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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听得有人进了院落,他放眼往门缝外瞧去,月色如水,洒在屋檐下,但见朱瑶满头银霜走了回来。
她盈盈在屋檐下坐倒,一言不发。
萧影心下一喜,说道:“你进屋来歇歇,可别冻坏了身子。”
朱瑶双颊一红,嗔道:“好不要脸,你那熊样,谁爱来看!”
自己的一番好意,此刻却全然成了轻佻之言,萧影不由一窘。他暗道:“她虽做事邪里邪气,却对男女之防看得甚重。”心下对她怜惜之余,更相敬了几分。
只听朱瑶道:“这可急死人了,不知那两个老怪物捣什么鬼?爽爽快快给他们杀了也罢,这般等在这儿,真让人提心吊胆!”
萧影心里何曾不这样想,自己浑身不能动弹,躺身床上,便似一只困兽,随时随地任人宰割,就是寻常一个丝毫不会武功之人,也能轻而易举将自己杀了。
只听朱瑶又道:“你害不害怕?”
萧影道:“这等情形,说不害怕,那是假话。试问普天之下,刀架在脖子上;谁又尚能处之泰然?只是有些时候,害怕也没用,阎王爷爷存心要收你去时,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朱瑶扑哧一笑道:“我只道你萧大少侠武功盖世,生死一事,早就看破了呢,呵呵!”
顿了顿她又道:“你的穴道到底几时能解开呀?”
萧影道:“西门九千的内力极为深厚,只怕要有十多个时辰方得自解。你还是逃命去吧!”
话声甫落,有一人影轻飘飘自院外飞进,落于屋檐下,阴恻恻的笑声散落在荒野孤舍,极为可怖。
方一落足,笑声顿止,那人开口道:“你两个小鬼,深更半夜在此谈情说爱,死到临头还自不知。既然解个穴道这么麻烦,那便省了吧,去了阴曹地府自会解得,嘿嘿。”
朱瑶抢身仗剑堵在门前,冲口道:“你是何人?”
细看那人,见他衣着零乱,方面细眼,一头乱絮般的头发,倒似刚从深山里面出来的野人一般。
那人垂手侧立,双目一斜,嘿嘿两声干笑道:“老夫还没说你呢,你这小丫头深更半夜在山上叽叽喳喳乱叫些甚么,搅扰老夫清梦。我只道你死了汉子丧了娘,原来都还没死。”
朱瑶怒道:“你才死了婆娘丧了娘呢!我爱叫就叫,干你什么事儿!”
那人冷笑一声,道:“哟嗬,小姑娘长得粉不溜丢,又这般伶牙俐齿,这是护着汉子偷腥来着?”
朱瑶一听,便知来人与西门九千、凤北麟是一伙的,若非这样,他怎知屋里之事?瞧他入院时的情形,身手大为不凡,自己万万不是他的敌手,今日一死在所难免,好歹也要在口舌上占些便宜,便反唇相讥道:“呵呵,你人深更半夜四处游荡,只怕你老婆躲在被子里面偷汉子呢。”
这话常人听来,自只当说笑之言,却正说中那人心里要害。
这人名叫土一尊,早些年他因妻子不贤,水性杨花,与结义兄弟做下风流勾当,一怒之下将奸夫yin妇杀了,自此大犯疑心病,总认为所戴的这顶绿帽被路人看穿,逢人便杀,半疯不癫。
日间他在林间听闻西门九千与一帮人谈论,如何如何施计于萧影,心想这事倒也新鲜,忙不迭赶来瞧个究竟,却在山间迷了路,一时疲累,便在林间地上睡着了。直到朱瑶大喊大叫,这才惊醒,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他听朱瑶这么一说,登然狂性大发,怒道:“你……这事你也知道?今日容你不得!”挥了手中一节短棍,劈头盖脸朝朱瑶击下。
朱瑶吃了一惊,慌忙挥剑格挡,剑棍相交,托地一声响,手心一麻,长剑险些脱手,连忙打叠起精神,转剑横削。土一尊身形一矮,挺棍直进,攻她下盘。朱瑶手腕一翻,长剑回转,荡开棍头,手心又是一麻。
经此两招,她确知对方内力远非自己能及,眼下对方又势如发疯,每招每式,均是既沉且凌厉。然而自己与萧影的生死,在此一役,两条性命全然捏在自己的手心,哪敢稍有疏忽,心念陡转,尽量不与对方短棍相接,晃动长剑抢攻之余,但有短棍递到,便闪跃趋避。
这样一来,朱瑶虽去了长剑被对方震飞之险,却又陷入被动挨打之局,斗不数十招,已然险象环生,几番差点儿命丧对方棍下。
斗到分际,朱瑶挺剑往前急送,土一尊身形略侧,避过剑锋,左手疾出,来拿她握剑的右手,另一只手里的短棍借势下击,砰的一响,正中朱瑶左肩。
朱瑶但觉肩上骨头便似碎裂一般,再也支撑不住,向前腑跌倒地。
土一尊如疯似狂,接着一棍劈下。
萧影大骇,心知他这一棍下去,平平击在朱瑶背部,非震得她五脏俱碎不可,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却见朱瑶一个反身,横剑硬生生挡去了这一棍。
土一尊得势不饶人,随即提棍迅疾无伦朝她顶门砸落。
萧影又是“啊”地一声脱口而出,但见朱瑶半卧地上,于对方攻向自己顶门的一棍浑不理会,挺剑直刺他中路。
土一尊“咦”地一声,全然没想到对方会有此一招,险些儿不能自救。他这一棍若仍朝她头顶击落,势必自己也腹部中剑。这等两败俱伤的打法,着实大出他的意料,紧要关头,他只得回棍斜扫,架开来剑。
朱瑶借机跃起,挥剑又上,招招攻其对方要害,浑不顾对方短棍会否砸中自己。
萧影瞧她情急拼命,心下自也凄楚:“她这样招招拼命,全是为了我,我却空有一身武功,大难临头,半点施展不得!”
情急之下,萧影猛然想起自己也曾学得“侠影十三剑”,何不口头指引,助她克敌?
他看准了土一尊出招路数,不住发声叫道:“攻他面门……攻他小腹……攻他中路……”朱瑶依言出剑,果然奏凯。
土一尊招招受制,嘴里直气得哇哇大叫,气冲冲道:“先劈碎你小子的脑袋,瞧你还能躲在里面学乌龟说话!”说着挥棍逼退朱瑶,一脚踹开房门,提棍冲进屋来。
板门开处,他见门内站了个农夫,瞧都不瞧一眼,手起一棍,当头劈下,农夫头颅登时裂为两半,毙命当场。
土一尊一瞧床上的情形,依稀便是当年将妻子捉奸在床的场面,一张老脸倏地变成土色,气得浑身打颤,怒骂道:“奸夫yin妇,纳命来!”黑着一张脸,提棍便往床上扑来。
朱瑶急追而入,见土一尊棍头夹风,没头没脑往萧影头上砸去,想也没想,一剑刺向他举棍的右臂,嗤地一声,剑锋透臂,鲜血长流,短棍落地。
土一尊却哼也不哼一声,左腕一翻,食指疾出,点中朱瑶腹部穴道。
朱瑶浑身一麻,便即软倒。
土一尊浑不理会臂上鲜血汩汩而流,左手在朱瑶领间一抓,将她丢上床去。嘴里怒骂道:“你这雌厮鸟儿,死也要护着这对奸夫yin妇,想必也想尝尝被里鸳鸯的美味。老夫扒光你衣服,让你享尽鱼水之欢,也叫你开开荤腥,教你死个瞑目!”出手便朝朱瑶身上抓来。
朱瑶闻听他的话,一张俏脸晕得通红,骂声道:“你敢碰我一下,我到阴间告你婆娘去,说你原来也是个好色无耻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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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回 巧舌慧语救燃眉
听了朱瑶的言语,土一尊怔了怔,犹豫道:“这……这从何说起?”
朱瑶原也是一时情急,胡乱诌了句,不想对方竟会大是踌躇起来,心想这人神志不清,多半是对他的妻子又爱又恨所致,便又道:“你年纪一大把,却来做这等荒唐之事,以年老之身欺凌小辈不说,还看了女人的身子,那不是好色无耻之徒是甚么?”
土一尊稍一沉吟,怒道:“这些年来,老夫寻遍大江南北,专杀那些个不要脸的男男女女,每杀一对狗男女,老夫心里便快活得一段时日。哼,老夫见过的奸夫yin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儿,年纪大则五六十岁,小则十六七岁。你小丫头说我无耻也好,好色也罢,理你作甚!今日倘若只凭你花言巧语,便即饶过这对奸夫yin妇,老夫锄奸伐yin,荡平天下奸夫yin妇的大业,那是再也休提!”
朱瑶有意要他多说些话,以此拖延时辰,便就曲意奉承道:“那些狗男女勾勾搭搭,确是该杀!”
土一尊脸面顿和,说道:“正是!总有一日,老夫要杀光所有的奸夫yin妇!”
朱瑶道:“前辈果然侠肝义胆,正气凛然,小女子凭生最佩服的,就是你这样的大英雄!”
土一尊一听,心里说不出的快活,面色凛然,谦道:“岂敢岂敢,老夫也只是尽一些绵薄之力罢了!其实老夫也自惭愧,每次见那些个鸡鸣狗盗之徒暗地偷欢,老夫心里如释重负,巴不得天下所有人都像他们一般,yin乱人间。可一见他们在床上如胶似漆,莺莺燕燕,便也忍不住一一将之诛杀!”
朱瑶心想:“这老怪物原来犯了心病,想是妻子偷情,他戴了绿帽子,便巴不得天下所有的男人也与他一般,绿帽高戴,既是人人如此,便再也不怕别人闲言闲语,讥讽于他。这虽然是空思妄想,却也有几分理儿。他忍不住要杀人,自然亦是受妻子所激之故。倘若他神志未失常,倒是个情种。”
言念及此,她道:“要天下男人都去偷情做奸夫,只怕不能;要杀尽天下的那些个狗男女,更是不容易做到。”
土一尊昂然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老夫却也想过此节,硬逼天下男女偷欢,倒是难办。但要杀他个天翻地覆,教那些眉来眼去的狗男女心胆俱裂,倒并不难。”
朱瑶一想,何不趁机开解开解于他,去其心结,饶了自己和萧影一命,却也不无可能,当下道:“往事乃过眼云烟,前辈何不尽弃前尘,再娶一房,享尽天伦,岂不美哉!”
土一尊脸色一变,骂道:“去你个小丫头娃儿,天下女人,都是些yin娃**,老夫见了就来气,哼!”
说到这儿,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一双细眼瞪住朱瑶,骂道:“他奶奶的,拉拉杂杂,与你说这么一大通,险些儿把正事给忘了。今日不杀你等三人,难平天下人之心!”说着手一伸,抓向朱瑶。
却在这时,朱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土一尊愕然心惊,抓到半空的手停了下来,问道:“你这女娃娃,哭个甚么?”
朱瑶抹泪道:“死就死了,却这生死法,三个人**裸死作一堆儿,一点儿都不好看。”
土一尊皱眉道:“死都死了,还图甚么好看不好看!再说了,你打娘胎里来时,确是这般赤条条,这又打什么紧了!”
朱瑶将白玉般的颈项一挺,说道:“要杀便来个爽快,哪有像你这样婆婆妈妈,杀人之前还要逼良为娼的。”
土一尊得意洋洋道:“嘿嘿,老夫逼良为娼之事,也不是头一回。有些男女,平日眉来眼去,却是有那个色心,没这个色胆,老夫看不过眼去,嘿嘿,夜间便把他们提来放成一对儿,待他们行那苟且之事时,给他们来个一人一掌,劈死了事。那个死法,这才叫难看呢。”
朱瑶哽咽着恨恨地道:“你杀的奸夫yin妇,只是死做一对儿,我们仨这样,这可不成!”
土一尊道:“三人一块儿,怎生死不得了?老夫何止只杀一对儿的,便是十个八个伺候一个狗男人的都杀过。不过那些女的可都是烟花柳巷的残花败絮,模样儿没有姑娘这般好看。”
说完他转眼瞧了瞧萧影,又道:“这小子生得眉宇不凡,配你一起死,倒也可成一对儿!”
又瞧瞧村姑,说道:“这丫头与姑娘你相比,却差得多了,配与你们做丫鬟使唤,尽可要得!”
朱瑶心下又好气又好笑,自忖:“今日遇上这样一个浑人,当真小命难保了!只能施计尽量迁延些时日,若是真个要死,那也是天数使然!”想到此处,幽幽叹了口气。
当下她一计未遂,又生一计,言语上却是极难启齿。但眼下生死关头,却也顾不了这许多,假意道:“我们年纪还小,如今又还没来得及……来得及……那个……那个就死,教人哪能瞑目啊!”说完已羞得满面红潮。
土一尊一听,果然中计,叫道:“啊唷,我倒忘了,西门老儿点过你们穴道。嘿嘿,放心好了,瞧姑娘你长得人既标致,心眼且好,土一尊向来与人为善,便如你所愿,好歹也让你尝尝鱼水之欢!”
朱瑶察言观色,见土一尊瞧向萧影的眼神含满疑虑,知他怕给萧影逃了去,心道:“索性再激他一激!”
又开口道:“不过,话可说在前头,倘若你制这小子不住,给他逃脱了,你得放过咱们两个女娃娃。”
土一尊一听,怒容满面地道:“哼,瞧这小子细皮嫩肉,谅他武功也只是三脚猫,老夫怕他何来!你这小女娃儿这可性急了不是。”朱瑶含羞不答。
绕了一大个圈子,总算把土一尊套了进去,萧影云里雾里听了一大堆话,这才云开见日,心里喜出望外。
土一尊更不多想,双手叉腰,大声道:“喂,小子,你给西门老儿点中大腿尖还是屁股后?”
朱瑶眼见活命有望,心里一宽,斗闻土一尊之言,不禁大羞。只是她一直面朝床尾,看不见萧影和村姑的尴尬事儿,别人倒也瞧不见她的娇羞情态。
萧影强抑住不笑,低声道:“是……是后面。”
土一尊哼了一声,责备道:“瞧你人长得俊雅,却来做这等勾当,唉,做这事也倒罢了,偏偏又给西门老儿点了穴道,忒也不中用!似你这等窝囊的奸夫,只怕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朱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影却也不好逞强,嘴里唯唯诺诺道:“这事……这事说来……说来确是晚辈无能!”心里却想:“你这样的浑人,当真世所罕有。大丈夫能屈能伸,暂且忍得一时之气,待穴道一解,倒要你尝尝厉害!”
他受西门九千暗算,弄得狼狈不堪不说,性命也险些儿搭了进去,着实窝了一肚子火。这时斗逢生机,暗骂土一尊之余,却也心头忍不住高兴。只盼他急速解开穴道,自己与朱瑶从速离开此地,教训土一尊之想,却也没怎么当回事。
朱瑶心下亦是笑开了花,心想:“萧影武功何等高深,解其穴道,无异于放猛虎出笼来咬你。你这土老儿眼拙,瞎眼不识明珠,有目不见泰山,枉自丢了性命,须怪旁人不得!”
正自暗笑不已,土一尊伸手往被窝里一抓,将村姑赤条条提了出来,掷在墙角地上,嘴里骂道:“丫鬟与主子偷情,忒也煞风景!”
萧影、朱瑶闻言皆是一愕,但随即明白过来,土一尊这个浑人心里将村姑当成丫鬟,心中所想,便即当真,疯癫之症委实不轻。两人又是一阵哭笑不得。
瞧了一眼朱瑶,土一尊这时又道:“你这丫头心眼不错,念你对老夫极为敬仰,老夫便卖你个大大的人情,小丫鬟这位儿便给了你!”
朱瑶心底又一莞尔,暗道:“这老儿当真糊涂透顶,适才我巴结他几句,便说我心眼好,呵呵!”
言念于此,便说道:“这可多谢土前辈的一翻美意!前辈既有这般好心,那我到阴曹地府见了你妻子,便也不告你状了。”
土一尊脸上露出一分笑意,伸手便往被窝里探去。
却在这时,他背后蓦地有人喝道:“住手!你是何人,胆敢对我家公……公……小姐无礼!”
土一尊一惊,缩手回头,与来人一相照面,两人均是吃惊不已。
土一尊见来人身瘦体长,面目枯槁,失声道:“二……二……木一槁,原来是你!”
木一槁亦脱口道:“五弟,原来是你!别来数十年,你现下可好?”见土一尊形容干瘪,衣着零乱,似孤魂野鬼一般,便知自己所问,实属费话。
土一尊面有不忿,说道:“自从内子死后,二十年来,我过着活死人一般的日子,你说可好!全不像你锦衣玉带,哼哼,甘做朝廷鹰犬,日子倒过得滋润得紧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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