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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影道:“这些宝藏,原非我物,说将下来,该属李飞烟前辈所有。可这样一大批堆积如山的财宝,毕竟不归个人所有。可想而知,当年它们也是从黎民百姓手中盘剥搜刮,汇聚而成。此番为安天下,也算是将它们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好钢放在了刀刃上。我萧影才疏学浅,自认无力担此天下大任,更何况待到成事之日,我恐怕……”
想想自己非但中了“千虫万蛊啮骨丸”之毒,性命不到半年之期,而且不日入宫报仇,生还的希望渺茫。眼眺茫茫群山,竟至不再言语,黯然长叹:“死了也好,否则,这漫漫人生路,我该只影向谁去?”
楚天河志得意满,江山仿佛耸立在眼前的群峰,用不了多久,自己便可将之踏在足下。他见萧影半晌兀自呆立出神,便道:“你大可不用为报仇之事发愁,只须义旗一举,天下痛恨朱温、挥刀响应者何止千万,到时公仇私仇一并报!”
他这话一出,萧影恨恨地道:“此生若不能手刃朱温,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父母双亲!”更加激起他的报仇**。
在当时,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被世人列为人生两大恨事,男子汉大丈夫,无不将未能手刃仇人者,视为胆小懦夫,天下人亦将之引以为不齿。萧影生性仁厚,不喜欢时时处处揣度旁人心思,只惯以己推人,竟至没听出楚天河在话中带了激将之意。
楚天河道:“你既如此说,楚叔叔也不好阻拦你。到时你需一切小心行事。”
萧影“嗯”的一声,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楚天河道:“这宝藏之事,咱们何时动身去取?”
萧影寻思道:“此事非同小可,总得邀齐怀远大师、虎一通虎帮主、北刀肖扬肖前辈、了空师太,与您同为见证,一起开启,共襄义举。你说是不是?”
楚天河脸面微微一沉,还是道:“如此甚好!”
萧影察言观色,说道:“我所顾虑者,不是怕楚叔叔吞没财宝,实是这批宝藏非同等闲,弄不好会引火烧身。你与怀远大师等五人,同为当今天下五大德高望重之人,且身兼绝世武学,旁人若有异心,也不会不顾虑后果。”
楚天河道:“你说的大是在理,这一节你却想到我前面去了。你身上之伤,不碍事吧,要不要楚叔叔替你包扎?”
萧影道:“不用麻烦,我身上血多,流这么一点不碍事!”
楚天河心知他心下的伤痛,远比臂间创口为甚,面色担忧道:“你既立志为父母报仇,也需好生保重身子。你这等伤重,若为旁人所趁,性命犹有不保,何来报仇一说。”
萧影道:“楚叔叔说的是,侄儿理会得。”
楚天河道:“那你自己保重。我即刻快马回归中原,将喜讯报知四位。半个月后,咱们在此会合,不见不散。”
萧影应了一声,目送楚天河扬长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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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回 狂歌痛饮心难遣
萧影呆立良久,复又坐在雪地上,沐雪暗伤:“半个月后,半个月后,正是瑶儿……不,该改口叫她朱瑶公主才对,哈哈,好一个朱瑶公主!半月后她就要嫁给耶律楚南。唉,记得十余日前,她说过‘非君不嫁’,她还不惜名节,以死要挟父皇,救我性命。原来这一切,竟是大梦一场……哈哈,大梦一场……”
直至夜幕降临,他仍自不舍离开此地。
不觉间月挂东峰,大地一派银光皓洁。抬头微微看得一眼,这才醒悟,自己处身之地,原来已在天山以西,顿然明白李白《关山月》中“明月出天山”这句诗的由来。
大唐鼎盛时期,可谓兵威将广,声震四宇,便连这天山,当时也在管辖列内。“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这首诗原是写戍边兵将与家中思妇两地相思之苦。
萧影心想:“当时大唐兵将镇守天山以西,每晚看到的月亮,便是从东面的峰巅升起,是以才有‘明月出天山’之感。倘若换个方位,他们镇守在东边,这句诗便要改成‘明月落天山’啦,哈哈!”
再想想当今天下,山河破碎,偌大个中国四分五裂,四方藩王拥兵自重,更有朱温这等奸佞称皇。天下百姓,无不怨声载道。
思绪及此,不禁叹道:“这天下一统大愿,不知何日方能实现?但愿楚叔叔此番能够率领江湖群豪,早日终结你争我逐的局面,平定天下,便可少了许多民生疾苦!”
最后想到《关山月》诗词里的思妇,不由又是一阵感伤:如今家亲不在,红粉不觅,知己寥寥,更有谁人会思念牵挂于我?
举目看看皓月当空,四顾一片爽朗明净,渐渐他杂乱无章的心绪也平静不少,心想何不趁着大好月色,四下观玩一番,以遣心怀。
于是东游西荡,不觉灯火一亮,眼前现出一个市镇,依稀便有朱瑶为自己备办旅店那个小镇的光景。走近前去,却又不是。
一想到朱瑶,心绪起伏难定。酒能消愁,当即找了酒家,命酒保拿来十斤烈酒,仰脖痛饮。他平日极少喝酒,这一豪饮,全然也品不出什么滋味来,只知道这烈酒辣冽无比,可愈是这般,喝起来自己心下愈为痛快,不多时便醉意醺然。
总算他并非狂妄不羁之人,醉得一塌糊涂,仍能自持,尚不忘付酒钱。他往怀中一摸,拿出一片金灿灿的东西,眈得一眼,便即如痴如醉,愣着双眼,紧盯这东西出神。
这东西正是此前朱瑶送给他的金叶子,可是价值不菲。看到金叶子,他又想起初遇朱瑶于寿阳时,她扮成一个娇小可爱的小叫花,直逗得他啼笑皆非。当时她为向自己赔不是,便请了自己大吃一顿,这顿饭使的便是这样的金叶子。
旋即,一个令人恼怒的念头闪过他脑海:“原来我跟她并非偶遇,那时她便打上了惊鸿簪的主意。这小妖女真也可恨!”
转念一想:“这好像说不通啊。便算是孔明再世,怎又会未卜先知,事先知道我携着簪儿现世!那时我刚出丛林,惊鸿簪从未示人。咳,这事倒是我多心了。”
酒保站于一旁等着收账,眼见萧影穷馊馊的一介叫化样儿,竟尔随手一掏,便是一片金叶子,不禁也呆了。又见他脸面一忽儿恼怒非常,一忽儿情意绵绵,双眼直盯着金叶子瞧,总是不肯将之递过来付账。
站得久了,直把脚也站麻了,酒保心下不耐烦,不过看在金叶子的分上,嘴里还是客客气气道:“公子少侠,这酒钱……”
萧影酒兴正浓,浑身飘飘然,抬眼见阁楼内三三两两,喝酒正豪,大多是江湖人物。想想朱瑶不日将嫁为人妇,那时自己尚否存活于世,实难逆料。便算到时不死,亦不能每日思她念她这个他人之妇。何不再行痛饮,以绝昔日情分。
此前他虽亲耳听闻,朱瑶将前情往事说得不堪回首,不值一钱,心底却仍不相信,朱瑶竟会这般绝情。过往种种,便算再假,总含几分真情在内。是以之前他心里骂那声“小妖女”虽说得难听,却是带了三分情意。
他心中酸楚,借着酒兴高声道:“酒保大哥,这金叶子可够这里所有人痛饮一番?”
酒保眼睛一亮,道:“够了够了,绰绰有余呢。公子这是……”
萧影道:“我有个故人将要大婚,今晚我拿她钱,请此间所有兄弟喝酒。快快拿酒来!”嘴里叫拿酒,自己却身形一晃,一个平掠,早将数丈开外柜台上四十斤重的一坛烈酒揽于臂弯。
酒楼里几十号人听这边有人请喝酒,个个神情专注朝这边瞧着,皆在心里想:“这小子瞧起来穷得叮当响,性儿倒豪。这里几十号各不相干之人,聚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倒是大大的好。”
正自看着,突然眼前一花,也不知萧影使了何等手法,竟然眨眼间将一大坛酒揽在手中,直朝这边而来,亦不问旁人答不答应喝这不知名头的喜酒,身形影影绰绰,在人群中穿梭来去。不一会儿功夫,人人眼前的桌上,均已摆上满满一碗烈酒。
众人惊疑未定,萧影已回到桌前,手里端着满当当一碗白酒,朝四方为礼,说了声:“干杯!”仰脖子一饮而尽,滴酒不剩。
之前萧影拿酒倒酒,只是一小会儿功夫,桌前人人看来,绝非人力所能及,不禁吓得都傻了,竟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似萧影是个怪物般,骇然而视。
萧影见无人肯喝酒,朗声道:“各位不肯赏脸,是怕在下会暗害你们,在酒中下毒?”
众人这才一惊回神,瞧瞧桌上的酒,喝是不敢,不喝亦不是,样子极是难为情。
见楼中人人一脸不信任的神情,萧影不觉有些怒意。不过,以他的性儿,定然不会强逼人喝下这碗酒。当下也不多言,端起旁边桌上的一碗酒喝了。
他喝完一碗又喝一碗,就这样一桌桌喝将过去。十几斤烈酒,顷刻间全给他喝进肚内,便连他亦不敢相信,自己竟是这般能喝。
座间诸人,相顾无不骇然。
终于角落里有个面目黝黑的中年汉子右手重重一拍桌子,霍地站起,端酒碗仰天而尽,一抹嘴角胡须上的残酒,爽朗道:“这位少侠好气概,我祝三雄第一个服了你!众位,这位朋友的朋友的喜酒,咱们但喝无妨。若他真个有心相害,杀咱们这里所有人,以他手下功夫,只不过举手之劳,还怕他下毒暗害不成!”
众人一听,无不觉祝三雄这话大大有理,半数人端碗当即便干了。其余之人见祝三雄浑然无事,登时放心,纷纷豪兴大起,端碗喝得咕咕声响,一楼酒客,争辩猜拳之声越来越响。
起先萧影边喝酒边跟众人纵论江湖,对方酒意渐浓,便也一无顾忌起来,将自己的出身门派,毫无保留说了出来。他这才知道,这些人大多是三山五岳的江湖豪客,虽非身出名门,更有大半人被名门正派所不齿,沦为邪门歪道,可大都生性豁达豪爽。
他渐渐醉得没了意识,趴在桌上,人事不省。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发现自己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左手上的创口不知何人给包扎上,陡见床头摆放着几锭白花花的银两,第一个念头便道:“瑶儿!”
心想除了她,这世上还有谁会来关心自己,又包扎伤口,又放银两。
思及此处,不由惊喜若狂,双手推门奔出,大叫道:“来人,来人,这儿是在哪里?”一眼便瞧见一楼大厅杯盏狼藉。原来这里正是昨晚喝酒那家酒楼。
不一会儿,有伙计噔噔上楼来,正是昨晚伺候酒水那个酒保。他见是萧影,忙赔笑道:“少侠您醒了,有什么吩咐吗?”
萧影急切道:“昨晚我大醉人事不知后,谁扶我来睡,谁帮我裹的伤口,谁留下的银钱?”
酒保不紧不慢,缓缓道:“是那些江湖朋友见你喝醉了,一切打点妥当,他们这才上路!”
萧影闻言,沸腾的一颗心凉了半截:“原来不是瑶儿……”登时沉下了脸去。
酒保见他又发起呆来,便进房替他收拾房间。
萧影呆立当地,黯然神伤:“我的死活,她从此是再也理会不得了。”又想:“唉,两人天定不能在一起,我为何还要苦苦想她?便是她立时出现在我眼前,大仇当前,我又能拿她怎么办?昨晚算是喝过她的喜酒,万事俱矣,只当它滔滔逝水,又去想她作甚?”
说是不想,终究欲罢不能。
他一连在酒楼养了三四日伤,其间吃饭逛街,随时随地便有朱瑶的倩影闪现眼前,旁人觉着很普通的一件物事,他均触景生情,睹物思人,不免要浮想联翩,想上好一阵子。
每每想到断肠处,便觉全身气力为之一泄,整个人软绵绵地,吃饭走路,往往心不在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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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回 玉面冰雕衣胜雪
那酒保见萧影为人随和友善,每日却总是唉声叹气。喝酒当晚他便从萧影的醉话中得知,他是为了心爱之人将要他嫁,因而伤心失意。借着每日替他收拾房间之机,他总要劝上几句。
萧影问起床头银两何来?他说那晚那片金叶子结过酒钱房钱,余下来的如数放于床头。萧影听来微微感动:“想不到在我落魄潦倒之时,尚有这群朋友关心于我。这酒保看样子虽爱财,却不肯在这时贪上一两半文,也算难得。”
这日,他左臂创伤差不多已痊愈,将银两付了食宿费,又打赏酒保五两,余下的揣在怀里,当作路上盘缠,怏怏出得门来。
想到父母大仇未报、姐姐未救诸般事情,对朱瑶刻骨铭心的相思,便也淡了几分。心想此去幽情谷救人,一场生死大战,势所难免。幽情妖姬其人阴险毒辣,上次雪地一见,她的武功又比数年前强了不少。更不可料知的是,世人对幽情谷闻其名,变其色,自己只身前往,能否顺利救出姐姐,实所难料。
为避开江湖黑白两道的追捕,他在市镇上买来道具,着意装扮一番。心想,总是扮成叫化样子,迟早被人揭穿身份;扮成中年男子罢,又觉身形容貌及说话声音不大相称,难免破绽百出。
最后一想,倒不如扮个童颜鹤发的老翁,这样别人决计想不到自己便是萧影。
当即在街上将所需道具一应备齐,到郊外寻了个山水清幽之境,一来装扮处处需得用水,二来装毕以水为镜,总要瞧着不致太过离谱才好。
费了老大的劲儿,总算大功告成,却发现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累日来留下的剑孔密密匝匝,若不是内里穿了衫儿,早自一半肌肤露在外面,且上面血色斑驳,污秽不堪。
他即在心里自嘲道:“一个童颜鹤发、仙风道骨的老伯伯,穿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嘿嘿!”到市镇沽了一身洁白崭新衣衫,重又回来。
身上这套衣服还是在长治时,朱瑶特意给他置办,想不到方过月余时光,便已破败如斯。虽衣服又破又脏,这时想要将之换下,不免又忆起朱瑶的诸般好处来。想到缠绵悱恻处,仍自觉着自己与朱瑶之间,离别前后恍若隔世,又如大梦一场。明明还是晴空万里,骤然雨雪霏霏,阴霾笼罩,风云变幻之快,叫人瞬息过后,便有再世之感,是真是幻,有时也自拿捏不准。
再一想,事成既定,两人今后唯有黄泉路上,或可再得相伴一程。从今而后,她的一切均与自己无关,这身又破又脏的衣服留下,不免睹物思人,徒增伤悲。一咬牙,将衣服换了下来,缠成一团,包一个石头在里面,抛入水中,沉进水底。
他问明路途,径朝幽情妖姬所在幽情谷进发。
幽情谷地处天山北坡,萧影此时身在天山以西,那是要从八卦中的离位去往乾位,自便从左峰绕将过去最近。可偌大一座天山,莽莽苍苍,山势延绵起伏,不知百里千里,要从西面绕到北面,却是谈何容易。
他路径不熟,只能认准个大致方向,尽挑大路疾行。一路上白须迎风,一身素洁,穿涧过崖,飘然若仙。
约莫行得个半时辰,翻过一座山梁,蓦地前方有说话声音传来。
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师妹,你老躲在外面,这样不是办法。咱们一起回天池,是非曲直,总得说个明白,几位师叔定会为你做主。”
另一个女子凄声道:“师姐,事已至此,分辩又有什么用。这事是说不清楚的,我宁愿一死,也不会回去。你们回去向师叔她们秉明,只说我死在外面,再也回不去了。”
这两个女子的声音颇为熟悉,却一时记不起在哪儿听过。
沉默一会儿,又听一个男子怒声道:“你恬不知耻,做下这等辱没师门之事,还在这里装腔作势。你今日是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总之由你不得!”
那个声音凄楚的女子道:“大师兄你……”
那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崔师兄,你少说两句不成么?”
那男子愤声道:“咱们天山派闹出这般丢脸之事,你还护着她!”
萧影一听又是天山派之事,不由得上了心,想听个究竟,瞧天山派又有何事发生?于是悄没声息走近说话三人,藏身树后静听。
这时那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又道:“师妹不是说过,这事她毫不知情,或另有隐情也说不准。你说话又何必这生不留余地。”
这声音萧影初时听来似曾相识,这时近前再听,当真再熟悉不过,一时好奇心起,伸长脖子,探眼出来,见二女一男站于道旁老大一块雪地上,衣色服饰,俱是洁白,色调与自己所穿衣服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