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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八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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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通红。

    圆瑛看了一眼光着身子的谢自然,撇了撇嘴。

    谢自然从床上跳下来,把一件道袍披在身上。

    圆瑛道:“姑姑,你真是好耐心,我知道你在功德尼寺时就已经看中他了,
居然能等到现在才下手。”

    谢自然讪笑着道:“我等了那么久,不也还是被你坏了好事么?”

    圆瑛道:“那就麻烦姑姑把他解开,派人送到我那里去吧。”

    谢自然一挥手,智空的手脚都松开了,他手忙脚乱地用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身
体。

    圆瑛轻笑道:“看都被别人看够了,现在再盖住还有什么用。”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智空的目光和圆瑛一碰,就躲了开去。

    圆瑛轻叹一声,道:“你还生我气么?”

    智空不吱声。

    圆瑛道:“走吧!我带你去看一样好玩的东西。”

    她拉住智空的手,跑出门外。

    他们跑过了一个小小的花园,出了一个月门,外面,又是一个花园,只是比
刚才那个要大多了。

    他们在石子铺成的小径上跑着,四周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花木的枝条不断拂
过他们的面颊。两个穿着相同衣裙的女子,提着灯笼走在路上,远远看见他们过
来,就避在路边,轻轻地说了声什么。

    他们跑出了花园,穿过一个高大的门楼,汇入了街上的人流中。

    所有的人都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人越来越多。圆瑛拿出了两个面具,自己戴一个,另一个给了智空。

    在重重叠叠的楼宇之间,一个巨大的灯轮时隐时现。人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
兴奋。从远处,传来了歌声,是一个激昂嘹亮的男声,智空听不懂他在唱些什么,
但却因它而热血沸腾。

    他们转进了一个小巷,光轮被高墙遮住了,但歌声却愈来愈清晰,人们的喝
彩声像潮水一样,起起落落。

    小巷突然就到了尽头。智空被人群淹没了,他紧紧抓住圆瑛的手。圆瑛朝他
喊着什么,他听不清,圆瑛朝上指了指,他抬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就在灯轮
的下面。

    灯轮上燃着上万盏灯,灯与灯之间,用锦绣来包裹装饰,无数男女在灯下载
歌载舞。

    圆瑛拉着智空向城楼跑去。守卫在城墙下的兵士一见他们过来,就让出了一
条通道。所有的兵士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他们跑上了几十级台阶,突然,不知为什么,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智空想
停下看看是怎么回事,但圆瑛仍拉着他向上跑。在那一刻,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
们的奔跑声。

    智空看到灯轮下的人都跪了下来,“万岁!万岁!万岁!”他们喊道。

    圆瑛就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一股劲地拉着智空向上跑。

    他们跑上了城楼。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一个穿黄袍的三十来岁的男子,向
圆瑛伸出了手。

    圆瑛松开了智空的手,飞一样地向那个男人跑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在那一刻,智空突然感到了茫然和寂寞。

    虽然此刻正有几十万人在他的脚下狂欢,但在圆瑛松开他的手的那一刹那,
智空仍然感到了世界的虚幻与短暂。

    但这样的感觉很快就过去了,圆瑛正在向他招手。他向他们走去。

    穿黄袍的人微笑着道:“细腰,这就是那个上了你的当的小和尚吗?他年纪
太小,你想让他做你的附马,只怕还要等一等呢。”

    圆瑛道:“父皇,他是和尚,我是女冠,什么附马附牛的。”

    那穿黄袍的又道:“和尚?只要我一声令下,天下的和尚都要还俗。至于你
吗?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当一辈子女冠的样子。”

    智空在一旁看着他们,有些不知所措,他向前一步,偷偷地扯了扯圆瑛的袖
子。

    但周围的人此时都正注意着他们,智空的这个动作,又怎能逃过别人的眼睛。

    众人都“呵呵呵”地笑起来。

    圆瑛挣脱穿黄衫的人的怀抱,骄傲地拉住智空的手,道:“哼,我不和你们
这些老头子在一起了。”

    她拉着智空,跑到了城楼的另一边。

    灯轮的光被城楼的飞檐挡住了,在这儿留下了一块阴影。

    智空问道:“你的俗名,叫细腰?”

    ……

    “你是公主?”

    ……

    “我们佛教的人,今晚,就要去攻打兴庆宫了。”

    ……

    “你为什么不出声?”

    ……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

    智空轻轻的把圆瑛的头抬起来,揭开面具。

    原来她的脸上,已流满泪水。

    2001/12/11

    
    第六章  兴庆宫

    从兴庆宫到安福门的复道,是明皇特意修建的,实际上这条复道可以一直通
到曲江池。

    从安福门出来的时候,还有几十个随从,但明皇和圆瑛骑的是安西都护府进
贡的大宛良马,所以很快就把其他人抛在了后面。只有智空能跟着他们,——他
虽然没大宛良马骑,可他能飞。

    圆瑛看着一直在她身边默默不语地飞翔的智空,突然一把把智空拉到了马上。

    智空有些迷醉了,在这疯狂的夜晚,他觉得自己也疯狂了。圆瑛的发丝轻拂
着他的脸,她的娇躯紧贴着智空的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体香,幽雅、狂放而又
神秘。

    明皇、圆瑛和智空冲进了兴庆宫,他们并不下马,直接冲到了勤政楼下。马
蹄声惊动了值夜的卫士,他们手执武器向勤政楼涌来,却被明皇一挥手斥退了。

    明皇平日就在这里批阅奏折,龙椅后面,是一排高高的书架。圆瑛推开书架,
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三人跳了下去,书架在他们的头顶上缓缓闭合,很快,
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了,他们在一片漆黑中急剧下落。智空觉得仿佛已落了很久很
久了,但四周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似乎周围非常的空旷,又似乎他们仍然只
是在一个小洞中,智空害怕自己有一天会一直落到地之核心,佛经上说,那里是
一团永不止息的大火。

    智空感觉自己似乎冲破了什么东西,突然,他发现自己已经被灿烂的阳光吞
没。这是另一个世界,是道教的第七十二处福地,亦是道教的总坛所在。

    三人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调整方向,向一座金碧辉煌的道观飞去。

    观内的道士看见他们来了,都退到一边肃立。张果老、叶法善和谢自然匆匆
迎了出来。

    明皇道:“张仙人,朕失算了。道宣已发现此处,据这位小兄弟说,佛教已
聚集了十万天兵,立时便要攻来。”

    张果老略一沉吟,道:“以此时长安城内的力量,道教根本无法与佛教作困
兽之斗,依我的看法,不如放弃此处,诱敌深入,然后……。”

    张果老停下了,他看了明皇一眼,道:“就不知皇上舍不舍得,否则,这倒
是一个反败为胜的妙计。”

    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兴庆宫的上空,电光闪烁。

    在勤政楼内,明皇、张果老、叶法善、谢自然、圆瑛和智空,静静地坐着。

    一只大手从云层中伸出来,五指并拢,猛地插入了兴庆宫的花园内。

    叶法善缩了缩身子,道:“是善无畏,果真名不虚传。”

    谢自然冷冷地道:“是金刚智,他手臂上有一个紫色胎记,乍看颇似释迦的
坐像。”

    叶法善嘻笑道:“谢仙姑果然厉害,金刚智才来了多久,就被你勾上了手,
就不知究竟是仙姑的房中术高强些呢,还是西域胡僧的男女双修之术高强些。”

    谢自然嗔道:“叶猴子,你嘴巴放干净些。”

    叶法善也不示弱,笑道:“谢淫妇,你放心,你死了我会替你立贞节牌坊的。”

    张果老一拍桌子,怒道:“大敌当前,你们两个还有心思吵嘴!”

    金刚智的大手很快就在花园内挖出了一个大坑。忽然见郝劲道领着几百个道
士从旁边冲了出来,人人手中都拿着一口宝剑,朝着那大手乱劈乱刺。大手如受
了惊一般,缩到了半空。

    叶法善瞪圆了眼看着郝劲道他们,半晌不言语,突然转过身对张果老道:
“张果,是你叫劲道出去的?”

    张果老道:“郝劲道勇气可嘉,我又何必拦住他,不让他为本教立功?”

    叶法善气急败坏地道:“张果,你果真是老奸巨滑,你怎不让你的徒弟出去
为本教立功,反倒让我的徒弟去送死?”

    张果老对明皇道:“皇上,你看他说的是什么话?”

    明皇此时仍要倚重张果老,他看了看窗外,淡淡地道:“叶天师,几个徒弟
有什么了不起的,等过了这场大劫,你要收几千几万个徒弟,也不是难事。”

    在花园内,金刚智的大手已开始了反击。道士们有的抱头鼠窜,有的躲在树
丛后发抖,有的想从天上逃走,却被不知那儿来的惊雷,打了下来。

    不断有道士被大手抓住,活活捏死。

    智空从未看见过这样惨不忍睹的景象。他从未想到过,一个佛门弟子,竟可
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杀死这么多的人,而且还是用如此残忍的手法。

    而叶法善、谢自然和张果老之间的争吵,更是让智空恶心。

    他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圆瑛,她专注地看着花园内的景象,每当大手捏死一个
人,她就皱一皱眉,但嘴角边却又泛出一丝隐约的笑意,仿佛是在看一出恐怖的
大戏。

    智空再也忍不住了,他冲出了勤政楼,她不理会圆瑛在他身后的呼喊,他抬
头对着天空高喊:“停下!停下!不要再杀了,不要再杀了!”

    大手停下了,但只停了这么短短的一瞬,随后,是一个人尖利的惨叫,又是
一个人尖利的惨叫。

    圆瑛和张果老拉住智空的手臂,拼命把他拖回了勤政楼。

    圆瑛把智空紧紧地搂在怀里,喃喃地道:“你疯了吗?你疯了吗?再也不许
你出去了,你看,你看我,我在这儿,你出去了,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再也看
不到我了。”

    可智空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心中,萦绕着那些道士的撕心裂
肺的惨叫,有一句话在他的耳边回响着,——“是我害死他们的,是我害死他们
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静止了。佛教的人马,从金刚智挖出的大洞,冲进了
兴庆宫下的道教总坛。花园内一片狼籍,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而星星和月亮也露了出来,冷冷地看着这奇怪的世界。

    然后,大地开始断裂,开始下陷,宫殿坍塌,仿佛地下有一个具有极大吸引
力的东西,在把一切都向地底吸去。

    在勤政楼前出现了一个大坑,佛教的人马,全被埋在了这个大坑中。唯一逃
出的,是善无畏,他被一团金光裹挟着,从坑底冲出,向西边飞去,愈来愈小,
渐渐融入了星空之中。

    尾声

    佛教真正的遭受打击,是在唐武帝会昌年间,从841 到846 六年间,总共有
二十六万五百名僧尼还俗,政府收回了原本由寺院控制的土地几千万顷,另外还
释放了供寺院役使的普通百姓五十万人以上。这件事,史称“会昌法难”。

    至于智空和圆瑛后来怎样,史料并没有确切的记载。

    2001/12/15


                            或许你看到过日出

                              作者:徐怀中

    老妻读过了这篇东西的初稿,夸奖我说,这一篇比前一篇好。二女儿回家来,
拿去随便翻了翻,说不及前一篇。母女俩的评语截然相反,听下来意见却是完全一
致的。随后全家讨论了一番,一家人向我发出的忠告,纯粹是发端于他们各自艺术
感觉的诉求,并不全是针对我的,但我急切需要借到一点感觉,正如大旱之望云霓!
时至今日,我还在弄短篇,我应当自知,作为元神之府,我的头脑里只留得些许尾
矿,已无多大开发前景的了。如果是在正式的作品研讨会上,我得向到会的学者批
评家们说多少道谢的话。在家里大可不必,我只是从他们的感觉空间,截取了几片
流云,以图掩饰自己意趣不到之处,怕也还是未见起色。这里写到了一位军事学博
士,照说,我应该在军事理论研究圈子里,约请几位朋友过目一下,听听反映,又
怕小题大作了,就免了吧。好在这里没有涉及到什么过于严肃的问题,也无泄密之
虞,只是披露了关于博士的一点传闻逸事。

    这位军事学博士,不了解他的人,说他整个儿一个穿军服的陈景润,专业上才
力过人,个人生活方面,差不多是一个白丁。陈先生把他全部时间用于“猜想”,
此外心无旁骛,居然不知道苹果是可以削了皮吃的,更不必说怎样去追求一位异性
了。我们的这位同行,则反其意而用之,虽说建立家庭比大家滞后了,他所处地位
则更加优越,很难有谁能效仿他那样,把自己单方面恋情的好兴致绵绵不断地延续
了十多年下来。当时,  我们很有些不明白,为了争夺美女海伦,也不过打了十年
特洛伊战争,博士既然可以燃烧自己心中的圣火达十几年之久,为什么不能转入实
质性阶段,进而成就天作之合呢?以后才知道,其实他只是迷恋着一个陌生女孩子
的微笑,迷恋到了超出现实的地步。与其说他一年又一年处于热恋之中,不如说他
是一年又一年在等待着渔汛期,等待着捕捞一个年轻女性的笑容,如同捕捞一种最
为名贵的稀有鱼类。

    一天,他五时起床跑步,不知不觉间跑到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公园,叫做妙园,
全部陆地覆盖着银杏树,气息特别好。他决定选一个僻静地方,读希伯来语一小时,
然后跑步回营房,准时上班。正在练习口语,无意间看到,一个女学生一侧身,很
方便的就从公园铁栅栏墙的空隙间挤进来了。女学生像是发现有人在注意她,对他
微微一笑,顺着林中小路匆匆去了。女孩穿着小红裙子,两条腿瘦长瘦长,显得步
幅很大,书包在胯骨上一磕一碰的。公园要查验门票的,她应当从大门口出入才对,
所以他觉得,女学生送过来一个微笑,是希望得到他的谅解。一连三天都是这样,
他开始有所警觉了,尽管不是有意为之,你接连几天,在固定的地方,观望十三四
岁的一个女学生,给人印象,怕是离犯罪不远了。他换了一个地方,好静下心读外
语。可能是生物钟起作用,一到那个时刻,总不由得向栅栏墙那边注视着。女学生
照常挤进来,照常是那样微笑着,消失在银杏树林里。他明白了,女孩子根本没有
留意到他的存在,显然并不是为了得到谅解,特意向他发出微笑,这纯粹是他的主
观想象罢了。

    从此,他每天跑步有了目的地,一早赶到妙园,像是赶到海滨观日出,热切地
等待着粉团团的一张笑脸儿出现在公园栅栏墙外面,如同等待着水漉漉的一轮朝日
浮出海面。

    那年,他作为交换学者,进入了法国圣希尔军事学院。送他上飞机的时候,我
们嘱咐他,一定要拐带一个金发细腰的法兰西妞儿回来,不然让人家笑话,等于白
白出去云游一趟。他哪里会有这么大出息呢,他总是远隔重洋遥望着故土,遥望着
那片银杏林,遥望着妙园的栅栏墙。从法国回来,他照旧每天起早到妙园去读外语,
一连多少天过去了,冬去春来,再没有能看到女学生。换了别人,即使没有任何进
一步的意图,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也会想方设法从侧面去了解一下,为什么女
学生不再借路穿过妙园了。博士不可能采取这一类行动的,他打一个比方说,在沙
漠里发现了海市蜃楼,只能是远远地停留在原地去观赏,你多向前迈出一步,那一
番空中胜景便会在一瞬间消散。已经消散了,不要想着再去寻找,不是你能找得来
的。


    事情过去很久了,博士才开始向我们解密。照他的描述,女孩子那笑容并无特
别之处,莫知其然而然,自觉不自觉地绽露出那么一抹笑意,极淡薄极淡薄的。他
很难用简单几句话说明,这极淡薄极淡薄的微笑,为什么竟会引起他内心极深切极
深切的呼应。他凭直觉知道,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怕很难得从另外一张面孔上发
现这样的笑容了。正如博士早已料到的,对他的妙园“日出”,我们不以为然,现
成的一个大问号等着他,那笑容假如不是来自一个女孩子,而是出现在一个黄脸婆
的面孔上,出现在胡子拉碴的一张男人面孔上,至于会引起你的洋洋醉意吗?他无
可奈何地说,无论他怎样辩驳,别人听来只能算是牵强附会,只能招致加倍的取笑。
本来他决意要独自享有这个秘密,至死不示之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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