有刺的昆虫就一轰而起,把他团团围住。
那位刺客想到了跳进水塘去躲避,水塘又近在咫尺,但已经来不及了,这种热带的野蜂螫人
实在厉害。总之,红线回家时,看到野蜂在飞舞,木瓜树下倒了一个人,已经休克了。从他
携带的利刃来看,正是早上那位刺客。红线就取来薛嵩吊龟头的就便器材,把他捆了起来,
然后把他拖到竹楼底下,用芭蕉叶子把他遮住,不让马蜂再螫他。然后她跑上竹楼,给自己
弄了点饭吃;又跑下来,撩起芭蕉叶子,看那个昏倒的人。那人没有要醒的意思,只是像水
发的海参那样在胀大。红线觉得这是个好现象,人被螫以后,长久的晕迷不是件坏事。倘若
立刻醒来,倒可能是回光返照。当然,他也可能醒过来,但装作没有醒,在转逃走的主意。
这也不成问题。因为他被螫得很重,已经跑不了啦。红线看清了这一点,又爬上竹楼去玩羊
拐。但马上又跑回来,撩开芭蕉叶子,跨在那男人身上,用热辣辣的尿浇他,并且说道:
“大叔,你别见怪,尿可以治虫伤啊。”这句话用汉语和苗语说了两遍,谅他一定可以听
懂。然后她把此人盖好,又回楼上去玩。过一会她又回来,喝斥那些飞舞的马蜂说:去!
去!回窝里去!又过了一会,因为天气热,浇上去的尿很快发了酵,刺客身上骚味很大,马
蜂都被熏跑了。看到这个情景,红线又放了心,回到竹楼上,但一会儿又要跑下来……总而
言之,红线心情激动,一刻也不能安宁。她当然是盼着薛嵩早点回来,看看这个刺客。显而
易见,刺客不是苗族人,而是汉族人,有眼睛的都能看见,此人身上的纹身是画出来的。她
觉得这可以使薛嵩消除对苗人的偏见──她当然不能体会薛嵩要教化她和她的同族的好心。
最后,薛嵩终于回来了。但他人事不知,从甲缝里流着馊汤,像一只漏了的醋桶。直到
卸去衣甲、身上被泼了好几桶水,才醒过来。在醒来之前,薛嵩身上起了无数鲜红色的小颗
粒,是痱子。因为他的样子很是狼狈,那些士兵帮了几把手就溜掉了,把他交给红线去弄─
─主要是怕他醒来老羞成怒,找他们的毛病。红线把他弄醒以后,又用腌菜的酸水灌他,灌
过以后,在屋里来回跑动,坐卧不安,终于引起了薛嵩的注意。他支起身子来说:你怎么
了?幸灾乐祸吗?红线说:你这样想也可以;就领他下楼去,请他看那个芭蕉叶遮着的人。
虽然他肿得像一匹河马,但薛嵩还能认出就是早上那位刺客。这使薛嵩也很兴奋,这是因为
在战场上俘获了敌方将士,除了劝其投降,就只能砍头示众。出于对军人这一职业的敬重,
绝不能滥用刑法。但对于潜入己方营寨的奸细、刺客,就不受这种限制。所以这个人是个难
得的机会,可以用酷刑来拷问。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营寨里,薛嵩都没俘获过敌人,这是第
一回。说实在的,这个敌人也不是他俘获的,但他把这件事忘了。薛嵩从芭蕉树上扯下一片
叶子,让红线以竹签为笔,口授了一个清单,都是准备对此奸细施用的刑罚:
一:用皮绳把他仔细地反绑起来,同时鞭大起码一百下;
二:用竹签刺他的手心和足心,肘关节和膝关节内侧,各
扎一百下,每一下都以见血为度;然后敷上辣椒和盐
的混合物;
三:用打结的线把他的整个屁股和嘴巴都缝起来,并把他
的包皮牢牢地缝在龟头上……
那个刺客听着听着,猛地翻了一个身,说道:不要折磨爷爷!我招供了。红线听了,觉
得不过瘾,就劝他道:大叔!你这样很没有意思。别招供嘛。但他不肯听,执意要招供。红
线对此很不满,后来她和那位小妓女聊天时说:你们汉族人真没劲。在杀掉那个刺客时,她
和这位小妓女都在圈外看着。人是她逮来的,杀人时却不让她插手,这让她很不满意。
她还说,在苗族人那里,假如有人去刺杀首领,失手被擒,为了表示对勇士的敬意,就
要给他安排一场虐杀。所有的刺客被擒后,最关心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