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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以为这世上跟自己最亲密最契合的人就是楚曦了,遗憾的是分别的这几年,脑海里那张温柔无害的轮廓渐生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多重而复杂的脸孔。
即便如此,他依然无力抗拒他对自己那股若即若离的吸引力……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可悲可笑亦复可怜,可感情这种事,输赢似乎也由不得人操盘。
仰望着白昼意外凄凉的颓楼,宇文琛忽然想起了白日攸。
他没见过他,但他十分清楚自己内心对他的嫉妒。
既然你无法再爱他了,为什幺不把他让给我呢?
这句始自孩提时期便萦绕心头的话语迄今无所更移,只是如果想要完全占据他的话,是否势必得先摧毁他心中的堡垒?
转身当口,宇文琛缓缓闭上双眼,心中像是已经有所决断。
秋 ※ 之 ※ 屋
打从那次起,宇文琛再也没去过太曦院,几天过后,鱼儿倒是主动上钩了。
见楚曦未经通报便径自闯入,宇文琛不动声色仅是草草打发晋见的大臣,身边最后只留下梓潼一个人伺候。
没留意到宇文琛阴晴不定,楚曦默默望了他一会儿显然欲言又止。
御书殿内轻烟袅袅,沉香典雅的气味随风捎动悄悄染上衣袖,宇文琛落坐软榻执碟就唇,俊俏的眉眼看上去甚为冷淡。
悬念多日的心事盘桓至今,彷佛已然无关痛痒了。「太傅怎幺来了?」
漫不经心的口气教楚曦有几分不是滋味,看了一旁的梓潼一眼,他的表情带了点为难。「微臣有事想跟王单独谈谈。」
「梓潼是本王的心腹,太傅有话请直言无妨。」
楚曦愣了愣,像是对他的拒绝感到十分意外,捺捺眉勉强按下不悦,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为什幺?」
「什幺为什幺?」
「微臣以为王应该明白微臣的来意。」
宇文琛闻言不禁失笑道:「太傅这番说辞可教本王想破头也参不透啊!」
见他故意装傻,楚曦也不再客气索性把话挑明了道:「好端端的因何突然要拆掉东苑那座阁楼?」
此言一出,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心隐约又窜出了几点火星。宇文琛扬唇淡淡一笑,故做无所谓地迎上对方疑惑的视线。「本王还以为是什幺要事让太傅这般心焦如焚,原来不过尔尔……」
捕捉到对方嘴角残留的一丝嘲讽,楚曦微微拧起了眉头。「依王所见,什幺才算得上是要事?」
「太傅可知前几天东苑那座废楼摔了根梁柱差点砸伤宫女?」
「微臣不知情……」心虚避开了宇文琛质问的视线,但对方并不愿善罢干休。
「是啊!因为太傅当时根本就不在宫内,又怎会知情呢?」
「王到底想对微臣说什幺?」楚曦闭上双眼活像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然而他的消极,却让宇文琛胸口那把无名火越烧越猛烈。
「本王只是想对太傅分析事实罢了!虽说此等小事轮不到本王来操心,不过既然有人上报陈情,本王自然也就准奏了。本王以为与其徒留一座毫无价值的建筑物来威胁无辜的人命,倒不然铲了它求得心里安实太平,不知太傅可赞同这种作法?」
「再怎幺说它都曾经是这王宫的一部份,倘若真担心它带来危险,找几个工匠修好它不就得了?」
「本王认为无此必要,更何况本王初登大宝亟需稳定民心,本王不想城内留下太多前朝遗迹又有何不妥?」
「为什幺、为什幺经过这幺多年之后才开始在意它的存在?若是、若是」
若是因为他的缘故,他宁可他明讲也不愿他拿这种方式来报复他……他的国家、他的亲人都让他们夺走了难道还不够吗?为什幺就连这样一个可以让他稍微喘口气的地方都不肯留给他?
抗议也似的沉默蜇疼了有心人,长久得不到响应的倾慕,更足以让人陷入疯狂的嫉妒。宇文琛趋前拉开了楚曦摀住脸的手,他的声音,是山雨欲来的平静。
「若是什幺?太傅感到不满吗?本王之所以会这样做的原因,太傅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太傅老爱往那儿跑!因为本王不喜欢多余的事物总霸占住自己的师父!这些话还需要本王一一说出来吗?敢问太傅这几天都上哪儿去了?」
楚曦发觉自己的呼吸渐生急促,起初的耐心早已被消磨殆尽。忿忿迎上宇文琛那双玩味的视线,他想把手抽回来但宇文琛横竖就是不让。「微臣不是犯人,上哪儿还非得事事报备不可吗?」
没等到宇文琛吭声,一旁的梓瞳却因看不下去而抢先发难道:「大胆!楚太傅,请注意你的措辞,这是你身为人臣应有的态度吗?」
「住口!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相对于他的义愤填膺,宇文琛竟厉声喝住了自己。梓潼难耐激动张口欲言,未料却遭到宇文琛一记白眼警告。
「再不闭嘴你就给本王滚出去!」
宇文主仆之间的争执楚曦一径充耳未闻,眼见尘埃落地,他只觉得心灰意冷,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沮丧。「微臣此行已经得到答案了,感激王宽宏大量不与微臣一般见识,微臣这就告退了。」
「慢!太傅欲往何方?」忘了拿捏自己的力道,宇文琛一时忘形竟将楚曦的手腕掐出了红痕。
「怎幺,王现在连微臣也放心不下了吗?」彷佛事不关己,楚曦的视线凉凉地落在发红的腕上,见宇文琛紧张万分,他回话之时仍不免多了几分自嘲。
宇文琛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是,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既然如此,请王松手,微臣想回太曦院了。」
过于冷淡的容颜着实让宇文琛十分介意,只听他连忙改了语气,似乎还期盼事情能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师父,其实我刚刚」
无心再去顾及他的心情,楚曦显然已经心力交瘁。一旦决定与对方划清界线,脱口而出的话语竟比刀剑还要伤人。「王真是贵人多忘事,刚刚身后那位公子不是才提醒过吗?君臣之礼,不可轻慢,微臣更是须臾片刻不敢逾越本分,还请王成全」
「你!」此话一撂,教宇文琛讪讪松开了手。只见楚曦福身一拜之后,便二话不说离开了御书殿。
梓潼一路目送他的背影逐渐远去,口气仍难掩悻然道:「就算楚太傅跟王以师徒相称,但他怎能拿这种态度对王?」
话语乍落,一片火辣的痛觉竟冷不防甩了过来。梓潼不明所以抚上红肿的脸颊,耳边却听宇文琛冷冷道:
「不要以为你得宠就可以妄加议论,我跟他之间的事用得着你来多嘴!」
「王……」
「滚!去办好我交代的事!我要知道段春雨究竟跟他谈了什幺!」
再次寂静下来的空间,宇文琛听见了自己狼狈的呼吸声。
扶案坐了下来,他抚着额头眼眶直感到一阵酸涩。久久,他竟无法平息内心的愤怒。
边城荒月?第四十八回
一整天下来,案上的奏章依然堆积如山毫无进展。宇文琛像是心烦意乱,坐了又起,起了又坐,片刻不得安宁。
入夜之后,在旁伺候的内侍不敢随便开口打扰,只管留意着烛火的动静随时更换,以免蒙受无妄之灾。
肃静的御书殿内,连行走的脚步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让宫人撤去了完全未动过的晚膳,宇文琛满怀心事,凭窗眺望起细雪纷飞的景色。
皎白的冰晶自宫檐滑落,细微的声响惊不动一次眼波流转,无垠的枯寂之感呼应着胸口窒闷的情绪,他脑中塞得满满的,全是楚曦今早无言离去的画面。
他不否认他拆云水阁是别有居心,原以为自己宽宏大量,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起来。
打从相识至今,像今日这般严重的冲突还是第一次,宇文琛后悔没能控制好脾气的同时,心里竟也忍不住埋怨起对方的不近人情。
他不怪楚曦拒绝他,他只是没有办法忍受他的刻意漠视。他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一些问题,但到目前为止,三番两次闪烁其辞消极回避的人并不是他。
撇开东苑废墟、撇开白日攸,他可晓得父王晏驾了?他可晓得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陪伴跟安慰而不是无谓的对立?心乱如麻之际,宇文琛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站在太曦院宫门底下
沿途,他十分低调地要遇上的侍卫免去参拜之礼,待问出楚曦的所在位置,他当下毫不犹豫催快脚步朝目的地寻去。
来到寝殿,静悄悄的四周让他以为踏进了座空城,太曦院的宫人、内侍们像是体恤主人心情欠佳纷纷有志一同识相回避。宇文琛默默站在外头好生换了口气之后,才轻手轻脚推开门扉走了进去。
瞥见楚曦的身影从内室稍闪而过他纳闷跟上前去,怎知,冷不防呈现眼前的景象,竟活脱像是要出远门的阵仗。
「太傅是要上哪儿去?」
突然开口说话的宇文琛着实把正在专心打点行装的楚曦给吓了一跳,只是,主人抬头看了访客一眼也没说什幺,便又背过身去继续方才未完的动作。
「本王这幺大一个人杵在这儿,敢情太傅没瞧见吗?」被刻意忽略的恶感让宇文琛不觉火气窜升,一路上心心念念的愧疚在对方无意激怒之下,显然当场忘得一干二净。
由于多少还记得宇文琛的身份,楚曦也没敢太放肆只见他回头搁下手上的东西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口气更带了几分无奈。「不知王驾临此地有何指教?」
一句话,让场面的温度急遽降至冰点,宇文琛的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落寞。
「你非得拿这种态度对我不可吗?」
「微臣这会儿不是在旁静候旨意了?」
「若是故意要恼我,我真该夸奖你总能将这种事做得如此得心应手。」
「微臣不敢……」不经意低下头去,楚曦答话的口吻有点心不在焉。
「哼,嘴里说不敢,但实际上也做过不下数十回了不是吗?」
「王言重了。」
嘴角搁浅的笑意看入有心人眼底成了一种轻蔑,一种不在乎。不断承受着伤害的心脏正逐渐绞成一团,极度压迫的力道痛得让当事者差点大叫出来。宇文琛无法理解,他因何老以折磨自己为乐?
他几乎、就要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这才是他最真实的面貌吗?在误触他的禁忌之后,他竟然以比对待陌生人还要不如的态度作为反击的武器。
「从现在起,我再也不想听见王跟微臣这三个字!立刻把它们从你我的对话中拿掉!」
「这是命令吗?」楚曦的视线凉凉地拋了过来,四目交会的那一,宇文琛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抿唇望着那副又开始忙碌的淡漠背影,他好不容易才又打破沉默道:「这是怎幺回事?」
楚曦喏了一声,依然顾着将他珍藏的古籍装箱压根儿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宇文琛听他应答得十分敷衍,索性单刀直入道:「你要离开太曦院?」
「我要回太傅府。」
「谁准了?」
皱着眉抽回被扯疼的手,楚曦的口气泛着点纳闷。「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实在没有理由再逗留在宫内不走」
「那我呢?我怎幺办?你可曾顾及到我的感受了?」
「我要走要留又与你何干?」
微扬的唇角是嘲笑对方的小题大作,其实他原本就无意久留,只是万万没想到,今早的争执竟提早了这个计画的进行。再怎幺说他都不该跟一个孩子意气用事,但他实在无法原谅他竟任性到在他的伤口上洒盐。
明知道日攸之于他的意义,为什幺还要做出这幺残忍的行为?
「怎会与我无干?我晓得你是在气我拆云水阁,可我所做的一切无非也是为了你!我想要你慢慢忘记白日攸难道也不成吗?只要他的阴魂一日在这宫闱盘桓不去,你心头便始终有所牵挂……师父…在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你了,我实在无法再失去任何人了」
「胡说什幺!大王不是还在关外养病吗?」下意识撑住宇文琛因悲恸而跪倒的身子,尽管未形之于色,楚曦显然尚未从震惊里头平复过来。
「父王月前已经晏驾了……」
「不、不可能……」当初乌洛儿拿给他的明明就是只会让身体机能运作弛缓的药物,怎可能会致命呢?
「怎幺不可能?据太医诊断似乎是五脏六腑衰竭而亡……你可知道他是怎幺死的?我听说他死得苦状万分,听说他是让人用药给害死的……在宇文部的时候师父不也见过父王吗?你告诉我,好端端一个人怎会就这样毫无预警去了?」
迎上那双带了几分试探的眼神,楚曦踉跄退开了脚步。「你这话是什幺意思?你在怀疑我吗?」
「我从不想怀疑你,可我耳边总鼓噪着某些声音,它们日以继夜不曾间断,宛如梦魇缠身……它们告诉我你有秘密、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隐瞒着我」
一连番的指控让楚曦不禁神伤地别开了头。「你不信我?所以这才是你深夜造访的目的?」
「你凭什幺让我再相信你?你能否认你不是最后见过父王的人?还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情吧?日前清风寨一战,琅琊军逮到了韩子江,他十分大方地透露了许多内幕消息给我……」
「韩子江向来唯恐天下不乱,那种朝秦暮楚的小人说的话能听吗!」楚曦朝后退一步宇文琛便跟前逼近一步,得理不饶人的气势让他紧张到鬓边不禁渗下了薄薄冷汗。
「拣着听,挑着听,总能多少听出一点真相。至于真相,才是我目前最迫切需要的东西」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幺……」楚曦背过身去想闪避那双紧迫盯人的视线,怎知宇文琛突然横身一挡,彻底断绝了他的去路。
「听不懂也罢,父王之死我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倒是师父,我想亲口听你说……你失踪的这几天,究竟去见了谁?」
心一惊,楚曦强做镇定道:「我莫非连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了吗?」
「若非什幺见不得人的事,又何须三缄其口?」
「你」抿唇望入那对执着的眼,楚曦仍不放弃编织一个开脱的借口。只见他低下头去,口气异常冷淡道:「我去了陇云川祭拜白日攸的衣冠冢,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闻言当口,宇文琛甚幺话都没有说只是愣愣笑出了声。揽入那张思慕多年的容颜,莫名的苦涩竟宛如潮水般瞬间汹涌淹没了心头。
直到现在他还是要骗他……他还是要骗他……
梓潼亲眼所见他与段春雨秘会,但他宁可选择不说,宁可亲手毁灭他最后一丝对他残存的信任
他笑了,笑得极其讽刺极其伤悲,伸手勾起那张低垂的脸,猝不及防贴近的气息,教楚曦的呼吸不由得紧了一分。
「何不让我来替师父把话补全?师父是去了陇云川,但却是去见另一个男人,我有没有说错?」为何要露出这幺诧愕的表情?你以为能还能瞒天过海吗?
楚曦怔了怔,想逃开的念头却在对方紧紧扣住自己之后被彻底否决。
「我可说错什幺?我说的不都是事实吗?都甚幺节骨眼了你依然不肯对我吐实,你这样要我如何再相信你下去?」
「我……」凝望的眼是欲言又止亦不知所措,或许一开始自己便理亏了,尽管不苟同宇文琛的说法,可正在气头上的他根本不会耐心听他解释。
无心的沉默在宇文琛的解读之下成了对自我罪行的默认,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刺激的他忿忿扯过那手削瘦的腕骨,毫不留情将楚曦摔到平常小憩的软榻上。
「玩弄人心真让你觉得这幺有趣吗?从前是白日攸,现在是葛东慎,那将来呢?哼,到底还有多少人是你的入幕之宾?师父的手段可真教我大开眼界」
「你放肆!」毫不掩饰的轻浮让楚曦勃然大怒,他挣着起身一巴掌正欲掴下,却被轻而易举制服了。
「真正该检讨的人是师父自己吧?你敢说你跟葛东慎没有暧昧?你敢说你失踪的这几天不是去见段春雨?如果你们之间没有什幺,你又何必对我撒谎?」
「你对我成见既深,多言无益。事到如今,你又何须再套我的话?你究竟还想证明什幺?」楚曦像是心灰意冷,木然错开了视线。
「问得好……我想证明什幺?哈哈哈……我还能证明什幺?」猜忌是爱情破灭的开始,破灭之后的新生不再是纯粹的温柔而是足以让玉石俱焚的疯狂。俯视的眼神熊熊炙人,宇文琛探出了手,因愤怒而颤抖的指尖仍难掩迷恋轻轻划过楚曦清瘦的脸颊。
若有似无的抚触沿着颈项、锁骨最后停留在肩窝一带。他伸掌覆盖住那片单薄的衣裳,语气净是说不出的沉痛。「告诉我……这肩胛骨上的箭伤是假的……恐怕就连背上的鞭痕也是师父的苦肉计吧?为了借我之手替葛东慎弭平内忧,师父可谓是用心良苦……你问我还想证明什幺?我想证明的是……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真心?」
冷不防被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