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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名师妹连忙劝止道:“掌门师姐切不可凭一时意气,招来峨眉一派满门大祸。”
无恨怒气未消,在几位师姐妹脸上凛然扫视一圈儿,道:“如今天下大乱,大唐江山早晚不保,留着这样的狗皇帝何用?”说完执剑又要去杀皇帝,却给几位师姐妹死命劝住。
无恨怒气冲冲道:“我不杀狗皇帝,你们却怎生拿咱们的徒子徒孙去与他寝居?”
一师太合什道:“阿弥陀佛。这件事情,可也当真难办!皇上口谕,违之不遵,便是欺君,倘若惹怒天子,其势必派蜀中大军踏平峨眉,我峨眉派千百年来的基业,便此毁于一旦;若是遵依皇命,我佛圣地,岂非成了淫邪污秽之所!”
无恨道:“师姐所言甚是,如今我等被逼上梁山,不造反是不成的了!”
先出言劝止的那名师太合什道:“阿弥陀佛。我佛向来秉持大道善行,咱们这些个弱流女尼,岂可妄言造反?依我之见,还需从长计议。”
一直站在旁边不发一言的一位师太突然开口道:“我倒有一两全其美的办法,说出来与各位师姐参详如何?”
无恨道:“师妹最有智计,不妨说来听听。”
那师太道:“眼下咱们陷入两难,一难难在娥眉佛门古刹,任他天王老子,岂可在此胡作非为,行那男女淫秽勾当……”
无恨插嘴道:“正是如此!”
那师太续道:“二难难在皇上指定要咱们门下的光头尼姑伺寝。佛门戒律,光头和尚犯了色戒,已是头等大事,如今要咱们女尼出卖色相,那是何等荒唐之举,即令人头落地,咱们决计不能答允!”
无恨一连点头道:“师妹说得一点不错。皇上这生相逼,师妹岂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那师太道:“我说的两全其美,那也是不得已之事。阿弥陀佛,这法子说将出来,只怕大伤我佛颜面,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无恨道:“师妹何必吞吞吐吐,说将出来,可否得行,自有计较。”
那师太稍作犹豫,便道:“为今之计,只能请那皇帝老儿挪一挪窝,去那山水清幽之所,另立行宫。只需不是佛门地界,自便成了。”
无恨点头道:“这法子倒不无可行,只是终需有人去陪伴伺寝,你道如何?”
那师太道:“我所说大伤我佛颜面,便是指此。皇上要的女人,最没办法的办法,那便只有去青楼请几位姑娘来,给她个个剃了光头,送到皇上行宫,交差了事。”
几位师太一听,无不觉着此事大为不妥,均自暗忖:清清静静做了一辈子尼姑,临到老来,竟要被逼着去做那**讨皇帝欢心的事儿,若非念及峨眉尚要续接香火,便叫自己下那十八层地狱,断断也不会去做这媚颜屈膝、有伤风化之事。一介女尼,去那妓院干这等勾当,这事不仅有违佛法,若是走漏风声,可叫峨眉派颜面扫地。
心下均觉不妥,只是事逼至此,那也再无别的法子可想。
无恨白发颤动,苍颜怒目道:“此计欠妥!如此看来,倒不如一剑刺死狗皇帝,咱们留得犯上作乱之名,却也好过这等不光不彩之举!”
当即提剑欲出,那年纪稍长的师太道:“阿弥陀佛,我仰不能看峨眉派弑君作乱,俯不能见佛门清静之地不干不净,只好先走一步,往生极乐,去那西天清静之地。”说着横剑在颈,臂力收处,鲜血四溅,立时倒地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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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回 浮世缘起识风尘
师姐妹几人见大师姐横尸当场,个个吓得面色苍白,惨然落泪。
娥眉尼群悲痛得一阵,这才叫来门人弟子,将之尸首好生收敛,都坐在大殿上念经,为她超度。
超度完毕,无恨又与众师姐妹商议皇上口诏之事,众老尼无不心下愤愤,却左右不是办法。
无恨叹声道:“我恨不能追随师姐而去,可这样于事何补?咱们都剑往脖子上一抹,死得倒轻巧,活着之人,事情还得照办。这件事情,终归要有个法子才成。”
当场人人摇头叹气,无人吱得一声。
便在此刻,肖扬接了皇上差遣,进来催问伺寝之女办得如何。他抱拳朝无恨刚要说话,突然间“呀”的一声,殿门开处,盈盈入来一年轻女子,容质清秀灵健,颇具女侠风骨。
她走到无恨身前,揖身道:“小女子愿往献身,以解峨眉危局!”
无恨愕然心惊:“这女子年岁既轻,容貌颇美,似还身怀武艺,如此姿质,倒也少见。只是她于此刻现身,随随便便这生轻付终生,若非疯子,必定另有意图。不过话又说回来,民间女子,贪图权贵、攀龙附凤者大有人在,这女子想必来此上香,偶然遇上这次良机,自然不会坐失。待我问明来意,再作计较。”
当即问来女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道:“小女子只是前来峨眉山拜佛的一名香客,何劳师太挂问!”
无恨凝眸细看,又觉这女子眉目间颇显风骨,非比凡人,心想:“想必她与狗皇帝有何仇怨,见他落难,尾随至此,名为献身,实则暗藏匕首。唉,她这般煞费苦心,可也算得烈女,我何不顺了她之意,狗皇帝是死是活,全凭你自己的造化。偌大一个国家,给你治理成这个样子,改朝换代,那也是顺应天命之事,我峨眉虽说绝无造反之意,可也无须对你李儇逞那愚忠之能!”
略加凝思,便道:“你若有心服侍皇上,便请晚间自去一线天,咱们在那绝壁之上,建盖得有精舍,专供达官贵人歇宿,此番当作皇上行宫。峨眉合派上下,感承姑娘临危救急之德,他日必当图报!”说最后一句话时双手合什,微微躬身。
那女子敛衽为礼,说道:“有恩当报,师太这话不错。告辞!”说完转身出殿。
肖扬将这女子的一言一行,尽看眼里,却不知她主动请缨,心有何图?当即一路跟在她后面。只见她轻影飘飘,穿水阁,过幽径,身手甚为敏捷,一看便知身上功夫非浅。
穿过一条密林石径,来到一处空旷地儿,那女子蓦然回首,转身立住道:“你这样跟着我,岂不有好色轻佻之嫌?”
肖扬悠然站定,正色道:“大道朝天,有谁走不得!我肖扬堂堂七尺男儿,明人不说暗话,此番确是跟随姑娘而来,只不过绝非姑娘嘴里的轻薄儿郎。”
那女子道:“你跟我来,有何话说?”
肖扬道:“眼下朝廷积弱难返,大唐江山风雨飘摇,以姑娘之姿容,要谋个中意人家,清享富贵,绝非难事,何以定要飞蛾扑火,去讨皇上欢心?”
女子面有鄙夷之色,微微笑道:“你做得朝廷鹰犬,却不允我做末世皇妃,是何道理?”
肖扬凛然道:“身为人臣,但求问心无愧。眼下我侍奉寿王,他身清气正,勤政爱民,不劳姑娘多心!你鬼鬼祟祟,此番主动请缨,大违常理,必定是心有不轨!”
女子面色微怒,叱声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看剑!”
嚓的一声,长剑出鞘,中宫直入,刺向肖扬腹间。
肖扬俨然自若,不慌不忙,待得剑尖甫及身前,忽地侧身一让,紧跟着腰刀出鞘,寒光闪处,火星四溅。
原来他身子一侧,在让过剑峰之时,顺势抽出刀来,在对方的剑叶上一贴,刀剑相交,迸起点点星火。
便此一招,女子心下暗赞肖扬内功了得,自己万万及他不上,刷刷连出三剑,趁着对方不敢进击,转身朝密林间飞奔而走。
肖扬料想她定要在夜间温床暖被之时,出手暗害皇上。他虽是寿王部属,深知大唐气数将尽,可毕竟食君之禄,当要忠君之事。便算大唐即刻灭亡,自己亦当血战至最后一刻,哪见得有人图谋暗杀皇上?
眼见女子飞奔入林,他紧跟其后,大声道:“贼女休走,肖扬饶你不得!”
他内功比那女子深厚,飞奔起来,脚程自也快得出奇。
那女子耳听身后风声逼近,猛一回头,但见肖扬手中刀光闪闪,耀眼逼面而来,吓得腿也软了,脚下一个打滑,身子失了重心,骨碌碌直往山下滚去。
肖扬实非不分青红皂白之辈,方才那一刀,来势虽猛,却非当真想要对方性命。只想吓她一吓,将其制住之后,总要查问清楚,若能化解之间的仇怨,自当尽力而为。
哪知她瞧起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一刀却将之吓了摔滚下坡。
眼见她便要跌进下面的深谷,肖扬侠骨柔肠顿生,飞身往下探手抓去,只听哧地一声响,登时将她的衣裙抓了一大块锦帛下来。
经此一抓一扯,她下滚之势立减,然而身子已然危在悬崖边上,速度虽缓,整个身子齐腰以上,俱已坠下,只余两只脚露在上面。
肖扬大惊失色,再次出爪抓去,正好抓中她的脚踝,将之奋力拉住,慢慢扯上崖际。
此刻她人早自吓得昏晕过去。
眼见太阳将要落山,那女子却尚未醒转,肖扬唯恐皇上和王爷等得急了,心下好生不安。
正自彷徨,啪的一声,只觉面颊一痛,却是吃了一个巴掌。
转眼见那女子已然醒转,怒目朝自己瞧来,情知这掌出自她手,不由亦怒道:“你干么打人?”
那女子流泪道:“你这淫贼,方才对我做什么了?”
肖扬见她泪雨涟涟,衣不蔽体,手上脚上,划出了好几道血痕,心下虽怒,实不忍与她针锋相对,便只道:“姑娘有心见疑,肖扬无言以答。告辞!”
微一抱拳,迈开大步,朝山上行去。
那女子略一回想,适才临危之际,自己人已迷迷糊糊,好像确是得他相救,这才大难不死。现下觉着身上除了一条右腿奇痛,别无异状。暗忖:“瞧他人眉宇不凡,正气凛然,倒也不像干坏事的登徒浪子。”便也随他上峰,并不与他吵嚷,以手撑地,想要立身而起。
一用劲之下,这可傻了眼,只觉右腿丝毫使不上力,便似不连在自己身上,心想自己行动不得,这峨眉山上野兽又多又凶,在此过上一夜,怎生了得!
当即想也不想,便朝山上大声叫唤:“喂,我脚断了,你一个大男人,怎可见死不救……”
喊得数声,只听脚步声细碎,肖扬折身而返,已然回到眼前,二话不说,抱她起来,飘步上峰。
她道:“你抱我去哪儿?”
他道:“姑娘家住何处?”
她道:“我……我便住在峨眉山腰之间。”
肖扬点了点头,一路经她指引,来到一处清幽境地。
她用手指了指小湖边的一墩草庐,肖扬会意,飞身过去,抱她入内。
庐内甚是清洁,仅有单间,内有一床,他将她抱在床上,问道:“你的家人呢?”
她道:“死了!”
他道:“就你一人独居此处?”
她点了点头。
肖扬听她说是个孤儿,常年孤居山野,瞧她现下身上痛楚难当,不由起了怜惜之心,对她道:“我替你接骨吧?”
她红着脸,不吭一声。
他倒也懂得她的心思,便道:“那我即刻上山,去求峨眉弟子前来帮你整治。”
不料她道:“不用了肖大哥,咱们江湖儿女,哪有时时处处便当之日,却也无须……无须再请旁人。”
肖扬明知她大腿根上骨骼脱了臼,帮她接上原非难事,可这样一来,免不了要在她大腿根上拿捏一番,孤男寡女的,当真不便。
他本也是豪爽之人,眼下对方话说得不错,江湖儿女,也不必这般忸忸怩怩,事急从权,那也是没办法之事。
当下隔了衣裤帮她接上了臼,开口问道:“你叫甚名儿?”
她道:“我叫武三娘,家里共有三姐妹,我因排行老三,爹娘自小便叫我三娘。前些年,黄巢大军起事,我们五口之家在战火中流离失所,随处流浪,好不容易找到峨眉山下这块清静之所避居。五六年前的一天,山下突然来了一个女人,站在山下怒吼叫骂,我们一家觉着奇怪,便都出屋去看。那人自称幽情妖姬,嘴里骂的是无恨师太。这人武功极为了得,我们藏身静听,却也给她听到鼻息声,飞出彩色绫索来,杀了我爹娘和两个姐姐。我当时吓得呆了,突然眼前多了一个女子,样子有些像观音娘娘,不过她使的是长剑。我从幽情妖姬嘴里得知,这女人便是无恨师太。当日若不是她挺身相救,我也活不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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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回 浮世悲歌雨打萍
肖扬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对她又是怜惜又是歉疚,问道:“你此番前去金顶,请缨献身皇上,那是为了报恩?”
武三娘点了点头,道:“我每隔一段日子,总要到金顶去上香,今日这事正好给我碰上。本来若此事换个地儿,倒也并非难办之极,可偏偏峨眉山是佛教圣地,皇上这样逼迫她们,既叫我撞上,立知要化解此中矛结,非我不可。唉,眼下我腿伤未愈,这件事情,只怕要办杂。我往后还有何面目再见恩人!”说完泪水又流了下来。
肖扬心下感动,世间以身相许,报答恩情之事比比皆是,可如武三娘报恩的方式,却也少见。真想不到竟有如斯女子,自己伤成这样,还自将峨眉派的安危挂在心上,不由对她又敬且佩,说道:“武姑娘大可不必忧心。王爷得知皇上此举大大不妥,料定峨眉派巍巍之风,必然不肯屈服于皇命,早便派了人手前往成都,下命不惜重金,非也得在妓院中找到几个绝色粉头回来。王爷特别交代:切不可强逼,全凭自愿!”
武三娘道:“这样再好不过。唉,想不到你们王爷人这生好,这皇帝若给他来当,大唐江湖何至如此!”
肖扬道:“如今黄巢大军气势汹汹,现下京都长安也给他们占领,这还不算,四方藩镇诸侯蠢蠢欲动,随时便要发难,推翻李唐天下。咳,这皇帝换成神仙来做,却能奈何?”
武三娘忧道:“连你也这般说,老百姓往后更要过苦日子了。”
肖扬心下黯然,说道:“武姑娘,你好生休养,我明日再来探你。”说完转身出去,带上柴扉。
次日,肖扬一大早便来探病,手里提着一只山鸡,那是刚在山间打的。
想着病人急需进补,他将之去了皮毛,煮成一锅鲜羹,小嘴小嘴喂武三娘喝汤。
连日来,野味不绝,武三娘的腿伤已然大好,两人见面无话不谈,心下早将对方当成恋人,嘴上不说,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甜在心里。
时光荏苒,不觉间三四年匆匆过去。
在这几年间,肖扬一如既往,每日总要抽出时间,来看武三娘一眼。
这日他垂头丧气地走进门来,对武三娘道:“皇上御驾明日将要回归京都,我也需随王爷回京,你……你……”想说“你跟不跟我一起回去”,却是话到嘴边,不免有些羞涩。
武三娘眼里掠过一丝感伤,随即道:“京城是非之地,你……你当真非去不可?”
肖扬点头道:“我既然追随王爷,便当誓死效忠。此处僻处边疆,非中原战乱之地,你还是留居此处,这样我也放心些。”
武三娘不置可否,只道:“长安不是给黄巢大军占领了么?皇上回京,可是羊入虎口。”
肖扬道:“黄巢大军为**用所败,其手下得力部将朱温又已投靠唐室,想来李氏江山,想要力挽狂澜,尚还有望,只是……唉,不说也罢。”
武三娘惑道:“你想说什么,咱俩说话,何又吞吞吐吐。”
肖扬不无忧虑道:“只是四方藩王势力已然做大,唐室江山,可否保住,倒也难说得紧。此番回京,只怕当真如你所说,是那羊入虎口之举。”
武三娘略一沉吟,说道:“肖大哥,我便随你去京城,可好?”
肖扬道:“不可,此次回京,凶多吉少,三娘你便在此等候,待我先去探明虚实,再来接你去。”
武三娘流泪道:“肖大哥,咱们死便死一起了,何来这许多顾虑!”
肖扬心里知道,此番回京愈是凶险,她愈舍自己不下,懊悔将天下大势说与她听。再三劝说,拗她不过,只好答应让她暗中跟随回京。
寿王李晔早也知晓他俩的恋情,一到京城,便让肖扬在王府给她安排了住所,并答应不日给他俩主持大婚。
可事情诚如此前所料,皇上回到京都,手下一无得力部将,朝政被左神策军中尉、左监门卫大将军田令孜把持,其残害忠良,无所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