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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影不答,只自言自语道:“这可错怪了那只老虎!”
暗自好笑自己一时鲁莽,将那老虎当成大仇,食其肉,寝其皮,此时想来,亦不知何以自己对它竟至恨之若斯。
李瑶拉着萧影的手,闪入街边小巷,随后又有大队人马疾驰而来,径朝北门追了出去,想是先前一队自知不敌,又去调集兵马追来。
萧影待大队兵马去后,这才问起李瑶何以被朝廷兵马追杀。
不问则已,这一开口,李瑶头一低,将脸搭在他的肩膀上,“哇”的一声,哭得甚是伤心。
他心下怜惜,安慰她几句,她这才抽噎道:“这几日我四处游玩,今日一早到了这儿,正巧碰见有几个地痞欺压良善,瞧不过眼去,当即便将他们痛打一顿。哪知官府的人来了,那个被地痞欺压的人矢口否认被欺压一事,反而与地痞联起手来,告了我一状。真是气死我了!”
萧影愤然道:“岂有此理!”
李瑶续道:“后来官差将我带到衙门,逼我认罪。明明冤枉,我自然死也不肯承认。后来……后来……他们说我长得……长得……”
萧影急道:“说你长得好看?”
李瑶道:“是呀,不过他们话说得难听死了,一点不像衙门里面办案的人。我气不过,便就杀出衙门,抢了官马,后来的事儿你都看到了。”
萧影气道:“当真无法无天!走,这便去杀了狗官,替你解气!”说着拉了李瑶的纤手,便要往衙门而去。
李瑶道:“咱们平头百姓,哪儿斗官府得过,还是算啦。”
……
说得一阵,萧影拗她不过,只好将此事作罢。
又问起她何以不辞而别,她嗔道:“你又不要我跟着你,难不成要我个大……大姑娘家,厚着脸皮缠着你?”说完蹙眉不语。
萧影心下愧疚,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儿,有心哄她一笑,除下背上的虎皮,笑道:“你瞧,为了给你报仇,我杀了这只老虎,剥下它的皮,天天屁股坐在上面,替你出气。”
李瑶一瞧虎皮,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眼眸睁得老大,心下感动之余,对他此举着实好笑,禁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二人说说笑笑,找了一家客店,开怀大吃。
李瑶不喝酒,以茶代酒,与萧影对酌几杯,便即细嚼慢咽起来。
萧影见她平时开朗活泼,吃起饭来却极是精细,一派大家闺秀的样儿,举止极尽优雅,全不似自己一般大嚼大咽,心里对她更增添了几分好感。
席间,有两个军官模样的**咧咧闯进店来,萧影心想:“又来抓人,瞧不把你们杀个披盔撩甲!”
却见两**呼大嚷着要了酒菜,喜眉扬目地说了起来。
一人道:“今儿这场好戏,咱哥儿俩演的真够绝,大人这一高兴,赏的银钱不少,平日见他小气成铁公鸡似的,这般阔绰,那可是头一遭。酒足饭饱,哥儿俩去找俩粉头,好好乐他一乐,哈哈!”
另一人道:“大人小气,那叫出了名的,这回听说上头那人,来头可大着呢,大人哪能开罪得起,一个不小心,咔嚓一声,脑袋便不在肩膀上了!”他说到“咔嚓”二字时,伸出手掌,在脖子上一划,一副当真被杀头的样子。
先一人道:“上头来了甚么人,咱们做下属的也不敢多问,只是大人让咱们追赶那女子,真个美得不得了,唉,可惜……”
后一个道:“你也想打她的主意?可是想找死啊!上头来的人,多半与她有关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心脑袋甚么时候搬家都不知道!”
先一人道:“自然只能当下酒话谈谈。不过大人让咱们演这出戏给那小子看,却是为何,这倒奇了!”
后一人道:“这可说不准,兴许那小子身上有何值钱的东西,大人先来给他排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大戏,叫他心中乐呵乐呵,而后再施于美人计,如此一来,那小子非得晕头转向不可。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小子功夫是了得,只怕这回要栽在那小美人的手中。”
先一人道:“他脚底下是有些功夫,然而若不是咱们有意相让,他哪能赢得这般顺顺利利。”
后一人道:“不然,你不瞧他身上背了一副老虎皮,老虎你敢打么?瞧他浑身脏兮兮,定是打了老虎,从深山出来的,可别小瞧了人家。”
听到这儿,萧影已然明白,他二人说的正是自己,不由勃然大怒,一掌将桌子拍得粉碎,站起身来,朝李瑶瞪了一眼,大踏步出门,扬长而去。
两个兵卒不明所以,瞥眼见日间那个美少女掐腰而立,双目正自狠狠瞪着自己,直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出门逃离。
萧影酒意醺醺,径出北门,心底恨极李瑶,一路在想:“你要惊鸿簪,何不那夜雪山中乘我睡着时拿去,又绕了这么大个圈子,算计于人!你这小丫头美是美了,可是诡计多端,若非今夜机缘巧合,让我撞破机关,只怕当真似那两个兵卒说的一样,要栽在你手里。”
借着酒劲,心里竟将李瑶想像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女,在心底下不知骂了她千百遍。
随后又想:“她只不过是李府中的一个大小姐、烟雨庵一介戴发修行的尼姑,竟能使动朝廷兵马为她效命,真个让人费解。”继而又想:“哼哼,我只需一路避开,任她诡计百出,自也不用害怕!”
找了座破庙,将虎皮铺于地上,盘膝闭眼睡了。
时下朝廷抑佛兴道,自长江以北地区,大多庙里的和尚不是被逐出寺庙,便是被杀,是以北方的寺庙大多荒废,萧影随便一寻,便即找到了一座破庙歇身。南方的佛寺,却保存尚为完好,未遭毁灭性打击。
次晨醒来,早有一人一马候在院中,惺忪望去,依稀那人便是李瑶,只是她背着坐在石阶之上,一眼难于瞧得真切。
听屋内有动静,那人玉立而起,转过身来,春风满面,笑盈盈走近前来,说道:“你醒啦!”就当昨夜之事是大梦一场,全没发生过一般。
萧影见那人确是李瑶,并不去理她,急匆匆将虎皮等物收拾好,举步便走。
李瑶牵了马,追出庙门。
萧影开口道:“你跟着我,到底想使什么花样?”言语冷淡,更不回头。
李瑶笑嘻嘻道:“现下不告诉你,以后你总会明白!不过……”
萧影道:“不过什么?”
李瑶道:“不过倘若你让我跟着你,我说给你听也无妨。”
萧影心道:“你嘴里说的话,何时算过数,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说了不等于白说。你现下说了这样做,马上又有另一套诡计使出,倒是别让你留在身边的好。”便道:“不说就不说,请你别跟来!”
李瑶道:“你这人野得紧,一点也不通世俗,人家怕你被人欺负了,这才跟着你!”
萧影道:“这可谢了!李小姐金枝玉叶,跟了我这个山野小子,也不怕人家笑话。”
李瑶道:“谁敢笑话,我……”她本待说“我便打烂他的狗嘴”,但觉不雅,便就没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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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回 奔逸绝尘无计遁
走了一程,李瑶仍自跟来,萧影急欲摆脱,展开轻功,飞也似狂奔,所过之处,直把道旁枯枝败叶卷飞无数。
李瑶却似一早料知他会有此着,呵呵一乐,跃身上马,挥手一鞭下去,马儿屁股吃痛,滴溜溜风一般追了上来。
她边纵马疾追,边娇声喊道:“萧影,你逃不了啦,呵呵!”
萧影听着马蹄声渐近,回头一瞧,见那马腿长骨健,神骏非凡,当是千里挑一的好马,心里不迭叫苦:“这少女阴魂不散,当真难缠!她做任何事都比别人想得周全,这马儿我道她是随手牵来,却原来早有预谋。我这轻功不得长力,跑不数里,定被她追上,眼下只好将力气聚于一时,狂奔一阵,谅她马再好,也追我不上。只要甩开她的视线,纵然她诡计多端,那也不能拿我怎么办,哼哼!”
心念及此,当即足下加劲,疾风闪电般冲了出去。
李瑶见他身影忽而如鬼似魅般直冲朝前,一惊之下,张开了双唇,挢舌难下,心道:“这般快法,这世间竟有这等轻功!”
她一个劲扬鞭催马,嘴里叫道:“你别跑那么快,小心撞上……”
话未说完,斜刺里奔出一头黄牛,砰地一声,与萧影撞个满怀。
那黄牛被他撞得飞出,嘭地一声闷响,摔在麦地间,一声不吭便就死了。
她心想萧影定然无幸,扑通一下,心里起来异样之感。注目瞧时,却见他毫发未伤,只朝那撞死的黄牛瞧上一眼,发足又要疾奔。
蓦见一老农扑进麦田,伏在牛前号啕大哭。
萧影见撞死人家的牛,一时心下过意不去,便即驻足,连声向那老汉道歉。
老农自以为牛是中毒身亡,哪会相信是他撞死的。听他这么一说,虽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信,但对方既认了下来,哪有不赖在他头上了理儿,死活要他赔钱才肯善罢甘休。
萧影不用摸身上,自知一文银钱也没有,正不知所措,却见李瑶骑在马上,一个劲儿抿嘴吃吃而笑,大有幸灾乐祸之意。
他无法可施,又不能开口向李瑶要钱赔给对方,便除下身上的虎皮,道:“这虎皮也值几个钱,就当赔你牛钱,可够?”
那老农登时喜形于色,说道:“够了,够了!”
朱瑶翻身下马,抢上前来,一把从老农手里夺过虎皮,嘴里道:“不给!”
随即她从衣袋里掏出一片金光灿然的东西,却是极为罕见的金叶子,递给老汉,说道:“这个可换百两文银,够了吧!”
金叶子极为罕见,萧影只在寿阳见小叫化使过一次,想不到她出手竟这般大方。
老汉接过金叶子,如获至宝,捧在手里激动得眼圈儿都红了,心里直犯嘀咕:“这虎皮只不过值十几两银钱,这女的却一下子给了上百两,这可遇见菩萨娘娘了!”
他哪知李瑶自得知萧影为自己打虎坐皮,为她报仇,心下委实感动,芳心窃喜,因之视这张虎皮极重,哪由萧影随随便便送人。
萧影却不知她心下做何想,见她以金叶子换虎皮,心下也着实纳闷儿。
李瑶将虎皮塞回萧影手里,复又上马,以防萧影逃跑。
萧影边缓步朝前,边在心里想着方才之事,却是对李瑶此举百思不得其解,轻声叹了口气,心道:“她所做之事,向来诡计多端,出人意表。多想无益,还得多防着她点,说不定此举亦是她的阴谋诡计。”
他愈想不明白,愈防着李瑶突施诡计,不由得草木皆兵起来。
行出数里,见她仍自紧跟不舍,回身道:“你别在跟着我成不成?”
李瑶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道:“我自个儿走路,谁要跟你。”
萧影无奈,见前方有两条岔口,一条向北,一条向西,便道:“且问姑娘,你走哪条道?”
李瑶微微笑道:“眼下不知,哪条道上有人,我便走哪条!”
他无可奈何,便走到道旁,仰天睡在一块大石上,干脆来个不走了。
李瑶见两条岔道中间的空地上流有一汪清泉,自马上跃下,捧清水洗了把脸,这才伸手在泉眼接了水喝。
喝完水,她从身旁树上摘下巴掌大一片树叶,洗净了,将之用细枝穿成杯状,盛了水捧到萧影嘴前,话声轻柔道:“萧公子,萧大侠,逃了这一路,辛苦了,奴家喂你水喝,好么?”
萧影一听她话,讥讽、挖苦、逗乐子,什么味儿都有,一下子跳了起来,说道:“你……你……我不喝!”
李瑶脸色一变,微微生气道:“怎么,怕有毒啊?这儿往北往西二百里之内,再无一滴水,这会儿你不喝,那就没得喝啦。”
话声甫落,蓦听蹄声杂沓,两人斜眼一看,见有一队人马扬尘西来,马上七人俱是中年男女,个个钢刀在身,腰板直挺,一瞧便是练家子的。
两人只当他们是寻常过路之人,并未理会。
一中年女子突然勒住马头,面现惊喜道:“咦,这儿有水!”
其余几人皆朝清泉瞧得一眼,面容大喜,纷纷勒马,争先恐后跑到泉口,咕嘟咕嘟大喝起来,显是干渴已极。
他们喝完水,便要上马赶路,一满脸浓须的汉子抹了抹嘴,忽而转头过来打量萧李二人。这一看之下,陡然脸上大变,又惊又怒,大声喝道:“好啊,原来是你!”
萧影一怔,心想他们多半认得自己,定是要抢夺惊鸿簪,当即坐起身来。
其余六人听得浓须汉子这声喝,齐刷刷转头,六双眼睛向萧李二人射来,面上表情亦是又惊又怒。
那中年女子恨恨地道:“你这妖女,咱们到处寻你不着,倒在这儿撞个正巧!”
她话未说完,七柄明晃晃的钢刀已然捏在各人手中。
李瑶愕然道:“你们说的是我?”
其中一汉子道:“正是你这妖女!”
李瑶道:“我与各位素未谋面,你们认错人啦!”
一年纪稍长的汉子上前两步,哼地一声,凛然道:“你可识得老夫!”话声尖锐。
李瑶笑吟吟道:“瞧你年纪一大把,模样儿也不怎么出众,便算见过,我哪儿认得你出!”
那汉子重重在地上吐了口浓痰,喝道:“你识不得老夫,老夫却识得你,休要狡辩,妖女纳命来!”说着便要扑身上前。
李瑶连声道:“且慢,且慢,要打架本姑娘自当奉陪,可话总得说清楚。”
那汉子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带领三山五岳那般狐群狗党,把整个江湖闹得快翻了锅,休要在此花言巧语,强作狡辩!你便是化成灰,老夫也认得你!今日若不把你千刀万剐,我白虎门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李瑶道:“呵呵,原来为这事儿呀。本姑娘是对付过不少不知好歹的门派帮会,可白虎门的名望太小,从未听说过,我倒记不得如何对付你们的啦。”
那汉子道:“好啊,瞧你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白虎门没听说过,‘虎门八雄’这名号你总该识得吧?”
李瑶呵呵笑道:“‘虎门八雄’,这名儿听来倒是吓人,却不知是哪八雄?”
那中年女子怒目瞪了一眼李瑶,朝年纪稍长的汉子道:“二哥,别跟这小丫头多所纠缠,咱们给她一刀了账,瞧她嘴还硬不硬!”
年纪稍长的汉子却道:“谅这小妖女也逃不出咱们的五指山,名号说与她听却也无妨,免得她做了鬼,还不道是谁杀的她。”
他顿了顿,指着其余几个人一一介绍道:“这位是‘胖虎’,这位是‘瘦虎’,这位是‘高虎’,这位是……”
未等他说完,李瑶噗嗤一笑道:“想必这个便是‘矮虎’喽!”
她见年纪稍长的汉子所指的一个个高矮胖瘦,面貌迥然,人如其名,不用他再行说出,便猜定第四个是“矮虎”。
果然年纪稍长的汉子眼见李瑶发笑,并不发怒,说道:“这位正是‘矮虎’。”
李瑶道:“其余四虎,想来名儿更加威风,倒要听听。”
那汉子道:“威风是不敢,只是兄弟几个在道上行走,承朋友们看得起,随口给了几个不起眼的外号。老夫也得了个虚名,叫做‘赤面虎’。”
他说完腰板一挺,红番薯一般的面颊看起来十分神气。
李瑶道:“确实像极了,那这个便是‘白面虎’?”指着面皮白白净净的一人而言。
那人并不作声,点了点头。
赤面虎又道:“姑娘这可眼睛明亮得紧呐,不用老夫说出,一语便道破。”见李瑶只笑不答,他又指着中年女子道:“这位人称‘姥虎’的便是。”
李瑶“噗嗤”一声脱口而笑。
姥虎朝她狠狠瞪视一眼,怒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李瑶笑着道:“呵呵,你这名儿可一语双关呢,好名字,佩服佩服!”
姥虎余怒未消,道:“甚么叫一语双关,休要卖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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