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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一口油条,慢条斯理地说:今天的稀饭一定是用隔年的陈米做的,油条真老,都咬不动。
晓瑞不动声色,依然吃着自己的,心下里却有些生气了,这早饭是自己请客,由得她来说三道四评头论足?没要求感谢的话,总不能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本是因为家盛来了,怕住在宿舍里影响了一向的生活,所以才这么讨好她们,可几个星期下来,她们倒觉这是应该得的礼数了。晓瑞的生气一开始并未摆在脸面。亡,只是沉默,一味地沉默下去,林林却像是得着了理由一般越发张狂起来,不是嫌粥烫了,就是说油条不脆了。这么维持着,终于有一天,女人之间的争斗在早餐桌上显见了端倪。
那一日早晨,屋外的太阳已经照进了窗棂,麻雀在门外的场地上啾啾地叫唤着,那样的一个好天气,人们都起得早,晓瑞只买到了稀饭,油条卖完了。三个女人端起饭碗时,爱芳说:今天没有油条啊。边说边喝稀饭,动作飞快。林林也端起了一碗稀饭,喝了一口说:哎呀,这生活是越过越落后了,住的地方没改善,吃的东西也一天不如一天啊。
晓瑞怔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把手里的碗筷砰的一声砸在桌上,很响的声音,把另两个女人吓得停了下来,晓瑞轻声地说:爱吃不吃!
声音却是极其凛冽。
爱芳慌忙捧着饭碗站了起来:晓瑞,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油条也很好,我不在意的。口里还含着一口稀饭,说话声音是模糊不清的。
林林坐在那里,直瞪瞪地看了晓瑞一会,眼睛里竟然逼出了两颗大大的眼泪豆子,说话也变得抽抽搭搭起来:我不是嫌弃你买的早饭啊,我这是随便发发牢骚的,你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晓瑞不声不响地拉开布帘子进了里间,心里想着:这个女人真会装腔作势,我还没说什么难听话呢,她倒掉起了眼泪,像是她受了委屈一样,过去可不知道她还会这一套,想必是屋里有男人在,她就格外的娇气了。晓瑞心头的火气不打一处来,往自己的床边一站,看见家盛睁大了露出被窝的眼睛看着自己,眉头紧皱着。显然家盛是听见了外屋的争端了。他朝晓瑞使劲地努了努嘴,挤眉弄眼地做着动作,晓瑞明白家盛是劝她出去道个歉,不要弄僵了才好。
女人毕竟是女人,这种时候想得更多的是男人为自己拍案而起、挺身而出,晓瑞一向是沉着内敛的女人,可这时候,小女人的秉性也暴露无遗了,她看着自己的男人不帮自己忙,憋着声音不说话,一股巨大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竟然往床沿上一坐,也哭了起来。
外屋林林的哭声因为里屋晓瑞的哭泣而更
加响亮起来。家盛腾地从床上跳起来,套上长裤穿上衬衣拉开了布帘子,走到外屋两个女人面前和颜悦色地劝说起来:真是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晓瑞脾气坏,你们别在意。
林林的哭声非但没有降低,反而加高了几度音量。爱芳早就在家盛出来后进了里间劝起了晓瑞。就这样,外屋的女人由着别人的男人好言相劝着,里屋的女人却并没有因为女伴的劝说而有所平息。这个早晨,家盛发现自己在女人的小性子发作时显得束手无策,这比拿手术刀还难,实在是有些让他感到自己能力的捉襟见肘了。他憋着一泡几乎随时都要呼之欲出的尿里外忙碌着,却根本无济于事,直到女人们的上班时间已经迫在眉睫,才擦干泪水各自出门了。
这一日早晨,家盛在厕所的小便池边站了许久,憋过了头的尿好像又收了回去,小腹一阵阵地胀痛,小便却像他此时的思维那样被阻塞了,极其不通畅。他用了将近六分钟的时间,终于感觉排清了腹中存积的水分,一边机械地提着裤子,一边出了厕所门,心里想着:这里可真是呆不下去了,和女人在一起过日子实在麻烦。
五
晓瑞和林林在家盛来刘湾镇探亲一个月后正式不相理睬了,每天的早餐晓瑞依然会买回来,只是餐桌上少了林林。林林一早起来后便独自去食堂了,她只和爱芳说一声:我走了!然后头也不回,眼睛也不瞥一下晓瑞和家盛就出了宿舍门。
自从那天早晨的风波后,家盛就不再赖床,他怕三个女人在一起又要闹起来,就和晓瑞同时起床,他把自己当作一架天平,希望自己往餐桌上一坐,就能起到调节轻重高低的作用。但林林并未给家盛这样的机会,她干脆就退出了这四个人的群体。于是,每天吃早餐的时候,只剩下爱芳陪着晓瑞和家盛。爱芳觉得自己像电灯泡,插在晓瑞和家盛之间,很不是味道。林林的退出让家盛一直感觉有些对不住她,没有机会让僵局缓解,只能把这歉意化作了对爱芳百般地照顾了,也或者,已经失去了一个林林,家盛再也不希望失去爱芳了。当然这么说容易引起误会,事实上,家盛想得更多的是探亲假到期后,晓瑞还是要和林林爱芳生活在一起的,所以,这会儿与她们搞好关系,是为了日后晓瑞的生活。晓瑞也知道家盛的良苦用心,却依然耿耿于怀着林林的不恭,想想少了这样一个朋友,日子还是一样地会过下去,于是也任由家盛近乎于拍马屁一般地对待爱芳,自己却沉着脸一言不吭地在边上咬油条喝稀饭。
每天吃早餐的时候,家盛总是硬把一碟榨菜或者一罐盐拌花生米推到爱芳面前,嘴里说着:爱芳你吃啊!好似对爱芳好一些,就弥补了林林离他们而去的遗憾一般。但这些礼遇只是爱芳消受着,林林是脱离了他们这个三女一男的团体了,因此当家盛殷勤地招呼着爱芳的时候,林林是并不知道领情的。当然,爱芳会把早餐桌上的故事说给林林听:
前天张医生拿出一个北京瓜脯罐头,喝稀饭的时候打开了,吃完早饭还叫我拿去,我不要,哪能好意思要啊!
昨天张医生挑了一根最粗最大的油条给我,害我早饭吃太多,油腻腻的,直泛酸呢。
今天张医生吃早饭的时候对我说:爱芳你有没有去过北京,以后和你们家小锣一起去北京,我做你们的向导!
……
林林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张医生对你可真好啊!你可要小心人家吃醋哦。
爱芳被林林一说,倒也有些后怕似地点着头说:哎呀,晓瑞倒真的是一句话也不答腔,真的会生气吧?
那以后,爱芳也开始不和晓瑞家盛一起吃早餐了,她小心翼翼地说:晓瑞,以后,我自己去食堂吃早餐,不能再麻烦你了,我实在不好意思的。
晓瑞看一眼正在给爱芳盛稀饭的家盛,似是很有些外交使节般的礼貌:哪里有麻烦,倒是我们麻烦了你,这是我们应该的,如果你想一个人吃,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我真的很希望你和我们一起吃。
晓瑞用“尊重选择”这样的字眼来说,无疑是把简单的事情严重化了,这让爱芳更急于想单独吃早餐。晓瑞无意于再把爱芳赶跑,她对爱芳是有一百个放心的,以爱芳平庸的姿色和近乎愚笨的心计,是无法与她有分毫竞争的。但爱芳还是在晓瑞很是书面化的挽留中放弃了这每天一顿的免费早餐。
刘湾镇卫生院后进的那间集体宿舍没来由地开始沉寂了下来,过去人们常常可以听见的笑声和哭声没有了,一入夜,屋里便陷入了与黑夜同样的寂静。九点半之前,林林是决计不会在宿舍里的,也许是在办公室,也许是去刘湾镇—上看电影了,谁知道她去了哪里。爱芳一贯足不出户,她和衣靠在自己的床上打毛衣,一件草绿的男式毛衣已经成了形,只剩了两只袖子和一只高领子了,想来必定是给爱人小锣织的。晓瑞是喜欢看书的,她就坐在床沿边看《红岩》,也看旧版的《红楼梦》,都是很破旧的书,不知道是从哪里淘来的,已经看过多遍,却还反复地看,也没有别的书好看,就这么每天晚上渎几段,挑着几个喜欢的章节读,无非就是江竹筠看到城门上挂着自己丈夫的人头那惨烈一幕,抑或是林黛玉焚化了诗稿气绝于贾宝玉的负情,都是欲死无奈凄厉惨烈的场景。晓瑞是天生喜欢这种悲剧情节的,看书的时候,她就只当自己是故事中的人物,直看得泪眼婆娑或者悲愤戚戚才觉得过了瘾,而后一声长叹,倒在床上看着灰白色的蚊帐顶茫茫然起来。
张医生张家盛在这样的屋子里呆得不算久,也已经腻味了女人间的纠缠纷争,于他而言,这实在是毫无意义的,但晓瑞在意这微妙的尊严体现,女人们也因此而在暗暗的较劲中近乎到了乐此不疲的地步。他开始时常找借口出去,白天女人们不在宿舍的时候,家盛感觉挺自在,傍晚时分,女人们一回来,家盛就开始往外跑,跑哪里去了,晓瑞也不知道,问他去了哪里,他回答说:上街随便走走。
晓瑞对外人总是不乐意去谅解,但对家盛却是一心地要去爱护体恤,想想他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是无聊得紧,就任由他出去走走。家盛的确是上街了,傍晚时分的刘湾镇,商店都关了大门,只有一间早夜杂货店开着,极小的店面,卖些肥皂草纸蚊香蜡烛之类的东西。家盛几乎天天傍晚要走过小店,他常常踱着缓慢的脚步,看着昏黄的灯火下,秃顶的中年营业员沉着脸忙碌着应接不暇的生意,顾客来买的都是小零小碎,秃顶营业员却忙得脚不沾地。家盛想想一会还要回到那个狭小的十六平米的宿舍,就有些羡慕这个脑袋发亮的营业员,这种时候家盛就会拐进小店,买一盒火柴,或者买一包大前门香烟。家盛并不抽烟,但男人进了那种早夜商店,总不能买针线小吃。借着买东西,家盛就设法和秃顶营业员搭讪,但这个中年营业员的脸色却从没有好看的时候,像是终年不晓得笑的样子,因为不笑,脸皮绷得很紧,每一个来买东西的顾客都像是他的仇人,连正眼也不看人家一下,只低头收钱拿货。
家盛总是一边付钱一边问话:“刘湾镇一到晚上就你这里还开着,你可真是忙坏了。”
“……”
“你这里有四川泡辣椒卖吗?兴许没有吧,这东西一般店里没有卖,南北货商店才有。”
“……”
“哟,这里还有二锅头,那可是北京名酒啊!”
“……”
哪怕家盛说上再多的话,秃顶男人硬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家盛也气馁了,打消了找这个话伴的心。
有一回买了东西转身准备打道回府,却看见林林匆匆地进了小店,她一抬头看见家盛,犹豫着点了一下头,脸上似是露出了一点笑意。家盛忙着招呼:林林来买东西啊!
林林一瞬间看见家盛觉得有些尴尬,站在柜台前却并不掏钱买东西,只低头看着柜台里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看,几近透明的黄色蜡烛,刻着“固本”两个字的肥皂,蓝颜色的白象牌电池,几种零食,三角包的拷扁橄榄和粽子糖。二十五支光的灯泡照得整个店堂有些昏黄。林林丰满的身体就那样弯拱着,低头看着柜台,那样子像是在找某一种她需要的商品。紫红色的两用衫裹着身体,背上一条肉鼓起着,一看就是胸罩过分紧而把身体勒出了肉形来。家盛就识趣地出了小店的门,站到了街路的对面。林林的眼角余光里看见家盛出去了,才掏钱买了一刀卫生纸,一支中华牙膏,一包白糖杨梅,然后抱着一包杂物出了小店。家盛站在街对面,看着林林出来,微笑着迎了上去。
家盛迎上去说:林林,买完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林林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牙膏草纸往身后掖了掖,低着头说:我可不敢,晓瑞给我看脸色我是吃不消的。
家盛哈哈地笑起来:不要紧,身正不怕影子歪。晓瑞脾气坏,你别介意她就是。
林林被家盛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脾气也不好,其实张医生你人倒挺好的。
家盛点点头说:晓瑞也是好心肠的人,你不要误会她,她是那种直肠子的人,你也是,你们都是很好的人,我看得出的。
林林的脸红了一下,只是在夜色中,看不到那点偶露的羞涩。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俏皮地歪着脑袋说:张医生,你说的太平间的故事,那天说到一半,后来怎样了?
家盛也笑了起来,想起了第一晚的情景,事隔一个月了,故事的结局还没说出来,一直也没人提起,家盛都几乎要忘了那回事了。
“现在可不敢对你说故事结局,不把你吓坏才见鬼呢。”
林林有些不甘心,她是知道自己听了依然会害怕,但在家盛面前,她就有些忘乎所以地大胆起来,不能说她是故意的矫情,只是这女人,生就的这种脾气。她连思考都不用就回答家盛:我不怕的,你说吧,回头到了宿舍你又不能说,我可是琢磨了好久了,一直想知道结果呢。
家盛再次咧嘴笑道:你胆子很大吗?你胆子大那天怎么吓成那样了?
两个人同时会心地笑了,他们想起了第一夜的情景来,窗外的一声尖叫让林林扑进了黑暗中家盛的怀里,于是,与晓瑞的矛盾,从第一天起就这样酿成了。
一路走着,家盛并没有回答林林故事结局,倒问起林林:最近和来福怎么样了?不要嫌他小气,男人有男人的打算,节约总比浪费好,讲排场甩派头的人未必可靠。
林林低了头无声,并不辩解。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他们听着自己的呼吸走着,不算快的脚步,医院却很快到了。快进大门前,林林说:快告诉我故事的结果吧,要到了。
家盛吸了口气,沉重地说:“其实也没什么,那天我只是想编个故事和你们闹着玩,后来说着说着就说成了真的了。”
“那是你编出来吓唬我们的?”
“也不是,那天的确是想编个可怕的故事吓唬你们,但梅林的故事是的确有的,那段时间梅医生因为丈夫的反革命问题被牵累,才下放到乌林山的。后来她在太平间里上吊了,用一根绷带把自己吊在窗栅栏上勒死了。”
“啊?”林林惊恐得捂住了嘴巴,竟站定在原地忘了搬动脚步。
“那天倒真的没想把梅医生的故事当真说出来,这回你也不要去和爱芳说,梅医生很可怜。”家盛继续赔罪着说,“对不起啊,第一天到这里就把你们吓着了。”
林林怔了片刻,忽然有些冲动地说:“张医生,我告诉你,你也不要告诉晓瑞她们,我和来福早就吹了,只是不想让她们看不起我,所以才……其实我一直想告诉她们,可是,可是……”
家盛笑了起来,“谈恋爱失败很正常,你能告诉我说明你还是很实在的一个人,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不会说给晓瑞听的,以后你自己找机会说。”
然后家盛正色道:“林林,探亲假结束后我就要走的,你和晓瑞、爱芳要和睦相处,你们都是好姐妹,对吗?”说完,重重地吐了口气,甩下林林一个人往医院大门走去。
林林站在医院门侧,看着家盛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往医院里大步跨了进去。林林想着,
家盛会不会也这样劝过晓瑞呢?他该劝劝他自己的老婆才对,怎么倒来劝我,是不是我比晓瑞更明事理?或者,因为刚才自己说出了与来福的真实情况,让家盛感到是值得信任的吧。这么想着,就对自己的一时冲动没有了后悔,甚至因为和这个自己一向尊重的男人有着相互需要保守的秘密而得意起来。
女人就是这样,她们明知道该怎么做,却总是要得到男人的劝导和安慰了,才会在任性后拿出一点理智来面对本不该计较的事情,好似自己放下了那一点点可怜又可气的所谓尊严,都是为了给男人面子。林林明白家盛的意思,想想自己是和晓瑞闹矛盾,这个男人还是极好的男人,退一步算了,权作给自己一个台阶。于是她扯了一下身上那件有些紧的紫红色上衣下摆,在家盛往里走了快一百多米的时候,也大踏步地向医院大门而去。一阵风吹来,林林感觉有些凉,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天就这样来了。
林林本是想找个机会主动和晓瑞答个腔和解算丁的,但纸终是包不住火,几天后,晓瑞居然知道丁家盛在夜晚上街?留达时与林林碰过了头。刘湾镇很小,小到芝麻绿豆的事情一转眼就传遍了整个小镇。归根结底还是要怪家盛,穿着一套军服走在街上,旁边的女人不是晓瑞,即便是在黑夜里也看得分外清晰。那个医院的杂务工看见了,她很惊诧于这段时间住在医院里的这个军医竟然和别的女人在黑暗中走在一起,她便有些暗自得意,发现了宝藏一样回去宣传,倒把那了无踪影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
小镇人有小镇人的思维,一切的罪过并没有推卸到家盛的头上,许是家盛一来就给人留下了忠厚诚实的印象,只是林林一向有些疯疯癫癫不知轻重,便有人说:男人是好的,女人倒痴头怪脑十三点兮兮的样子,一定是女人勾引了男人。
没看见晓瑞和家盛夫妻间有什